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帆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自己應了她沒有。過一會兒,他覺得天上好像下雨了,熱熱的雨水一滴滴地落在自己頭上……熱熱的?他睜眼一看,原來是蘇放的淚水。
她緊咬着嘴脣,大滴的眼淚從深灰藍色的眼睛裡流起來,順着面頰積聚在下巴上,然後一顆顆滑落在他臉上,後面的眼淚不停把前面的推下去,她就這樣不停地、又無聲地痛哭着。
雲帆心裡好難過,伸手去擦她的眼淚。蘇放一時分心,腳下突然勾到野藤,身子重重摔了下去。她急忙擰轉身子讓背先着地,雲帆就砸在她身上,再爬起來時臉上被樹枝劃了道血口。
雲帆攬住她:“別走了,三個時辰我們上哪裡去找能治好我的名醫……我們還是坐一會吧,讓我好好看看你……”蘇放道:“名醫是現成的,你忘了薛成賈嗎?”趙雲帆肅然而驚,她竟然打這個主意,他大聲道:“你瘋了,我們才跑出來!”
蘇放道:“有來有回很正常,去他家用不了三個時辰,我們快走。”她又抱起趙雲帆,雲帆掙扎起來:“回去是送死,他根本不會救我!”
蘇放抱緊他快步走,雲帆叫:“你糊塗了,這樣我只有死得更快,你也會一起……放下我!你、你要死自己死,別連累我……你這個笨蛋,我纔不想和你一起死!”他開始罵起來。
可隨他怎麼叫蘇放都不理,他看這招不靈又叫:“放!你聽我說……我跟你說真的。打傷我的人戴着紅木面具,我從來沒見過武功那麼高強的人……他就突然出現在西園門口,很可能就是一笑魔君。”他喘一口氣道,“他完全可以打死我,可他沒有,你想是爲什麼?”
蘇放道:“因爲我躲起來他找不到,薛成賈爲了引我出來。”雲帆搖頭:“不,不是薛成賈,他完全不知道這件事。那個人打傷我就放在路上,薛成賈看見還很吃驚呢。我故意裝成沒事的樣子跑……他、他也沒察覺,還以爲是自己抓住我……所以我說他可以利用……”
蘇放叫道:“你幹嘛要裝成沒事的樣子?你爲什麼不讓他治?”趙雲帆道:“我想我可以拖到天亮你眼睛好……那時大家都在搶你的藏寶圖,可一笑魔君一定知道自己沒寶藏,他明知你的圖是假的,爲什麼……還、還要打傷我,他是要引你出來啊!他不在乎那些武林人士。他、他的目標是你,雖然我不明白爲什麼……但你、你可別辜負我的努力。”
蘇放咬牙問:“你去西園?你準備好退路了是不是?要是我不在今天鬧起來你就可以安全走了是不是?要是我不爭強好勝你就不會被人發現是不是?我沒把藏寶圖給他們,還可以換薛成賈給你治病,他不知道是假的……我、我他媽的都幹了些什麼!”她使勁捶了身邊樹一下。
雲帆道:“別這樣,一笑魔君一定有個大陰謀,你或許能挽救一場武林浩劫……”蘇放大吼:“武林去他娘!我管他一哭一笑!全死光了也不干我的事!我只管你,一定要回去讓薛成賈給你治!一定要!”
趙雲帆吼道:“你聽不懂嗎?回去那是一起死!你要讓我這一番辛苦都白費,到頭來你還是落入別人圈套……”這幾句話一氣說出來,他一時沒了力氣再續。蘇放道:“火燒眉毛,且顧眼下。呸!我想不了那麼多,到時候再說!到時候再說!雲帆,快告訴我還有多久上官道?”
趙雲帆急得要命,蘇放犯了牛勁根本不聽他的話。但聽得她這樣問突然有了主意,於是道:“好,我聽你的,我們回去薛家!”蘇放很高興:“對!無論如何我們都別失望!雲帆,我們一定會有機會的。”他們上了官道,蘇放站在黃土道旁問:“雲帆,哪邊是去薛家的方向?”趙雲帆輕聲說:“左邊……”蘇放提一口氣,向薛家相反的方向跑去。
蘇放眼睛的顏色又深了一些,可這又有何用?依然是什麼也看不見。看不見自己錯得多厲害,也看不見趙雲帆看着她那樣愛憐橫溢、又萬分難捨的表情……
這時一陣微風吹過,拂起蘇放額頭汗溼的頭髮。蘇放騰地站住了,她道:“薛家在西北,現在是冬天,風向也該是西北,那應該吹到我後腦纔對。雲帆,你騙我!”趙雲帆撒謊不眨眼:“那是你跑動帶起來的風,當然吹在面前……”蘇放道:“不行,我輸不起了!”
她把雲帆放下,自己走到路中間,挽起袖子伸到空中,用手臂上的皮膚仔細感受風向。多虧是夜裡,否則別人看見一定以爲天上要掉錢下來了。
風兒遲遲不來,蘇放表現出從來沒有過的耐心,終於又有一陣微風吹過,她高興地叫了聲:“這邊!雲帆,別和我算計了。老實和我走吧!”
這高興只有一下,她跑回去摸索時地上空無一物,趙雲帆已經趁她專心感受風向爬開了一些。
蘇放真急了,她大叫:“雲帆?你在哪裡?雲帆!快出來!雲帆!雲——帆!”雲帆離她並不遠,但她越摸索越遠了。他在一旁看着她瞎子一樣急急地呼叫、看着她臉上那樣無助的表情,看着她手忙腳亂地爬着在地上摸索……他心裡難過地要炸開了。
蘇放終於放聲大哭:“雲帆!你出來啊……我求求你!以前我打死過一個人,他死時說只想看他兒子一眼,就看一眼……難道這就是報應麼?我也求求你,你讓我看一眼,讓我能看你一眼!雲——帆!讓我看——上一眼吧!”趙雲帆要緊緊咬着自己的手才能不哭出聲來,她看起來那樣絕望。
蘇放突然停住哭聲,她直起身子道:“雲帆,你一點聲音也沒有那一定是死了!”她掏出一把匕首,“不如我們一起走吧……”然後她用力刺向自己的小腹,趙雲帆忍不住“啊”了一聲。
聲音還沒消失,他已經又回到蘇放手臂裡了,蘇放眼睛又深了一些,而且開始發光,她含着淚笑:“你還躲嗎?”趙雲帆對着她的臉,也是滿眼淚:“不躲了!我們去!”那樣龐大的暖流充斥着他們的整個身心。這兩個人從來就是這樣,不需要說一句話就能聽懂彼此的呼吸,天地間似乎只剩下這樣兩個頑強的生命。在這種暖流的保護下,又有什麼能傷害到他們呢?
兩個人緊緊相擁,然後蘇放就向着正確的方向大踏步奔跑。她眼前還是黑的,可在黑暗中多少有了一點兒光的感覺。她便奔着這光明而去。
眼看薛家已經在望,趙雲帆經過大半夜的顛簸,血脈流通,背上有了知覺。越來越痛,後來只覺得有無數小刀子在背上戳來戳去。他咬着牙,冷汗大滴地滴在蘇放手上。蘇放十分着急,大步走到正門門前。她一手扶住趙雲帆,另一隻手用力砸門。片刻,兩個家人走出來開門,一個道:“深更半夜你幹什麼?我家老爺最近有事,不給人治病了。”
蘇放道:“我是蘇放,你們老爺要找的就是我,快去通報!”那家人吃了一驚,上下打量她。此刻蘇放穿的是粗劣的女裝,他已認不出這就是把家裡鬧得底朝天的人了。他白了一眼:“神經病!”重重關門。
蘇放大急,一隻腳****門縫阻住關門,另一隻腳提起猛踹過去。她踢得歪了,踢中門框,那門框經不住她這樣大力,“轟”地整扇門倒下去。蘇放就這樣踩着門板出現在夜色裡,像個威風凜凜的戰神!
她一把抓住開門的家人,道:“你給我大聲喊,蘇放來了!”那家人面如土色,哆嗦着道:“小人不敢,姑娘你要幹什麼請自便,我、我不會告訴人的。”蘇放見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眼看趙雲帆氣息漸弱,哪還有空和他囉唆,自己叫起來:“薛成賈,蘇放來了!”她的聲音中氣十足,遠遠地傳出去:“蘇放來了……來了……”
叫了幾聲以後內宅開始騷動,她把雲帆送到另一個嚇得說不出話的家人手中:“你扶着!”然後拿出玉簫放到趙雲帆懷裡:“記得一定要讓我看到你!”雲帆伸手拉住她,猶豫一下才道:“內園最南邊的小紅樓是薛成賈獨生女兒住的地方,他對這個女兒愛若性命……”蘇放眉毛一揚:“那就好辦了,你怎麼不早說啊。這下我多了很多把握!”她的眼睛開始能矇矓地感受到光了,可還是看不見雲帆眼睛裡閃過的一絲憂鬱。
片刻薛成賈就帶人趕到了,許多好手還埋伏在莊子外面堵截蘇放,所以他身邊家人居多。他一時不敢靠近,遠遠吩咐衆人:“小心行事!快叫外面的人都回來……尤其是錢先生,蘇放你……你想幹什麼……”
他推藍大力上前,藍大力哆哆嗦嗦道:“你現在進攻是……勝之不武……”趙雲帆感到好笑,同時也不由爲蘇放驕傲,輕輕道:“看清楚點,蘇放不在這兒,過來吧!”
薛成賈這纔看到一直扶着趙雲帆動也不動的是自己的家人,而他不動也主要是被嚇得不能動了。他大怒:“你扶着這個人幹什麼?蘇放在哪裡?”那家人諾諾道:“她走了,說留下趙公子給老爺看看病……治好了讓你給她送……送回去。”薛成賈大吼:“看病!我宰了他!蘇放往哪跑了,快讓人追,追上她立刻打死!”
家人結結巴巴道:“等等,老爺我……蘇姑娘說這個給你做診金。”薛成賈一把搶過,見上面幾個大字:
想保無事,拿出本事!若有無常,李代桃僵!
他看不懂,道:“什麼意思?”家人道:“老爺……她抓住阿福帶她去小紅樓了!”薛成賈大叫一聲:“阿雪!”轉身欲往小紅樓跑。便在此時,一個丫頭飛跑過來——她輕功也是不弱,此刻沉聲道:“不好了,小姐不見了!”是薛雪的丫頭秦書雲。她自幼就賣身進薛府,薛成賈見她姿質極好,便讓她練武保護女兒,那是薛雪身邊第一親近的人。
薛成賈道:“怎麼回事?書雲,你不是和阿雪在一起的嗎?”書雲道:“我只看到一個人影,那人留下這個。”她遞過一張紙,上面還是“想保無事,拿出本事!若有無常,李代桃僵”幾個字。她接着道:“她還說要是老爺醫術不高就趕緊苦練,看能不能把砍成八塊的人接回去。”薛成賈手發抖:“她的意思是……”
扶着雲帆的家人道:“她是說如果趙公子死了,就把小姐砍成八塊!”薛成賈一巴掌打過去:“胡說!”家人吃了這一下向左就倒,雲帆失了依靠也要摔倒,薛成賈急忙扶住他。
書雲含淚道:“我仔細找了所有地方,一點痕跡都沒有,老爺,書雲失職,實在難辭其咎,可你一定要救小姐啊!”薛成賈淚眼婆娑:“阿雪!爹連累你了。”書雲道:“老爺,有這個人在小姐不會有事的,您還是先救活他吧。以後我們好好佈置,總有機會讓那蘇放上鉤。”薛成賈點頭,他又道:“阿雪!你叫爹爹怎麼放心你啊。”看來這個女兒還真是他的心頭寶貝。書雲道:“老爺,你快救這個人吧!他要死了小姐一定沒命活着!”
шшш● ttκan● ¢o
薛成賈道:“啊,是,快、快扶他去藥室。快去密室拿我的九轉續命丹……全拿來……把石乳都給他喝了……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