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樞念以徐家相逼,表哥也不會如此!若非他步步逼着,表哥也不用受此侮辱……
徐祁煙面上怔了怔,卻突然狂笑出聲,幾近呢喃,“我是愛你又如何?可再怎麼愛你,都比不上我心裡家人的重要,紀雲卿我比不上他,我比不上他……”
“起居舍人是我自願,做太監也無人逼迫,我就這麼下賤!”抓着她肩膀的手因爲太過用力而不住顫抖着,他牙齒生生咬着,咬的灰白的脣幾近滴下血來,“我從小就是高高在上的貴族,怎麼受的了從雲端跌下的滋味,所以我要在宮裡,就算是做太監,也可以接觸到無上的權力,也可以讓人不會因爲徐家的破敗再小瞧我徐祁煙,你知不知道,你……”
‘啪’重重一巴掌甩過去,雲卿氣的發抖,眼中滿都是痛心,她捧住他豔紅的臉,一下重過一下的擦着他嘴角的血,“爲什麼,爲什麼要這麼作踐自己,爲什麼……”
狠狠的推開她,徐祁煙冷笑着擰眉而立,“什麼叫作踐?我這是爲我們徐家的將來着想,你都不知道我爹有多麼感激我的決定!”
他哈哈大笑着,笑的身形搖晃,笑的好不猖狂,“紀雲卿,我知道那天你躲在門外,我和爹的談話你都聽的一清二楚!我接近你的目的,你不是都知道嗎?”
“是,皇上仁慈,已經打算放過徐家,只是徐家的人,以後永不錄用,可我不要過那種苦日子,所以這是我的選擇,不是爲了你……”
他憤然甩袖離去,雲卿的身子僵在那裡,想要追出去卻跨不出腳步,她的手指顫抖着,努力了幾下終於還是衝出了殿,神色焦灼,“表哥,表哥你在哪裡,表哥……”
“表哥……”她找的辛苦,喊的嘶啞,可偌大的一個寢殿都沒有人有絲毫的響聲來應一下她,身子無力的順着廊柱緩緩滑下,雙眼痠澀的望着那天空的浮雲,雲捲雲舒,何來自在意,她苦苦的笑着,卻沒料到臉上溼溼的一片,擡手想要往上摸去,眼前已經罩上了偌大的一片陰影。
那人俯身看着她,溫和的眉間有些不易察覺的輕蹙,他似是不贊同的看她這個模樣,看了許久,終是輕嘆一聲,俯下身來抱她,“別這樣作踐自己!”
他身旁的小宮女好奇的看看雲卿,又看看這個端宥朝最尊貴的人,沒有忽略掉念帝眸中那隻爲眼前人而閃過的柔軟。
雲卿安靜的伏在他懷裡,聽到作踐二字卻忽然低低笑出聲來,她笑的太過,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便是肆無忌憚的涌了出來,緊緊抓着他身上的衣袍,她肆意的笑着,妖灩莫名,“你告訴我?怎麼才叫作踐,啊?你告訴我?”
她朝他吼出聲,手卻越攥越緊,恨不得將眼前之人拆骨吃肉,“簫樞念,你告訴我,你叫我不要作踐自己,卻不給人留退路,生生逼人作踐自己,是不是?”
他的眉終於皺了起來,眼裡淡淡的失望,嘴角無力的牽起,聲音也更加暗啞,“難道在你眼裡,我就是這樣的人嗎?”
“不要哭!”他低下頭嘗着她眼裡的淚,只覺得澀澀的,苦苦的,眉皺的愈加緊了些,他深深吸了口氣,旋即苦笑出聲,“你明知道你哭了,我會心疼。”你明知道,我只想看到你笑的……
雲卿冷冷的笑着,脣死死的抿緊,雙手環向他的頸側,面無表情的看着在後邊探頭探腦跟上來的小宮女,嘴角露
出個完美的笑容,“喂,你是誰?我叫……”
“雲卿!”樞念抱着她並不回頭,腳步也不停滯分毫,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隱隱還帶着對口中之人的寵溺,“她叫做雲卿!”
“是!”小宮女對着雲卿笑的燦爛,“雲卿你好,我是小扇!”這個小扇應該是剛從宮外進來的,雙眼乾淨剔透,根本沒有沾染過宮裡的虛僞和冷漠。
雲卿咬着下脣不吭聲了,只是盯着這人的脖頸,怔着,她以爲這個人將自己的家人,身份,什麼都剝奪去了,可爲什麼,忽然跟人說,她叫雲卿,她沒有忽略掉這個人嘴裡吐出雲卿兩個字時那微微上翹的嘴角,一時也並沒有注意,只是雲卿,而非紀雲卿!
因爲這瞬間的沉默,而將這沉寂一直蔓延了開去,小扇伺候着兩人吃飯,伺候着收拾東西,這兩個人都是沉默着的,只是一個滿含深情溫柔的注視,另一個不知爲何,視而不見!
小扇有些想不明白,爲什麼皇上這麼愛着雲卿,可得不到迴應?
深宮盡處,假山石旁,幾點幽暗的宮燈忽明忽暗,一個身着玄色的人將身隱在假山叢中,抱着肩任自己困在小小的一方落敗之地,一盞宮燈忽然由遠及近,停在他跟前,隨即傳來輕輕一嘆,“徐大人,天晚了!”
小安子俯下身來,就着宮燈對他細細瞧着,不禁惋惜的一嘆,“徐大人又何必如此!”
他怎麼會不清楚,當日皇上明明已經答應放他們徐家一條生路,可這個徐大人卻躊躇着,最後開口說想要留下來,只是端宥卻沒有哪一條法令是像這樣有了大罪的罪臣還能留在宮裡的,皇上自然是拒絕了的。
只是卻不曾想,第二天這個徐大人便臉色蒼白的重又跪在了穆華殿,只說,端宥法令一百十五條有明令,罪臣若以宮刑,即可永留宮中!
“你還不死心?朕已經如你所願,放你們徐家一條生路,根本不需要你付出什麼,你又何苦來爲難朕!”
“求皇上成全!”
“值得嗎?”
“在祁煙心中,總以爲會將她放在第一位,爲了她不惜拋棄所有都可以,可是真到了這樣的時候,卻還是選擇將她放棄,今日所求,都是祁煙心甘情願,望皇上成全!”
當日說的話,言猶在耳,他無力的擡頭,緊緊攫住小安子擔憂的眼,笑着站起來拍拍他的肩,“我自找的不是嗎?”說來,他還是很感激樞念給了他一個起居舍人的官做做,沒讓他去真穿個太監服甩個拂塵做太監,已經給了他留夠了面子。
那個人明明很霸道的不許任何男人接近他的雲卿,明明知道讓自己做起居舍人,便是該時時刻刻圍在皇帝周圍記錄他的一言一行,記錄他的生活點滴,明知道這樣,他徐祁煙就能夠和雲卿接觸,可他在猶豫了之後,還是默許了,這個男人心裡在想什麼,他弄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隨着小安子一同回了寢殿,屋裡還閃着燭光,兩人心知怕是樞念還在殿中有些奏章未批好便帶回來批了,小安子不敢打擾,便只站在門口悄悄打開一條縫看去,那裡面皇上從宮外帶回來照顧雲卿的宮女小扇,早已困的坐在牀沿打起了瞌睡,頭一點一點的快要砸了牀壁。
樞念終於是看不下去了,起身輕輕拍她的肩,示意她先去休息,樞唸對她一直都是和聲靜氣,她也根本沒有
做奴婢的自覺,聽到可以說了,嘴裡暢快的發出一聲歡呼,驚的樞念忙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第一次對她露了怒色。
他不悅的皺起眉,看一眼躺在龍榻內側的人並沒有醒來的跡象,才微微鬆了口氣,眼中的目光柔和了些,擺擺手示意她出去時聲音輕些。
小扇似乎被樞念那一眼嚇壞了,有些委屈的紅了眼圈,卻終究不敢再發出大聲,小心翼翼的挪着步子走向偏殿去歇息,樞念有些無奈的撫着額苦笑了下,原以爲這個小扇的眼神乾淨清澈的很,雲卿是會喜歡的,可誰曾想她只是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倒是這個小扇小孩心性,一點都沒有照顧人的自覺,心中想了想,還是算了,自己留下心重新再挑個人過來。
燭光搖曳,滿室安寂,她似是輕輕翻了個身,根本毫無聲息他卻像是心有靈犀般轉頭看去,瞥見蓋在她身上的錦被滑下了少許,不由輕輕笑了笑,小心的傾身上了龍牀,仔細的替她掖好被角,那樣深情的注視,專注的溫柔,看着她的睡顏,只覺得疲累的眼睛在這時,視線模糊起來,“也許……這樣也好!”
終是再沒了繼續批閱奏章,端宥朝的新帝也只是坐在龍牀上,看着心愛人的睡臉,間或爲她掖好她因無意識的動身子而滑落的錦被,便再無休息,涼薄的脣微微翹着,幽深的讓人看不見底的眸裡也是難得的柔軟,那眼注視着那個人,微微彎細着,像是寵溺,彷彿欣喜,又或是嘆息……
當朝新上任不久的起居舍人便頂着冷風,只將門開了一條縫,他靜靜的看了一夜,終於是對月無聲長嘆,折身回了自己的居所,默默的取過桌上的紙筆……
念帝元年!
帝勤勉,事必躬親,往往夜不能寐!
帝無慾無求,此生唯愛一人,雲卿!
雲卿者,不知姓不知來歷,卻得念帝一生愛一人之誓,願棄所有!
直到很久年後,新上任的起居舍人翻閱自己的前任前輩手著的起居注,才驚訝的發現,這位念帝在他的有生之年幾乎重複做着兩件事,一件是勤政愛民,一件是愛雲卿!
只是,可惜,可惜……
似乎知道雲卿討厭看到自己,樞念每次都是估摸着在她醒來之前睜開雙眼,伺候他更衣上朝的事並不需要很多的人,他也只是讓小安子進來伺候。
小安子伺候他多年,知道他的性子,也清楚在有云卿的地方,自己該如何,因此他替樞念更衣洗漱時,動作便儘量放輕,樞唸對他的識趣向來都很是滿意,自然是時不時的賞賜些東西給他。
祁陽新王已經正式向端宥遞來請求,請祁陽質子寒秋歸國,念帝也以同意,只不知寒秋爲何遲遲不肯返國!
如今誰人都說,當今念帝如何如何的好,或許是歷代皇帝中最勤勉最勤儉的皇帝,連當初最看不慣他這樣一個沒有建樹沒有實力的人登上皇位的元老級人物,如今都對他放下心來,直說,這個天下該是年輕人的天下。
然而不管樞念做的如何是好,後宮除了寵幸着一個來歷不明性別不詳的人,也無立後也無選妃,幾乎連三年一度的選秀,也被他溫和卻又堅決的壓了下去。
衆臣一致認爲早朝之時要百官聯名上書念帝立後選妃,卻不料他們還沒來得及開口,念帝就已微微一笑,身側的小安子早已手捧着一道聖旨立於殿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