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縱自認爲自己不是一個容易情緒化的人。除了他放在心上的親人之外, 他對人世間的種種對錶現出一種看戲般的雲淡風輕和毫不在意。
從前能享有皇帝陛下特別關注和在意這份殊榮的人,是長孫氏一衆人和連橫,而如今, 還要加上一個顧放。
自顧放離開京城前往邊關已有足足五日, 在這五日裡, 連縱時時刻刻都在顧念着顧放的安危, 恨不得和天上飛的鳥兒一般, 擁有一雙可以讓他在天際翱翔的翅膀,這樣他就可以在一瞬間去到他所愛之人的身旁。
然而身爲帝王的職責卻一次次地提醒着他,他不能任性, 不能拋下他的天下不管不顧。
這就讓連縱心裡焦躁萬分,就差沒有爆發了。
一直跟在皇帝陛下身邊的張浦暗自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 心裡默默地祈禱這時候可千萬不要有人來捅婁子, 不然皇帝陛下這心火估計是壓不下去了。
但是天不遂人願, 就在張大總管日日夜夜膽顫心驚之時,偏偏就有人不甘寂寞地在皇帝陛下面前大膽進言。
“閉嘴!”
連縱站在金鑾殿的臺階之上, 氣得拽下身下的珠鏈就往那個捅他心窩的禮部尚書身上扔去!
“陛下息怒!”禮部尚書在連縱的怒火下一下子軟了腿,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乞求連縱的寬恕。
“息怒?”連縱深呼吸,他差點被氣笑了,“國師不顧自身的安危,親赴荊門。你們卻在這裡和朕說國師干涉朝政, 論理應該受罰?可笑!可笑至極!”
吏部尚書忍着身上被珠鏈砸到的疼痛, 斷斷續續地說道:“臣, 臣也是爲了大曜, 爲了天下秩序啊陛下。”
“爲了大曜?”連縱冷笑, “既然是爲了大曜,那你們這些在金鑾殿爲天下操碎了心的肱骨之臣們何不去邊關, 去大蠻,把那些身陷囹圄的將士們帶回來!”
“你們做得到嗎!”皇帝陛下看着殿中低着頭,一個個面露爲難之色的臣子們,心裡頓時爲顧放的冒險感到不值得。
他心中摯愛之人,爲了邊關那些將士們的安危,親赴陷阱,而這些在京城中受到層層保護的大臣們,卻在背後指責他“干涉朝政”。
“你們都做不到!”連縱收斂起臉上可以用猙獰來形容的冷笑,換上一副冷酷的表情。
他透過金鑾殿的大門,看向無邊無際的藍天,彷彿這樣他就可以看到在邊關那一片風沙籠罩之下的他的愛人,顧放。
“既然你們做不到,以後就不要再說這些了。”皇帝陛下的聲音迴響在寂靜無聲的金鑾殿之中,說不出得空寂和飄渺。
站在連縱身後的張浦暗暗地捏了自己一把,強迫自己不要被連縱言語中的冰冷嚇到。
別人或許不清楚,他這個跟了連縱這麼多年的人卻把連縱此時眼中的無情看得再清楚不過了。
張浦知道,如果這些大臣們在執迷不悟,那麼他們所有人註定被皇帝陛下捨棄。
本來,讓連縱心甘情願肩負起這個天下的重擔的人,此刻都不在這座皇城之中。
是以,張浦不停地在心裡乞求,那些大臣們可千萬不要再往皇帝陛下的心口捅刀子了。
然而再一次地,他的願望落空了。
新任中書令帶着一衆文臣跪了下來。
“吾輩讀書人不能爲大曜在沙場上征戰,但是願意維護大曜王朝統治下的秩序。”
“國師大人所作所爲確實感人至深,但是於理不合,請陛下日後不要再給國師大人如此重大的權力了。”
說完以上的話的中書令將頭垂到自己的膝蓋之上,彷彿連縱不應了他們的諫言,他們這些文臣就不會起來。
一旁的武將們有一部分是跟着連縱從邊關一路走來的,他們自然對連縱言聽計從,同時又感念顧放的高義,不會在這個時候和皇帝陛下對着幹;還有一部分武將和長孫桓關係不錯,也不會跟着文官們向陛下情願。
就這樣,整個金鑾殿之中,武將陣營的衆人都垂眉順耳地保持沉默,文官陣營的則大多數都跪倒在冰涼的地板之上。
“好!好!好!”連縱看都不看那些文官的堅持,他連連叫好,眼神裡確實無邊的冰冷和殘酷。
“唰——”皇帝陛下抽出腰間的佩劍,然後一擊將擺放在金鑾殿正中的牌匾斬去了一把。
“啪——”破碎地牌匾從高空中跌落至衆位大臣們的前面。
所有人都被這個聲響和皇帝陛下的舉動嚇了一跳。
但是他們都不敢擡頭,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腳尖或者膝頭,想要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退朝!”連縱重重地一甩袖子,然後擡腳離開了金鑾殿。
皇帝陛下離開很久之後,那些大臣們纔敢動一動他們已經僵硬的身體。
武將們率先離開金鑾殿。他們有人在路過中書令等人之時,意有所指地說道:“多此一舉。”
中書令卻對此置若罔聞,他撐着禮部尚書的手,艱難地站了起來。
他知道,他們先前都忽略了一件事。
那個坐在龍椅之上,掌控整個天下的帝王早已不是對朝政不怎麼在意,可以被文臣們左右決定的先帝了。現在的這個大曜之主,可是在戰場上一路廝殺,不知道沾了多少敵人鮮血的戰神!
回到乾元殿的連縱此刻心裡一點都不痛快。他一把把堆在案頭的奏摺全部揮到了地上,然後回顧了一圈書房,一點遲疑都沒有地去了國師塔。
“去告訴那些覺得朕放任國師干涉朝政的大臣們。”連縱坐在顧放的牀頭,用手指輕輕地撫過顧放的枕頭。
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溫柔,但是話語中確實那麼地冷淡:“既然他們覺得朕做得不好,那朕就不再做下去了。”
張浦一聽這話後背的冷汗就止不住了。
他心裡最糟糕的猜想終於是到來了。
“是……”張浦低下頭,不敢不聽從皇帝陛下的命令。
他這種時候只能暗自希望國師大人快點回來。不然皇帝陛下身上怕是要被按上不少的污名了。
等張浦走後,連縱舒舒服服地往牀上一躺,然後什麼都不顧地在腦海中回憶着顧放對他雖然淺,但是依舊讓他感到溫暖的笑顏。
“放兒,你可要快點回來啊。”
在門外聽到連縱自言自語地開元帝默默地停下了腳步。
今日發生在金鑾殿的事情自然逃脫不了他的眼睛。他有心要勸一勸連縱不要任意妄爲,卻又忍不住爲自己的寶貝徒弟打抱不平。
罷了罷了。這天下終歸是束縛不了連縱的,名聲什麼的也不過是身外之物。而只有顧放所在之處,纔是連縱的歸處。
這兩個孩子,怕是再也分不開了。
想通了這點的開元帝嘆了一口氣,然後晃晃悠悠地往祠堂飄去了。
另一邊,本就爲皇帝陛下過分得信任和放縱國師的諸位大臣們此時心裡很是忐忑。
他們畏懼連縱的權威和強勢,卻又在內心深處守着自己的堅持。
他們接受不了一個沒有讀過聖賢書的人和他們分享帝王的信任,擁有同樣的,甚至很高的權利。
國師,只需要替大曜主持各種祭禮不就好了?
就第二日早朝時,他們準備和皇帝陛下“抗爭”到底的時候,皇帝陛下卻沒有現身。
取而代之的是張大總管站在龍椅之前,宣讀了連縱聽上去有些玩笑的口諭。
“就是這樣。以後這天下大事就需要諸位大人們共同商議決定了。”張浦學着連縱的樣子,笑眯眯地對着金鑾殿中傻了眼的大臣們說道。
說完,他圍觀了一番所有人瞠目結舌的表情,然後心滿意足地走了。
他的上司都偷懶去了,他這個區區宮人又何必在金鑾殿中待着呢?
張浦身後,一個武將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陛下真是真性情,末將服了!”
這人是跟着連縱從邊關回來的。自然看不慣那些文臣意圖束縛連縱的舉動。
“可不是嘛。”又有一個武將百無聊賴地瞥了一眼臉色發白的中書令,然後意有所指地說:“只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領會陛下的英明,偏要和陛下作對。”
聽到武將們指槐罵桑的中書令等人神色更加不好看了。但是他們都還是挺直着腰板站着。
他們堅信,他們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不想連縱任意妄爲,讓連氏江山付之一炬。
只可惜,連縱不會領,也不想領這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