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小木屋。
通過艾瑞克變形成的全息投影, 她看見了這個世界裡季月容與聞人清輝相擁的畫面。
王子與公主終於迎來了屬於他和她的幸福結局。
可喜可賀。
“你的心情指數有些回升。”艾瑞克分析她此刻的感受,“但你似乎有一絲低落。”
“低落?”她訝異地眨眨眼,不是驚訝於它說中了, 而是驚訝於它居然能發現自己複雜的情緒。
“爲什你會傷感, 歐菲利亞?”
艾瑞克問她, 這是艾瑞克在表達對她的關心。
“因爲我也曾是季月容吧。”剝離掉季月容這一身份, 恢復成歐菲利亞的身份, 對她而言還需要一段適應時間。
“我可以陪你一起慢慢適應。”艾瑞克像看穿她的心思,用平靜的語氣體貼地說。
“謝謝你艾瑞克。”她朝發亮的屏幕微微一笑。
“你可以戴上連接器,進入我創造的虛擬世界, 我載入了不少有趣的遊戲。”
比如什麼鬼城打喪屍,恐怖人偶屋之類的。
“我不想再玩遊戲了。”
她現在一聽到“遊戲”這兩個字, 就條件反射地頭疼。
這段時間, 她玩遊戲已經玩得夠多了, 扮演不同的人,經歷不同的人生, 與不同的人相遇相識,最後迎來相似的結局。
他爲她安排的遊戲,殘酷又悲傷。
“那你想不想聽歌?”艾瑞克又建議道,“我購買了不少音樂,都是無損音質, 我覺得你需要放鬆一下。”
“你說得對, 我的確需要放鬆下。”她向後一仰, 靠坐在前不久剛編織完畢的藤椅上。爲了坐得舒服些, 她還特意加了軟墊。
“那我播放點舒緩的音樂?”
在得到她的同意後, 艾瑞克變成了一個小音箱,優美動聽的旋律從它的喇叭裡流出, 她閉着眼,靜靜地聆聽着艾瑞克找來的音樂。
她很少聽歌,因爲聽歌總是會讓她想起被埋藏在深處的記憶。
當她還是季月容,又或者別的什麼時。
“容容。”
聞人清輝無數次在她耳邊的呼喚,令她緊閉的雙眸微微發顫。
“清輝,我好怕有一天會失去你。”
因爲她不是季月容,不是真正的季月容,她盜取了季月容的人生,而聞人清輝是季月容的愛人。
“我不會讓你失去我的。”回憶中的聞人清輝總是會抱住不安的她,給她以安慰,“無論你去哪兒了,無論你在哪個世界,我穿越無數次也會將你找回來。”
“騙人。”她埋首在他的胸膛,“大騙子,你如果遇見別的季月容,你就不要我了。”
“那些季月容哪有我容容可愛。”他說着甜言蜜語,接着眸色轉深,“我還覺得你遇見別的聞人清輝,就不要我這個聞人清輝了。”
“如果那個聞人清輝對我溫柔點,搞不好哦……”
她話音未落便被他堵住雙脣,奪去呼吸。
好半晌,他才放開她,似嫉妒又似警告用拇指摸着她的脣角與臉頰:“我不許你說這種話,你只能是我的。”
“哪怕是另一個我,誰敢搶走你,誰就是我的敵人。”
她緩緩睜開眼,情緒比之前更加哀傷。
“歐菲利亞你怎麼了?”覺察出她的情緒變化,艾瑞克十分擔憂,“你的心情指數在下降。”
“嗯。”她拿起茶几上的小音箱,抱在自己懷裡低喃道,“現在所有的平行世界都消失了,所有的聞人清輝都變成了一個聞人清輝,可這個聞人清輝不是我愛的那個聞人清輝,這個聞人清輝是愛着季月容的那個男人。”
她的心就像被挖了一個大洞。
她以爲自己可以不在乎,以爲自己可以接受這樣的結局,以爲自己能作爲旁觀者、局外人去祝福聞人清輝與季月容,然而她發現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
她不嫉妒那個季月容,因爲那個季月容註定與聞人清輝在一起,她和他是一對,而且與季月容相擁的聞人清輝,不是愛她的那一個聞人清輝。
艾瑞克,你懂嗎?
他不是那一個聞人清輝,他不是她愛的那個他。
她失去他了。
時光的洪流裡,她把她最愛的聞人清輝,最愛的那一個他,弄丟了。
情不自禁地淚流滿面,她蜷縮起身子,抱緊了懷裡的艾瑞克,小小的音響,播放着引人相思的曲子,而抱着音響的少女哭成了淚人。
“歐菲利亞不要傷心,我們可以讓世界再分裂成數個平行世界,這樣聞人清輝也會變成好多個……”
艾瑞克的提議立即遭到了她的否決。
“不,我好不容易纔改變了聞人清輝的命運,我好不容易纔將他從無止境的輪迴中解救出來,我不能再把他推進地獄,艾瑞克,我不能啊!”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抽噎着,像個孩子那般放聲大哭。
艾瑞克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歐菲利亞,不再那麼淡定從容,她頭一次將如此狼狽不堪的一面展露在它面前。
“歐菲利亞,我如果代替聞人清輝就好了。”
懷裡的艾瑞克閃着微弱的光,它說出連它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話。
不過艾瑞克的話令她稍微清醒了過來。
“艾瑞克,你就是艾瑞克,你不是別人的替代品。”
“……”
“我們任何人都是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存在。”
***
站在木屋門口的他聽見了屋裡歐菲利亞的哭聲,以及她最後說的話。
“我們任何人都是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存在。”
歐菲利亞選擇了犧牲自己,拯救無數世界、無數聞人清輝、無數季月容以及無數的他。
歐菲利亞不愛聞人清輝嗎?
不,她恰恰是愛聞人清輝,她才寧願自己悲痛,也不願那個男人再在地獄裡苦苦掙扎。
她忍着心痛,忍着絕望,付出徹底失去他的代價,回到命運的初始點,拯救了那個小男孩——兒時的聞人清輝。
聞人清輝不再受父親欺凌,也不再成爲組織裡的“K”。
她送給了聞人清輝一個正常的人生,使他可以在今後正常地與季月容相遇,正常地魚季月容相愛。
正常地,不再有任何偏差。
唯一的偏差,就是歐菲利亞,她失去了她的愛人。
“對不起,歐菲利亞。”這是來自神的道歉。
他背靠着緊閉的門,擡手按住自己的眼睛。
他經歷過的痛苦,他使歐菲利亞又經歷了一遍。
他和她一樣曾失去愛人,他的夏娃,他尋尋覓覓大千世界也找不到的夏娃。
神想復活他的愛人,可他的愛人就像魂魄都消散了一般,毫無蹤影。
他仍記得她臨死前,握着他的手說。
“請你別爲我的死感到悲傷……”
她在說什麼?他怎麼可能不感到悲傷,他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溺水而亡。
窒息。
他只能緊緊回握住她纖細的手,和他完全不一樣的手,如此溫暖,他所能觸及的唯一的溫暖。
“你是亞當,我是夏娃,我自你身體裡而來,我就是你的一部分,你就是我。”她仰視着他的臉,聲音愈來愈輕,“我啊,很高興你在樂園見到你,即使我們不能在一起,我也會記得我們相處過的點點滴滴……”
“別說了。”
不要再說了,他不想記得,失去她以後,他如何熬過漫長的時光,爲什麼死的人不是他,爲什麼百分之五十的機率落到她的頭上,而不是他。
他纔是那個最該死的,他想代替她,他想代替她……
“你不能代替我。”
她像猜透他心中所想般,微微搖了搖頭。
“我們雖然是彼此,但你是你,我是我,我們都有自己要做的事和要承擔的責任。”即使生命接近尾聲,她依然掛牽着他,“我多想讓別人知道你與我是同一個人,可我又多不想讓人知道你和我是同一個人,其實早在世界分離之初,我們就分開了。”
“別說了。”
他又重複了一遍。
“不,現在不說,我怕以後就沒機會說了。”那對星眸閃着淚光,可她沒有哭泣,她還在對他微笑,“我自願與你分開,假如不分開,我們沒辦法相愛。”
“那現在呢!”他質問她,“你也是自願選擇消失,留我一人在這世上?”
“我沒有消失,我只是回到了你的心裡。”她擡起另一隻手,撫上他的胸膛,他心所在的位置,“我就在你這裡,從未消失。所以你不能和我一樣,你活着,我們存在的痕跡纔不會消失,我才能夠永遠和你在一起。”
爲了這永遠的延續,她請求他活下去。
“不,你根本不懂孤零零活着是什麼滋味……”
她沒有說話,她闔上了眼睛,她在他懷裡化作無數光塵,霎時間就消散在這片灑落着金輝的草地上。
寧靜的公園,放着風箏的孩子、散步的老人、長凳上相互依偎的情侶,沒有人知曉,爲什麼那個男人會坐在草地上絕望地盯着自己一無所有的雙手。
回到木屋前,他放下了自己的手。
他其實已經快忘了失去她時的滋味,但歐菲利婭的哭泣聲令他重新回憶了起來。
如今的夏娃就靜靜封存在他的心裡,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
他試過將她復活,讓他的夏娃重歸於人間,可歐菲利婭讓他意識到什麼是爲了自己愛的人放棄執念。
她教會了他何謂犧牲,何謂成全。
她也使他理解了另一個自己,爲什麼另一個自己願意成爲樂園的主人,爲什麼造出歐菲利亞,爲什麼在他毀滅一切的時候,另一個他卻拯救了一切。
“歐菲利亞。”
他默唸着她的名字,還有另一個自己。
“你們贏了。”
***
木屋的門被輕輕地敲響,坐在藤椅上的她立刻抹掉臉上的淚珠,她站起身,將艾瑞克擺到茶几上安放好。
整理了一下自己略微凌亂的衣襬,她可不想讓他看見自己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深呼吸了一口氣,她走向木屋的門,伸手打開這扇門。
她的表情從原先的冷靜,變成了錯愕,再到難以置信。
門外站的人竟然不是那個神,而是,而是聞人清輝。
“你讓我找了好久,容容。”
她的聞人清輝伸出雙臂擁抱住她。
“不,從今以後,我得改叫你歐菲利亞了。”
“等等,你,你不是消失了嗎?”被他抱在懷裡,她恍若在夢境中一般。
“我沒有消失,我一直存在於那個神的思維裡。”聞人清輝緊貼着她的耳畔,低語道,“我以爲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她輕顫地回抱住他,“我也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
“不,這次不會了。”他俯首吻上她的額頭,“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如同另一個聞人清輝與季月容。
“那他呢?”她後知後覺地問。
“他不見了。”
他憶起那位神最後說的話——…
“使女兒獲得幸福,是父親的責任。”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