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和珍妮特結合。”比爾爵士對西格爾說道。
“爵士先生,爲什麼?”西格爾慌慌張張的問道。在將珍妮特帶回營地安置好之後,比爾爵士讓傑夫·金幣守着帳篷,如同給王子守衛營帳的晨曦衛士一樣,不準任何人進出。然後比爾爵士拽着他的扈從來到營地的邊緣,這裡沒人打擾,也沒人會偷聽。
“我喜歡珍妮特,她對我也是一樣。”
“我會給你說這只是年輕的激情,不是愛情,但是我不會用這個理由說服你。”比爾爵士搖搖頭,目光誠懇。“她是個魔裔,這就是最根本的理由。我纔不會管她是一個貴族小姐還是一個乞丐,我也許會關心她在認識你之前是不是一個處女,但是我不會教你分辨愛情和激情的界線,這些都是細枝末節。我阻止你們在一起的唯一原因,就是她的血統。”
“血統?爵士先生,我又不是一個貴族出身,只不過是一個無父無母的野孩子。我的頭髮是黑的,我的眼睛是黑的,沒有人是這樣的。也許只有神才知道我的血統是什麼,到底還是不是個正常人。珍妮特是個魔裔,沒錯,她告訴我這一點,但是我仍然願意接受她。”
“好啊,小崽子,你可以抱着她,你願意的話你可以天天抱着她,但是你們不能結合,不能有孩子。知道爲什麼嗎?你和魔裔的後代,只會是魔裔!聽着,西格爾,我是一個男爵,我有一座城堡,但是我沒有孩子,將來也不會有——我嘗試過無數次了。你就是我的孩子,西格爾·比爾,或者你可以叫自己西格爾·烏賊·比爾,無所謂。你會繼承我的名字和爵位,然後傳給你的孩子:一個你娶的合適的女人給你生下的可愛的孩子。這個孩子不該是魔裔,也不該有一個魔裔的兄弟或姐妹。魔裔的血統實在太危險了,隨時都可能向邪惡的方向轉化。騙子、殺手、強盜,然後被吊死,這就是魔裔的下場!”
“珍妮特不會的。”
“不要這樣充滿自信,小崽子,你怎麼和我年輕的時候一樣?!”比爾爵士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臉上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我相信公正自在人心,戰場上的榮耀是最偉大的追求。殺死敵人、拯救弱小、力挽狂瀾、受人尊敬,我多麼堅信這一點,直到……”爵士嘆了一口氣,接着說道:“直到我獨自殺死十二名獸人,拯救了精靈友軍,然後被判違抗軍令,再也不能成爲實封騎士。在那之後我就明白,這個世界上只有兩樣東西是最重要的,土地和血統。武技、正義、善良、公正都是爲了這兩樣東西存在。孩子,你喜歡珍妮特,行,沒問題。但是你不能娶魔裔,也不能生下魔裔的孩子。你不能讓魔裔污染了血脈!”
西格爾非常悲傷,不是爲了自己和珍妮特,而是爲了比爾爵士。在他看來,比爾爵士就是一座堅韌的黑色高山,矗立在廣闊的大地上,風吹雨打巋然不動。但西格爾不是,他是海。他在海里出生,在海里成長,而大海是包容一切的。
但有時候一座高山除外。
“不,爵士,我很敬愛你,但是我不會成爲西格爾·比爾爵士先生,我會一直是西格爾·烏賊。請你找其他的繼承人吧,這樣就不會有魔裔血脈的風險了。”
比爾爵士高高揚起手來,但是卻沒有抽下來,而是朝西格爾的屁股踢了一腳。“滾,不知好歹的小崽子。去給我拿些酒,我傷心了,我要喝酒!”
西格爾沒有去拿酒,比爾爵士也沒有爲這件事情喊他。他一個人坐在營地的邊緣,靜靜地看着飄雪的天空發呆。他想要冷靜一下,剛纔有些衝動了,對於一個法師來這樣不好。可到底有什麼不好他也說不上來。西格爾覺得自己無依無靠,自從老船長死後他就有這樣的感覺。有的時候他會遺忘這點,有的時候卻在不經意間重新浮上心頭。他知道自己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一個,黑頭髮、黑眼睛的孤星,“你是獨一無二的”,易形者這樣說,他是個瘋癲的人;“我的完美血統”,血魔法是這樣喊叫的,他錯了;“你不能讓魔裔污染了血脈”,比爾爵士的話最讓他傷心。如果讓他知道在離此不遠的帳篷中,正在進行一場換血的好戲,估計也不會再感到驚訝。血統,似乎是新大陸和舊大陸永恆的主題,除了人類,矮人、精靈、侏儒,甚至龍,都逃不開這個主題。但是血統是可以被欺騙的啊,西格爾真想大聲的呼喊,我就會一個僞造所有血統的法術,你們這些偏見者能奈我何?
他幻想自己是大海,但實際上他只是天上飄落的一片雪花。他往下看,整個世界平鋪在他墜落的方向上,如同一幅五顏六色的織錦。金黃色的是王族,紫色的是貴族,綠色的是精靈,青色的是矮人,藍色的、綠色的、黃色的和灰色的,整個世界和行走其間的各色人等都在這張織錦上。無數雪花掉落其上,融入各自的色彩之中,呈現出一幅流光溢彩的畫卷。西格爾向四周看,只有他自己是黑色的。
你會被染成什麼顏色?一個聲音問他。西格爾聽得出那是他自己的聲音。
黑色也會被染?他反問道。
黑色能包容一切顏色,但是你不能。你只是一片雪花,對抗不了整個世界。那個聲音說道。
但我可以一直飛着,俯視這個世界。我就是織錦上空那個永恆的黑影。
憑什麼?那個聲音最後問道。
“魔法。”西格爾說出聲來。他感覺到自己血液裡魔法的力量正在沸騰,一股不可抑制的衝動從靈魂深處甦醒。身體周圍所有的元素都在歡快的笑着、舞着,慶祝法師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魔法覺醒。
這和血脈無關,是靈魂層次的一次認同。西格爾知道這個時刻非常重要,早就做好了準備。他掏出匕首,刺破了自己左手的食指。傷口很淺,只有淡淡的血痕,但是隨着西格爾不停念頌咒語,一滴非常粘稠的血液從傷口處擠出來。還沒等它滴下,就已經凝固,成爲一個橢圓形的堅硬固體。西格爾沒有試用魔杖,而是非常小心地準備施法材料,純淨的水、沙子、火藥、鐵片和風乾的肉。西格爾將凝固的血滴放在這些材料中間,然後便用心念誦咒語,細緻的操控周圍的魔法能量。
法師可以擁有自己的魔寵,有人說那是創造,有人說那是召喚,但是西格爾現在覺得那是一種認同,是魔法能量對使用者的認可。隨着咒語的不斷加強,代表地水風火四大元素的材料在實體層面上結合,以施法者之血爲核心,變換成新的生物。這個生物天生與法師心靈相通,可以爲他帶來各種施法上的便利,是絕對忠誠的同伴。每個法師都有自己的魔寵,但不是每個法師都能在魔法覺醒的時候獲得魔寵。覺醒是很突然的,有些法師直到年老體弱的時候才能真正擁抱魔法,得到甦醒的機會,甚至有些法師一輩子都沒有覺醒。
咒語完成,一隻黑色的渡鴉站在西格爾面前,用靈動的雙眼大量四周。西格爾伸出手去,渡鴉乖巧的停在他的掌心,然後展開翅膀,扭動身子,讓西格爾看個清楚。渡鴉比常見的烏鴉體型要大,也更加聰明,它的尾巴成菱形——烏鴉是扇形,所以很好分辨。西格爾的渡鴉則更有特色:雖然渡鴉通體黑色,但是它的羽毛呈現一種藍紫色的金屬光澤,鳴叫的時候下巴上的羽毛會豎立起來,顯得很有威嚴。它的爪子非常有力,捲曲的指甲更像是龍而不是鳥。在層層疊疊的羽毛之下,西格爾還摸到了粗糙的鱗片。
最奇怪的是渡鴉的喙,又黑又亮,邊緣還有一圈淡紅色的花紋。渡鴉輕輕咬着西格爾的手指,讓主人知道它的力量有多大。西格爾帶着他的魔寵來到飯堂,從儲藏箱中找出一顆核桃。渡鴉鳴叫兩聲,用爪子捏碎核桃,用鋒利而堅固的喙啄食。
“以後我叫你巴隆,願你永遠在天上飛翔。”西格爾摸摸渡鴉柔順的羽毛,讓它飛上天空。“做我的眼睛俯視這片大地,讓黑色保持純淨。”
渡鴉巴隆歡快的鳴叫着,輕輕拍打翅膀,藉着風勢在空中滑翔。通過他的眼睛,西格爾以翱翔之態俯瞰城牆山脈,一切都顯得如此渺小。要塞的塔樓廢墟變得又矮又小,困龍的通道變成了山間的細線。他看到里斯醫師從王子殿下的帳篷裡出來,託德伯爵擁抱了他,然後急忙忙鑽進帳篷。他看到有三個人離開了營地,正向山下走去,即便是路上的風雪也沒有減緩他們的步伐。
越過雲層,飛躍風雪,渡鴉越飛越高,但是絲毫也不費力,好像高空纔是他的領地。往南,大草原上寒鴉部落正在遷徙,巨人克里帶着男女老少讓出了水草最豐美之地,也避開了戰爭。那隻鳥正在舔舐傷口,總有一天也會重臨天空。深水城的軍隊像幾條長蛇,正緩慢的跨越廣闊的草原。西格爾看到鮮衣怒馬的騎士,看到旌旗飛舞,每個人似乎都帶着必勝的信心。
回過頭往北望去,他越過城牆山脈,看到了山的另一側。獸人正在大山裡集結,數量十倍於人類。他們從熔岩中分得武器,興奮地互相擊打,眼睛裡都是嗜血的光芒。再往北,他看到一片閃亮的光芒,如同藍色水晶一般,被無邊無際的白雪包圍。這片光芒緩慢而堅定的向南移動,越過凍結的湖泊和河水,覆蓋了森林和高山,正在向城牆山脈前進。西格爾努力睜大雙眼,但是他仍不能看到光芒中到底是什麼,只覺得滾燙的淚水在眼窩裡涌出,順着兩頰滑落。
“西格爾。”一聲呼喚將學徒法師的精神叫了回來。他重新回到自己的軀體,用同樣黑色的眼睛觀看。珍妮特醒了過來,變回了熟悉的樣子,披着厚厚的毛毯靠在帳篷上,正溫柔地看着他。西格爾感到一股暖意直上心頭,驅散了風雪帶來的寒氣,他又想好好抱着珍妮特,嗅一嗅她身上的味道。
渡鴉飛在高空,發出低沉的鳴叫聲。它張開黑色的喙,在空中吐出一道黑色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