“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亡兄空桐之子莫桑,性謙和,幼機敏,日表英奇,天資粹美,今授莫桑以冊寶,立爲皇太子,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以繁四海之心。欽此!”
此聖旨一出,當即將準備向樞念進言立後選妃的衆大臣震懵了,面面相覷,已經忘了此時該說什麼。
很少有帝王能捨自己的後代而改立他人,若非萬不得己,誰肯如此?
倒是杜謙最先回過神來,勾脣笑着跪下,三呼萬歲。
念帝這一舉,無非便是憑藉出其不意來制勝,率先堵了人的口,當真爲那個人,肯付出自斯嗎?
既然杜丞相已經表態,百官三三兩兩都跟着跪下,懵懂的接受了這讓他們驚訝不已的立太子詔書。他們本來便是要用無後無子嗣繼承皇統之事,來說服樞念立戶選妃,如今他們棋差一招,自然不敢再提立後之事。更何況那個上位者越是笑着,卻越會讓他們心寒驚怕,又如何再敢觸了他的眉頭。
“哎呀,晦氣!”臨出宮門,就有大臣一臉鬱悶的將準備好的女子畫像丟出車外,任那畫像中窈窕美麗的女子,跌進水溝飄進樹林也再不去管,這些女子都是與他關係密切的幾位同僚的女兒或者是他本人的親戚,本以爲可以藉此機會,讓她們獲得恩寵,從此念着他的推薦之功,助他一力,讓他從此官運亨通,平步青雲,誰曾想,會是這個結果。
這個念帝做事,根本讓人猜不着頭腦。
自然,同這位大人同一動作的人多的是,亦有單純只是爲端宥的後世考慮的大臣,眼見太子人選已然定下,念帝所選之人也令他們滿意,也便沒有在此事上鬧下去。
下朝之後,杜謙也只叫杜廉先回,他倒不忙着走,只是在人羣中瞥見柳昱若有所思的面孔,便笑着揚起了眉,“柳尚書,不介意一起走吧?”
柳昱似是驚訝杜謙會特地在這裡等自己,他怔了怔,面上飛快的浮出抹笑來,晃了晃手上的東西,道,“多謝丞相大人美意,只是下官急着去會佳人,煩請丞相大人暫先放過下官,下官以後有空,定當親自登門拜謝!”
他恭恭敬敬的說話行禮,若是識趣之人定會明白他之中的意思,不打擾他和佳人相會,可杜謙卻只是笑着聽完,才順勢勾過他肩膀,笑道,“柳大人何必客氣,這樣吧,我們到宮門即散,到時,你自去找你的佳人,我自回我的丞相府!”
“多謝丞相大人體恤,可下官所要尋的佳人便在這宮中,所以,出宮還是免了吧!”柳昱心中極是驚訝,面上卻滿是笑意,不着痕跡的鬆開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他朝他邪笑一聲,轉身便走。
“怎麼?我倒不知徽娘已進了宮?”身後杜謙調笑的聲音閒閒的響起,柳昱眼中閃過一絲冷色,卻裝作並未聽見,身子在拐角處一拐,便沒了蹤影。
杜謙長長嘆了聲,有些無語道,“真是,我難得做個好人,怎麼一個個都當我凶神惡煞這般避的緊,難不成我真這麼面目可憎?”他鬱悶的摸摸下巴,對着一塊石頭嘆氣,“這柳昱可是個人才,但願不要傻的跟徐祁煙一樣,自己往死地闖!”
什麼時候,也得好好提點提點自家那位傻弟弟,哎,他這個丞相做的真是累人。
柳昱自是清楚寢殿的路該往哪走,他也打聽過了,樞念這會正接了定國公送來的信,一時半刻怕不會往寢殿過來,小安子自是會在那裡伺候,那麼寢殿這裡,應該就只有他想見的那個人和徐祁煙,若是運氣好些,他便能和雲卿說上會話。
他在寢殿周圍徘徊着,卻揣度着進去時該怎麼說服徐祁煙讓自己見雲卿一面,古人有言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可是隔了好幾十個三秋終於隔不了了,這才摸索過來。
卻見一個太監模樣的人從寢殿裡捧着水盆出來,像是要出外倒水,這太監的腿好似傷了,走路一
瘸一拐的,連累着水盆裡的水一蕩一蕩的晃了出來。
經過柳昱時他驚慌失措的要行禮,被柳昱略顯不耐煩的揮手趕了走。
聽到身後傳來水被潑掉的聲音他也沒怎麼在意,只是從那殿門的縫隙裡看着那趴在花架上假寐的人,看身影像是徐祁煙,皺了皺眉,他不動聲色的靠近,卻在無意中的回頭,看見那個瘸腳的太監倒了水之後並不返回,卻是往其他地方走去,動作也比之剛纔利索很多,“喂,你,站住!”
心念一動,他便率性開口。
那人的身形猛地一滯,隨即丟下那個水盆瘋了似的往一個方向竄去,那雙腳,哪還有一點瘸了傷了的跡象。
柳昱飛快的往寢殿裡看去一眼,最終狠狠咬了咬牙,往那個太監後邊追了過去。
他不敢大聲喊着讓侍衛幫忙攔截,眼見那人只是往僻靜的地方跑,顯然是不想被更多的人發現,柳昱留意到這個,只好儘量在後邊慢悠悠的追,嘴裡胡亂扯些什麼分散那人的注意力,只是那人卻也相當聰明,不肯中他的計。
既然如此,他便只好拼盡全力追趕,那人漸漸氣力有所不及,速度明顯放慢下來,柳昱身在刑部常年奔走,體力自是不比尋常之人,趁着那人體力不濟,他縱上前去,一把扣住那人手臂,“喂,玩夠了吧,老實說話,你是什麼人,從寢殿出來做什麼?本大人難得有興致跟你捉捉迷藏,玩玩追趕,你……”
忽然那人猛地擡頭,額頭向前,重重撞向柳昱。
柳昱被撞的向邊上一倒,額頭被撞的生疼,那人卻因此咬牙站了起來,重又沒命的跑了起來。
只那一擡頭,他已經看清楚那人的臉,他輕輕的摸着自己被撞疼的額,邪邪笑了聲,“你再跑啊,你再跑一步,我就大聲喊,說……”
他雙手抱着胸,得意的停在原地,看着那個人的身形在聽到自己這句話時猛然頓住,只覺得剛纔被撞的那一下,也是極值得的。就算那地方現在實在是疼的緊。
正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說的就是他現在這個情況。
那人的後背略略一挺,隨後若無其事的轉了過來,縱然那張面孔他早已看了多年,可她勾脣低笑擡頭的那個剎那,他還是被驚豔到了。
然後那個老毛病也跟着犯了,輕佻的移步上前,他笑着靠近,“你跑啊,怎麼不跑了?”
“柳大人發話了,我怎麼還敢再跑!”雲卿微微一笑,伸手將緊箍住額頭的太監帽子給摘了下來,這千載難逢的逃跑機會,就這麼被柳昱給攪了,這一刻,她恨不得衝着這人的臉,狠狠給他一腳。
顯然柳昱並沒有這個認知,依然笑着靠近,上下下的對着雲卿看了一遍,他才嘖嘖出聲,“我說!”他哭笑不得的拎起穿在她身上寬鬆的玄色太監服,艱難着道,“堂堂郡主,你沒必要穿成這樣吧?”
雲卿訝異的輕蹙蛾眉,眼波一蕩,漾出些疑惑波紋來,“郡主?大人認錯人了吧?”
柳昱的臉色一變,手上的力道一重,“紀雲卿……”
淡淡的拂開他那隻手,雲卿輕笑着望向遠處,“大人弄錯了吧,聽說這紀雲卿早就成了刀下亡魂,我怎麼可能是那個可憐的女人!”
柳昱有片刻的驚詫,雙眼邪邪的挑開笑了起來,“雲卿,你越來越愛開玩笑了,是不是還在怪我當初沒有來救你,沒有替你求情?”
“你能怪我,我很高興!”他的眉眼笑的越發誇張,環抱着她,不容她掙脫,“可是你是雲卿,既然皇上已經想了萬全之策保你平安,我又何必再胡亂打破他的計劃,若是他不想救你,即便是死,我也定然不會讓你受苦的!”
男人的話語,少了以往的輕佻和玩笑,卻多了些海誓山盟的味道,讓雲卿略有些詫異,微微心動,可也只是剎那的功夫,那種
心悸便已瞭然無痕,她笑着擡頭,五指纖秀,就那麼生生點在他的心口,“你的話,我不知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只要你信,都可變真!”他似意外她能有所迴應,說話時,嘴角微顫着,有些激動。
那一根手指點在心口的位置,時而深戳,時而淺點,盡皆如她的意。
“那麼如今這個地方,悶的像個籠子,你認爲,這是我適合呆的地方?”她微抿着脣看他,強勢的人一旦有了那麼點楚楚可憐的味道,也便越發的惹人心醉。
柳昱一怔,忽而挑開眉笑了起來,伸手揉了揉額上被她撞疼已經隆起的一個小包,微微嘆氣,“你可知,他有一次對我說了什麼?”
柳昱口中的他指的是誰,雲卿自然知道,臉上的笑意不期然減下一分,“他說什麼?”
“他說,連命都可以不要,卻惟獨雲卿,誰都別妄想從他身邊帶走!”他說這話時,神情嚴肅,只是片刻的安靜過後,他眼裡的邪氣便又露了出來,“可是雲卿,我還偏就想跟他搶一搶女人,真的想把在護在身邊,你說怎麼辦纔好?”
知道他平日裡說話無遮無攔慣了,卻沒料到他會在這處處危險的宮裡說出這樣的話來,難道就不怕那個人對他下手,亦或者,這個人愛開玩笑慣了,眼裡滲出抹寒笑,“你們當我是什麼?你們想要便要,想奪便奪的嗎?有本事找其他女人玩去,我紀雲卿就不奉陪了!”
一手將他甩開,她轉身便要往回走,對着那個人總比對着一個瘋子要好。
“雲卿!”他的聲音立刻轉弱,伸手抓住她的袖子。
嘴角慢慢勾起抹淡到仿若不見的笑痕,她並不轉身,只是聲音幽幽的,“柳昱,這個金籠子,我不想呆!”
“我可以幫你!可皇上他……”他笑飛了眉眼,“會善罷甘休嗎?”
“他能困住我一時,卻困不了我一世!”
“可只要他還活着,便是天涯海角都會尋到你!”柳昱的聲音越加低柔,聲聲都像是誘惑。
雲卿聽出些弦外之音,回過頭來對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冷冷笑了起來,“忠臣,原來他手下的忠臣對他的,便是這樣的‘衷心’?”
柳昱面上稍稍閃過尷尬之色,忽而已是笑了開來,“他傷你自此,想不到她竟愛他入骨!既然如此,又何必想要逃開他的身邊……”
“他那麼愛你!”他的手指纏上她的發,低低笑了起來,“你要什麼,他便會給你什麼,哪怕是這江山,怕也會雙手捧着送到你手上,即便你想要他的命,也只是一句話的時間……”
“咱們要不要來打個賭!”雲卿卻望着一個方向微微失神,嘴角淺淺的牽起抹笑來,在他耳邊,技巧的吹着自己的氣息,能感覺到男人的氣息開始紊亂,她低低笑了起來,“就堵,他肯不肯放過你!”
說着話的同時,她將手在他腰側若有似無的一撞,然後,輕輕退開幾步,盈盈笑着望着抿脣站在不遠處的那襲明黃,小安子戰戰兢兢的站在一旁,看向雲卿的目光是不可思議和擔憂的。柳昱聽她說出那番話時一怔,旋即已然明白些了什麼,後背略僵,卻又放鬆下來,極是漂亮的轉身跪下,“臣柳昱,參見皇上!”
金絲錦靴一步步踏進,柳昱低垂下的眉眼甚至都能看清楚那靴上張牙舞爪的金龍,莫名的感覺些壓迫,就算是杜謙在,恐怕也壓不住這個人的氣勢。
那龍的無爪就生生舞在柳昱眼前,樞念在雲卿跟前站住,看不出情緒的黑眸微微眯着,旋又放開,嘴角若有似無的浮出抹笑來,他笑了笑,深深看進她的眼裡,似是開玩笑道,“柳愛卿,朕怎麼不知朕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讓愛卿這樣心心念唸的打算策反朕身邊的人,難不成朕的血當真這麼好喝,讓喝慣了花酒的柳愛卿很想嘗一嘗這個味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