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謙的這一句話說的極是輕,輕到雲卿根本沒有聽到分毫。
杜廉還是追了出來,他看杜謙不走,有些着急的望了雲卿背影一眼,咬了咬牙還是追了出去,一個女子深更半夜在帝都街上走,終究讓人有些不大放心。
“於感情的事,還是主動些的好。”杜謙笑着,不知說的是杜廉,還是誰。
黑暗中,有個人沉靜的負手而立,將三人的對話聽的一清二楚,只是風過婆娑,那漫揚的髮絲盡遮臉龐,讓人看不清他臉上到底是什麼表情,許久之後,他涼薄的嘴角,才劃過一道詭異的笑意。
背叛的人,都該死嗎?
“這裡有很多好玩的,只不過現在有些晚了,你……”一路上,都是雲卿靜默無語,杜廉一人在旁說着話,好幾次他都想開口請她去杜府坐一坐,也總比在這裡四處遊蕩的爲好,只是每一次,都不敢說出口。
“這裡是?”好歹身邊的人終於有些安靜,雲卿停在一間寺廟不像寺廟的地方,看着裡面鼎盛的燈火,一臉新奇。杜廉忙在邊上解釋,這是棲梧帝都唯一的一座月老祠,求姻緣籤可,會戀人亦可,裡面還有一座紅線林,通常熱戀的兩人,會將各自刻有名字的木牌用紅線相連,紅線一連,便是生生世世。
雲卿聽他說完,怔了怔,面上現出些憧憬的神色。
“要不,進去看看?”杜廉小心翼翼的建議,只他的話還沒說完,雲卿的人已經跟着進了月老祠。杜廉慌忙跟着進去。
遍處都是燃的正旺的紅燭,嫋嫋的煙氣慢慢上升,在月老祠頂端織起一片絢爛的雲霧,整個祠堂,便那煙霧點綴的如夢如幻,恍如夢境。
靠近裡殿的長椅上,坐着個已經睡熟過去的解籤人,白的鬚髮像是棲梧冬日裡的雪,亮的驚人。
唯一整理乾淨的長案上,端端正正擺着一個籤筒。裡面竹造的籤子齊整的擺向一旁。
雲卿將那籤筒小心的抱在懷裡,虔誠的在心裡默唸着,朝着正中的月老鵰像恭敬的拜了三拜,便仔細的搖起籤筒來,杜廉一直都安靜的站在一旁,無聲無息的,像是根本不存在的人。
搖了多時那籤都不見從籤筒裡甩落出來,杜廉臉上已站出些薄汗來,幾乎想要勸她放棄,‘啪嗒’一聲,一支籤卻已經被摔了出來。
杜廉暗暗鬆了口氣,看她撿起籤文,朝解籤人那裡走去,本想跟上,但想了想,還是停在原地。
雲卿過去時輕輕喚了聲,老人沒有要醒來的跡象,她也不好叫醒他,只尋思着取過一旁放的散亂的長袍替他蓋在身上,靜靜的照着那簽上的字數尋着自己的籤文。
玉似的手指從那堆成一排的籤文上劃過,最終停在一處上,她靜靜的看着,臉色不變,按着那籤文的手指卻微微用力,將那籤文印出兩個指甲壓過的痕跡。
‘啪’一聲,雖只是細微的一個聲響,但在靜夜裡,還是有些刺耳。
“怎麼了?”杜廉急忙走過來,剛想細問,雲卿已經朝他笑着看過來,“不是說有紅線林嗎?帶我過去看看罷。”
“可是籤文還沒……”
“我看過了,已經記在心裡,就不必浪費那紙了。”雲卿笑的淡淡,已經先他一步走入了後殿,杜廉無法,只好跟上。
裡面的燭火比之外面的更加顯得亮堂,所謂的紅線林也只是一根根齊齊整整擺放着的木樁,寫着人的名字,而那木樁上,若是有人喜歡了的,便會在那上面綁上紅線,又在紅線末端系一個刻着自己名字的木牌。
雲卿靜靜的朝裡走去,掃眼看去,能夠輕易的看見好些木樁已經快被那紅線
纏的看不見名字。一路晃過,她甚至能看見雲蓮的名字在那上面出現,只是出現在紅線末端的人的名字,卻並沒有葉倚琛的。想起來,雲蓮她們在帝陵陪着太后已有些時日,想來,也差不多時候要回來了罷?
她靜靜頓住了腳步,一直攏在袖子裡的手伸出,隨即漠然的往一個似是堆放雜亂的地方隨意拋去,眼神淡漠的,仿若那個只是無用的廢物而已。
杜廉自從進來這裡後,注意力都放在找尋自己的木樁上去了,看到自己和那個死去的女人連在一起的名字,他冷冷一笑,極快的走過去,一把扯爛了那掛着女人木牌的紅線,眼光一掃,他便發覺再靠裡的一個柱狀,奇怪的很。
那個木樁上,紅線被纏了有無數匝了,密密麻麻的,倒像是在外面披上了一層血的嫁衣,只是掛有人名字的木牌,已經被人硬生生扯的乾淨,滿眼只餘密麻的紅色,快要將人的眼睛灼燒。
心中奇怪到底是誰讓人這般傾慕,他下意識的伸手去撥開那層層的紅線。
紅線盡處,儼然寫着一個人的名字,只是從看清楚那三個字時,他的臉色驀地慘白,忍不住倒退幾步。那上面,寫着的名字,何其熟悉,想當初,自己不也是偷偷找到這段木樁,偷偷將自己的木牌也掛上去一個嗎?
怎麼會……全都沒了!
紀雲卿三個字,一時讓他心中又是慌又是怕,想要將雲卿引開去,卻不料爲時已晚。
等他慌張的轉過身去,雲卿已經站在他的身後,目光直愣愣的看着那算是詭異至極的木樁,看了很久,她纔有些無奈的笑道,“真是奇怪。”
杜廉沉默,“你……會這樣,可能只是有人開的玩笑……我上次纔來看過,有好多人的……”話下意識的說出口,他才驚覺自己好像說了不該說的。雲卿卻不以爲意,只是深深的看了一眼,轉身離開,“回去罷。”
看了看已經有些微亮的天色,她說的有些恍惚,“這個時候,宮門應該是時候開了。”她看杜廉還跟着,不由訝異的挑眉,“你不去睡一會?一晚沒睡,不累麼?”
“不累。”杜廉朝她笑笑,“我送郡主回去罷,反正我也只是養着份閒差,空閒的很。”雲卿也就不再拒絕,一路上,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當雞鳴聲頻繁而起時,解籤人終於是醒了過來,看到從自己身上滑落的衣袍有些費解的拍拍腦袋,忙將月老祠好好的收拾一番。
他在月老祠呆了幾十年,那籤筒和裡面的籤還是他做的,只用手一掂那籤筒,他便發覺了異樣,伸手撥拉了幾下,他有些古怪的喃喃出聲,“奇怪,那支籤已經好久沒人抽到了,難不成什麼時候被我漏掉了?”
他笑着搖搖頭,搖頭晃腦的往後堂走去。嘴裡忍不住低聲朗道:“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歌渠。昔日曾記紅袍豔,曲終不過蘼蕪夢。傷心橋下若初見,長使情劍揮手斬。千里煙波回首時,幾回傷情幾回惘。三千長路風月寂,哎,情路坎坷,情路坎坷啊……沒了也便沒了,省得有人抽到那支籤,哭的稀里嘩啦的。”
他大聲笑着,將那解籤的籤文一併撤了下來,本想一把火燒燬,但最終還是沒能忍心,找了個匣子,隨手放了進去。
老人笑的有些無奈,揹着手,看着裡面那盤的壯觀的紅線林,不由苦笑,他這是自己給自己找事,本來是隨意想出個點子,誰知道倒讓棲梧的人趨之若鶩,真把他這裡當成是經受月老庇護的祠啊。
他笑着搖搖頭,幸福嘛,還是該靠自己去爭取,至於那些三生石上的緣分,也只是因爲前世情末了,今生續而已。
兩人
到宮門時,已是到了早朝的時候,守在宮門的侍衛見到兩人竟是徒步回來,不覺有些訝異,但衆人均是默契的不說話,眼睜睜看兩人隨同上朝的官員進去。
杜廉本想送雲卿到水閣,卻不想中途被一人拉住了後襟。
戶部尚書恨鐵不成鋼的揪着他的後衣領,氣的吹鬍子瞪眼,“杜侍郎,你已經有半個月沒有去戶部了,老夫在那裡忙的半死,用你們是讓你們幫我分擔的,而不是叫我給你們擦屁股的。”
這戶部尚書在朝中是出了名的直愣子,心裡想什麼便說什麼話。
杜廉被他幾句說的,臉色就有些尷尬起來,不住的跟戶部尚書使眼色,誰知道他瞥了眼雲卿,仍舊回過頭來,轉而扯住了杜廉的耳朵,氣的怒吼,“杜丞相怎麼會有你這個弟弟,讓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杜家人?”
“哎呀,莫大人,莫大人……”杜廉連連討饒,只覺得這宮門口人來人往的,他的面子也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最重要的,雲卿還在旁邊……
雲卿看着兩人的彆扭的模樣,早先在月老祠的煩悶也在悄悄散去,她微微笑了笑,朝着莫青笑道,“莫伯伯,他這不是來了嗎?您將他耳朵扯壞了,他還怎麼幫您辦事。”
莫青這才放了手,狠狠瞪他一眼,又笑眯眯的看向雲卿,“還是卿丫頭乖巧,來,我跟你說啊……”他轉身扶住了雲卿的肩,對着她咬起耳朵來,杜廉想偷偷聽些,誰知道莫青卻偏不讓聽着,讓他鬱悶不已。
不知誰喊了聲柳大人徐大人來了。
雲卿一怔,杜廉咬牙,幾人一同回頭看去。
卻見一人從馬車上瀟灑的踏入下來,官袍穿在他身上,明明該是嚴肅的,也偏教他穿出幾分風流不羈來。
隨後,徐祁煙一身火紅的官袍,一抹豔色也跟着出來,兩人站在一起,一紅一綠,如何的一副寧諧模樣。
兩人似乎都沒料到雲卿會出現在這裡,均是訝異的看過來。
柳昱笑着靠前幾步,眉眼間滿是遮掩不住的春意,“難得你會想在這裡,真是難得啊!”
雲卿對他話中濃的過分的調侃意味不以爲意,只是笑着看了眼徐祁煙,柔聲喚了喚表哥。
徐祁煙斜剔的鳳目一挑,生生帶出些寵溺來,他走上來,憐惜的將她的亂髮攏入耳後,輕聲道,“一晚沒睡?怎麼了?”他看一眼在旁同樣一臉疲色的杜廉,眸色不由自主的一黯,只是看向雲卿的目光,還是柔和的過分,“好好的去歇一會,你這個模樣要是讓連衣見着了,她定是念叨許久,沒準我一去水閣,便會撞上,被埋怨的。”
難得看他因爲懼怕連衣露出這樣委屈的表情,雲卿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溫順的道了句好,便替他將官袍整了整,衝着柳昱笑了笑,跟莫青話別後,才走。
臨了時,目光無意中劃過杜廉,看到青年有些孤單的站在那裡,她的腳步不由一頓,心裡不可抑制的想到了某個人,忍不住衝他微微一笑,在看到青年臉上忍不住露出的喜色,她纔有些懊惱的別轉頭去,居然有一個瞬間,她以爲站在那,孤單落寞的人,是,樞念。
莫青樂呵呵的捋着鬍鬚,“卿丫頭就是懂規矩,不像某些人……”他說着,那目光堪堪劃過柳昱杜廉之流,柳昱是在官場中千年成了精的人,莫青的微諷於他只是皮毛,杜廉倒是有些尷尬的漲紅了臉。
徐祁煙看他一眼,什麼話也沒說,就往裡走,柳昱有些不甘心的追上去幾步,“喂,你走這麼急做什麼,怎麼說也是你賺了,她可是溫柔的替你理官袍了,我就是跪在地上求她三天三夜她也不肯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