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比蘇無咎記憶中的更繁華,絲毫看不出曾經受過戰火的洗禮。
因爲關飛渡的關係,附近的守兵都被調來防守,大夥兒只好易容改扮,在城外五十里的白雲觀會合。
此次出動的除了蘇無咎、唐渡阡、宮北路這些關飛渡的老朋友之外;還有關飛渡的部下“五丁手”劉和、“花生豆”花逢春這兩個就近的堂主;楊虹、唐北兩位少年英豪;“影子門”門主月中飛宋玉山、排教的“一聲雷”雷洪等二十多位江湖人士;聽說還有不少人正趕過來。
花逢春率先開口了。他長得有點滑稽,矮短身材,兩道八字眉分得開開的,但大家都知道,這個不起眼的“花生豆”曾經是李闖王的得力戰將,重創過清軍的鐵甲軍,是個有智有勇的好手!
他先四面作揖,才道:“各位英雄仗義相救,我代我家舵主謝過了!”唐渡阡道:“花堂主不必客氣。總舵主心懷天下,天下人當然盡力報之。就請花堂主說說現在的情形如何。”
本來在場最年長的是宋玉山,他在三十年前就上了武林榜,曾在當年圍攻柳傲鬆一役中出過大力,和蘇無咎、唐渡阡也算是忘年之交。此次該由他發號施令,不然就該是武功最好的蘇無咎。可是宋玉山爲人老實,蘇無咎不善策劃,唐渡阡瞭解兩個朋友,所以就直接站出來說話了。
花逢春苦笑了下:“我們已經摺損了三十幾個兄弟,卻連總舵主現在到底在不在揚州都沒打探到。”唐渡阡又問:“揚州兵力如何?”花逢春臉色更暗:“不下二十萬!”大家聽得倒吸一口冷氣。任他們武功蓋世,最多可敵百人。可是二十萬大軍,就算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淹死大家了。
唐北突然插言:“花堂主,揚州地方不大,這二十萬人駐紮在何處?”花逢春道:“在鹽城。鹽城背靠運河,東連泰州,進退得宜。此次帶兵的揚州將軍薩木多羅實在是個打仗的好手!”
唐北又道:“二十萬大軍供給所費不小,當官的一向虛報兵丁數目領餉,這樣迅速招集實數二十萬的部隊裝備齊全嗎?”
白雲觀的住持太玄接口了,別聽他法號氣派,其實只是個三十不到的年輕人:“揚州是最富庶的地方,而且這次府尹吳士道也算花了血本。唐少俠大概有所不知,南四省商會孫會長就駐紮在揚州,他本是靠軍需起家。別說二十萬軍的裝備,就是百八十萬,也難不倒他陸上龍王。”
唐北默然,一會兒才道:“普通士兵可敵不過武功高強的好漢。我們可以來暗的。”花逢春道:“只是在二十萬軍中想要暗渡陳倉談何容易。鹽城靠河,河對岸的山上都站滿兵士,離十里就會被發覺。那些混到軍隊的弟兄也沒一個能活着回來,薩木多羅想必早起戒心了。”楊虹在一旁道:“鹽城緊靠運河,在下知道一條小路能穿過山洞。我們連夜穿山,山上的士兵必定不會察覺。”
唐北道:“此刻還不知關伯伯被困於何處,我們如果一次未成,打草驚蛇了更是麻煩。不如分爲幾路,儘快搜尋。他那二十萬軍不是有很多人是臨時徵集的嗎?我們不如也當一回兵……”一旁他的伯父唐渡阡道:“怕是沒那麼多時間了。”
唐北道:“不是真的當兵,而是抓幾個人問問暗號,再混進去!但是要讓他們不知不覺纔好。觀主!您知不知道這些兵油子和什麼人相熟?”太玄道:“應該是地面上的混混了。自打杜四爺當了揚州的頭,就讓手底下的和衙門裡的、兵營裡的一起混。聽說揚州城破以後,最開始的錢都是杜四爺想辦法讓當兵的吐出來的。要不怎麼纔打完仗沒多久,別的地方都還窮得底掉,被搶得最狠的揚州還能富成這樣?”
唐北道:“杜四爺的大名我是早聽過的。聽說當年揚州百姓可保無恙,是他花了一千萬兩買來的,這般膽色氣度當真令人心折!”
楊虹道:“那不是杜四乾的,是他的兄弟梅花老九梅九爺所爲。杜四不過沾了做老大的光罷了。”這杜四有意無意地總喜歡找他家的彆扭,所以打完仗後楊家就中落了,還被迫遷走,這令楊虹打心眼裡討厭杜四。
唐北道:“我看,如果我們有辦法引得杜四爺相助,那成功的機會就大多了!觀主、楊兄弟,你們久居揚州,可知道什麼能打動杜四爺嗎?”這唐北年紀雖輕,但是思路縝密,衆人早不覺地聽了他的話。
楊虹道:“杜四看起來什麼都喜歡,還真不好說他最看中什麼。”太玄道:“但四爺什麼都有啊,不然就對他曉以大義吧。”楊虹冷笑:“可以和官府鷹犬稱兄道弟;爲了個美女玲瓏玉挑了南京三大幫派;有人罵他句‘黃皮猴子’,就把人腿折了。這樣的人會懂什麼大義?他不過就是個地地道道的流氓混混!”太玄不悅地看着他:“楊少俠,你這些話要是敢站在揚州城裡說,算我太玄佩服你!”
唐北道:“不管怎樣,我們現在十分需要他的幫助。我們可以依足江湖規矩,大大地給他一個面子,看看他有什麼條件。爲了關伯伯,什麼辦法都要試一試。”楊虹道:“可他並不是江湖人士,又認識官府,萬一他出賣了我們,豈不是後悔莫及?”
唐北道:“不怕,我們有這麼多有分量的江湖前輩拜訪他一個後輩,他怎麼也得給些面子,同時風聲也傳出去了。我們隆重地找他救人,他不救也就罷了,若是還把我們送給官府,他辛辛苦苦經營這麼多年的好名聲可就全完了。到時候刺殺他的好漢,只怕比刺殺吳三桂的還多。”
大家紛紛點頭稱是,於是正式備了些禮物,在一張拜帖上順序寫上宋玉山、蘇無咎、唐渡阡、宮北路等人的名字,又在揚州最有名的魁元樓內備了一桌酒席。
魁元樓依水而立,有半個樓身都建在湖中。一樓大堂正中留着一大片湖水,因爲設計極爲巧妙,只能看到流動的水,卻看不到入口出口。包間酒桌皆在臨水修建的小亭子裡,曲曲折折都是迴廊小橋。
大堂的桌子臨窗面水,風景也很不錯,蘇無咎一行人此刻就坐在桌子旁,叫了點冷盤點心等着他們的客人。
魁元樓的點心小巧精緻。宮北路是北方人,夾了個豆腐皮包子看也不看就咬,結果一口湯****而出,噴了他一臉。他禁不住驚道:“哎呀,這點心有鬼!”看得臨桌一個二十上下的少年嘻嘻笑了起來。
楊虹在一旁不悅道:“有什麼好笑的?”那少年生得十分漂亮,一臉笑意:“嘻嘻,對不住了。至於有什麼好笑的,我可也說不上來啦。”他嘴裡雖然道歉,可眼裡還滿是揶揄。
楊虹就要發作,蘇無咎忙伸手攔下。臨別時楊劍聲寫信將兒子託他管教,楊虹見姑父阻止,也就忍下來,但心裡不忿,擡手叫了小二過來。
店小二以爲他要點菜。卻聽楊虹道:“你這是什麼點心?少爺小時也在揚州呆過,又不是湯包乾嗎灌湯。肯定是你上錯了,快給少爺換換。”店小二面有得色:“這是本店的特色點心玉燕歸巢。一般的湯包都是直接灌湯,可這個是在包的時候就放進一塊高湯熬成的凍子,所以才能包在豆腐裡,火候可難掌握了。幾位看看,是不是很像一隻歸巢的燕子?”
楊虹冷然道:“這算什麼狗屁解釋……”一直微笑的少年突然道:“可不能這麼說。這點心可是杜四爺身邊的玉姑娘所創,杜四爺親自取的名字。幾位爺來揚州找大酒樓主廚挨個問問,可有哪個不服玉姑娘的手藝?”
楊虹失了面子,硬聲道:“難怪這名字裡帶着土氣。”
那少年冷然道:“這位少爺,你該多喝點水了。”楊虹奇道:“什麼?”少年道:“加上水,你這土包子也變湯包子。既然都成自家人,那湯包子以後不就不會****了?”
見旁邊的食客都鬨然大笑起來,楊虹頓時大怒,劈手一個醬油碟子打過去。少年的手向下一引,再順勢往懷裡一帶,油碟子被他穩穩接住了:“土包子吐的水果然顏色不同。”
這邊蘇無咎他們都吃了一驚。楊虹雖然年少狂傲,但他出身名門,功夫也很紮實,要不也不會這麼有名。可這少年小小年紀竟然隨手接下他一招,手法純熟不說,還完全是藉着楊虹的發力,那是深刻領悟了“力”的精髓才能做到的。這已不是武功高下,而是悟性的範疇了。
蘇無咎也是最近幾年纔對“力”有了這般感悟,這揚州卻哪來這樣的少年英雄?他攔住要繼續動手的楊虹:“別生事,我們還是早點去會杜四爺吧。”
少年一亮眼:“你們找杜四爺何事?”楊虹道:“我們自找我們的杜四,關你屁事!”少年臉色一沉:“你小心,以後杜四後面記得跟個爺字!”
唐渡阡突然想到,在揚州有這樣好的身手……忙道:“我這侄子少年莽撞,不知少俠可就是四爺?”楊虹道:“唐叔叔,他不是!杜四外號‘杜黃皮’,長着張焦黃臉,最好認不過。”話音剛落,他臉上便吃了一記耳光。就聽那少年道:“不長記性,說了要記得加‘爺’的!”
這下突如其來,楊虹未及防備下居然中招。他頓時火冒三丈,衝上去就打。兩人堪堪打個平手,蘇無咎卻越看越佩服。
那少年的武功沒有套路,卻顯然深得“力”的本質。他總是巧妙地露出破綻引得楊虹發招,打破楊虹的身體平衡,這樣他的招數便會露出破綻,就可以尋找機會攻擊。看來教他的師父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那少年邊打邊對店小二道:“這幾個人路數不對,趕快叫林捕頭來拿人。”大家一聽都變了臉色,如果驚動官府,那一切可就完了。
眼看小二答應一聲就要出門,蘇無咎手裡一把筷子擲出,把幾個要走的都擊趴在地上,同時宋玉山的手也按在那少年的後心上。
宋玉山號稱月中飛,輕身功夫在場不做第二人想。這樣等級的高手當然不是少年能抵擋的。
宋玉山點了他幾處穴道,沉聲問:“你是誰?”
那少年雖然受制,卻一點也不驚慌,傲然答道:“小爺的名字你們大概也聽過。我就是四爺的兄弟梅九!你們想拜見老大,看來是沒門了!”
這下大家可都傻眼了。
這梅九是杜四兄弟中最有名的,因爲當年就是他一個人悍不畏死,救了揚州全城的百姓。而他們居然一開始就碰了個最“碰不得”的!
唐渡阡忙道:“小朋友,這完全是一場誤會。我們一向久仰你的大名……”梅九高傲道:“我不是你的什麼小朋友。至於像剛纔那位少爺一般的貨色,梅九更不敢結交!”唐渡阡只好轉頭對楊虹道:“世侄,快向九爺道歉!”
楊虹雖然快氣死,卻不敢當場忤逆長輩,走到梅九身前握住他的手道:“四海之內皆兄弟,我們這就握握手,交個朋友如何?”其實他手上用了暗勁,梅九穴道被點躲不開,手上吃痛卻哼也不哼:“算你有種,你就等着死吧!”楊虹大怒,手底愈加使勁,陰:“九爺別這麼說,我們交個朋友而已嘛!”蘇無咎、唐渡阡這纔看出不對,忙大聲喝止。
楊虹剛放手,門外突然傳來一個聲音:“相好的,朋友別隻交一個,咱倆拉個手如何?”隨話音進來的人,不用問大家瞧過一眼也都明白是誰了——就見他皮膚黃裡透黑,頭髮皺皺巴巴,眼睛半開半閉,不就是杜黃皮嗎?
蘇無咎實在想不到一方大豪居然是這麼副癆病鬼的樣子。但不知爲什麼,他看到杜四卻不像別人那樣緊張,反而覺得親切。
當衆人的目光都被杜四吸引的時候,楊虹突然痛叫一聲。原來他的手被握在一個身材魁梧的壯漢手中。
方纔杜四引開大家的目光,烈若海就趁機跳進來制住楊虹,這點小小伎倆竟然瞞過了在場的這麼多高手。楊虹想忍住,可烈若海用力十分刁鑽,捏的是他手骨交接的地方,令他所受之痛十倍於梅九,終於大聲呻吟起來。
杜四笑道:“這是哪家少爺?我兄弟和你交朋友的時候可沒你這麼膿包。”
蘇無咎雖然覺得楊虹做得有些過分,可也不能看着他被欺負,於是伸手拍向烈若海肩頭。烈若海不回身,肩膀側到一邊。蘇無咎五指加快,已切到他肩膀上,力道恰到好處,不會傷了他,又令他沒了力氣。烈若海是幾個兄弟中功夫最好的,但一開始有些輕敵,何況遇上的又是蘇無咎,所以一招便落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