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四收拾精神,叫宋玉山和唐北先回去,讓蘇無咎在山谷外面的一個破廟裡等他。
然後他叫過崽兒:“崽兒,要乖乖的。這次事情太大,老大要出門避避風頭。以後你們都跟着老九吧,我寫封信交給你帶給九哥,只要有事就往杜四身上推,反正他們抓不着我。”崽兒道:“老大,就算你要走些日子,爲什麼不讓六哥代你。六哥跟你的時候最長,大家都服他。”
杜四道:“你六哥最多是個當大俠的材料,要當流氓還差得遠。你九哥年紀雖不大,可天生是這種人,再加上管家婆,我就完全放心了。記得告訴老九,說老大臨走時再三吩咐,讓他一定要聽五哥的話,沒了誰,也不能沒了老五。”
崽兒的眼睛紅了:“老大,那你啥時候回來?”杜四輕輕地攬過他的頭:“記得老大說過的話嗎?我說每個人都必須自己活,不能依賴別人。崽兒,你現在是不是已經長大了,不用我掛着了?如果是,就笑一笑,那我就早點回來。”崽兒趕緊笑了,杜四也衝他笑笑,然後轉身走了。
杜四心內激盪不已,卻沒想到蘇無咎竟然又給他找事了。
來到廟中,他大喊:“師父!師父。”然後他一眼就看到蘇無咎。
蘇無咎正蜷縮在地上發抖,滿面通紅。杜四頓時大驚上前:“師父,你這是怎麼了?”蘇無咎道:“我……我也不知道,那小花刺到我手指,然後就有點頭昏,現在很冷,很冷……”
杜四大驚,跺腳道:“你怎麼不早點說啊?我早說那花是有毒的!你等等,我馬上回去給你拿解藥。等着我啊,千萬別走開!”他說完飛奔而出。
他剛走,暗處宋玉山走了出來,蘇無咎也一躍而起。
宋玉山道:“老弟!說實話,我覺得這四爺是真的很關心你,實在不像不懷好意的樣子。也許他是真心想給你做徒弟呢?你就別懷疑他了。”蘇無咎道:“可是老哥哥,你說這四爺是憑什麼讓我做師父啊?他資質奇佳,功夫不弱,就算是想多學點功夫,浩然氣和快哉風就在他身邊,他們可也不比我差啊。”
宋玉山道:“你懷疑他對你有所圖謀?你有什麼能給他圖的啊?”蘇無咎道:“我難受就難受在實在想不通他到底想要什麼?這個悶葫蘆解不開,我始終安寧不下來。萬一……萬一他有什麼陰謀,想利用我做一些壞事……我現在是想不出,但是我相信他如果要做,就一定是一件大事!我真想把他拆開來,直接看個清楚!”
宋玉山聽得也緊張起來:“那我跟着他去看看。”蘇無咎道:“小心些。”宋玉山道:“放心吧。你老哥哥功夫雖不如你,但‘月中飛’可不是白叫的。”
杜四心中着急,飛快地往翡翠谷奔跑。到了地方,也沒空再驚動崽兒,直接揣瞭解藥就往回跑。
宋玉山跟了他一路也沒發現異樣,看他已跑了回來,終於忍不住了。他心念一動,遊身上了一棵樹,待杜四跑近,掰了一個松果打在杜四身後的樹上。這一下用了大勁,那樹葉子一陣亂搖,杜四並不回頭,腳步卻慢了下來。宋玉山將時間拿捏得十分精準,直到杜四正經過他身下時,方纔突然出手。
杜四全神戒備身後,卻沒想到偷襲者就在面前。他本來就不是宋玉山的對手,以致一招就被他拿住脈門。
杜四認出是宋玉山,沉着臉問:“宋爺!你這是什麼意思?”宋玉山道:“你說實話,到底爲什麼要拜蘇無咎爲師?不說,我就不讓你回去。”杜四急道:“我不回去,師父會死的!”
宋玉山道:“你肯定有什麼大陰謀,只怪宋某太笨,實在想不出來。可我寧願我兄弟丟了性命,也不能讓他以後鑄下什麼百死莫贖的大錯。”
杜四看着他,急得恨不能踹他一腳,喘了口氣,方纔道:“一場誤會,宋爺,我沒什麼惡意。”宋玉山道:“我不相信,四爺再不說,就別怪我得罪了。”
杜四着急,心中思忖:你也別怪我要得罪了!他臉上的表情卻和緩下來:“宋大俠,拜蘇爺爲師那是家師吩咐我做的,家師和宋爺本是故交好友,那人宋爺也是一定信得過的。”宋玉山遲疑道:“你師父是誰?”
杜四道:“家師本不讓晚輩亂說他的名字,但宋爺和家師相交多年,告訴宋爺,家師一定不會見怪。你看看這個東西就知道了。”說着他伸手入懷。宋玉山手下頓時用力,杜四拿到一半,手便無力地垂下來,只好道:“那您自己拿,露一個角的就是。”
宋玉山繼續扣着杜四的脈門,另一隻手把那東西抽出來——月光下看到,那是一塊素白的手絹,已經舊得發黃了,上面有幾點暗紅,不知是不是血跡。
宋玉山只覺得這是女子之物,卻實在想不出曾經在哪裡見到過,只是疑惑地看着杜四。
杜四道:“您聞聞就知道了。”宋玉山便深深地嗅了嗅,只覺從手絹上傳來一陣令人不太舒服的香味。可他還是想不起來,擡頭便問:“你師父到底是……”
突然,他頭一暈,天旋地轉地倒了下來。
杜四笑道:“放心,沒毒,只是迷香罷了。教你個乖,以後別再隨便亂聞東西。”宋玉山吃力道:“你師父究竟是誰?”
杜四道:“就是蘇無咎啊。我沒騙你吧,他確實是你多年的世交好友吧。現在我可真沒時間陪你了,我師父還在等着我的解藥呢。等一會兒你醒了,就趕緊回家吧。”
宋玉山眼睜睜地看着杜四離去。不一會兒,就聽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只怪你有眼無珠,我代四爺給你一個教訓!”
然後他只覺眼睛一涼,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杜四一路狂奔。不!以後該叫他蘇放了。
蘇放心裡着急,飛奔回去的時候,只見廟門是關上的。他略一思索就想明白了這都是怎麼回事,頓時氣得七竅生煙。其實這樣的小計謀在平時怎麼可能騙得過他,也許這就是所謂的“關心則亂”吧。
蘇放跨步上前,拼命拍門。裡面蘇無咎早就等得心焦,一邊應聲開門,一邊就問:“宋賢弟,可知道杜四爺的底細了嗎?”蘇放就在門外應道:“杜四的底細爲什麼不問問杜四自己?師父,我看你也不用吃什麼解藥了,還是讓我給你點心藥吃吃吧。”
蘇無咎十分尷尬,但杜四都到門口了,他還能往哪兒躲,而且他還真也想吃這個心藥。於是他乾脆開門施禮道:“請四爺指點。”
蘇放看着他,問:“師父,你看我的時候一點親近的感覺都沒有嗎?”
蘇無咎心中一動,就想到自己最初看到這個年輕人的時候,就產生過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好像他是自己的家人一樣,但是嘴上卻說:“四爺是一方大豪,蘇無咎有自知之明,怎敢親近四爺?況且四爺幫了我這樣的大忙,我爲四爺做事乃是分內,不敢讓四爺叫我師父。若是有事,四爺但請吩咐就是了。”
蘇放重重嘆了口氣:“好,我不叫你師父了,那我們從頭說吧。蘇老爺子可還記得二十六年前,曾經來揚州成親的事?”蘇無咎當然記得!他的臉色不由一變。
就聽蘇放繼續道:“楊小姐號稱文采江南第一,樣貌天下無雙。老爺子你當年抱得美人歸,不知羨煞了多少英雄。可是你知道嗎,其實你娶到的只是個青樓名妓杜慧君,而不是大家閨秀楊劍如。”
見蘇無咎大吃一驚,蘇放卻不理,只是繼續將楊小姐如何臨嫁逃婚,楊家如何重金請來杜慧君一事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一直說到蘇無咎離開妻子,去參加圍剿一笑魔君的行動。
這時,蘇無咎低低道:“難怪她讓我沒人的時候都叫她慧君。”蘇放倒覺得奇怪了:“你就這麼輕易相信了我的一面之詞?我還有好多證據預備着給你看呢。”
蘇無咎道:“其實我也早有懷疑。她長得和楊家上下哪個都不像。可她是個那麼好的女子,不管是什麼出身,能娶到她始終是我的福氣!”
蘇放眼中含淚:“原來你是這樣想的?你如果當年早和她說了,她也許就不會死了!”蘇無咎驚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內人難道不是因爲當年有了三個月的身孕行動不便,所以死於火災麼?難道……難道她是自殺的?你究竟是誰!”
蘇放道:“楊小姐既然有那麼大名聲,見過她的人一定不少。況且見過杜姑娘的人也不少,這事怎麼可能長瞞下去呢?本來楊老太爺和杜慧君商議的是哄你幾個月,然後就隨便出點什麼意外,讓你當她死了,杜姑娘拿錢走路。可意外發生了,杜姑娘有了身孕。楊劍聲便決定殺人滅口。杜姑娘本來和他交情不錯,根本沒防備。幸好楊家大少爺良心好,在事前偷偷通知杜姑娘。算她機靈,塞個枕頭在被子裡連夜跑了……喂!喂喂!怎麼了?我講得太快沒聽明白麼?怎麼傻了?”
就見蘇無咎一直搖頭:“不會!不會的!這麼說,慧君其實不喜歡我,只是爲了錢。可是我們曾經那樣山盟海誓啊,難道她都是騙我的?”
蘇放大聲道:“是不是騙你的我不知道。我只記得有一次半夜醒來,看見她跪在窗邊一遍遍叫你的名字,那麼情致纏綿、相思刻骨的聲音,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一生中就算有人只用那樣的聲音叫我一次,我就是爲他死了,都心甘情願!”
蘇無咎此刻已是淚流滿面,痛叫了聲:“慧君……”可突然聽到蘇放居然會在半夜看到慧君,“慧君難道後來跟了你……”可一想年齡不大對,連忙將後半截又咽了回去。
蘇放苦笑道:“你居然還沒猜出來,真有你的!我和她住在一起,是因爲我是她和你生的那個孩子。我八月二十生日,今年正好二十五,你倒是算算日子對不對?我纏着你拜你爲師,只是因爲我孃的遺願只有這一個,就是讓我可以堂堂正正地走進蘇家大門!”
蘇無咎又是一驚:“你怎麼證明……”蘇放從懷裡拿出一對翠玉耳環來:“這是你給我孃的,沒錯吧!”
蘇無咎不用細看,就知道這正是自己送給娘子的。可是他在心裡卻依然有點不敢接受,居然這麼個大人物是自己的孩子。若是蘇放只是個小要飯的,蘇無咎可能早就衝上去擁抱他了:“也可能……你認識慧君,可能……她曾當掉過這耳環……”
蘇放道:“你背心並排長了兩顆凸出的紅痣,顏色晶瑩得和血珠一樣。這消息不是她賣到當鋪的吧!再看看這個……”他說着背過身解開自己的上衣,雙手挽住。
蘇無咎就見杜四背上文了一條神態兇惡的金紅色大龍,龍頭在背中央,身子盤旋翻騰直到右肩肩頭,尾巴還在手臂上轉了兩圈。但是最讓蘇無咎驚訝的是,那龍的兩眼竟然是凸出來的兩顆紅痣,就和他自己的一模一樣。
蘇放雙手一振,衣服就穿回身上,然後他回身含笑看着蘇無咎。蘇無咎驚訝不已,顫聲問道:“你、你真是我的兒子?”可是讓他更驚訝的事情,還在後頭。
就聽蘇放道:“不是,我是你的女兒,難道你都沒看出來嗎?”
蘇無咎的眼珠都幾乎從眼眶裡掉出來,他指着蘇放:“你、你……女……女……”蘇放大笑起來:“是不是覺得我實在是太醜了?”
蘇無咎不願傷她的心,卻也只好點點頭。先不說蘇放泥漿一樣的膚色,就說她乾巴竹竿一樣的身材、半死不活的精神氣、勾勾巴巴的頭髮……就算是當杜四爺的時候就已經覺得他太難看,如果居然還是個女人……那也太過慘不忍睹了!
蘇放斜眼看着他,掏出一個黑色的藥丸吞下。如同變魔術一樣,眼看着她全身就起了變化。
先是身上的黃色漸漸褪淡,毛髮一點點伸直,眼白由濁黃變得清澈透明。最後,居然連乾乾癟癟的身材都好像豐滿了一些。她整個人就像吸足了水一樣。現在再看蘇放,她已經變得膚色微黑、身量高挑,雖然也不算漂亮,但基本看得過眼了。
蘇無咎驚異地看着這蛻變。就聽蘇放笑道:“我練的內功陽氣太盛,身體受不了,所以要經常吃至陰至寒的劇毒‘黃天堇’來調和陰陽。中了黃天堇的毒就會變成我之前那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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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功夫練得還真有點辛苦。黃天堇對身體有害,吃了就得趕緊練功化解它的陰毒,可是化掉了毒,也許就會因至陽內功走火入魔,所以我只能再吃。這樣不停地吃了練練了吃,簡直是逼命!教我這內功的人說大概有個二十年我就可以練到第三層。可我倒好,十五年就把十層都練滿了。”其實蘇放可以這麼快練成內功,不光是因爲勤奮,也是因爲繼承了父親蘇無咎那百年罕見的武學天賦。
蘇無咎心中百感交集,唏噓不已,半晌才問:“那你們怎麼不到北方來找我?”蘇放嘆道:“我娘那時候懷了身孕,爲了躲避楊家追殺,曾經躲在碧水湖寒潭裡。當時是十一月的天氣,幾乎當場被凍死,後來好容易逃出揚州,便得了一場大病。她先是咳嗽不停,然後臉色蠟黃,足足病了一年多,後來雖然好轉了,可頭髮眉毛卻掉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