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三年已過,一座簡易宅子裡,一個年約十三歲少女立於一株寒梅前,沉默不語。\[四!庫*書*siksh\]
晶瑩雪花如柳絮般飛飛揚揚,壓着一樹寒梅顯傲骨峋峋。寒梅前少女一身素淨,如這滿地蒼茫雪花。而眉宇卻沉靜如千年冰川,看不出一絲喜怒哀樂。這樣神情,早熟得不像愛笑愛鬧,活蹦亂跳十三歲少女。
雪花仍持續飛落,墜她單薄瘦弱肩上,不一會功夫,雪花融化,肩頭處潤溼一片。
清鴛站不遠處,看着飛雪中那孤清背影,暗暗地嘆口氣,回屋取了一件銀灰色鬥蓬,走過去,披到陳寶珠身上,輕聲道:“小姐,下雪了,回房吧。”
陳寶珠緊緊身上鬥蓬,點點頭。
清鴛過去扶她,觸及她雙手,纖細而冰涼,不由心疼道:“小姐真是任性,這麼冷天,任着性子這裡受凍,要是老爺夫人還話……”
陳寶珠目光一滯,似是無意地瞟了清鴛一眼。清鴛恍然未覺,扶着陳寶珠入屋去了。
這個清鴛,是半年前二夫人那邊派過來侍候她,原來是二夫人身邊一個斟茶倒水二等丫頭,如今派到陳寶珠身邊,提爲一等丫頭,月銀自然比以前漲了不少。
清鴛入府有些年了,如今已是十四五歲年齡,穩重老成樣子倒有些像綠意,只不過……陳寶珠常常背後暗暗搖頭,清鴛畢竟不是綠意,她是二夫人身邊人。
每每想到綠意,本已爲塵封往事便全部被翻了出來。陳寶珠有時會有錯覺,她不相信,那些曾經對她好人,就這樣,一個一個地去了,像陳父,像蘇氏,像大哥陳宗綸……
即便是陳府那兩位姨娘,還有她兩位同父異母姐姐,雖然平日裡諸多嫌隙,但如今回想起來,留下多是些溫馨回憶……
她忘不掉大哥騎馬榮市樣子,青澀中已帶些成熟,威風凜凜,意氣風發。那個時候,他不過是一個十五歲少年,多麼美好年華,可惜……
清鴛出去斟熱茶,陳寶珠坐榻上,眼角微濡。她仰起頭,把淚水逼回去。從來不知哪本書看到過,如果不想眼淚流下,就仰起頭。現,還不是哭時候。
三年前,她醒過來時候,發現自己身處農莊,守身邊是一對老年農夫婦,五十多歲年紀,看向自己眼神恭敬中帶着驚怯。老頭說,是一個從荒郊中經過商隊把自己救起來,然後送到這個農莊來。
老婦人含笑着說,那個商隊頭兒給了她五十兩銀子,說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老婦人見那人出手如此闊綽,加不敢怠慢,吃飯熬藥,生活起居,照顧得無微不至,生怕到手五十兩銀子又飛了。
她檢視過包袱,包袱裡一樣東西未少,連銀兩都分文未動,只是少了官符。
老婦人卑謙地說,那人對她說,所救這位姑娘是官家之女,你們要用心伺候,以後還會有多回報。
那位老婦人還說,官符暫時被那個商隊頭兒拿去了,說是送到縣裡去,很就會有人來接。
果然,過不了五天,縣衙裡果然來了一個師爺,手裡捧着那枚陳父官憑,恭恭敬敬地交還到陳寶珠手裡面,並說此事已上報,並已經通知了陳寶珠京城叔叔們。
朝廷官員被謀害,這可是極大罪行,此地縣令十分賣力,聽說接到報案當天就佈置了大量衙役,並弄了據點守了半個月有多,不過效果卻差強人意。
不過,陳寶珠知道這些時候,已經是一個月以後事情了,她昏昏沉沉地睡了大半個月,然後能夠走路時候,京城二叔府裡已經派人來接了。
接回京城卻並不是進二叔府邸。
世上有些事情真很奇怪,有人生就會有人死,有人貶官也就必定有人升官,就如陳寶珠二叔,陳父大弟弟。
陳父一共有兄弟四人,陳父爲老大,其他三位均爲弟弟。二叔陳炳之是一名商人,開是古玩店,與京城高官來往甚密。開古玩鑑賞,普通商人中算是地位高。
三叔陳潤水與陳瑞海雙雙入仕,並取得官職,都放了外任。一個爲廬州知府,一個爲通州知府。
陳父貶官似乎對於幾個弟弟前程影響不大,二叔古玩生意依然紅紅火火,而三叔與四叔官途也沒有絲毫變化。
半年之後,聖上突然傳下聖旨,聽說是對於幾位祖上於江山有功老臣之後進行嘉獎,重封爵。誰想到裡面居然也有陳父祖父名字,封爲伯寧侯,爵位由嫡長子繼承。由於陳父已去,這爵位自然就落到了二叔頭上,二叔由一介商人,轉眼間就成了伯寧侯爺。
陳寶珠冷笑了一下。
世上事情真是有多奇怪就多奇怪,半年前,她獲救送到京城,二叔派過來接人說,二叔府裡出了一些事情,現今人心惶惶,不宜把她接來,就給她外面租了一個宅子,配了一個粗使丫頭小紅,還有一個婆子叫何媽媽。
她雖然現是一個孤女,但從來沒有想過要進二叔家。但何媽媽認定她以爲一定會進府,就把一些口風透了出來。好像是二叔家唯一一個兒子,喚作陳宇軒,是個眠花宿柳紈絝弟子,不久前失手打死了一個人,正打着官司。
陳寶珠這纔想起,確有這樣事情。陳父官職被貶一個月前,二叔確來找過陳父。兩人書房裡談了一個下午,後來聽得下邊丫頭說,屋子裡曾傳來激烈爭吵聲,還有摔杯子聲音,後,二叔拂袖而去。
由於陳父看不慣二叔性子,與二叔不太合,所以陳府上下人對於二叔來鬧事情並不太介意。後來,陳父被貶了官,府裡亂成一團,那就加無暇顧及了。
如今想起,這件二叔家獨生子打死人事情,終還是不了了之。不知道是那戶人家懾於伯寧侯威名,還是私底下收了太多封口費,反正這件事情就這樣揭過了,而二叔家那個敗家子,依然我行我素,逍遙法外。
清鴛捧了熱乎乎茶壺進來,泡了一杯遞給陳寶珠,道:“小姐,你方纔外面凍得太久了,先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陳寶珠笑笑,捧過杯子,啜了一口。
清鴛抱怨道:“這都半年了,二老爺府上也不派個人過來接小姐過去,這樣小門小戶讓小姐住這裡,算怎麼一回事呀。”
平日裡清鴛很少發出這樣抱怨,陳寶珠心中一動,想起隱約聽過一件事情,隨意問道:“這可能是我重孝身,怕衝了二叔封侯喜慶。哦對了,二叔家那個宇軒表哥事情,如今算是了結了吧?”
清鴛聞言,臉色突然變了。
陳寶珠低頭喝茶,眼睫微動。她並沒有忽略掉清鴛表情,脣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滿意笑意。
清鴛似乎絲毫不想陳寶珠面前掩飾她情緒,她臉色是憤怒而憎恨。
“小姐不久以後終歸是要入府,若是入了府,千萬要與那個登徒子拉開距離纔是。”
說自己主子是登徒子,陳寶珠到了這裡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聽到。而堂妹主子面前,說堂哥主子是登徒子,陳寶珠很佩服這個丫頭勇氣。
“好好公子少爺,有什麼不好學,偏偏學會動手動腳……”清鴛眼裡滿是厭惡,“要不是我死命攔住我哥,我哥早把那個登徒子……”
清鴛眼圈有些微紅,穩定了一下情緒,看看桌上茶盞:“小姐,茶涼了,我給你續一杯來。”
陳寶珠點頭,看着清鴛走到旁邊桌子上續茶水。清鴛雖然不過十五六歲,但杏眼桃腮,出落得亭亭玉立,身材高挑,玲瓏有致,曲線畢露,難怪二叔兒子陳宇軒對她念念不忘,三番四次動手動腳。
看來,那些傳聞有幾分是真。
傳聞有一個,一個說,清鴛勾引陳府世子爺,侯爺夫人看不順眼,所以把她打發到這個不久將來要入府堂小姐身邊。另一個傳聞說,清鴛自命清高,不甘被騷擾,自願向侯爺夫人請求,要調到陳寶珠這個堂小姐身邊。
對於這兩個傳聞,陳寶珠相信後者。
陳寶珠還知道,清鴛不是侯府家生子,只不過是小時候被買進來。所以,她多也只能做到二夫人身邊二等丫頭,永遠不可以晉升到一等丫頭地位。畢竟,陳府有陳府規矩,一等丫頭永遠都是家生奴才。
這樣反倒合陳寶珠意。陳寶珠知道,侯府裡家生奴才是很難收買,而由府外面買進來就不同了。清鴛厭惡陳府世子爺,也就不會站二嬸一邊,那樣話,自己入府之後地位也就不至於那麼被動。
而且,清鴛還有一個一母同胞哥哥,由於不是家生子,她哥哥絲毫不受伯寧侯府控制,這對自己入府以後生活有利許多。
陳寶珠滿意地看着清鴛重換上熱茶。這個丫頭很聰明,知道自己心中戒備與懷疑,便早早跟自己交了底。不像別丫頭,要死要活地表忠心,看起來造作。
陳寶珠捧着暖爐,擡眸,望着外面飄揚雪花,忽然含笑道:“清鴛,明天,侯府該來人了吧?”
清鴛驚訝地望着自家小姐,不明自家小姐何以這樣說。但是,她訝異是,自家小姐眼中,非但沒有一絲擔憂與憂鬱,反而,煜煜生輝起來,迸射出眩目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