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伴隨着春季的第一場雨水, 草長鶯飛、春暖花開的三月到來。
然而就在這個令人倍感舒適的季節,大曜王朝上至天子,下至黎民百姓都不能真正的舒心。
黎民百姓焦心難安是因爲三年一度的科舉考試盡在咫尺;皇帝陛下心神不定則是因爲長孫馳在前段時間回到邊關主持大局之後, 隔日就派八百里加急給京城送來了一個令人不安的消息。
“根據弗蘭克傳遞給長孫馳的信息, 大蠻和西域接壤的地方有瘟疫爆發了。”連縱有些神傷地揉着太陽穴, 他從厚厚的一疊奏摺中抽出一張信紙, 遞給站在他右手邊的顧放, “並且瘟疫正跟隨着流浪的大男人向大曜和大蠻接壤的地方漫延。”
“怎麼會?”顧放替皇帝陛下研磨的動作一頓,他當即就接過信紙看了起來。
“在饑荒中那些被當作食物食用的人並沒有被完全吃完。”連縱說到這裡的時候眼裡閃過厭惡和不忍,但是他忍下了心中的噁心, 繼續說了下去,“他們的屍體被隨意地扔進了大坑之中。但是也僅僅是這樣了, 那些難民並沒有把屍體掩埋。”
“所以冬天過去, 天氣變暖, 瘟疫就從那些屍體開始滋生了嗎?”顧放放下信紙,神色低落。
他已經可以想象到瘟疫爆發之處的情景了。
乾涸的血跡, 支離破粹的屍體,滿身膿血不斷倒下的百姓,還有那些苟延殘喘着的,早已將心靈拋棄的惡鬼……
簡直就是一個人間煉獄。
顧放狠狠地閉了一下眼睛,再掙開之時, 已經恢復了往日的清明。
“我和師父仔細研究過星宿圖。瘟疫漫延到大曜的時間大約在半個月之後……”顧放說到這裡, 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了?”連縱握住顧放的手, 關切地問, “身體有什麼不舒服嗎?”
“不。”顧放搖頭, 他嘆了一口氣,道, “要是我有能力從星圖中看出瘟疫爆發的時間,或許就可以趕在瘟疫爆發之前從源頭上解決問題了。”
說罷,顧放有些不甘心地咬住下嘴脣。他轉頭看向窗外,只覺得外面的和平和安寧是那麼的可貴。
“何必自責。”皇帝陛下無奈地笑了一下。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然後一手環住顧放的腰,一手擱在顧放的頭上使勁地揉了兩下。
“有些事情會發生是註定的。”連縱的語氣輕柔,“就好像沒有人可以阻止飢荒的到來,那些人吃下自己的同類也是他們的自發之舉。”
“若是像放兒所說的那樣,從源頭上解決瘟疫,那豈不是要在那些食人之人出生之前將他們解決?”皇帝陛下眨了眨眼睛,“不,是要阻止他們的父母成親……”
“那陛下何不說在女媧娘娘造人之前告訴她不要把人造出來?”顧放忍不住嗤笑一聲。
“朕要治你大不敬之罪。怎麼可以這樣派遣女媧娘娘。”連縱屈指敲了一下顧放的額頭,然後也笑了起來。
有了皇帝陛下的插渾打科,顧放的心裡才稍稍的平靜一些,但是他也沒有忘記,危機正在向大曜的北方逼近。
而此刻在大曜北方和大蠻接壤的土地之上,長孫馳正緊鑼密鼓地調遣手下士兵官員爲即將到來的瘟疫做準備。
將軍府中,長孫馳的副將陳林正對着長孫馳彙報現在荊門城中的情況:“將軍,按照您的吩咐,荊門所有的大小入口都已經有我們的人把手,確保不會有人進出城。”
“把商隊的路線也停了,還有,在荊門和布吉之間在安排一個哨點。”長孫馳閱讀着桌上的情報,頭也不擡的吩咐陳林。
布吉是大蠻境內與西域和大曜接壤的唯一城鎮也是已經爆發了瘟疫的,距離大曜最近的一個城鎮。
“是!”陳林領命。他隨機就轉身出了房間,大踏步地前往校場。
在他身後,長孫馳繃着臉,眉眼間盡是凝重。
他是荊門的守將,也是保護大曜邊境的一道屏障。
長孫馳想起他這次回到邊關之前他義父對他說的話。
這位歷經千帆,身經白戰的老將領這麼對他年輕力壯,心懷抱負的義子說道:“阿馳,作爲一個王朝的士兵,我可以毫不猶豫地讓你守在邊關,因爲這就是你的責任,但是作爲一個父親,我做不到看着自己的兒子深入險境。”
“義父。”長孫馳張了張嘴,卻只是叫了長孫桓一句,然後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對父子就這麼相顧無言地站立着。
良久之後,長孫馳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義父,保家衛國乃吾輩之責任。”長孫馳目光堅定,“縱使前路是刀山火海,爲了大曜,我心甘情願。”
說完,這位年輕的將軍爲了緩解沉重的氣氛,還故作輕鬆地說:“義父就算不相信馳的能力,也應該相信陛下的決判吧。”
長孫馳的話都說到了這個地步,長孫桓實在想出去什麼說什麼來表達自己的心情。這位向來不苟言笑地驃騎大將軍只能吶吶道:“自己保重!”
這不光是一位父親對自己兒子的叮囑,也是一位將軍對自己極其看好,視作接班人的年輕軍人的期盼。
迴應長孫桓的,是長孫馳自信的笑容。
“將軍!”
一聲呼喚把長孫馳從回憶中拉了出來。他定睛一看,只見荊門城隸屬的荊門州的知州向着他一邊呼喚着一邊跑來。
“安大人爲何如此着急?”長孫馳趕緊站起身來扶住這位年歲已經有些大的安知州。
“將軍大人,下官有要是要稟告。”安知州喘着粗氣,一點一點地說道。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看着安知州又着急,又愧疚的神色,長孫馳皺緊了眉頭。
“是下官思慮不周了。將軍吩咐封閉整個荊門城,下官雖然將指令傳達了下去,但是還有一批人偷偷地離開了荊門。”
長孫馳聽到安知州的話之後的第一反映就是不可能。他已經下令封鎖了整個城池,城牆邊上和每條街道都有士兵巡邏,怎麼可能會有人從這“天羅地網”之中跑走?
不過無論此刻的長孫馳是如何的難以置信,整個邊關的氣氛是如何的凝重,這也影響不了此時正在參加科舉的天下學子和他們的親眷朋友。
爲了不引起恐慌,皇帝陛下和朝廷暫時還沒有把正在向他們逐步靠近的可能危機告訴民衆。
所以現在在民間,什麼都比不了春季的科舉重要。
對於寒門學子來說,科舉就是一條讓他們邁向不同人生的康莊大道;而對於豪門子弟來說,一個進士的頭銜只是錦上添花。
這就直接導致了兩者對於科舉的不同重視程度。
對此,連縱也很是頭疼。
“天下的讀書人,不應該就這麼被分裂。”皇帝陛下向着自己的愛人訴說着自己的決心,“科舉制度從創立到如今已有三十餘年,權貴子弟對於科舉雖然說不上是輕視,但是他們從根本上看不起那些來自寒門的同伴。”
“而在這次的科舉考試的中,我也因此特地在試題中加了一道題。”連縱道。
“什麼題目?”顧放跟着連縱的思路走,他見連縱停了下來,便不由地發出詢問。
“何爲黎民?何爲共處?”作爲考官的沁陽王殿下看着手中的考卷,一眼就認出了其中有他皇兄的傑作,“這題目必定是皇兄所出。”
同爲考官的國子監官員聞言紛紛湊到連橫身邊一共查看。
一位上了年紀的國子監祭酒大人撫摸着他已經花白的鬍鬚,神色裡帶着笑意:“陛下此舉定然是有所深意的。”
連橫撇嘴,他環視了一圈正在一個個小隔間裡考試的讀書人,心想,也真是苦了這些人了。
與此同時,顧放也有和連橫一樣的感慨。但是他並沒有說出口,而是默默地思考起了另一件事。
若是以他現在的學識,不知道在天下讀書人中能否有一席之地。
坐在書桌邊上,重新處理起政務的皇帝陛下見顧放突然呆呆地立在那裡,他不由得問:“怎麼了?”
“沒什麼。”顧放把這些庸人自擾的念頭從腦海中清楚,然後對連縱說,“我先回去把瘟疫的事情告訴師父。”
“也好。有老祖宗在一旁出謀劃策,我也可以省力很多。”連縱微微頷首。
目送着顧放離開的皇帝陛下突然往身後的椅背上一靠。他現在縱使閉上了眼睛想要休息片刻,腦海中還是會不停地有提醒他:他不能停下。
無論瘟疫還是科舉,都對大曜極其重要。他作爲大曜的皇帝,沒有說累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