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薛家連連出事,先是赫連三虎裡的大虎起夜,空心夜壺變成實心鐵錘,一泡尿多數又濺回他身上。要命的是這鐵錘是“大力天王”藍大力的獨門兵器。早上他剛誇了這錘頭幾句,現在上面就用毛筆寫着:“喜歡就別客氣!好朋友上。”
接下來是青城山的白清明起牀穿衣時,發現腰帶不見了,掛腰帶的地方掛着個銀槍,正是“銀槍小霸王”鄭德的傢伙,平日圍在其腰間。白清明曾開玩笑說:“鄭兄,你這槍桿明明是鐵的怎麼能圍成個圈呢?你兄弟真想見識一下!”現在槍就搭在他面前,槍桿上的機關全被打開擰斷,讓他清清楚楚看見鐵桿是怎麼彎的,連裡面的暗器毒針都露出來,槍邊衣服上寫着:“還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就自己問鄭德,年輕人這樣好學很好!好朋友上。”有這樣一個熱心的好朋友在,如今大家都不敢隨便說話,薛成賈跟被人連打了幾個嘴巴那樣難受。
一羣人聚在一起束手無策,錢無用突然道:“老夫看裘千斤的褲子很好看,借給我穿穿!”裘千斤嚇了一跳:“錢、錢老前……輩……”蘇放笑起來:“裘大叔,你怎麼和我一樣結巴了?”
錢無用不理他,對窗外道:“是好朋友的就幫我藉藉。”大家這才明白他是向敵人挑戰,看這個“好朋友”有沒有膽子對上錢無用。
當天功夫硬的好手都集中在裘千斤的房子裡,整宿也沒事。羣雄藏桌子的、躲房樑的、鑽牀底的,沒一個姿勢舒服!一夜下來腰痠腿疼,不由“鼠輩”、“沒膽”亂罵一番。
一出門,“千里眼”陶明就指着遠處呆住了。他指的正是錢無用的住處。薛家的房子處處依着地勢,蓋得十分有情趣,錢無用自選住在山坡上,隱有高高在上的架勢,讓大家一擡頭就可以看見。他的心思果沒白費,現在大家就都看得很清楚——山坡上迎風挑着一個女人穿的大紅色肥腿燈籠褲,像大旗一樣飄揚。走近一看,上面寫着:“老錢!不是我說你。腿那麼粗,老裘的褲子能穿嗎?還是這條比較合適!好朋友上。”
赫連二虎忍不住大笑兩聲:“還真是好朋友,連尺碼都知道……”錢無用臉都綠了,回身一掌拍在他胸口。二虎臉上還帶着笑,臉皮卻慢慢變紫,然後整個人堆下來,像空口袋一樣軟倒在地。錢無用這一掌竟把他全身骨骼都打成粉末。大虎大驚:“錢王八,我和你拼了!”但他說歸說,卻一步沒動。衆人回頭看時,見他額頭正中鑲着一枚金錢,金錢打入堅硬的顱骨,卻連他身子都沒帶動,身子仍然是站着的。三虎手足發抖,半晌大叫一聲連滾帶爬地跑了,連他哥哥們的屍體也不敢要。
赫連三虎人品一般,沒什麼朋友。但只一言不和錢無用就下如此狠手,實在讓人齒冷,很多白道人士都把手按在劍柄上,氣氛十分緊張。
薛成賈乾笑兩聲:“這個……赫連三虎其實是蘇放派來的奸細,錢先生疾惡如仇,那個、出手是重了一點……我們大夥以後要多加小心,萬不能讓一笑魔君的秘笈寶藏再次流毒江湖。據說他的寶藏有幾百萬兩之多,要是讓蘇放把它找出來,二十年前是什麼結果大家都還記得吧?”
“千里眼”陶明開口道:“薛先生,這麼多人守在你這裡,等蘇放現身也不是辦法,爲什麼不直接攻到奉陽?蘇家勢力不大,一定不是對手!難道老爹要倒黴了她還不出現嗎?”忽有一人接口道:“不行!”聽這聲音蘇放全身僵硬如死,慢慢轉過頭來,頸骨都咯咯作響。來人還不及她胸口高,可表情卻高傲得像站在天上。不是蕭千江還是哪個?蘇放手足冰涼,心直往下墜。
此刻他在這裡,難道是孟飛被放倒了?
薛成賈已經驚喜地叫起來:“蕭先生!犬子楊虹說您早已經到了城裡,可是左等右等都等不到,本以爲您不會賞臉了!您耽擱這些時日,難道是探聽到了什麼消息?”
蕭千江臉現尷尬,他被孟飛困於地底,多日來人影都沒見到一個,每日飯食都是籃子吊下來的。最後萬般無奈,不顧身份臉面,自己躺下裝死,直躺了五天一動不動,才騙得孟飛手下把他搭上來。蕭千江心中怒氣直可沖天,一上來就動了手,沒想到鐵棺材專爲頂尖高手設計,孟飛派來的這些人手下功夫都着實不弱,加上蕭千江五天沒吃飯喝水了,竟然不敵這些無名小輩,最後仗着輕功逃命似的跑了。這份羞辱自然也記到蘇放賬上,卻不知這還得靠蘇放容情,不讓孟飛置他於死地,要不孟飛手下由他躺上半月再搭救,沒影子定成死影子了!
蘇放一旁看他面色,心中漸漸有底,雖然不知到底發生何事,可蕭千江明顯吃了大虧的樣子,看他此刻也沒認出自己,便不怕他搗亂。
薛成賈小心開口:“剛纔前輩不同意攻打蘇家,可是有什麼計劃?”蕭千江道:“無咎公子當年力抗一笑魔君,有恩於天下,對付蘇放那丫頭可以,對付蘇無咎老夫不答應!”蘇放奇了一怪,蕭千江還幫着爹爹說話,怪不得任他手段狠辣,江湖上仍算他白道大俠。
“沒影子”的武功脾氣一樣厲害,薛成賈雖不服氣,一時也不敢吭聲。只有錢無用傲然道:“誰讓他養女不教,放任女兒勾結匪類。”蕭千江小臉頓時陰沉,兩個人冷冷互瞪,誰也不服誰。
那青城的白清明道:“蕭前輩,據說蘇放不是無咎公子現在的夫人所生,不過是個婊子養的雜種。您和無咎公子交好,也不願看他爲了這樣一個女兒身敗名裂吧?”蘇放心中陡生惡念,她最聽不得人罵她“婊子養的雜種”,此刻心中暗道:“若不讓那青城翻個個,我跟着你姓"白"!”
蕭千江皺眉道:“女兒的事情連累老子,老子的事情再牽連兒子,還有完沒完了?要打蘇放就一起上,要打蘇無咎就先過我這關。”白清明諾諾:“這……倒沒聽說過您跟蘇無咎這樣交好……”蕭千江冷笑:“我殺了那麼多惡人,難道和他們個個交惡?老夫就是不做昧心的事。少廢話,你打算先上?”白清明白了臉,不敢再說。蘇放突覺得這乾巴小老頭兒甚是可愛,笑盈盈看着他。
突然錢無用冷冷道:“晚了!不須你蕭大俠昧什麼良心,我早已讓人去攻打蘇家,現在應該有結果了!”衆人譁然,蘇放則驚怒交加:“這事我們大家怎麼不知道?你和誰商量過了?”錢無用道:“人多了容易走漏消息,錢某說話算話,找到藏寶圖少不了你一份!老薛,我讓你好好留意,這幾天還沒有消息回來嗎?”
薛成賈神情有點尷尬:“錢先生,出了點小事……我正要跟您說。”錢無用問:“什麼事,但說無妨!”薛成賈道:“那個……您派去探路的人沒有到蘇家,而是一入北七省的地界就消失不見了。我派人找了很久也沒有消息,可能被孟飛給……”錢無用眼睛瞪得溜圓,更像甲魚了。
蘇放暗叫“漂亮”,蕭千江大笑起來,聲如夜梟:“既然錢先生運籌帷幄,我們就樂得清閒,等着看你的結果了。”錢無用目露兇光,薛成賈忙攔在他們中間:“各位,孟飛不好對付!我們還是從長計議。”
白清明問:“難道我們這麼多人還怕了孟飛不成?”蘇放笑着問他:“那我們大家一起去北邊,白先生你先打頭陣好不?”白清明臉色變了變,他生性狡詐,不願第一個上,面子上卻要過去,說:“除魔衛道是習武之人的責任,白某雖不才,卻也不會退縮。”蘇放道:“才!你柴得很了,別客氣!”衆人鬨笑。
薛成賈道:“各位,孟飛不用怕,我義子明早就動身請幫手與孟飛抗衡。我們只要等些時候,自然就有辦法。眼前的敵人如此神出鬼沒,大家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咱們齊心協力辦一件事可不能半途而廢,也不讓其他的豪傑看不起!”蘇放暗想:“這薛成賈天生是個能煽動人的料,講話句句動人,江湖上的人最怕給人看小了。”果然大家都動心了,聽他安排而去。蘇放心中下沉,既然能攻蘇家一次就能攻第二次,豈能全靠孟飛擋着?看來下手不能容情了。
當晚已是深夜,“雲飛揚”的房間依然亮着燈火,還夾雜着一明一暗的火光——那是“他”在裡面抽旱菸。楊虹一進門就想出去,屋子裡煙霧繚繞,都快看不清這個“入雲龍”了,而且那煙味兒嗆得厲害。但是這“雲大俠”十分熱情,拉住他一定要進來坐坐。
“雲飛揚”在桌子上攤開筆墨,正寫東西。楊虹忍着煙味問他:“雲兄有事嗎?”蘇放道:“楊兄弟,你是不是要到南邊去?”楊虹奇怪地問:“雲兄怎麼知道?”蘇放道:“今天薛先生說請幫手和孟飛的勢力抗衡,我猜你們道上的英雄一南一北,能和孟飛抗衡的應該是南邊的杜風寄吧?”楊虹道:“雲兄!你真不簡單,我乾爹還讓我好好注意那些人,看他說出來幾個人能猜到,雲兄你真是要得!”
蘇放笑起來:“楊兄弟,你給哥哥我送個信行不?”楊虹道:“什麼信?”蘇放拿起筆,在紙上寫:
樨兒:
我狠忙,二丫頭讓我買的茉莉分你幫我買八。百的要三盒淺紅的要兩盒。萬一沒有淺紅的就買兩盒紅的,你自己也藏一盒,大師兄給你錢去,青色衣服你穿好看。你說要去揚州城遊山玩水,閒了就記着買,別有事一忙就忘了。還有,我不在家你可莫理四師弟,不然我要聲氣的!
楊虹看了想笑,這一篇字歪歪扭扭大大小小,還好多錯字。
蘇放道:“木樨說去揚州,你幫我送給她好嗎?”楊虹道:“木樨姑娘住在哪裡?我怕很難找到!”蘇放又在紙上畫了一個海龍的圖案,道:“麻煩你把信隨便放在哪個客棧,然後在牆角畫我這個入雲龍的標記,樨兒自己就找去了。”楊虹高高興興地離開這個嗆得他半死的地方,然後去揚州就很聽話地把“入雲龍”的標記畫在牆上,他不知道收到這封信的人是另外的一條龍。
這封天書到孫陸手中意思可就不一樣了。蘇放字跡歪歪扭扭大大小小,但有幾個大小不一的字都是往一個方向歪的,那就是:
二百萬兩藏去青城山,閒事莫理。四!
一個很年輕的家丁守在花叢旁,他長得雖然高大,但稚氣未脫,臉上仍然是毛茸茸的。這幾日府裡連連出事,守衛加強了很多,他的身手不好,只象徵性把守在這裡,他自己呆了一會兒,就嗚嗚哭起來。
一個聲音響起:“小兄弟,你哭什麼?害怕嗎?”年輕人擦擦眼淚,回頭看到一個人隱在暗處。看不清相貌,只有一對眼睛亮晶晶地發着光。那人又道:“你別害怕,那個人不會隨便傷害無辜的。”
年輕人說:“我不是怕,我是看到一個壞人卻殺不死他!”那人輕笑:“壞人?搶你糖吃了?”年輕人臉漲紅了:“他、他掐死我的姐姐!我躲在柴堆裡看到的,可是老爺還把他當貴賓!”那人問:“貴賓?那他一定是個好手了,哪一個貴賓?你姐姐又是什麼人?說給我聽聽。”他眼睛閃爍着溫和的光,讓人覺得親切。
年輕人看了他半晌,終於道:“他是白清明,我姐姐是小姐的外房丫頭。她經常拿好吃的放在柴房留給我,那天我躲在柴堆想嚇她一跳,沒想到姐姐剛進來,白清明也進來了……我姐姐掙扎幾下,他就……”那人靜了一下:“白清明可是青城名俠啊。”年輕人擦乾眼淚,倔強地一擡頭:“我就知道你不信,我說給誰聽也不信!老爺還爲這打了我一頓,讓人把姐姐偷偷埋了。可遲早有一天我會給姐姐報仇的!”
那人溫和地道:“我沒有不相信你,你看到白清明身上有什麼標記嗎?”年輕人道:“他肚子上有銅錢大的紫色痕跡。”那人道:“那好,我幫你去看看,本來也正打算找他麻煩,如此一來更好。”
年輕人遲疑地望着那人的背影,只覺眼熟卻認不出是誰來。
在避過了一撥巡邏隊伍之後,蘇放又靜候了一會兒,確定附近再沒有什麼人跡,就靠近白清明的門口,在有閂的地方輕拍一掌,木閂在裡面自動跳開。這是苦練過的技術,從偷兒那裡學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