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卿和樞念一起進去的時候,文太醫正閒着無聊在邊看醫書邊喝茶,無意中一擡頭,看到那個九五之尊被人像牽小媳婦似的牽到這裡來,他一時沒忍住,‘噗’一聲,嘴裡的茶水被他一口噴了出來,濺溼了桌案上的醫書。
樞念緊繃着的臉色愈加不好看起來,涼涼的瞥了眼文太醫,文太醫只覺得後背一涼,有些駭然的抖了抖身子,慌忙站起身就要跪下來,“參見皇……”
“免了。”有些煩躁的輕咳了聲,樞念不時看一眼雲卿,卻見她的目光也跟着瞟過來,兩人的視線觸到一起,他略顯尷尬的別開臉去,可一想到她剛纔甩自己的一巴掌,臉色又難看起來,不由手上加重了力道,直到她悶哼出聲,他才驚訝的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兩人的手竟然是緊緊的扣在一起,五指相扣,分不出絲毫的空隙。
他有些懵然的舉舉握在一起的手,雲卿也跟着一怔,隨即飛快的鬆手,不着痕跡的將他拉到文太醫跟前,沉聲道,“文太醫,你替他……替皇上瞧一瞧,看一下他肩上的傷!”
“你怎麼知道?”樞念眼裡有絲精光一閃,忽然想起受了傷那晚風雨交加的夜晚,後來他似乎找到一個熟悉而又溫暖的懷抱,沉沉睡了過去,他眼中飛快的露出抹欣喜來,“那天晚上,是不是你?”
雲卿不去看他,只是抿着嘴,看一眼文太醫,“還愣着做什麼?”
“是。”文太醫眼中閃過了然,心內卻有些想哭,他從沒看到過這樣的人,跟自己的身體好像有仇一樣,看着極不順眼,不是這樣就是那樣,怎麼說也只有十九歲啊,皇帝不是一向都喜歡千秋萬代,喜歡活的長久的嘛,怎麼這一個,儘想着減壽命,想着早死啊。
三天兩頭不是這裡受傷就是那裡出事,是,他小時候的身子是基礎差,造成現在的體質差的很,受了傷也不定能很快的康復,可就算再怎麼強悍的一個人,鐵打的身子也終有一天會被掏空的,再這樣下去,他可不敢保證他們的皇帝陛下可以活過二十歲!
小心翼翼替樞念檢查了番身體,最近受的傷看來受到了很好的處理,沒怎麼惡化,但整個身體狀況卻令人擔憂,“皇上!”他猛地擡起眼,欲言又止的模樣,讓雲卿一怔,“怎麼樣?”
急切而又擔心的模樣,讓樞念下意識的勾起了脣,露出抹淡笑來。
文太醫看看這個,又瞧瞧另一個,突然重重嘆出聲,“皇上如果再這麼累下去……”他苦笑着搖搖頭,朝雲卿看過去,“還是煩請郡主從現在開始教導莫桑太子,也是時候讓太子開始接觸朝中的……”
雲卿的臉色越來越差,“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惡狠狠的瞪了眼樞念,看的文太醫心驚膽顫的,偷眼看看樞唸的臉色,卻見那個本來一臉陰沉的人卻難得的心情大好起來,連嘴角都露出抹讓他毛骨悚然的溫柔笑意來。
文太醫有些尷尬的咳了聲,心想這個念帝,還真是個特別的皇帝,莫名的喜歡自虐,還真是……
如果只有他一個人在,他鐵定會悶笑出聲,可如今還有個雲卿郡主在,被她那樣咄咄逼人的眼光看着,文太醫只覺得那個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倒是沒什麼好看,還是這個皺着眉臉色不大好看的女人看着讓人害怕。
“皇上他從小底子就差,比不上一般人,更何況……”偷偷看樞念一眼,他嘆了口氣繼續說,“更何況皇上他根本不愛惜自個兒的身體,他……”
“朕……”看兩個人只顧着自己說話,不甘心被人忽略,樞念哂笑着要接口被雲卿狠狠一瞪,卻是越被瞪他笑的越開心,那嘴角燦爛的弧度,讓文太醫恨不得自己什麼都沒看見。
“可有
養身體的方子?”心被文太醫的話驚的一直顫個不停,忽然很害怕這個人會出事,她不想看到這個人有事,表哥已經成這樣了,柳昱他……但願不要令她太失望,就連寒秋,說出那樣的話來,她用力的搖了搖頭,她不想到頭來,一個個都要失去,最後變成孤家寡人一個!
文太醫露出爲難的表情,“皇上,郡主,不要怪我說出大逆不道的話來,除非皇上能放下一切,安心靜養,否則被繁重的政事拖着,於身體……”話才說了一半,就被一道極爲冷冽的目光制止,文太醫訕訕笑了笑,忙改口,“其實吧,以後只要少動點氣,多休息……應該是能多活幾年!”要是一般的太醫,自然會斟酌良久纔會說出這番話來,就算意思是這個,也會婉轉的提出。只不過他倒是不大怕會因此觸怒帝王,倒是實話實說。
雲卿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樞念,忽然長長嘆了口氣,濃密的眼睫毛微微顫了顫,到最後,也只是微微闔上了眼,“我知道了。”又低聲囑咐了他幾句,雲卿才驀然迴轉身,走了幾步看他還在原地發怔,不由冷笑着一挑眉,“還不走?”
“走,怎麼不走!”此刻心裡的火氣和怨氣不知怎麼的就是沒辦法起來,他憨憨的笑了起來,屁顛的湊了上去,只是出了太醫院,她卻忽然一副恭謹安靜的模樣,挽着他的手,溫柔款款,他正自疑惑,餘光掃去時,已經看到太醫院外跪了一地的人,他一怔,忽然間卻是想明白,他畢竟是這端宥的皇,她這麼做是爲他留着顏面,心裡不禁似飲了蜜糖般甜,他小心的夾緊了她的手,微微一笑,“什麼事?”
好不容易一直陰沉着臉的人終於又笑了,一干跪着的人只覺得大大鬆了口氣,有人慌忙擡頭,急聲道,“皇上不好了……”
樞念臉上的笑意不減,只是不鹹不淡的順勢問了下去,“怎麼?”倒是雲卿微微皺起了眉,總覺得近日的事發生的頗有些讓人心內不安。
“皇陵失火,保國公受傷!”那人飛快的低頭,話說的小聲,神色間卻是擔憂的,畢竟,蘇年成怎麼說也是皇上的親外公。
樞念一怔,臉上的表情齊齊一變,卻最終只餘下淡漠,“人呢?”
“杜丞相已經火速趕往皇陵……”那人小心翼翼的擡頭看他一眼,視線劃過他身旁的雲卿時似乎略有些驚訝,但也只是轉瞬而過。
“可有查明皇陵是因何失火?”雲卿見樞念知道杜謙過去了之後便似是沒興趣再問,她不放心還是接口問了下去,更何況,剛纔這個太監看自己的眼光,讓她覺得這之中有些文章可以做。
“聽,聽說是保國公傷心過度,夜夜酗酒,不小心……”
樞唸的臉色稍沉,脣邊淡淡牽起抹笑意來,生生透着譏誚,“傷心過度?夜夜酗酒?不小心?他怎麼不把整個皇陵燒的一乾二淨,怎麼……”
手被身側的人輕輕捏了捏,他怔了怔,側頭看了雲卿一眼,眼裡的怒意稍稍緩和了些,卻依舊有些不開心,“我們回去罷,皇陵那裡有杜謙,應該不會有事!”
他話雖是這麼說,但畢竟是血脈相連,這世上最後的一個親人,他自己都不自知他的眉心是微微蹙着的,雲卿看的真切,在這些奴才面前她不好說些什麼,只能輕輕嘆了一聲,只是剛纔說話那人卻還是將視線往她身上籠來,無聲的張了張嘴,顯然是有話要說。
雲卿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那小太監竟然也是個懂眼色的人,會意的起身,跟在兩人身後一路回了寢殿。
寢殿裡小安子已經候了多時,看到兩人相攜着進來,臉上緊張的表情一下子放鬆開來,他自然也是聽到了皇陵失火蘇年成受傷的消息,一時不敢多嘴,只能
小心的奉上些茶水來,只是過了片刻後不久,杜廉又匆匆尋來,臉色倒有些惶急,卻是信陽王陽逸大軍歸來。
此時寒秋已經抵達祁陽,祁陽動亂也已平定,信陽王此刻回來也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可他偏偏卻是帶了十幾個人,趁夜偷偷潛回了棲梧,要不是他無意中發覺了陽逸的行蹤,棲梧的人根本都只會以爲他還在返回帝都的途中。
樞念聽了稟告只是不鹹不淡掀了掀眼皮,脣邊帶出抹笑意來,“杜廉,你可知信陽王私自潛回帝都,有違抗皇命,犯上作亂之嫌,你怎麼說也與信陽王一同長大,兩人私交甚好,怎麼如今……”
杜廉聞言一怔,“臣先是端宥的杜侍郎,再纔是信陽王爺的知交好友杜廉。”他擡頭輕輕笑了笑,“公是公,私是私!這個,臣還是分的明白!”
樞念這才笑了起來,嘴角的弧度雖不至很張揚,卻淡淡的熨帖人心,“不必了,他愛如何便如何,讓他避開耳目,提早回來,是朕的意思!”
杜廉臉上有些驚訝,但被他很好的壓制下去,眼見話已無多,便跪安告退,只是臨走前那目光若有似無的瞥過內殿,讓樞念眼角的笑意不易察覺的暗了幾分。
其實雲卿並不在內殿之中,剛纔那個小太監確實是有話要對她講,被雲卿拉到僻靜處,他一個激動就要對她跪下來,“郡主,您要救救雲蓮郡主啊!”
“怎麼回事?”雲卿纔剛回宮沒幾天,按着先前看到的樣子,雲蓮在宮裡應該不會出什麼事。
“郡主懷疑有人要害她!”小太監說的有些訕訕,怕雲卿不信,又直起身子來,加大了聲音道,“真的,奴才也有一次瞧見了,有人推了郡主一把,郡主這會……如果……”
“你說,有人推她?”雲卿眼中光芒一閃,心內隱約有些不安,如果是不小心的那還罷了,可能讓雲蓮如此緊張,居然派人來知會她了,想來也不應該是她自己神經過敏,有人要害她之說,怕是確有可能。
“我知道了。”雲卿輕輕皺了皺眉,雲蓮的性子在後宮中還是挺吃的開,該是沒什麼人會與她過不去,難不成,竟是和自己有過節的人嗎?
“還有……”他有些尷尬的舔舔嘴脣,似乎有些難以開口,“宮裡都在傳,雲蓮郡主腹中的孩子……”他小心翼翼的看一眼雲卿,“說是皇上的!”
雲卿愕然,啞聲一笑,脣角掀開個譏誚的弧度,“還有呢?”並不是她想往別處想,實在是,當初的葉倚琛的例子擺在那裡,讓她……心中終歸存了些疙瘩。
會讓宮裡的人會有這種想法,如果不是有人之人故意散播的謠言,那便是當事人確實給人這樣一種錯覺,樞念他,她自然是信的,可若是雲蓮……
“郡主,您看……”小太監眼兒巴巴的看着她,眼中倒有幾分焦灼,看來真的是對雲蓮有幾分衷心。
雲卿心頭有些煩亂,雲蓮不是其他人,她想不管就可以不管,她本來以爲兩個人的姐妹情分是要到了,卻不料雲蓮會想通,姑且不論她這份想通是出於真心還是想要讓今後的生活有個保障,只是她向自己示了好,她可還能放任雲蓮在這吃人的深宮獨自彷徨?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雲卿揮揮手,小太監依言退下,但那眼底的失望卻還是瞞不了她的眼睛,她低頭苦笑了聲,最近這是怎麼了,怎麼一個個都對她露出這樣失望的表情,難道她紀雲卿就合該無怨無悔的對人好,就算被欺騙了,被傷害了,還要像一個白癡一樣毫無防備的任人算計?然後再被人揹叛?害的體無完膚,值得的人,才能讓她付出真心,她不想讓樞念成爲第二個葉倚琛,更不想柳昱成爲第二個表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