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蘇放掀開帳子,去掀白清明的衣服。牀上的白清明雙目突然張開,一溜寒光已暴射至蘇放面門。蘇放反應極快,手指敲上他的啞穴然後凌空倒翻出去,蘇放如影隨形,扯下帳子,一片黑色幕布般罩過來!
白清明不及解穴,手中長劍揮成滾雪似的一團。蘇放空手和他對拆卻絲毫不落下風。白清明冷汗直流,奮起全身功力,撲向蘇放,長劍迅速幻成光弧,劍身割得空氣哧哧作響,滿室皆寒!
“劍氣!”蘇放神色凝重,但她半寸不退,在與白清明接觸的剎那,整個身形忽然隨着她所發出的強勁力道飄起,有如失去重量,同時一道烏光直指白清明眉心!白清明額頭微痛,現出一個很小的血點,但烏光一觸即回,並沒有接着刺下去,便在此時,蘇放終於將手掌按上他的小腹。
白清明不理解這個刺客爲什麼如此執著地一定要往他小腹招呼,他“啊”地叫了一聲。剛纔一番打鬥,氣血運行,啞穴就在此刻衝開了。刺客的手也沒拍下去,而是撕開他的衣服,他以爲躲過一劫剛透了口氣,突然小腹一涼,並不覺得怎麼痛,只是全身力量驟然消失。然後刺入他肚子的細絲飛揚起來,柔柔地把他送回牀上。血像線一樣從他小腹噴出來,升到很高的地方再撒回身上,把他整個染成紅色,小腹那個紫色印記格外奪目,大家聽到叫聲趕過來的時候,白清明正好斷氣!
蘇放溜回自己房裡換下沾了血的衣服,一進門卻有一個人正從裡面出來,兩個人不及閃避,齊齊打了個照面,卻是崑崙六國裡的餘國治。
餘國治得意地指着蘇放道:“雲飛揚,原來你是個奸細!我就看你路數不對。”蘇放隨手關上門,問:“你來我房裡幹什麼?”餘國治道:“我咽不下這口氣,也來和你交個朋友。”蘇放突然注意到他手裡有個吹迷香的筒子,窗戶紙上還有一個窟窿。她眼睛瞟向那裡,道:“所以你就來吹點兒香氣?”
其實餘國治是忌憚雲飛揚武功了得才用上這樣的招數,他鼓着腮幫子吹了半天裡面也沒動靜,進去一看原來那雲飛揚根本不在!三更半夜他能跑哪裡去呢?但也不能在這兒等人家回來,只好鬱悶着出來,沒想到時間捏拿得很好,竟讓他碰上蘇放這樣一身夜行衣的樣子。
他笑:“本來還想痛快殺了你,現在可沒那麼便宜了!”蘇放又問:“用這樣下三爛的手段對付我,你不怕薛成賈不答應嗎?”餘國治笑道:“本來我準備推說是‘好朋友’乾的,現在不必了,薛莊主還要給我記大功。因爲我把你這個‘好朋友’找到了!是不是啊,‘雲’好朋友!”
蘇放道:“你一個人來的?”餘國治笑道:“是啊,雲、好、朋、友!”蘇放也笑了:“你就一個人來到我屋子拆穿我的秘密,還高興成那樣!腦子進水了嗎?”她走前一步,眼睛裡露出異樣的神色。
餘國治這下慌了,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你、你要幹什麼?”蘇放道:“這還用問嗎?會傻笑兩聲你還真就笑傻了!”餘國治慌道:“可是、可是我不見了,薛莊主不會放過你!”蘇放道:“我可以說是好朋友乾的啊!”餘國治道:“我五個兄弟也會問你……”蘇放道:“我就說被你迷香薰暈了什麼也不知道啊!薛神醫大概一眼就能看出這屋子是不是進了迷香。真沒白當你爲好朋友,看你爲朋友想得多周到!”她的手隨着話語輕柔地印在餘國治胸口,餘國治就帶着極度恐懼的表情倒下了。
蘇放凝視着窗外,神色並不輕鬆,白清明和餘國治在別人眼裡雖已是大人物,可薛園裡現下功夫比他們高的總還有二十幾個人。發生命案之後,除了幾個特別膽小惜命的興許會藉故告辭以外,大部分人只會心驚膽戰地觀望,這達不到蘇放預期的震懾效果,接下來要動一個數得着的大人物才行!
她計劃了兩日後,把目標鎖定薛家小園的東北角,那裡住着一位重量級人物——天山冷雪城。她的丈夫龍晴榜上排名第五,當年死於柳傲鬆之手,冷雪城得到消息立刻來到中原,加入追捕柳傲鬆的隊伍。
這龍夫人本是默默無聞,大家連她會不會武功都不知,只當她勇氣可嘉,並沒有派過實質任務。誰知冷雪城攔住府門挑戰,連敗二十三位高手,武功決不在龍晴之下!
那雪衣少婦孤僻冷傲,不肯和別人住在一起,平時連大家商討事情也不參加,蘇放來了這麼久,見都沒見過她一次,只知道去她那裡要路過一片竹林。這人仇恨強得變態,武功也高得變態,蘇放沒打算力敵,她要下毒!
她貼地潛行,一路把淺紅的藥粉撒在竹子根部,明日清晨薄霧一起,這些“雲蒸霞蔚”就會散發無色無味的瘴氣,太陽完全升起後又會消散無蹤。在神醫家裡下毒怎敢不萬分小心!她已經注意了許多天,冷雪城每天清晨都會到這個竹林散步,她性格孤僻,很少與人接近,等有人發現時毒氣早蒸發乾淨,誰會懷疑到說話魯莽、辦事豪爽的雲飛揚呢?
蘇放一邊撒藥粉,一邊調動所有感官密切注意周圍,方圓百尺的動靜都瞞不過她的耳朵。可當她突然看到青石上盤膝端坐的冷雪城時,依然忍不住被嚇得差一點兒驚叫出聲。
——冷雪城就坐在竹林中央一動不動,雙眼大睜,直視着蘇放。蘇放心直往下沉,現在只要她叫一聲,自己必無幸理,即便不叫,能躲在近處讓自己無法發覺,蘇放心知自己恐怕也不是她的對手。
蘇放臉色漸漸平靜,她直起身子面對冷雪城,準備迎戰了!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什麼萬無一失的事情,任她機關算盡,又怎奈何天意難違。
冷雪城仍然端坐,衣襟都不動一下,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蘇放施禮道:“前輩既然不動,晚輩就先來了。”她抽出烏金絲,灌注內力,這長長的細絲立刻伸直對準冷雪城搠來,將到面門時迎風一抖,幻出六點光影。誰知冷雪城不閃不避,竟然六下全中,瞬間臉上就現出六個血點,蘇放大大吃驚,凝神聽時,這人血脈不流、呼吸不聞,就和死人一樣,怪不得近在咫尺也發現不了她。
“難道是睜着眼睛死了?”蘇放暗自嘀咕,她不敢魯莽行事,想了想在地上抓起一把紅土,揚手扔在冷雪城臉上。冷雪城立刻變得灰頭土臉,仍然動也不動,只是目光中現出惱怒至極的眼神來。
“你是怎麼了?”蘇放來到她身邊,伸掌按住她後背一寸寸探查,感到她真氣凝在全身不能流動,丹田反而空空落落,大概是在林中練功走火入魔了,真是巧得讓蘇放不知道說什麼好。
冷雪城的身子自丈夫死後還沒有人碰過,這時心中羞憤欲死,只恨不能把這輕薄自己的人挫骨揚灰,那羞憤翻騰煎熬到了極致突然一股酸意上腦,眼淚不自覺滾滾而出。這一流淚真氣立刻有了轉動跡象,冷雪城不知該喜該憂,她凝神靜氣,將散亂的真氣一絲絲納回丹田。
蘇放舉起手來,心中實在拿不定主意,現在打死她機會多好!可是看着那張又是淚又是土的花貓臉,她竟然下不了手!只片刻冷雪城就有了呼吸,隨即臉色轉爲晶瑩,血脈流轉也幾乎正常,蘇放嘆口氣,等她恢復,死的可就是自己了。她緩緩擡起手來。
冷雪城見狀大驚,此刻正是運功的關鍵時刻,迴歸丹田的真氣沒了約束,在身體裡急速亂流起來。她臉色驟然血紅,全身都顫抖不停,眼中露出乞憐的神色。蘇放實在無法下手,伸手按住她頭頂百會穴,幫她把真氣一絲絲引回正道。冷雪城內力好生深厚,蘇放整整兩個時辰手未停歇,終於將她主要脈絡中的真氣安全導回,剩下的她自己應該可以搞定,沒有大礙了。
蘇放疲憊地睜開雙眼,準備先走,等冷雪城能動了不知還走不走得了。誰知她竟沒有移動,擡頭一見太陽高照,心中不知該大哭幾聲還是大笑幾聲。她耽擱這麼久,那雲蒸霞蔚早被蒸了個乾淨,自己已吸了不知多少。好在這也是寒毒,蘇放還能說什麼呢,只好儘快驅毒了。
冷雪城最後運行幾個周天就完全恢復了,她來到蘇放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你來這裡幹什麼?”“下毒!”冷雪城冷冷道:“我久居天山,吃下過無數抗毒藥物,所以幾乎不會中毒。”蘇放一愣,無話可說,只好苦笑。
冷雪城又問:“你爲什麼又救我呢?”蘇放嘆氣:“犯賤!”
冷雪城不語,片刻才問:“你真的是柳傲鬆的同黨嗎?”蘇放苦笑:“你們都是被不知什麼人的謠言騙來的,柳傲鬆已經死了多少年啊?我幾歲啊!能是他同黨嗎?”冷雪城搖頭:“我看過死者,他們的傷和先夫出自同一種奇怪的力道,所以我才相信柳傲鬆沒死。”
“真的?”蘇放一驚,這她還沒想過,隨即咬牙切齒,“你要以後遇到他,去替我問候一下他祖宗十八代!我與他又沒有什麼仇恨,怎麼替罪羊就找到我頭上來了?”
冷雪城道:“你自己對他說吧,我要回天山去了。”蘇放奇問:“迴天山?你不是一心想着報仇嗎?”冷雪城嘆道:“這裡分明是一場鬧劇,都不知最後便宜了誰,我不願再爲人利用,先夫也不會希望我這樣活着。昨晚一死一失蹤,而你本意大概也是殺我立威,但好歹救我一命,我這一消失也應該可以嚇退很多人,就算還你人情吧。”
蘇放看着她翩若驚鴻,悄然離去,不覺有些癡癡然。她慢慢收拾心神運功驅毒,又過一盞茶的工夫才站起來,天已經大亮。她回去時儘量小心,還是遇到了幾個人,只是昨日一死一失蹤讓大家都失魂落魄,並沒有人懷疑她。片刻後冷雪城的失蹤則引起了更大騷動,人人都下意識地把失蹤和死亡畫了等號。便是錢無用自問對上冷雪城也不見得一定能戰勝,至少攔不住她天山獨步天下的輕功,什麼人可以讓她消失得無聲無息,連示警的機會也沒有呢?
羣雄每人都過慣了刀頭舔血的日子,可這樣影子都瞧不見的對手才真正怕人,晚上幾乎每個人都抱着兵刃睡覺。很多人終於發現小命比寶藏重要,想走了。最後等青城山挖出寶物的消息傳來,那些要錢不要命的也該走了,剩下的少數人不是不成氣候,就是別有用心。
蘇放冷笑:“狐狸尾巴,你該露出來了吧!”
另一處宅院裡,年輕人看着信鴿傳來的消息,吃驚地道:“是什麼人如此厲害,冷雪城也不是對手?會不會是蘇放……”帶紅木面具的老人搖頭:“蘇放打不過冷雪城的。”年輕人奇道:“你怎麼知道?你見過蘇放的身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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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自知失言,頓了一下才道:“我知道蘇無咎的身手就夠了,不過蘇無咎也非冷雪城的對手!”他站起來道:“通知狐堂的薛成賈,注意身材消瘦、皮膚微黑的人,他那裡一定出了內奸!有些勝負不是憑武功高低分得出的!”
似這般又過了幾日竟相安無事,薛府緊張得草木皆兵,大風堂狐堂堂主薛成賈也不是沒懷疑過可能有內奸,只是大家都是練武之人,十個裡八個都是身材消瘦、皮膚微黑,而且目標被鎖定在幾個高手身上,“雲飛揚”連餘國治也打不過,目前還沒有人懷疑到她。而蘇放連遇意外,行動也更加小心,靈敏過人的直覺通知她該收手了,現在回去揚州找兄弟們正是好時候。於是她不再動作,而是自願編入薛成賈組織的巡查隊四處走,並把握時機,開始仔細研究地形策劃退路。
這日萬事俱備,她選了個交班最鬆懈的黃昏,收拾了東西小心地在花樹中穿梭,就在馬上要離開這個被她攪得天翻地覆的薛府時,背後突然響起一聲:“蘇放,原來你在這裡!”蘇放背部繃緊,突然毫無徵兆地退後,烏金絲已纏上那人的脖子,然後她回頭一看,急忙把武器縮回來:“木樨,怎麼是你?”
木樨已經捂着脖子蹲下去,蘇放搖她:“你來幹什麼?”木樨換過一口氣,抓着她喘息道:“蘇放,孟大哥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