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爾爬上岸的時候,太陽已經落了下來,氣溫也隨之降低。一離開黑水河,失去了地心火焰的祝福,衣服上的水就開始迅速結冰。爲了防止凍僵,西格爾趕忙將衣服脫了下來,一邊在手裡擰着水,一邊躲進了碼頭旁邊的一個漁具倉庫。
這裡空無一人,連漁網和魚筐上都積了一層塵土。獸人才不會去打漁,這裡應該是給半獸人或者人類奴隸存放工具的地方。而現在幾乎所有的勞力都去造船廠幹活,所以這裡也被暫時廢棄。西格爾不敢生火,在倉庫裡找出幾塊乾燥的破布抹抹身子,至少把快要結冰的水汽全都擦乾。然後他趕忙活動四肢,做深蹲、俯臥撐和原地快速小步跳,好讓自己的身體暖和起來。
如果能夠使用魔法,他有很多種辦法可以避免身體受到凍傷。但在偵測結界的籠罩下,僅有比爾爵士教授的僱傭兵手段能夠使用。西格爾在思考潛入計劃的時候,決定只有在最緊要關頭才能使用咒語。那個時候要麼是勝利的前夕,要麼是逃命的時刻。
由於沒法烤乾衣服,西格爾只得臨時拿小屋中的破布和漁網造一件簡易的遮體服裝,並順便把自己化妝成一個人類奴隸,破布爛衫正好是最佳的僞裝。他用匕首將自己的頭髮割的亂七八糟,半個多月沒整理的鬍子也能遮擋下他年輕的面容。但是也不能打扮的像一個乞丐,那樣會讓獸人覺得這個奴隸毫無用處,可能會掏出刀子結果乞丐的性命。西格爾適度露出自己的雙臂,展示健壯的肌肉,好扮演一個能幹力氣活的奴隸。
這簡易的化妝技術還是跟珍妮特所學,衣服的裁剪和縫紉則是比爾爵士所教。西格爾最大的優點就是樂於學習所有能用得上的手段,不會挑肥揀瘦。他穿上“新衣服”,拍去上面的灰塵,然後推開了房門。
今天是滿月的日子,整個城市都籠罩在皎潔的月光之下。這對於隱藏身形並沒有什麼好處,索性西格爾大搖大擺的走在街道上。只要不遇上醉醺醺的獸人,其他人看到他還以爲這是某個將軍的奴隸呢,也不會上來騷擾。西格爾離開了內河碼頭,走進了城鎮內部,他的目標首先就是此地的飯館或者酒店。一是爲了解決吃喝的問題和取暖,二是爲了打探一下消息。他對瑪咖布噠可是完全不瞭解,周圍也全都是敵人。
他小心翼翼的選擇着目標,所幸這裡的酒館數量很多,獸人們最喜歡這項娛樂,也願意把口袋裡最後一個大子兒花掉,反正第二天再去想辦法搶劫就是。他們喝着低劣的麥酒,看着侏儒奴隸滑稽的表演,大手則在身邊女奴的身上來回遊走。等到酒足飯飽,酒館就會立刻變成淫樂的場所,那場面會非常混亂而不堪。西格爾不指望能從這裡聽到消息,他有自己的辦法。
在來瑪卡布嗒之前,西格爾做了好幾套計劃,首先就是取得一個經得起檢查的身份,然後才能進行下一步的偵查。每個海港,即便是晨曦之主實力最強大的金盾港,也會有人從事僞造身份證明的工作。西格爾曾經被作爲老船長馬琳的接班人接受培訓,他知道這些和海運有關的事情。幸運的索斯號也經常夾帶些稅務官忘記打標籤的菸草、紅酒,甚至沒有來歷的白糖和胡椒。其實這都是走私的物品,需要船長接洽那些可以銷贓的店主,所以自然而然形成了一套海上的商業秩序。西格爾正是計劃利用這套體系,爲自己在瑪卡布嗒的活動提供幫助。
耐下性子,不去多想從酒館裡飄出來的烤肉香味,西格爾橫穿整個瑪卡布噠,從內河碼頭走到了外海碼頭附近。他在路上看到兩個醉鬼,順便將他們拖進巷子,把他們的衣服脫下來換在身上,短衫配上半長褲,軟軟的鯊皮鞋,有着低矮帽沿的毛皮帽子,正好是一名水手的模樣。這種裝束在外海碼頭很常見,畢竟這裡是海員——或者說海盜——出沒的地方,周圍充斥着熟悉的大海的腥味,還有海鹽的味道,朗姆酒的香氣。西格爾專門來這裡找雜貨店,尤其是販賣航海用品的商店,因爲它們一般也會是走私犯處理貨物的地方。
但是半獸人開的雜貨店並不安全,按照他們的秉性會把人類砍死,然後用人頭領賞。或者在查明西格爾的貨物藏在什麼地方之後,再進行砍頭的動作。半獸人的商店是給半獸人準備的,除非西格爾全副武裝,帶着幾個僱傭兵做護衛,纔敢選擇這裡。
獸人不會自己來開店,他們認爲除了殺人搶劫之外其他的工作都是笑話。有時候他們會把店交給人類奴隸打理,至少在人類奴隸中招會寫字算術的比較容易。雖說這些人也不一定值得信任,但是機會總是要大一些。
西格爾裝作醉漢躲在陰影裡,他偷來的衣服上散發着足夠的惡臭,很容易就能矇混過去。現在正是各個店鋪打烊的時刻,西格爾趁機挑選目標。他看到一間名爲“白魚”的雜貨店,招牌上畫着纜繩和船錨,一條醜陋的飛魚從纜繩上跳過。招牌很老,上面的銅片卻擦得鋥亮,不過很少有人光顧這裡,位置也很僻靜。最重要的是負責經營雜貨店的是一個獨眼的老頭,看上去身體狀況也不是很好。他觀察了好久,並沒有發現店鋪有其他夥計,連最後打樣都是這個獨眼老人自己動手。
西格爾圍着雜貨店轉了一圈,發現每一處窗戶都有鎖,還有鐵欄進行保護。後院的一條黑狗趴在房檐的陰影下,也不叫喚,就等着西格爾踏入領地便會撲上來撕咬。這裡簡直像監獄一樣,西格爾想了想,決定就從這裡下手,於是他也不管現在已經入夜打烊,上前敲響了大門。
三短三長三短,屬於走私販的信號。西格爾從老船長那裡學到的海上知識,知道這樣的信號會讓大部分雜貨店開門。單靠出售航海用品是掙不了大錢的,只有走私才能滿足這些人貪婪的胃口。
一開始雜貨店裡沒有動靜,西格爾也不着急,耐心等待了一會兒。然後他又敲了相反的信號,三長三短三長。這個時候雜貨店裡亮起了一盞燈,然後就聽到開鎖的聲音。木頭大門打開後,那個獨眼的人類老頭探出身來,舉着提燈打量西格爾的面孔。可以看到他僅剩的那隻眼已經渾濁發白,所以才必須借用燈光才能在黑夜中視物。
“有什麼事?”獨眼老人警覺地問道。
“有水貨。”西格爾回答:“用扇貝換辣椒,怎麼樣?”
老人讓開了房門,在西格爾進去之後又關上了。他讓客人坐下,然後就去廚房忙活食物。這是雜貨店和走私犯們見面的禮節:走私販需要獨處的空間好從身上把藏好的東西取出來,這是每個走私犯的秘密,必須得到店主的尊重。西格爾則取出幾顆矮人城的寶石,一瓶深水城的上佳烈酒。這是出發前爲了抵禦北方的寒冷而特意準備的好酒。
過了一會兒,晚餐端了上來,是用蛤蜊和扇貝燉的燕麥粥,裡面添加了大量的大蒜,用來掩蓋腥味。西格爾什麼也不說,端起碗來就吃,沒過多久就把一盆子海鮮粥吃得只剩最後一口,然後把碗放下。直到這個時候,纔算完成了整個對暗號的“儀式”。西格爾用自己的行動表明是一個真正的走私犯人,而不是上岸的海盜,只會販賣貨物而不是交易性命。獨眼老人打開桌子上的那瓶酒,倒在杯子裡,看着晶瑩潔白的酒液,嗅着撲鼻的糧食芳香,他小心翼翼的嚐了一口。這是深水城的味道,是上好的烈酒。一股家鄉的感覺穿過喉嚨,涌上心頭。
獸人喜愛酒精的味道,但是自己又不會釀造好酒,而且北方又無法種植葡萄,即便是抓來的釀酒奴隸也沒有原料。所以上好的酒一直處於供不應求的狀態,是走私販子最喜歡的商品之一。
“好東西,有多少?我十二金幣一瓶收。”獨眼老人又喝一口,仔細咂摸味道,然後問道。
“不多,只有一箱。”西格爾回答道。他現在僞裝的是一個單幹的走私販子,自然不可能擁有大宗貨物,那樣反而顯得不太真實。“出賣貨物不是我的主要生意,我是來瑪卡布噠買東西的。”
“你撒謊。”獨眼說道:“而且你撒謊的水平很差。現在這裡什麼東西都很緊缺,三隻眼把一切都盯的很緊。你想從他眼皮底下搞到東西,那是在找死。”
“有一樣東西這裡並不缺,奴隸。”西格爾說:“我對奴隸生意很感興趣。”
“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從獸人這裡買奴隸你想賣給誰,人類還是精靈?你敢押着奴隸進入他們的地盤,腦袋就會和脖子分離。”
“我在找一個特定的奴隸,他的家人會付錢給我。”西格爾笑着說道:“我只知道他坐的海船被俘虜後拖到了瑪卡布噠,那麼他就有可能還在這裡。”
“哦,我明白了,你是做海葵生意的。”獨眼說道。“現在這行好賺不?”
“生意纔剛剛開始。羊圈山脈的戰鬥只是開了一個小頭,我想很快就會有人類貴族被俘獲,然後他們心焦的父母就會出錢找我們。更完美的是他們的兄弟卻會出錢讓我們放棄任務。這纔是最好的生意,不是嗎?”
“你說的沒錯,好生意剛剛開始。”獨眼老人說道:“我想知道,誰讓你來找我的?”
誰也沒有,西格爾心想。“一個老熟人”,他說道:“做我們這行,熟人就是一切,不是嗎?”
“沒錯,這是做生意的要訣。”獨眼老人點點頭,起身端過來兩個角杯,倒上還未摻水的麥酒,一人一杯。“也就是說,你想讓我做箇中間人,找到某個特定的奴隸。我有什麼好處?”
“五十金幣請你幫着個忙,五十金幣找一條可以帶着我要找的人離開的船。”
“這生意掙得不多。”獨眼回答道:“我聽說人類貴族打仗的時候,男爵贖金都是上千枚金幣,子爵五千左右。你這次這一百金幣也好拿的出手?不如去找別人。”
“我在你屋檐下吃飯,你卻要趕我走,這不合規矩。”西格爾說到:“我是第一次找上你的門來,價錢可以商量,但是路子不能斷。想要掙得多,就要承擔更大的風險,打聽消息是一個價,合夥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打聽消息可不用管這人是死是活,所有的風險可都是我在承擔。你要是想掙得多,也要做好血本無歸的準備。”
老人舔了舔自己的牙齒,若是在其他時候,他會毫不猶豫幹上一票,但是現在他只想打發這個找上門來的年輕人快走。按理說,接頭的無面者應該就在最近出現,難道就是這個人?儘管只有一隻眼,但怎麼看這個年輕人都像是個新手。他眼睛快要瞎了,但是他的心裡一點都不瞎。從年輕人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人不是個走私犯,毫無疑問。儘管他知道走私販子每一個暗語,連最小的細節都沒有出錯,不管是打扮還是身材比水手還像水手,但是他眼睛裡卻沒有走私犯那種神采。
根據“老鼠”傳來的消息,會有無面者來找他,交給他最後一個任務。完成之後,就可以結束十五年的密探生涯,回到城牆山脈以南,回到自己的兒子和孫子身邊。他聽到這個消息後,吞了五口雪才壓抑住激動的心情。羊圈山脈,獸人對城牆山脈的蔑稱,因爲他們不懂能做一隻回家的羊是多麼幸福的事情。在這個時候,他必須確保一切都不能出錯。不管找上門來的這個人是不是無面者,也只能穩住他,先觀察再說。
仍然要扮演一個貪婪的雜貨店主,他一邊想着,一邊舉起杯子將麥酒狠狠灌下去。在他喝酒的時候,西格爾看到他脖子上的肌肉不住顫動,上面還有一條勒出來的傷疤,就像總是掛着絞架的套索一樣。獨眼把杯子重重砸到桌上,一大半的酒已經沒了,他說道:“給我透個底,要是一切順利,一個合夥人能分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