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龍的話比寒風、利刃還要傷人,至少西格爾從未感到雙手顫動的如此厲害。魔寵感到主人心中的憤怒,在空中大聲鳴叫着,但隨即它便安靜地降落下來,停在法師的肩膀上。西格爾深吸一口氣,好不容易纔按捺住了情緒。
“我需要用自己的東西喂他吃飯嗎?他吃得多嗎?”她用兩隻不同顏色的眼睛仔細打量西格爾。在法師看來,這種目光非常熟悉,就像是瑪卡布噠的奴隸主挑選奴隸一樣,但是更加純淨一些。他又仔細想了想,市場上挑選商品的顧客?還是購買寵物的貴族小孩兒?也許後者纔是真相。
“這是先祖之靈的命令,不容你評論推諉。”贊格威爾訓斥道:“如果不滿意的話,你可以將領地交出來,然後另尋一塊地方,就不用養着他了。”
“別想偷走我的寶物。”摩黛絲緹擡起右手,纖細優美的指間燃燒起白色的火焰,遠遠的就能感覺到它所蘊含的危險。“雖然我很少離開洞穴,但我知道執行先祖指令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對這個世界的龍來說不能違抗的。我還有重要的事情沒完成,得到先祖的獎勵對我而言還是很重要的。你們別想騙我的東西,我又不是傻瓜!”
她的目光蘊含着龍威,和另外兩隻龍的力量在空中相遇。三者氣勢攀比着上升。領頭的巨龍贊格威爾有意識的將這糾纏起來的氣勢引向西格爾,本以爲能讓這個法師屈服,卻完全沒有作用。站在城牆上的年輕男子很好地掩飾了自己所有情緒,只留下智慧的閃光從眼神中透露出來。西格爾已經有了開始謀算巨龍的想法,但在一切思慮成熟之前他不會泄露一絲一毫。
“行了,你留下吧。”贊格威爾擺擺手,如同蜥蜴一樣轉動脖頸,全身上下發出卡巴卡巴的聲音。“我們還要趕路,就不在這裡耽擱時間了。”
說完,也不等摩黛絲緹說什麼,兩人揮動雙臂直飛上天,並於半空中恢復龍形,重新加入盤旋的隊伍。天空上傳來巨龍噴火的聲音,吼叫中夾雜着隱隱的笑聲。在地面上所有人的注視下,巨龍的隊伍繼續向北飛去。
黑血城堡的庭院裡,摩黛絲緹無聲的凝視着法師,不知道如何開口。西格爾靜靜的回望着她,隱藏在袖子中的手指摩挲着魔杖。所謂的聖瑟峰絕對是一塊燙手的領地,帶來的麻煩很可能比收益高得多,這就是太古巨龍隆克拉迦的祝福?法師盤算一下,相比與土地帶來的利益,龍族使用的那種魔法能力纔是真正吸引他的東西。
確定了目標之後,西格爾面帶微笑,用誰也挑不出毛病的紳士禮向摩黛絲緹打招呼:“美麗的女士,我就是西格爾·烏賊,繁星王國皇家男爵,聯合會法師。很高興認識你。”
“知道了。”雙瞳異色的女子點點頭。在她的同族離開之後,可能是不再有被圍觀的壓力,摩黛絲緹的態度好了一些。至少她收起了龍威和鼻孔裡吭哧吭哧冒出的火焰。“按照先祖大人的指示,聖瑟峰在你離世之前是屬於你的,裡面的寶藏……寶藏是我的,不過可以給你看看……用用也行。”
隔着半個庭院,西格爾點點頭,回答道:“不知道寶藏的定義是什麼?山裡的礦藏和山外的果樹也包括在內嗎!”
“當然是了!”摩黛絲緹舒展着眉頭,開心的說道:“你想要那些東西啊,太好了,那些不好吃,你隨便拿。儘量放過我洞穴中的糧食。”隨後她小心地問:“你們人類平時都吃什麼啊?”
“肉。”西格爾語氣平靜的說道。但聽聞這話,摩黛絲緹猛地一扭頭,狠狠的瞪了過來。巨龍的威嚴不容褻瀆,掠食者強大而原始的氣息瞬間瀰漫整個庭院。在晨曦牧師的保護下,大部分人都只是心中一驚,但很快被安撫下去。可城堡其他地方的士兵則渾身亂顫、東倒西歪,根本無法站立。西格爾向後踉蹌兩步,退到了一位晨曦聖騎士身邊,這才支撐下來。
“別想吃掉我!”摩黛絲緹說道:“你的牙齒根本咬不穿我的鱗片!”
西格爾只覺得頭暈目眩,原來這纔是這隻龍真實的力量,沒有經過剋制而自然爆發出的力量。不過他也發現了一點:眼前的巨龍腦筋絕對有問題。
龍是獨居動物,即便是善良的龍族也會首先考慮自己,然後才決定與世界其他部分的交往。看來先祖之龍的遺志雖然重要,但不妨礙贊格威爾會以某種手段曲解指令——畢竟讓一隻巨龍爲人類服務是很困難的。不過他非常巧妙,沒有使用推脫、對抗的方式,而是將西格爾投入另一種危險的境地——面對一個不能用常理思考和對待的龍。
想要從巨龍手中謀得真正的利益,他就必須知道其安全界線,而只有理智清楚的生物纔會有這條線。例如在龍祖的契約之下,法師的生命安全受不受到保護?能夠磋商的限制又到何種程度?這些都會對西格爾的計劃造成影響。可摩黛絲緹更像是一個亂髮脾氣的孩子,看樣子不會按照一般龍類的常識來行動,可偏偏她還能夠揮舞起誰也承受不住的巨劍。如何控制這座隨時可能噴發的火山,瞭解她的脾性,需要法師不斷的試探,不斷遊走在危險邊緣。
西格爾注意到,剛纔在釋放龍威的之後,摩黛絲緹也有一絲猶豫和後悔,也有一絲真正的戒備。這到底是什麼原因,她真的在害怕嗎?同時,相比於她那種令人從骨髓中都感到危險的火焰,龍威的強度顯然太低了。到底是有所保留還是投鼠忌器?西格爾在心中思索,同時臉上卻面帶微笑,友好而平靜。
“不要生氣,摩黛絲緹女士,請原諒我的魯莽。我沒有說清楚,我們人類是不吃龍的,絕對不吃。”西格爾說道:“有多少人能夠見識到真正的龍族呢?即便是我們法師,也很難和巨龍打交道。公平地講,我是個只有區區百年壽命的人類,相比於巨龍幾乎無限的壽命來說非常渺小,怎麼可能有那樣的本事?而且你也知道我們的牙齒是不可能咬穿鱗片,它根本就不是爲了吃龍設計的。”
“對哦。”摩黛絲緹收起了龍威,然後低頭說道:“抱歉,我有些失禮了。”
“你能在此停留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缺少一隻巨龍會不會影響你們北方的行動?”
“應該……沒事吧,反正他們缺了我好多年了,也沒見他們出什麼事。”摩黛絲緹環視了在場的衆人,輕輕打了一個呵欠,然後說道:“你別想從我這裡知道龍的行動。你不是一隻龍,我是不會告訴你的!按照先祖的指示,聖瑟峰是你的,但是如果你想拿什麼東西,必須有我在場。因爲……因爲,因爲有些東西很危險,你自己拿會傷到鱗片的!這你能答應嗎?”
西格爾點點頭。選擇合作的態度是與龍打交道最重要的第一步。
她爲自己想出的這個約定感到開心。爲了不給西格爾思考對策的時間,她連忙說道:“現在給我安排一個房間休息一下,不要來打擾我。” wWW☢ T Tκan☢ C〇
“我不是此間領主。”西格爾說:“這我說了不算。”
“哦,你說了不算啊。”摩黛絲緹點點頭,隨意指了黑血城堡的一個塔樓,然後說道:“那就聽我的,我就住在那裡。”
年輕的巨龍只有成長和掠奪的本能,隨着智慧的增長它們才能學會創造、請求與合作。種族賦予他們的天賦實在是太好,只要保證進食和休息,巨龍就能快速成長,沒有第二種生物能夠這樣。超大型的龍原本應該體現的狡詐和智慧,很神奇的並沒有在摩黛絲緹身上體現,似乎她並不知道如何與其他生物打交道,甚至不明白一些常識。
可常識是安全的基線。不能殺人是因爲有殺人償命的常識,不能盜竊是因爲有會被懲戒的常識。雖說許多常識對龍族毫無意義,但這是他們與其他“低等”種族打交道的前提。這種常識積累的過程讓龍學會了禮貌,尤其是對於善龍(金屬龍族)來說,他們樂於和其他種族交流,所以這是一個必不可少的過程。越是年長的善龍就越容易相處,反而那些年輕的脾氣火爆、自傲易怒。
影響龍族最好的辦法就是修改它成長中所學到的常識,這比捆縛住他們強大的肉體和魔法力量簡單多了。根據這種思路,法師們一直在琢磨如何讓還沒有成長起來的巨龍得到教育。歷史上曾經有法師發明了馴龍咒語,可以讓高傲的巨龍變爲坐騎。後來龍族學會擺脫這種咒語的方法,然後朝法師公會發泄怒火。在席捲整個大陸的戰鬥中,法師塔屹立不倒,而不斷有針對龍類的專門咒語被研究出來。最終,法師考慮到短暫的生命週期沒必要浪費在永遠的戰鬥中,龍族考慮到可怕的戰損和低下的繁殖速度,終於握手言和。龍族承諾決不率先挑起對法師塔的戰鬥,法師們承諾決不率先使用馴龍術。
可對於龍族的研究從未結束。
摩黛絲緹自顧自的走進塔樓,然後就聽到幾聲尖叫從建築裡傳出來。伴隨着幾道閃光,原本留守在塔樓中的士兵驚恐地從窗戶中跳了出來。他們丟盔棄甲,在空中的時候甩下眼淚和尿液,定然是被龍威駭住的可憐人。塔樓下面是百丈深淵,如果讓他們掉下去必死無疑。西格爾魔杖一揮,在牧師們還沒有完成祈禱的時候,就已經施展了長繩活化術。原本堆放在城牆上用來捆綁箱子的長繩都像是長了眼睛一樣,飛出城頭捆住正在下墜的士兵。雖然咒語的力量不足以將他們凌空拽回來,但仍能保證將他們吊在城牆上。
聖武士們趕忙上去,七手八腳將這些士兵拉上來。西格爾眯着眼睛看着塔樓,正好對上那兩隻異色的眼睛。在法師心中,摩黛絲緹的性格完全沒有成型,根本用不着通過馴龍術更改她的常識。相比於成長起來的龍,摩黛絲緹要更好影響的多。唯一的問題就是:這會不會是巨龍耍的花招?一個惡劣的遊戲?
“龍之居所”的木門關閉後,大家才長舒一口氣。託德伯爵和埃文有很多事情想問問西格爾,但無奈早春的寒風讓王子殿下開始咳嗽,所以只得先陪他回去。比爾爵士被安排負責整頓城堡的防務。當看到珍妮特走到西格爾身邊的時候,巨人克里笑了笑,決定稍後再來。
“你沒事吧。”珍妮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西格爾臉上。見法師額頭上有些快要結凍的水滴,就踮起腳尖拿袖子擦了擦。“那是一隻龍,不要和她對抗。聖瑟峰再好,也沒有你的安全更重要。”
“放心,我知道分寸。”西格爾說道:“龍雖然強大,但也不是不能交流的。”
“太危險了,我看到她那雙眼睛的時候就非常害怕,可我看到她注視你的時候,就更害怕了。”珍妮特說道:“雖然她現在是人形,但骨子裡她可有接近二十米長。”
西格爾伸出手,摸摸小貓的臉龐,然後說道:“謝謝你的提醒,我會注意的。”
見根本勸不動法師,珍妮特也非常無奈。在摩黛絲緹出現的時候,她本能的感到一種威脅。倒不是針對她的生命安全,而是對於她在西格爾心中的地位。不同於“初出茅廬”的法師,小貓對於貴族間男女交往中常見的事情非常清楚,知道像摩黛絲緹那樣高魅力的女子對男人有多麼大的吸引力。她和西格爾之間的相處就秉承着“得不到的纔會珍惜”這一理論,現在她突然發現自己是在作繭自縛。對於法師來說,巨龍比魔裔更有挑戰性,也許會得到更多的“珍惜”?
她站在西格爾身後,咬着下嘴脣,思考着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