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在廣宗的將軍府的一處偏僻的院子的門外站着*個年輕力壯的士兵,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着剛毅的神色,如同挺拔的松樹立在了那裡。
“什麼人?”就在一個小丫環端着茶水往院子裡走去,剛剛走到門口邊,馬上被士兵們大聲喝道。
那個小丫環聽到這一聲大喝,當下嚇得臉色有些發白,她驚恐地看着面前站着的那兩排士兵,然後顫抖地說道:“奴婢是給軍師送茶的。”
“給軍師送茶?”爲首的那個漢子,橫眉看着那個小丫環說道,“以前送茶水的是四丫頭,今天怎麼換你來了?”
那個小丫環額頭上都是汗水,她臉色發白地說道:“四……四姐姐……四姐姐今天身體不舒服,管家就讓我來送茶水了。”
爲首的漢子嗯了一聲,然後走了過來,打量了一下那個小丫頭,接着把茶水的蓋子掀開,看了看裡面,才說道:“進去吧!”
小院子裡是一棟二層的小閣樓,二樓的窗戶和門都完全打開,陽光從西面的窗口照射進來,將這間房間都填滿了陽光。
春日的陽光非常的溫暖,而一個少年正躺在長椅上,閉着眼睛,像是在睡覺,又像是在閉目養神,他此刻身上的寧靜讓人感覺到了夕陽的安靜,彷彿與周圍的一草一木融合在了一起。
在少年長椅的邊上,有一個小棋盤,棋盤上星分雲落着黑白棋子。
小丫環走到了閣樓上看到這一幕安靜,就連腳步不由地放輕了,小心翼翼地,生怕發出一絲聲音擾了這個寧靜。她小心地將茶水放到了桌上,然後看了一眼那個躺在長椅上的年輕人。
他應該就是李辰了。長得可真是俊朗。年紀應該和我差不多大。
奇怪了,他不是被施立平監禁了嗎?怎麼表現出來那麼鎮定?而且還在下棋!雖然不知道這黑白子之間的意義,可是從棋盤上那交錯的黑白二色來看,這個李辰的心思真是細膩得很。
小丫環盯着李辰看了許久,不由地看呆了。在她看來,這位本來不可一世的侯爺,又是監軍又是軍師的少年如今被大將軍軟禁了,應該是會砸東西會罵人,甚至會頹廢,會很煩躁,卻沒想到自己看到的卻是恰恰相反的一幕。
這個少年身上沒有看到任何頹廢的神色,更加沒有煩躁,更別提罵人和砸東西了。這個少年的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寧靜和安逸。
小丫環看了許久,看到李辰一動也不動的,她當下便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要仔細地看一番。
可是她剛剛走了幾步,就聽到了一個低沉的少年的聲音。
“你放下茶水可以出去了。”
“啊……是……軍師,奴婢告退!”小丫環慌了神似地說道。她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臉色又一次發白,心臟劇烈地跳動着。
“晚上,我要喝一壺好酒,還有要兩個小菜就夠了。”少年的聲音再一次說道。
“是……”小丫環連忙說道,可是等她說完之後,她想到了什麼,馬上說道:“軍師,不行……”
她害怕被責怪連忙又解釋道:“大將軍下令,全軍上下,全城上下,都不許飲酒。因爲糧食太少了。已經沒有多餘的糧食釀酒了。”
少年聽到這話,不由地睜開了眼睛,然後皺眉說道:“這麼快……”他臉上露出了憂慮,接下來,他站起身來,走到了西面的窗邊,在夕陽的照耀之下,他整個人沐浴在了一片耀眼的金色的光芒當中。
沉默了好一會兒,少年轉過身來,對小丫環說道:“你下去吧!外面的難民吃什麼,你給我送什麼來吧!”
小丫環呆住了,她愣愣地看着這個少年。
傳說當中,他不是驕傲跋扈的嗎?他不是冷血無情的嗎?他不是那種不可一世的少年嗎?他不是一個不顧百姓死活的人嗎?爲什麼,在他的身上,自己看不到傳說當中的那些影子?他真的就是李辰嗎?
“嗯?還有什麼事嗎?”少年看着那個發呆的小丫環問道。
小丫環回過神來,連忙說道:“沒事,沒事……奴婢告退了。”
小丫環說完,就趕緊退下去了。
小丫環退出了閣樓,走到了樓下小院子門口,她那顆砰砰亂跳的心,才逐漸的恢復平靜,她看着那兩排站在門口邊上不動如鬆的士兵,猶豫了一下,她還是咬了咬牙齒,然後對那個爲首的漢子說道:“大哥,閣樓上的人,那個年輕人,真的是軍師嗎?”
爲首的漢子聽到這話,不由看了一下那個小丫環說道:“他就是軍師?怎麼了?他刁難你了?”
小丫環連忙搖手說道:“沒有,沒有……”
“下次你給他送東西的時候,就將東西拿到哪裡放下,就可以走了,不用和他說那麼多話,知道了嗎?”爲首的漢子看着小丫環說道。
小丫環很想問爲什麼,可是看到爲首的漢子那張嚴肅的臉,她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她低聲說道:“我知道了。”
她說完轉身就快速離開了這裡。
回到了廚房,她對廚娘說出了李辰要吃的東西之後,廚娘當下說道:“啥?”
“軍師說,外面的難民什麼,他就讓奴婢給他送什麼。”小丫環再一次說道。她說完擡頭看了一下廚娘,發現廚娘露出了鄙視的表情。
“六嫂,難道這不行嗎?”小丫環好奇地看着廚娘問道。
廚娘說道:“行,咋不行?他喜歡吃是嗎?也省了俺做的勁了,你拿個碗到外面去排隊,就可以領到了軍師想要吃的東西了。”
“額……”小丫環愣了一下,然後真的拿碗走了出去。她走出去之間,聽到廚娘在身後叨咕着:“這廝細皮嫩肉的,吃那些糟糠,能吃得下去纔怪,到現在還想要作秀嗎?大將軍纔不會上當呢!”
兩個黃色的窩頭,窩頭上黃裡還泛着黑色,很粗糙,很硬,一碗清得看得到碗底的米湯,這就是難民吃的東西。
少年看着這兩樣東西的時候,眉頭再一次緊緊地皺在了一起。他陷入了沉思當中。
小丫環看着李辰這副摸樣,不由呆住了。他就連皺眉頭的時候,那神情竟然也是這樣讓人怦然心動。
好一會兒,丫環終於回過了神,她低聲說道:“軍師,你要的東西,奴婢給你送來了。軍師,你還有什麼吩咐嗎?”
“這些東西,你拿起給難民吃吧!今天本侯沒有胃口。”少年搖了搖頭,低聲說道。
丫環愣在了,隨即明白,只怕是他看到那兩個又粗糙又硬的窩頭吃不下吧,這樣的東西,又怎麼合適他一個侯爺吃呢?而且這個侯爺還是皇家的東牀快婿。看來,廚娘說得沒錯,這個李辰果然是喜歡做作呢!
小丫環心裡雖然這樣想,可是嘴裡卻問道:“軍師,你不想吃其他的東西嗎?”
“本侯說了,今天本侯沒有胃口,你沒有聽到嗎?”突然間那個少年的聲音不由地重了幾分,有些發怒地說道。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變得格外的凌厲,掃過小丫環的臉上時,小丫環的臉竟然有一種刀割的疼痛。
小丫環被這位看起來文靜突然間發火的侯爺嚇了一跳,慌忙間趕緊將那兩個饅頭和那碗米湯端走了。
走到院門外的時候,爲首的漢子叫住了小丫環。
“怎麼樣?被罵了吧!”爲首的漢子忍不住笑着看着小丫環說道,“我對你說過了,讓你別和他多說話,現在你知道了吧!這個李辰就是一個瘋子。他發起火來,那可是很大的。你啊,小心點。”
小丫環點了點頭,趕緊離開了。
華燈初上。
在閣樓上,一盞被風吹得不停搖晃的紗罩燈,將少年的身影拉長,投影在牆上,竟然形成了讓人猙獰和害怕的鬼怪的樣子。
少年揹着手,站在窗戶底下,擡頭仰望着星空。
星空一片璀璨,沒有月色。
算算日子,才半個月,糧草竟然這麼快就用得差不多了。不知道這個施立平是不是真的按照自己的吩咐,將一部分藏起來了,還是全部都用完了。不過,以施立平的性子,只怕他真的會將全部的糧食都拿來救濟百姓了。
哎,這位施大將軍什麼都好,就是太過於心軟了,有一種婦人之仁。
“燕王什麼時候會攻城呢?”楚風心中暗暗地問道,他原以爲燕王會很快的攻城的,畢竟燕王的人馬應該就在這裡附近了,此刻混進城裡來的細作應該很多了,足夠作爲燕王的內應了,可是爲什麼燕王沒有攻城?
難道他想要廣宗自己亂起來?
也許他是有這樣的打算的,只是時間允許嗎?
楚風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他有些明白了。也許時間是允許的,如果夏國的軍隊的糧草有問題,那麼燕王的時間就會足夠多。
此刻的夏國,就如同是四面受敵的困獸。如果掙脫不出去,那麼只能成爲別人口中的美食了。
就在楚風沉默望着天空,思考的時候,天空突然間劃過了一顆流星。也許前世的記憶逐漸的遠去,也許自己會忘記前世的那些自己熟悉的人,可是有一個人卻永遠會讓自己記在心裡的。
那是一個夏季,自己和她在貓兒山上露營。兩個人肩並肩坐在石頭上,仰頭看着星空,突然間,她推了推自己的肩膀,大聲地叫道:“楚風,你看,流星!”
“嗯,流星!”擡頭看,確實在星空當中有一顆星星劃過,很快就消失在了天空的盡頭。
她興奮地大聲說道:“快,快許願啊!”
……
所有的和她美好的回憶,終結在了那場手術。
這一世,自己也已經有了妻子,儘管自己對八公主談不上愛,也談不上不愛,可是隻有自己心裡明白一件事,在心裡的某一個地方,永遠都還住着一個女子,那個和自己一起共患難的女子,一個可以讓自己心碎流淚的女子。
“李辰……”施立平走上閣樓的時候,腳步聲很重,若是平日裡,那個傢伙肯定會知道了,可是今天他卻發現那個人似乎不知道自己到來,而是仰頭望着星空。
他靠近這個傢伙的時候,才發現這個傢伙已經淚流滿面了,他吃驚地看着這個傢伙。雖然這個傢伙是一個小白臉,是一個文弱的書生,可是要這個傢伙流淚,施立平覺得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到底這個傢伙爲什麼會流淚,而且還是淚流滿面的那種?他爲什麼會看着星空流淚呢?
楚風聽到旁邊傳來的一聲粗壯的“李辰”,當下回過神來,連忙用手擦去了臉上的淚水。有些人永遠會讓你心裡難受的,就算你心裡不承認,甚至想要忘記,可是卻永遠無法忘記的。他擦拭乾淨淚水之後,看着施立平,然後說道:“施大將軍,你來這裡做什麼?”
他說話的時候,語氣帶着難以親近的冰冷。施立平也被這股寒氣凍了一下,他當下想到了什麼,馬上粗聲粗氣地說道:“老子就是來看看,你的病好了沒有。”
楚風哼了一聲,然後說道:“大將軍,請回吧!天色已晚,本侯要休息了!”
“李辰,老子來找你,那是給你面子,你別給臉不要臉。”施立平聽到這逐客的話,臉色馬上變了,然後憤憤地說道。他的嗓門很大,就連站在院子門口的護衛們都聽得清清楚楚施立平說話的內容。
“大將軍的面子太大,我李辰消受不起。”楚風的聲音也不由地大了幾分。
一陣瓷器落地的響聲之後,聽到了施立平那大嗓門,憤怒的聲音說道:“老子現在就可以殺了你!你信不信?”
“你那日不敢殺我,你現在敢殺我?”這話語當中帶着冷笑和嘲弄。
又是一陣瓷器落地的聲音,一個暴躁的聲音罵道:“老子不敢殺你?老子……老子那是不想讓人覺得老子是逆臣。哼……李辰,你算什麼?不過是因爲你姐姐得到皇帝的寵幸,你才得了這個侯爺。”
“笑話,陛下封我爲侯,是因爲我姐姐那又怎麼了?我李辰有一個好姐姐,你也可以讓你老孃生一個好女兒啊!哦,對了,我記得了,你那個老爹因爲在戰場上不聽帥令,私自追殺逃敵,而中了敵人的詭計,不僅自己死了,還連累了那些跟隨了他多年的兄弟,施立平,你現在就和你老爹一樣,都是累人累己的廢物……”
“啪”地一聲響,隨即是桌椅破碎的聲音。
在院門外的那些護衛的手都捏成了拳頭。
那個來給李辰送茶水的小丫環驚恐地看着樓上,雖然看不清楚這兩個人的身影,可是卻可以從每一個聲音的語氣和語調當中聽得到吵架的兩個人的憤怒。
“這樣子,會不會有什麼問題?大將軍會不會一怒之下殺了軍師啊!”小丫環的心砰砰砰地跳個不停,忍不住問道。
跟隨施立平來的那些士兵當中的一個,不屑地說道:“這個李辰每次都將老將軍當年的事情說出來刺激大將軍,被大將軍殺了也活該。”
其中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忍不住說道:“軍師雖然對那些難民見死不救,可是也是爲了我們能夠堅守住廣宗城。”
他的話剛剛落下來,另外一個人說道:“如今廣宗城不是好好的嗎?有什麼堅守不在的?”
“可是我們的糧草不多了。”那個漢子忍不住說道,“再這樣下去,不出十天,我們的糧草就會用盡,到時候,我們還拿什麼來堅守廣宗城?”
“鐵蛋,你現在還在想拍李辰的馬屁嗎?馬屁精!”
“別理他,也不知大將軍爲什麼還將這廝留在身邊,這廝一心就向着那個小白臉。哼,如果不是因爲李辰不同意在軍報上簽字,軍報早就送出去了。我們的援軍一到,自然就會有糧草了。”
樓上的兩位在吵,而樓下的那些士兵也在吵。
而小丫環也從每一個人的爭吵的內容當中逐漸地推理出了想要得到的東西。就在這個時候,施立平從閣樓上下來了。他哼了一聲,然後拿着一份軍報下來了。
“大將軍,李辰肯簽字了?”看到施立平拿着軍報下來,衆將士走上來問道。
施立平把軍報交給副將說道:“他不肯簽字也要簽字,如果廣宗沒有糧食了,到時候他也活不成。”
“這副軍報,你馬上讓人八百里加急送到朝歌去。陛下應該在朝歌了。”施立平說着就將軍報交給了副將,然後帶着隨從離開了。
小丫環目送着施立平等人離開,接下來,她馬上端着茶水上了閣樓。
那個在夕陽下顯得格外寧靜和安逸的閣樓,現在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了。桌子已經散架破碎了,茶杯和茶壺已經成了碎片,就連那些放在旁邊的花瓶也遭殃了,圍棋盤也已經被踢倒在地上,棋子撒了一地……
閣樓一片狼藉,就像是遇到了強盜洗劫過一番。
而李辰此刻雖然還躺在那張長椅上,可是他臉上的陰翳之色可以讓整個閣樓的溫度下降到冰點。丫環隱隱地看到李辰的脖子上似乎有一個掐痕。
“茶水放下,你可以出去了。”
“軍師,這些不要奴婢收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