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這副鐐銬,我感覺自己的手仍在。雖然沒有手指,但是痛啊,一直不停的痛啊!”麥格法師垂下頭,神情漠落、絕望。
西格爾也沉默了,一個法師失去雙手是非常可怕的事情,甚至比劍士失去雙手還要嚴重。過去曾有劍客將長劍鑲嵌在斷肢上,用驚人的毅力重新成爲強者,但法師很難這樣做。
魔法需要精細的調控,需要結合聲音和姿勢來搭建咒語的結構。人身上最靈活、最容易掌控的就是喉嚨和手指,所以咒語基本上都離不開這兩個部位。只有施法者纔有切身體會:單純發出聲音和揮動手臂並不能構建法術,只有通過這些動作,逐漸掌握它們對法術咒語的影響,牢記住釋放成功時的感覺,才能真正掌握這個法術。
失去了雙手,就很難完整的施法動作,而之前法師們學的法術姿態都是以有手爲前提的。想要重新拾起施法能力,幾乎要推翻一切,拋棄手勢,重新構建咒語結構基礎,不論是難度還是需要的時間,都不是幾十年能夠完成的。
面對這種情況,西格爾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方法去安慰。
“你不能想象那種可怕的感覺。痛只是一方面,還是最簡單的。當初在學習法術的時候,又不是沒有經歷過更大的痛苦。”麥格法師的聲音緩緩吐出,在牢房中繚繞,和鐵鏈的嘩啦聲混成一體。“我經常受傷,那些和我一起的同學經常搞亂我的施法材料,或在我施法的時候嚇唬我,導致法術失敗。火焰、寒冰、酸毒,這些我都經受過,幾乎每一天我都活在疼痛中,但我知道我在進步,我會超越他們,所以疼痛不算什麼。”
“我經常受傷,但從未像現在這樣屈辱,從未如此絕望,這比肢體上的疼痛要可怕得多。日日夜夜,斷肢總是傳來火燒的感覺。明明已經過去許久,但我總是感覺一切還停留在他們用火盆燒封了傷口,徹底斷絕我和魔法之間聯繫的時候。”
“你知道普蘭說什麼嗎?‘給她做一雙鐵手,鏈子掛的長長的,最好能做五根。這是不朽的手指,永遠都可以用哦’。他居然那樣嘲笑我,這個該死的混蛋,劊子手!”
西格爾安慰她說:“一些神殿可以治療斷肢,能讓手再長出來。我有個矮人朋友,他就這樣治好了腿。”
“矮人牧師爲什麼要爲我治療?我又不信他的神!”麥格冷笑一聲,“神殿的牧師只不過是他們神的影子,神力的通道而已,真正決定是不是給我治療的是神明,而神明不像牧師一樣可以被輕易收買。治好我的斷肢所付出的代價比恢復魔法能力帶來的要高得多。你告訴我:神,哪個是不貪婪的?”
“我恰好認識一個。”西格爾說:“我見到過一個牧師,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信仰的是哪個神靈,但絲毫不影響他使用神術,各個種族、信仰和職業的人都可以在他那裡得到治療。只不過他現在還不會斷肢再生,我覺得有一天他肯定能夠掌握,到那時並不是沒有希望。”
“只不過……覺得……到那時?你在騙我,用假話安慰我,想要引導我的思想,獲取我的信任。”麥格發出了呵呵的笑聲:“我不會上當的,你休想得到我的秘密!”
西格爾皺緊了眉頭,因爲他發現麥格已經因爲長時間的痛苦,精神變得並不穩定。雖然她的斷手很讓人同情,但西格爾並沒有太多的時間來給她做心理疏導。
“麥格法師,我不需要你相信我,因爲事實就是事實,不會因爲你的主觀感覺而改變。至於你的秘密,你想守到天荒地老那是你的事情,我只要《月光莫亞之卷》。”
“哦,若是我給了你想要的,你能給我什麼?我要自由、我要魔法、我要報仇,我要他們死!”
西格爾搖了搖頭,站到麥格法師面前,讓手中的火把照亮自己的臉,讓她能夠看清自己。然後他說道:“你要的太多,這些東西你想自己爭取,或者和人交換,這都可以。但前提是你先將不屬於你的東西歸還。告訴我《月光莫亞之卷》在哪裡?”
“呸!休想!普蘭你這個混蛋,休想!”
她瘋了,西格爾無不遺憾的想着。遭遇到這種境地,在這樣一個可怕的環境中,如何不會發瘋呢?這不像是永久的瘋狂,只是壓力積攢到一定程度引發的頭腦發瘋。需要找個辦法將它宣泄出來,但這就需要對麥格法師的思想進行操作。西格爾想了想,既然如此,不如直接尋找答案。
他將火把放在一旁,擡起了魔杖,開始念頌咒語。對精神不正常的個體使用魅惑類法術是非常危險的,若是使用思維探針之類的窺探法術,危險性則更上一層樓。西格爾小心翼翼的將咒語的力量蔓延過去,慢慢深入她的記憶之中。
關於法術的部分最好不要碰觸,因爲那是法師防護最嚴密的部分,而且大部分信息都是用密文符號記憶,解密需要相當大的精力。西格爾專心尋找對物品的記憶,《月光莫亞之卷》到底被她放在了哪裡?
過去的事情變幻成片斷,一點一點呈現在眼前。西格爾看到了麥格的實驗室,看到她正在進行鍊金的試驗,桌子上擺着魔法護身符,和自己從老夫人那裡買到的一模一樣。不過記憶中的護身符表面看平平無奇,但實際上散發着強大的魔法波動,就像是充滿力量的心臟。
將視線移回來,不能去看魔法物品的製造,那樣會消耗大量精力——西格爾告誡自己,控制魔法咒語,小心翼翼的避開一個又一個陷阱。只要他對麥格的魔法有了一點好奇心,都有可能導致手中的法術失敗。他就像是行走萬丈懸崖之上,腳下僅有一根晃晃悠悠的鋼繩。
他終於看到了那本書,麥格將它細心安放在書架上,就在實驗室的下面。離開那裡的時候,她用咒語封閉了大門,讓泥土掩蓋了入口的痕跡,使其看上去就像普通地面一樣。
開啓秘門的魔法咒語已經知曉,西格爾開始唸誦咒語的結尾部分,好從麥格的思維中脫離。
事情就在這個時候出了岔子。
麥格的記憶中出現一個奇怪的人,又高又瘦,模糊不清的臉上長着一對尖尖的耳朵。精靈?西格爾愣了一下。
精靈對西格爾施放了法術,讓他的身體不能動彈,連眨眼和移動舌頭都不行。這個時候一個提着長劍的人走了過來,普蘭猙獰的嘴臉清晰可怕,閃耀的劍光如同霹靂一樣。發生了什麼?
西格爾突然意識到這是麥格的記憶,自己並沒有被困住。麥格被砍掉雙手的記憶太深刻,遍佈她的頭腦之中,隨時都有可能浮現出來。西格爾告誡自己抽回好奇,抽回注意力,然後艱難的從法術咒語中退了出來。
出現在麥格記憶中的精靈是怎麼回事?她原來是中了法術之後才失去了雙手,可她爲什麼從來不說?精靈的臉爲什麼是模糊的,而普蘭的臉如此清晰?
他擦去頭上的汗水,慢慢平復魔法波動帶來的疲累。同樣精疲力盡的還有麥格,她的身子在鎖鏈上不斷顫抖,已經連擡起頭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莫爾細心地將水囊遞過來,讓領主大人好好休息。聽到了水聲,麥格才擡起頭來,虛弱的低聲說道:“在你走之前,讓我喝個飽吧。”
“你終於又恢復清醒了?”
麥格點點頭,西格爾將水給她。隨後,他又拿出幾片精靈餅乾,送到麥格的嘴邊。
女法師皺皺眉頭,出人意料的說道:“將精靈的東西拿開!”
“你需要吃些東西,而這是最好的恢復體力的食品。”西格爾說道:“對於傷口癒合和恢復疲勞也很有好處。”
“不,我寧可餓死,也不吃精靈的食物。”
“爲什麼?”西格爾立刻問道。“你爲什麼不喜歡精靈?”
麥格皺緊了眉頭,似乎自己也很迷茫。爲什麼?她自己也在問自己。似乎精靈在她心中所代表的含義比普蘭更黑暗,更可怕,但她記不起來。
西格爾仔細觀察她的表情,知道不能再繼續逼她,否則很有可能再次因起瘋狂。他只需要知道精靈的確在這件事情中摻了一腳,並提醒自己多加小心。普蘭還有一位盟友,可以瞬間定住向麥格這樣強大法師的身體。
他收起了精靈餅乾,拿出了用碎肝和兔子肉做成的派。只需要些許火元素的力量就可以讓它重新變得溫熱。他用手一塊塊掰下來,餵給了麥格法師。
女法師狼吞虎嚥,很快便吃完了一整個派。她用複雜的眼神看着西格爾,半響之後才說:“你離開之後便不會回來了,是嗎?”
“《月光莫亞之卷》對我非常重要,原諒我暫時不能把你放走。”西格爾說:“鬼霧沼澤的擴張一直以來都沒人知道原因,我也不認爲你有那麼強大的力量,所以普蘭子爵通緝你的理由根本不成立,他這樣囚禁你也是不對。我可以爲你求情,但不能簡單一揮劍,然後施展傳送術,就當事情解決了。”
麥格先是低聲輕笑,然後聲音越來越高,最終大笑起來:“沒想到啊沒想到,還有你這樣性格的法師!你幹嘛不去做聖騎士、不去當審判官?若你做領主,一定是公正無私、善惡分明啦?”
西格爾沒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爲他自己也有疑問。若放了她,她卻躲了起來,再也找不到怎麼辦?若是她實驗室地下的密室中沒有《月光莫亞之卷》,那唯一看過這本書的人就在眼前,自己怎能讓她脫離掌握?
這到底是尊重規則還是自私的藉口?
西格爾的猶豫並沒有持續多久,他長嘆了一口氣,然後抽出星之塵,斬斷了麥格的鐵鏈。叮叮鐺鐺的響聲異常悅耳,自由的感覺真好。但失去了支撐的女法師跌坐在地上,根本無力爬起來。
莫爾伸手要扶,但被西格爾擋住。“不要着急,咱們先離開這裡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