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晗很快將白芷的荷包忘到了腦後,他將那個荷包放在單洙爲他準備的行李箱,然後……慢慢的,直到在也記不起。
在這之後,端宥的使者也到了,來的人聽說是皇帝的舅舅,叫徐祁煙。蕭晗遠遠的曾在街上看見過一次,那人的臉色幾近蒼白,曾經的邪俊也因爲歲月的緣故沉澱爲沉穩和儒雅,彼時蕭晗支着一隻胳膊看着,低聲問,“這就是祁煙舅舅?”
單洙嗯了聲,隨後看了眼安靜坐一旁的尺素,笑着將一碗甜點放到她面前,笑眯眯的要她吃。
尺素小心翼翼的看一眼蕭晗,眼巴巴的看着面前精緻的糕點,嚥了口口水,卻始終沒有伸手去拿,只拿眼瞄蕭晗,一雙媚眼水水的,透着期冀和渴望。
只是蕭晗不爲所動,甚至連正眼都不去看她一下。
單洙不由嘆氣,尺素醒過來之後也沒有在荊成瑾府上的瘋癲樣,是如同現在這般乖巧的樣子,她有些認生,除了蕭晗和單洙,基本什麼人靠近她都會不安,繼而像小獸一樣揮舞着利爪,不教人觸碰。
覺得她實在可憐,單洙也便費心的照料着她,只是這樣一個傾城美人卻懵懂如稚兒,當真讓人無力,更何況有些事他這大男人還做不來。
他告訴尺素自己的名字,告訴尺素她的名字,她費了很大勁才記住,然而告訴她蕭晗的名字,無論說了多少遍,她再次喚出口時,一定又變成了莫桑。
莫桑,莫桑,莫桑……
每次她怯怯的抓着蕭晗的袖子,費力的揚起臉笑,蕭晗就沒來由的煩躁,尤其是像現在,她總拿那樣可憐的眼神來激他,蕭晗被她看的心頭火起,一掌拍在桌上,冷笑道,“你看夠了沒有?”
尺素嚇的一哆嗦,俏臉泛白,可還是努力的揚起臉,小聲道,“你別生氣。”
單洙也勸他,“你跟個小孩子置什麼氣。”
蕭晗冷笑着將黑髮扯的亂了些,一腳踏在凳子上,手指勾着尺素的衣領,就那麼輕易的勾到了自己跟前,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定了面前的人,語氣溫柔的快要溺斃了人,“我叫蕭晗,你記住了嗎?”
懵懂的睜大眼點一點頭,尺素張張嘴,雙眼專注的盯着他看。
於是蕭晗便笑了,他斜睨了單洙一眼,笑的意味不明,然而對上尺素時,口氣卻是完全誘哄的,“那麼好,你叫一聲我的名字,叫對了我就每天讓你吃桂花糕。”
尺素高興的笑了起來,細細的喚他,莫桑!
蕭晗聳聳肩,然後面無表情的將尺素推坐在凳子上,朝着單洙一攤手,用口型說着再受不了的話,起身就走,撩動着門簾嘩啦啦作響。
單洙頭疼無比的看着尺素,覺得有些潰敗,他甚至懷疑起自己的醫術來。尺素也很是委屈,她其實很喜歡吃眼前那盤糕點,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總想得到那人的贊同,可往往她越想他開心那人卻越生氣。
她帶着哭腔,將臉轉向單洙,委委屈屈的抽噎,“我哪兒又做錯了?”
單洙尷尬的去摸摸她的頭,“別管他,他就那個脾氣,快吃吧。”
尺素猶猶豫豫的看他一眼,然後拿過面前的糕
點,她是真餓了,慌不迭的大口大口吃着,因爲吞嚥的急了,糕點碎屑弄的滿嘴都是,她胡亂的伸手抹一下,咬了幾口又想起那人不高興自己吃的這麼髒,她有些心虛的瞥了那門簾一眼,小心的用手絹擦去殘漬,然後端正了身體,一口又一口小心的咬着,間或端一杯茶喝幾口。
若是不知底細的人見着,還以爲會是哪位大家小姐,可單洙知道,如今的尺素,也只是個想要努力討好‘莫桑’的孩子。
想來蕭莫桑和尺素兩個,還真是孽緣。單洙有次幫乖乖坐着不動的尺素把脈時如是想到,不,應該說是和蕭家的男人牽扯上之後,都是孽緣。想想那個被情愛遮住了眼的南昆王太后,他就覺得氣悶的說不出話來。
他不清楚十幾歲的尺素和莫桑的事,可隨着相處,總隱約覺得有幾分古怪。
尺素是把蕭晗當做莫桑來對待的,可那份小心翼翼、怯怕以及討好和那隱藏在不安下的依賴,卻讓單洙覺得不可思議。然而想不通的事他選擇不想,如今最重要的,還是那虎視眈眈的南昆。
本來說好要回棲梧,也是蕭晗等徐祁煙見了鬼王又進了荊成瑾府邸後才同單洙一起動身的,與他們一同啓程的,還有尺素。
尺素如今已是好了些,至少不會像個孩子般又哭又笑,平常的時候她看起來就像個正常人,只一旦對上蕭晗,那份屬於稚女的純真和懵懂也顯現無疑。
許是尺素小時候便學過字,有些詩詞字畫她都懂的一些,天分還頗高,單洙瞧着喜歡,不由自主的又教了一些,這些蕭晗都只是冷眼旁觀,只是有時看到她在單洙指點下舞劍他還是會有些恍惚,彷彿又看到小鎮桃花樹下練劍的尺素,那個爲了蕭莫桑,癡情至斯的女子。
也因着這些,有時瞥見她有些黯然的眼神,他會有些於心不忍的別過頭,然後自嘲一笑。單洙時不時勸他對尺素好些,可他是蕭晗,憑什麼去做他人的替身。是,此刻的尺素懵懂如幼兒,你對她好一分她會開心整日,可若她一旦清醒,難道要讓她從天堂再跌一次地獄嗎?
他說不清自己那紛繁亂雜的思緒,最好的辦法便是不想。
於是,這回棲梧的一路,是平生蕭晗最爲沉默的一程,路上他會看花聞香練功做所有一切以前會做的事,卻獨獨不會將自己融入那相談甚歡的兩人之中,也對尺素時不時偷偷的凝視,視而不見。
這日他們在鬼方的一個小鎮上的客棧入住,小鎮這極爲暖和,客棧的後山還開着在這個時節不會有的桃花,一整片一整片,滿滿的紅色。
先被這一片桃紅震住的人是尺素,她滿眼都是紛飛的桃花,癡迷的看着,然後心念急轉,腦海中有個聲音在說着什麼,她猛地轉過身,也只來得及看到蕭晗那身錦袍一閃,閃進了屋。尺素眨眨眼,眨下眼裡的委屈又轉回視線,然後歡呼一聲,便愉快的跑進了桃花中,身體跟着飄落的桃花瓣盡數旋轉,臉上的笑意都似要溢出。
都說相由心生,往日的蕭晗無憂無慮,自是能保持身心順暢,可因着一個尺素,日子一久倒弄的心有鬱結,如今見着最愛的桃花也無甚反應。倒是隱約聽見外頭尺素的笑聲,下
意識覺得手掌一疼。
怔怔的鬆開手,白玉似的掌心,有幾絲掐痕,那紅豔的顏色,還有翻在空氣中的血肉讓他的心突突的跳,不適感奔涌而至,心口在剎那間揪的厲害。蕭晗覺得這一刻身體的血液似要往眼睛涌去,灼的他雙眼都要燒起來。
那種感覺他並不陌生,每年都要受那麼一回。
幾近兇殘的咬着自己的脣,連那脣間的血腥味他都無暇顧及,所以說,他討厭血。他想這會的自己,肯定難看的很。跌撞着站起來,他看着水盆中那一臉狼狽的自己,猛地一拳砸向牆壁,嘴大張着,極力的喘息。
單洙有事出去了,往常他是怎麼給自己將那毒性壓下去的?
蕭晗嘴角挑開一抹詭異的笑,那瑰麗的近乎於天人的容顏也在這一刻添了幾分鬼魅之色,伸手點住自己周身幾個大穴,喘息着想,明年的桃花,不知自己還有沒有機會看到。
耳邊依然迴響着那人清脆如鈴的笑聲,記憶中他似乎從未看到她笑,忽然很想在閉上眼睛前看一次,這般想着,他慢慢站直了身體,如往常那般,步伐穩健而又優雅,倏地打開房門,看着那紛飛的嫣紅滑過視線。
爹說過,身爲爹孃的兒子蕭家的後人,便該有個蕭家人的樣子,便是倒下,也是要直挺挺的,而不是如爛泥般滑落,他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做的。肆意爲之,高貴桀驁……這些的這些,都只是因爲他身上流着蕭家人的血。
慢慢的踱着走向桃林深處,那紅色一直都在加深,漸漸的與他的眼瞳混爲一色,至始至終他都沒有看到那個人,更遑論那人臉上的笑,再撐不住,天旋地轉中,腦海裡走馬燈似的閃過很多畫面。
然後最終的畫面,停留在一支斜斜伸過來的桃花上。
他隱隱約約記得,好似就是自己,拿着支新摘的桃花,挑過那人倔強的臉,輕佻着說,自己喜歡桃花!只是也不知那個人……還記不記得!
滿天滿地都是那張揚的紅色,蕭晗蜷縮着身子,身體漸漸冰涼。
有個人蹲在他身邊,白皙的手指上捏着一枝桃花,嫣紅的花瓣下掩映下的是一張秀美饒媚的臉,她慢慢跪坐下來,脣角含着幾許羞澀,去蹭蕭晗脣上的咬痕,像是對待稀世珍寶般一點點蹭去那上面的血跡,尺素低低的叫,執着而又卑微,“我可不可以……喜歡你!”
懵懵懂懂的記得他喜歡桃花,恍恍惚惚憶起他厭惡血,就連他有輕微潔癖的念頭,也似乎在她心底紮了根,這些天她經常做夢,夢裡她和這個人在一間寺廟裡,香霧繚繞間,那清晰的人影又慢慢變得模糊,最後的最後,也只剩了兩支被折斷的籤。
她不知道爲何自己會做那樣的夢,也不明白那個人對自己的厭惡從何處來。她明明,已經儘可能的乖順。
那個躺在桃花中的男人自始至終都沒有給她回答,觸摸着他越來越冰的身體,尺素如同孩子般揚起一個忐忑而又固執的笑,“不回答是不是代表你默許了?”她怔怔的盯着他看,喃喃道,“你不喜歡就會瞪我,會罵我……”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嘴角揚起的笑意還留有幾分甜蜜,“你沒有不喜歡,真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