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放秉承雲大俠的習慣,開口就道:“楊兄弟,你長得真他奶奶的帶勁,像條小白龍似的!”楊虹十分高興:“雲大俠誇獎了!雲大俠常年在海上,認識您的人怕沒幾個,沒想到是這樣豪爽的人物。”蘇放道:“我也不懂你們陸上的規矩,你看得起我就別叫大俠,叫大哥得了。我在海上最看不上那些小蝦米,偏你們道上的見人就叫蝦!”兩人一路談笑,路上又遇到了幾撥江湖客,恆山崆峒這些大門派的也有,鐵蓮神劍這些小門派也有,大家寒暄着結伴同行,趕廟會一樣熱鬧。
薛家莊修建得十分宏偉,比孫陸的宅子還大些。據說是薛成賈治好了一個富商的獨生女兒,那人用了三年時間給他興建的。府裡光花園就有三處,無數精緻小房子點綴其間,後園住着薛家家眷,東西兩園就用來招待這些賓客。蘇放被安排到西園近路的一間屋子。她注意到不遠處花叢掩映下幾間佈置華麗的小屋,似乎幾天都沒見裡面住着什麼人。
這日午飯後,她徑直走過去敲門:“有人在嗎?”裡面沒有任何迴應,蘇放輕輕推開門走進去。屋子外面華麗,屋裡擺設卻很簡單,只有幾張桌椅,桌子上擺着一個茶壺,六個茶杯。
蘇放拿起一個茶杯仔細看,突然一陣極細的寒風向她腳踝襲來,蘇放腰身不動,整個人毫無徵兆地拔起,在空中已經轉過身來,見一條黑黝黝的細鐵鏈一閃就消失,幾乎要懷疑自己眼花。蘇放警備,身子看準了落下,左腿隨即勾過張椅子,這鐵鏈果然同時出現,緊貼地面纏在椅子腿上,金木相交卻一點兒聲音也沒有,一纏之下發現不對就驟然收回。
蘇放哪能容它離去,伸足把它踩在腳底,這可需要心智動作無一不快才能做到。腳下的黑蛇猛一跳,一股內力在她腳下震起來,蘇放一用力,這鐵鏈立刻老實了。另一根一樣的鐵鏈貼地飛來,到蘇放腳邊突然昂起頭,蛇一樣纏到她踩鐵鏈的腿上,繃緊了就拉,似乎想拉斷蘇放這條腿。蘇放氣凝於足,另一隻腳腳尖在那鏈子上一勾,然後飛快往左邊一掙,鏈子在她的內力下盪出一個大弧度。
隨着慘叫聲一個人橫摔進來。兩條鐵鏈另一端都用鋼圈釦在他腳踝上,繞在蘇放腿上的是右腳鐵鏈,他是右腳上前一步踢出的。滿以爲會像以往一樣勒斷敵人的腿立刻回來,可蘇放反應太快,他來不及收回就被勾住往左邊扯。一樣長的鐵鏈子在腿上繞幾圈又被帶開一大截,只好用他的腿補齊長度,這傢伙就兩腿被擰成交叉形狀飛了進來。
緊接着頭上風聲大起,一片黑雲向蘇放當頭罩下,那是七八根一樣的鐵鏈搭成的網。蘇放勾鐵鏈的腳向上一挑,那倒黴鬼就替她向那網迎上去,黑網一觸到他的身子就四下散開,像活的一樣按順序一根一根飛回去,煞是好看!但樑上隨即連傳來幾下悶哼,五個人餃子下鍋一樣撲通撲通按順序掉下來。
幾人落地後緊盯着蘇放,一個年紀大點的一聲呼哨,五個人左腿上的鐵鏈向蘇放一起襲來。蘇放身子向後一翻,有一根鐵鏈打在她肋骨上。他們右腿鐵鏈飛出,躺在地上那個被帶回來站起。蘇放捂着肋骨後退,不是打不過他們,而是她認出他們了。
這六個人個子矮小,頭大身細,是崑崙派的精英,並稱崑崙六國,又稱“封鎖六國”。他們自練了一套奇異的陣法,就是雙腳足踝上都纏了鐵鏈,專鎖敵人下盤,打鬥時就像十二條貼地的鞭子一樣,多少高手都被他們“鎖”了去。這六國在江湖上比雲飛揚名頭更響,要這樣就被蘇放這冒牌的雲飛揚打得落花流水也太說不過去了。
蘇放回身就躥到外面,西園有個極大的荷花池,周圍種了很多花樹。蘇放沿着池邊跑,一邊跑還一邊大叫:“來人啊,這裡有六個蝌蚪精!”他們腦袋大身子小,確實像蝌蚪!六國氣得半死,緊緊追來。西園好多賓客都出來看熱鬧,好在“入雲龍”輕功不壞,六國一時追不上她。
蘇放專往人羣堆裡撞,身法忽快忽慢,勁力忽大忽小,別人看她是跌跌撞撞,穿花跳樹地跑,其實她是在試探那些人的功夫怎麼樣。扎手的着實有不少,尤其有個矮胖子,不動聲色便微微晃過蘇放的迎面一撞。
前面一人攔住他:“雲兄別跑了,後面六位大俠也請停停,有什麼誤會嗎?”此人丰神俊朗,年輕時定是個出色的美男子。蘇放叫道:“你是誰啊?別攔我,咱陸上功夫不行。”他微笑:“在下薛成賈,這幾日怠慢雲兄了。”
此人正是此間主人薛成賈,蘇放來時他親自去接一個重要客人,所以兩人未曾見面。而薛成賈身後站着一個圓頭矮身的中年胖子,看起來活像只上岸的甲魚,正是閃開蘇放一撞的那位。
這時六國也追了來,二話不說十二條鐵鏈一起襲向蘇放,蘇放抱頭一滾,然後挺身跳進一邊的荷花池裡。六國不會水,站在池邊喊:“小子,你上來!”蘇放叫:“老子我不上來!你們幾個小子下來!”周圍人笑成一團。
薛成賈皺起眉頭:“六位大俠,雲兄什麼地方得罪幾位了,先停下來聽我一言可好?”餘國治道:“他鬼鬼祟祟鑽進我們兄弟的屋子,還打傷萬師弟。”蘇放叫:“你奶奶的,你姓賴嗎?我敲門進去的,無非想多交個朋友,你個蝌蚪躲在一邊不出聲,抽冷子就給我一下,你那萬師弟現在還不是萬事大吉,老子倒差點斷了一根肋骨,我打不過你還躲不過你嗎?”
薛成賈道:“六位國兄,看來是一場誤會,犬子楊虹早和我說過了,雲兄爲人豪爽,愛交朋友,等他上來大家互相賠個禮就算了,如何?”六國只得答應,蘇放哼哼唧唧地往上爬:“哎喲!這肋骨是越來越疼,弄不好真斷了,我連爬都爬不動了。看來這師孃教出來的功夫就是比師父教出來的管用……”有人奇道:“什麼師孃教出來的功夫?”蘇放哼哼:“這不是從師孃裹腳布上化出來的功夫是什麼?”衆人看着六國腳踝上的鏈子鞭無不失笑,確實很像!
薛成賈身邊的那個“甲魚”突道:“你的功夫其實比他們幾個好得多,裝什麼樣?”蘇放心裡一緊,笑道:“那當然,我陸上功夫是差了那麼一小點,要是在水裡,我纔不怕這幾個蝌蚪。”那人微笑:“這樣啊,那我扶你一下。”
蘇放不得已和他相握,雖然已全神戒備,可仍抵擋不住那樣的大力。他未見動作,內力卻直如山峰壓頂,海浪襲身。四肢百骸都被入侵的真氣灌滿,靈魂像要被這內力擠出體外。蘇放氣息一窒,渾身骨骼咯咯一陣亂響,雙腿軟綿綿地就要跪下,和“沒影子”對敵也未曾這樣狼狽過,還好是在池邊,蘇放真力耗盡,就順勢倒翻回池裡。一點力氣沒有,就這麼直接沉到池底。但只一剎那,內力從無到有,重新回到身體,而且更加醇厚坦蕩。蘇放覺得精神大振,不由好生奇怪。以前只覺得自己辛苦萬分練成的內功似乎也不太厲害,打起人來總是不夠勁。可此刻反而覺得充盈無比,難道內功也懂得自己留一手,來個深藏不露?
其實她練的太初心經最大的特點就是生生不息,太始太初合爲混沌。混沌乃萬物本源,那樣綿綿的生命力幾乎是無法破壞的,雖然不甚強大,但能無休無止,不幻不滅。蘇放以前沒遇上過這樣的高手,也就沒激發太初心經這樣的生命力。
上面的人以爲她昏了,跳下去把她救起來,蘇放裝成極虛弱的樣子問:“你是誰?”那人掏出一枚金子打的制錢放在她手上:“年輕人記得別太驕傲!”蘇放大驚:“錢……錢錢……錢錢、錢無用!”
這胖子正是武林榜上名頭僅次於一笑魔君的高手,大名錢毋庸,標記就是金制錢,他平日總把金子隨隨便便撒出去,武林人就送他個和名字諧音的外號“錢無用”。
錢無用得意地大笑:“你也不用害怕,小一輩有你這樣的身手已經很不容易了。”蘇放道:“我不是害怕,我有個毛病,提到這個錢……錢、錢字就結巴,老前、前前、前輩是我一直景仰的人物,我師父說要是有機會遇上錢錢……錢老前、前前、……前輩您一定要恭敬。”錢無用道:“我和你師父相熟,他一直和我吹噓你這個得意弟子,是說過你有這毛病。你別妄想欺瞞老夫,說,你到底去六國那幹什麼?”蘇放道:“我其實是想摸摸六國到底有多少功夫,因爲聽說那寶藏裡有很多錢錢……錢……我想那分錢錢錢……肯定是按功夫,想試試自己能拿多少。”周圍人立刻全緊張起來,看來大夥都關心這個問題,蘇放的目的也正是如此,要是能挑撥得大夥和她一樣找人試功夫就最好了!
錢無用滿意道:“早該說實話,我們這次可不是按功夫,是見者都有份兒,等打下蘇家和孟飛,抓住了蘇放,大夥要什麼都有。”蘇放心裡發怒:你這站王八,薛成賈大風幫給你什麼好處了?這樣幫他們鼓吹!嘴裡卻道:“真的,有錢……錢老前、前前……前輩這句話我就放心了,等這裡的事完我回去一定和師父講,他要知道我遇上錢錢……錢老前、前……”
很多人捂上耳朵,錢無用也聽得難受:“行了,你回去歇着吧!”
蘇放慢慢走回去,心裡急速盤算怎麼辦。以前那麼有把握的話是哄木樨的,她自己可深知事態艱難。聯絡衆位兄弟嗎?這麼大的聲勢下硬拼折損必大,那些兄弟和她親如手足,死了誰她也捨不得。現在最應該暫避鋒芒,可她若避,矛頭就直指孟飛,又怎能讓孟飛的兄弟替她折損?但蘇放生就女兒柔腸男兒膽,想的只是艱難,卻從來沒冒出過一個怕字。世間萬事皆可爲,蘇放想:背後的!你就等着看我怎麼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