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爾站在魔法陣中央,開始吟唱法陣啓動的咒語。精靈語、矮人語、通用語和耐括斯使用的土族語依次響起,隨後全都歸結於神秘的龍語。
細長的魔法陣線條開始發亮,那是用秘銀、煉銀混合紅銅、錫液凝固後形成的合金。魔法陣先從西格爾身上抽取啓動所需的能量,然後水晶柱石開始發揮作用,遊離的元素向中央匯聚。
西格爾精心設計的法術開始發出它在世間第一聲怒吼。
一道精粹的魔法能量從頭到腳貫穿法師的身體,然後融入腳下的法陣當中。這道能量就像火星,點燃了錯綜複雜的導火索。一個個咒語小結被激活,如同齒輪版互相聯動,以精準地合作爲同一個目標展開工作:在法陣的邊緣,那裡放着一塊紅寶石,整個法陣的目的就裂解它,將它變成純粹的魔法能量。
西格爾的感官與整個魔法陣融爲一體,他“看到”自己正慢慢爬向紅寶石,腹中飢餓。他從身體中長出爪子、磨利牙齒、張開血盆大口,準備進餐。
紅寶石正如他所想的那樣美味,但是好硬啊!他沒法直接將其碾碎,也不敢囫圇活吞。他剋制住自己的慾望,一點一點吸吮、一點一點舔舐。在這個過程中,物質不斷消失,能量不斷產生。整個魔法陣被籠罩在不可思議的海量元素之中。
大地開始震動,距離最近的溫蒂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倉皇的向後退去。海姆領的士兵們緊張的握住了武器,努力剋制住逃離的衝動。他們親眼見證一顆太陽的升起,耀眼的光芒讓他們不得不擡手遮住眼睛。
海姆領所有的影子都改變了方向,紛紛躲避魔法陣的“太陽”。擁有敏銳感官的動物,例如狗和鴿子,全都趴俯在地上,一動不敢動、一聲不敢吭。那些居住在城裡的法師們紛紛飛上房頂,驚訝地張開嘴巴。在他們的感官中,一個純粹由元素能量構成的太陽正在散發光芒。那種能量非常純淨、擁有同化一切的力量。
“傳奇法術?”半精靈伊迪斯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元素太陽。年齡讓他的身體逐漸衰敗,但在這新太陽的照耀下似乎又充滿了活力。他感覺自己可以調動更多的力量,再困難的魔法似乎也並不是不可征服。
他念頌咒語,召喚出一條火焰蛇,讓它圍繞自己的手腕翻轉飛行。咒語順利完成,但所有的能量都來自於他自己。周圍充盈的元素對他的咒語視而不見,甚至避如蛇蠍。
數百年來,伊迪斯第一次如此驚訝,說不定也是最後一次。元素居然背叛了他,讓他一個人渴死在甘甜的溪流旁邊。伊迪斯只覺得自己心跳的很快,呼吸短促而膚淺。死亡是不可摧毀的頑石,就潛伏在魔法的湖水之下,當湖水枯竭的時候,便會浮現出來。
他趕忙消解掉魔法,盤膝坐下開始冥想,緩慢的補充身體的消耗。能夠讓向來中立的元素服從命令,不給法師提供咒語的支持,這樣的特性如果可以持續下去,那麼在法陣的影響範圍之內,豈不是沒有其他施法者的活路?
這是什麼樣的力量?神?
西格爾可沒有這麼樂觀,現在他有苦難言。從第一個寶石碎片被分解的時候開始,整個法陣就脫離了他的控制,開始自己運行起來。
元素的潮汐從頭到尾貫穿了他,將他的意識和身體剝離開來。他的感官隨着元素的能量不斷向外擴張,籠罩了整個秘爾城,但他的身體還在原地,一動不動的靜止在法陣中央。他試圖迴歸血肉軀殼,但卻被元素能量不斷推遠。
除此之外,他還發現元素正在從他的頭腦中進行學習,不斷同化他的知識和能力,將他的意識和魔法陣連接到一起。西格爾成了元素,他在自己感官籠罩的範圍內可以控制元素的流動,比如不讓半精靈法師伊迪斯的咒語獲取任何能量補充。
這種力量非常強大,但西格爾一點都不想要。隨着元素不斷向外擴散,自己的意識因爲擴大而變得越來越薄,越來越難以集中和控制。再這樣下去,他就會消散在天地間,雖然隨着元素本身可以永生不死,但也永遠“沉睡”,再也不能主動改變這個世界。
他努力翻轉咒語,但他的身體依舊沒有任何行動,魔法陣依舊在“正常”的運轉。爲今之計,只有孤注一擲變成亡靈狀態,用魂火的力量抽回遊離在外面的意識。這會引起法陣怎樣的變化?西格爾並不十分確定,但希望不要引發災難。
他的念頭剛一興起,就發現自己回到了身體內,也並沒有變成骷髏。周圍的一切都變的異常緩慢,時光的流速被硬生生扼住。即使他正處於“元素太陽”的核心,這裡的光芒也變得暗淡。
他甚至看到了正在緩慢移動的元素和光線本身。
“別看了,這一切是因爲光線和元素都被減速的緣故。”
一個聲音從西格爾身後響起,他連忙扭頭看去。在如同深夜般黑暗的世界裡,唯有一個散發着璀璨光芒的形態。
光芒之下是一件灰色的袍子,又舊又破,上面還有三塊補丁。穿着袍子的人彎腰駝背,拄着一根彎曲的木頭柺杖。他的頭低垂着,被兜帽掩蓋住了面容。按理說這像是一個老人,但西格爾直覺卻不是如此。他注意到那隻抓着柺杖的手:皮膚算不上年輕緊緻,但和衰老鬆弛卻沒任何關係。
“你是誰?這一切都是你做的?”西格爾指了指變得緩慢的魔法陣,然後說道:“現出你的真面目來,別在蜷縮於陰影下!”
“許久不見了。”那人擡起了頭,西格爾緊緊盯住兜帽下面的陰影。一張熟悉的面孔顯現出來,黑色的眼睛和黑色的頭髮。西格爾倒抽一口冷氣,他看到了自己,完全一模一樣的自己。
天地之間瞬間變得萬籟俱寂,兩個一模一樣的人互相對視着。在這一個連光線也移動不了的瞬間,無數的念頭在西格爾腦海中穿梭。他是誰?是我嗎?這是怎麼回事?他從哪裡來?
最後,穿着灰袍子的“西格爾”終於打破了沉默:“我就是你,來自你的未來。”
西格爾微微張大了嘴巴,一句話脫口而出。灰袍人則同時開口,用一模一樣的語調和聲音和西格爾同時說道:“時光旅行是可行的?”
“是可行的,但條件非常苛刻。”灰袍的西格爾自問自答:“我知道自己要問什麼,所以我會直接回答,以避免浪費時間。”他長嘆一口氣,捶了捶自己的腰,然後說道:“儘管控制了時間,但時間似乎永遠不夠用。”
法師擡起手來,正要開口,“灰袍西格爾”便說道:“有些問題我知道答案,但過程和結果一樣重要,能回答但我不想回答。至於另一個問題,穿梭時間極端消耗能量,這個法陣只是基礎,但勉強足夠讓我現身。”
他擡起柺杖,在地上指指點點。西格爾看到魔法陣的線條在他的手中做出了改變,一些水晶柱石上的符文也被修改。
“真佩服自己年輕時候的莽撞,差點變成純粹的魔法元素生物。”灰袍者說道:“以後不要將自己的意識連接到元素上——還有構裝——那樣的事情太危險,會導致出現大問題。”
“你仍舊需要學習,虛心的學習。”灰袍說道:“我用一個問題來說服你:精靈的元素浪涌法陣研究了上千年,憑什麼是你做出了這個法陣,憑什麼?”
“元素符文陣、能量聚焦透鏡、怯戰徽記,還有流水線和電漿弩矢,包括以後的各種東西,”他微笑着說道:“憑什麼?你比所有人都聰明嗎?”
西格爾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只能搖搖頭。
“學會魔法,不代表掌握力量;學了知識,不代表擁有智慧。”灰袍西格爾說道:“我已經把法陣修好了,你可以放心使用。雖然錯誤沒有發生,但你也應該記住這個教訓。”
西格爾想要開口,但再次被打斷。“想從這個世界獲得知識非常困難,即使是法師協會的書籍也無法給你真正的解答。但好在這個世界並不是孤立的,有從外面來的東西。”
“我不能把答案直接告訴你,也不能將那個地點的信息儲存在你的頭腦中——我有那樣的能力,但這世界被太多的存在關注,其中有很多是我的敵人。”灰袍用柺杖敲了三下地面,低垂下眼皮,然後說道:“所幸,那些我的敵人現在還不是你的敵人,你還有足夠的時間成長。你的天賦比你想象的還要好,你我人生道路上真正的障礙從不是來自外界,只是來自於內心。不要驕傲,牢記我給你地問題:憑什麼是你?”
“當你明白這個問題的答案時,才真正脫離桎梏,獲得自由。”
周圍的黑暗開始消散,幾乎靜止的元素又開始緩緩移動,灰袍的身影卻開始逐漸模糊。他擺擺手,重新將兜帽戴上,彎下身子,就像一位老人一樣。“別妄想了,我不會給你留下什麼寶物或魔法書。等你到我這個年紀就明白了,別太大方,該是你的一樣都不要給別人。你會有足夠的能力擁有TA們。”
當魔法陣的光芒重新亮起的時候,灰色的身影已經消失了。西格爾重新控制住了元素的洪流,讓它們乖乖按照自己的設想運轉。他伸出左手,將法陣的力量引入自己的身體,然後平舉右手,指向城牆的方向。
“修復術。”西格爾施展了這個非常基本的咒語。
在幾乎無窮無盡的魔法能量幫助下,即便是宏偉的城牆也可以被這個簡單的法術修復。精靈戰爭時期古樹們攻城留下的痕跡逐漸消失,整個秘爾城煥然一新,就像它第一天被建造出來的時候一樣。
西格爾收回法術,捏緊了拳頭,心中充滿狂喜,但灰袍自己的告誡讓他始終沒有失去冷靜。這個法陣雖是自己完成,但並不是現在的自己能夠獨立掌握的。來自未來的力量無法讓他滿意,他沒有驕傲自滿的資格。
他需要學習,從自己、從別人,從每一個有長處的人身上學習。矮人、侏儒、諾克斯、聯合會、耐括斯還有精靈,以後也會有新的學習目標出現。灰袍的自己不是說過嗎,還有“外面來的東西”。
他還敲了三下地面,也許答案就隱藏在被他改變的魔法陣上。
西格爾唸誦咒語,讓整個法陣降低能量輸出,只需要維持自我保護所需要的最低水平。他摘下虹光戒指,放在法陣中心,然後邁步走了出來。光芒減弱,法陣現在只有提燈的亮度,在太陽下已經不怎麼顯眼,隨後它便從地面上自行剝離開來,在半空中捲曲,形成一個不斷變幻的球體,外面籠罩着一層彩虹色的護罩。
“從今天起,你的名字叫做秘爾能核。”西格爾拍拍虹光護盾。法陣能夠明辨敵我,所以法師並沒有受到傷害。“你的第一個任務就是爲元素符文陣和能量聚焦透鏡充能。記得,要慢一點,別把那兩個法陣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