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洙幾乎是下意識的轉過頭去看尺素,那個本認真聽着老鴇吩咐的女人似乎是懵傻了般,怔怔的擡頭瞪大了眼,好半天才回過神,像是擔心蕭晗就此改口般,惶急的頻頻點頭。皺眉瞧着那女人眼中一閃而逝的溼潤,於是他想,這兩個人莫不是都瘋了不成嗎?
蕭晗很快還是拋下了出雲樓的事,只帶着尺素一人,前往了南山,也不管單洙糾結到了哀怨的眼神。
兩人走之後沒多久,溫茗就陪着莫桑到了出雲樓。
只是他們想見的人早已出門,徒留着一個看起來客客氣氣其實滴水不漏的單洙以及那出雲樓裡千嬌百媚的姑娘們。
溫茗對單洙似乎有着種本能的畏懼,與他寒暄了幾句便露了要走之意,單洙也不留他們,笑嘻嘻送兩人到了門口,又晃悠着往裡走。
莫桑轉回身盯着單洙背影的眼神有幾分深意,看了半晌,這纔開口道,“朕以爲,你是什麼都不怕的。”
“我並非無所不能的神。”溫茗苦笑着搖頭,“終會有所畏懼的,就如同皇上……”他‘譁’一聲打開了摺扇,笑的意味深長,“也會有怕的時候。”
莫桑不置可否,只是眼瞳裡有剎那的冰冷,如同夢靨揮之不去的是雲卿那失望的眼神還有那一顆終究向着蕭樞唸的心,他只覺得上天真是可笑,兜兜轉轉的他以爲將一切都握在了手心卻又冒出來一個蕭晗,輕而易舉的將那個癡戀了他十年的女子,生生奪走,這樣的情景熟悉的,就如同那年一個‘死’去的念帝,將寵他護他的雲卿奪走般。
“知道他們去了何處?”想着前塵往事,莫桑的眼神漸漸變得沉寂,他慢慢轉身看向溫茗,知道這個人定是有辦法弄到蕭晗他們行蹤的。
溫茗也果真不負他所望,‘啪’一聲合了摺扇,笑着遙遙指向一個方向:棲梧帝都的南方。他眼神嚮往般看着那個方向,喃喃道,“聽說南山的桃花……美不勝收……”
他想起那年南山的桃花花開勝火,那滿山的紅豔中,有個同樣是紅色的身影,捏着根樹枝在慢悠悠的舞着一套劍法,翩然若仙。及至自己因爲看的入神而發出了點聲音,那人在這同時飛快轉過臉來,接着他只看到一片桃花向自己飛來,然後慢慢放大在他眼前的,是少年時候的蕭晗的臉。
“喂,誰許你在這看我舞劍的?”少年斜斜捏着那根樹枝,微擡了下巴,那樣笑着問他。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蕭晗,那個囂張的,高傲的,漂亮,卻又寂寞的少年。
“你在想什麼?”彼時他們已經身在疾馳的馬車上,莫桑閉目養神了會,睜開眼就發現溫茗的失態,不由支起了身體,似笑非笑的挑了眉,“是在想哪家的姑娘?需要朕爲你指婚嗎?”
溫茗搖搖頭,也不理會他的打趣,只撩開車簾,看着慢慢倒退的樹木,只沒頭沒腦的來了句,“徐祁煙快回來了吧。”
“恩?”
“看來不久之後,棲梧要熱鬧了。”溫茗笑着回頭。
莫桑自是知道他所指的,祈風璃看鬼方那條路不通,自然會轉而向他們示好,而鬼方擔心南昆會對他們不利,自然也會來棲梧與端宥修好,如此看來,不久的棲梧,果真是要熱鬧了。
車外不斷的鞭子抽打馬身發出的噼啪聲,車軲轆咕嚕嚕轉着,駛向南山,帶着車內人的貌合神離。
南山可謂是蕭晗他們一家三口時常會來的地方,因此屋子裡的日常用具倒是都備的齊整,他們到時,蕭晗隨手翻了翻屋子裡的東西,發現這裡還留着些油鹽醬醋,嘗着味道也沒有變壞,看來他不在的時候爹孃也應該有來這裡住過。
尺素一直都跟在他身邊,自從到
了這裡,眼睛便從未歇過。
她曾聽溫茗描述過蘇湄被逼跳崖時的那場大火是如何絢麗的,可如今見着這十里桃花,她只感到簇簇火焰片片火海,沉沉的向自己壓來,在初入的那一刻,她幾乎是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直到身邊那人含笑的聲音傳來,她纔想起來要呼吸。
想來這一家三口是當真愛極了這桃花,也不知什麼時候建了幾間小木屋,麻雀雖小卻是五臟俱全,屋前是一片桃紅,屋後是十里青山,左側是一條小瀑布,那水流蜿蜒,在屋前幾丈遠外的水坑裡停駐,隨着年歲日久,倒越積越大,漸漸形成了一個小池塘。尺素蹲在邊上瞧時,驚訝的指着水裡幾尾魚問蕭晗,“這魚能吃嗎?”
蕭晗聞言走了過來,看着那幾尾遊的歡快的魚不由一笑,“自然是可以。”他略一猶豫,將手放在她的頭上輕輕一揉,道,“只要你喜歡。”說完之後許是覺得尷尬了,他微微轉開了臉,便沒能發現尺素盯着他耳根泛起的紅柔柔的笑。眼裡帶着女兒嬌羞和那幾縷藏的不甚分明的幸福。
“還是再養幾天吧。”尺素笑着低頭,伸手撥弄着清澈的水,水面很清晰的照見她眉梢眼間的春意,她忽然很想就這樣和這個人,一輩子看着這些魚兒在水裡遊,甚至想,就讓這些魚兒停止生長。
蕭晗卻是認真的點頭,他在戀愛方面始終是個新手,並不懂尺素心裡那彎彎曲曲不知轉了多少圈的心思,想着爹爹對孃親是千依百順、溫柔體貼有加,他便想這樣總不會錯,自是覺得尺素想做什麼,他便該爲她做到。因此當幾天後尺素在飯桌上看到一條賣相極好的清蒸魚時,整個人,都懵住了。
這些天,他們幾乎走遍了南山的各個角落,有時摘些野菜果蔬,有時就在桃林裡喝酒聊天,偶爾會一起蹲在池塘前對着那水裡遊得魚指指點點。只是她想不到,昨天她還半開着玩笑說這魚終於是大了,今日便在飯桌上見着了。
“怎麼了?”見她一臉呆滯不像是高興的樣子,蕭晗眉頭微皺,歪着頭問,想了半天才像是反應過來,拉着她在位上坐下,笑道,“別以爲我不會做菜,我最拿手的就是這道清蒸魚,可惜其他的難吃的要死,單洙他們便不讓我做了。”說到這裡他有些委屈,尺素怔怔的看着他,一時腦中竟有些覺得這是他在撒嬌的錯覺。
臉驀地紅了起來,蕭晗離她很近自是很快的發現,他笑眯眯的用手支着下巴壞壞的笑,“怎麼?”
尺素輕咳了下,小聲道,“總覺得,你不該是在廚房裡出沒的男人。”
“那有什麼。”蕭晗滿不在乎的笑,“爹可以爲了娘心甘情願的窩在廚房,我自然也可以爲了你,去忍受那油煙燻烤。”
心中微微一動,尺素只覺得這是她此生聽過的最爲動聽的情話,心窩的地方暖暖的,卻又帶着幾分澀意,她知道蕭晗不同於世俗的男子,她知道他所說的話字字真心,可他畢竟對情愛懵懂不知,可知說這樣的話,代表着什麼?若是真心把自己比作他的娘子,她這一生,便是死也無憾了。
在他含笑的催促中,她夾筷嘗魚,那魚肉的鮮味入嘴,說不得的醉人,飯香嫋娜,那人在霧氣中支着下巴朝她笑,她的視線有些模糊,已忘了自己初見這魚時的心酸,少了一尾魚,那池中魚的伴,如今可好?
在南山的日子過得快樂而又充實,幾乎每時每刻都能見到一個真實而又多變的蕭晗,強大的,驕傲的,壞心眼的,寂寞的,虛弱的……每一個不一樣的蕭晗都讓尺素見到,繼而深深的愛上。
偶爾午夜夢迴尺素都是在夢裡回味着白天的蕭晗。
她想這個人對於兩個人在一起是如此的認真,認真坦誠到
會將他每一面都展現在人前。
有次兩人背靠着背倚靠着一株桃樹聊天,尺素半開玩笑的問他,怎麼將身上的不足啊弱點都暴露了出來,要是哪一天戀人倒戈了,這些可都是傷害的藉口和理由。
蕭晗先是假寐着不說話,被催的急了纔沒好氣的道,“你又不會。”
尺素一怔,然後便是捂着嘴吃吃的笑,恨不得抱住這個人親親他的嘴角。
世人相處總愛將自己的缺點隱藏,希冀能讓人看到一個完美的自己,蕭晗以前給她的感覺,便是這樣,只是自從他答應與她試一試後,便讓她看到了一個真實的蕭晗,有閃光的優點,亦有叫人咬牙切齒的短處。
見她爲這問題煩惱的緊,蕭晗好笑的伸手揉她的腦袋,“就是因爲喜歡你,所以纔想讓你看到完整的我。”不同於他應下尺素的試着在一起,他是真的認真的在喜歡着尺素,他沒有那麼多的時間來試了才愛。
“蕭晗……”尺素俏臉微紅,終是大膽的將臉靠在他的胸前,一邊偷偷去瞧他的臉色,想着若是一旦這人露出些許不悅來,她便退開,然而只是蕭晗微閉的睫羽清顫了幾下便沒了動靜,尺素才整個人放鬆下來,甜蜜的閉上了眼,“我總感覺像是在做夢。”
蕭晗卻沒有接話,只是伸手摟住了她,這是兩人第一次如同情人般的接觸,青澀而又溫馨的擁抱。
在尺素快要入睡的剎那,她聽到耳邊有個動聽的聲音說,“那便……一直別醒過來吧。”
也不知是不是被那句話蠱惑了,尺素做起了夢。
夢裡也是一片紅色,她穿着霞帔戴着鳳冠,由人牽着,慢慢的走,她聽着喧鬧的人聲,想要從中找到那個人的聲音,忽然間扶着她的人停住了,她也不得不停下,卻是偷偷的撩開喜帕,於那人頭攢動着,看見了那一個穿着喜服的他。
她從不知道蕭晗穿上喜服會是這般的漂亮,她知道用漂亮去形容一個男人不恰當,可除了這個詞她覺得自己再沒有什麼言語能夠形容他。身邊的人發現她偷瞧,俱都笑着打趣她這個新娘心急,她似乎還聽到溫茗的聲音,在耳邊慢慢的說,心急可吃不了肉豆腐……
那話音沒有絲毫情緒,只是平靜的說着,到了此時,她本漲溢着幸福的心忽然不可抑制的微微一沉。
然後又一個聲音響起,悽悽慘慘慼戚的,似乎就在面前。
她說,我晗兒的心門爲你而開,你怎忍心負他?
“不……”她忽然害怕起來,渾身都不能自己的發起了抖,猛地甩開了喜帕,眼前的人影都在不斷的往後消退,只餘下那一個身穿喜袍的男子站在原地,他嘴角含笑,眼中卻沁出血淚來,她尖聲叫着撲過去想抱住他,卻終究是遲了一步,那人的身體頃刻間化爲了桃花花瓣,曼舞飛揚。
“不……”
“尺素尺素……”有個聲音一直在耳邊響,臉上也有一下接着一下的觸感,尺素一下子驚醒過來,怔怔的盯着着急的蕭晗看。
“怎麼,做噩夢了?”蕭晗也是急了,他從未見過尺素那樣傷心絕望的樣子,像是能支撐着活下去的念想已經沒了,這樣的尺素讓他擔心讓他有些傷心,他也忘了自己那讓單洙詬病已久的潔癖,伸手替她擦汗。
尺素像是沒了生氣般盯着他看,直到確認他還在,猛地抱住他死死的閉上眼,不敢去看那紛飛的桃花,“我不要做夢,蕭晗,我不要再做夢……”
“好好,不做夢……”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蕭晗卻還是這般安慰她。
遠處有隻手扒開一枝礙眼的花冷冷的瞧,然後轉過頭來笑,“看他們如膠似漆的,皇上有何感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