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縱的提議把顧放的思緒一下子帶回了他少年的時候。
他記得那時他還是有機會經歷上元節的喜慶和熱鬧的。他那個性格有些潑辣的孃親也還在。他孃親會在伺候好顧國公府的主子們之後,帶着她從宴席上偷來的食物回到顧放住的小院子同他一起吃。
顧放也還記得那時候國公府裡的花燈是那麼的明亮多彩,可惜他只能躲在遠處遠遠地看一眼,以防被他的父親和兄弟看到。每每這個時候,顧放的孃親就會指着他的腦袋罵他沒出息。
但是第二天,顧放總能在牀頭看到一個已經燃盡的花燈。
後來顧放的孃親病死之後,顧放在國公府中的處境愈加不好了。慶祝上元節再也不是他可以想象的了。
但是現在,連縱卻邀請顧放和他們一起出宮去京城裡看花燈展,這讓顧放心裡產生了一種渴望和溫暖。
“好。”他完全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放棄這次機會。
顧放知道,他心裡還是希望在上元節這種代表了團聚的日子裡有人陪伴的。
連縱在得到了顧放的回答之後滿意地點點頭。他本來還想在國師塔裡待一會兒,但是考慮到乾元殿的事務,也只能離開了。
他路過連橫的時候,伸手就把連橫像拎着小貓一樣地提起來然後帶走。
顧放靠在窗邊看着連縱走遠,然後,他忍不住想象起了上元節那日他會見到的美妙場景了。
他應該可以盡情地觀賞到各式各樣的花燈了吧?
顧放正自顧自地暢想的時候,突然被開元帝的聲音給嚇了一跳:“想什麼呢?笑得和個孩子似的。”
“嗬!”他被嚇了一下,一回頭,就看到開元帝現在不遠處抱着手臂看着他。
“師父,您怎麼來了?”顧放掩去臉上外露的神情。
開元帝有些難爲情地撓撓頭,然後別過頭,像個孩子一樣地嘟囔道:“我這不是聽到縱兒說要帶你出去,就想讓你給我和你的幾個師叔帶點宮外的吃食回來。”
顧放微微睜大眼睛,沒有想到開元帝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不過顧放沒有拒絕。他想想平日裡開元帝和晉王,燕王兩位前輩只能啃香燭或者吃他這個手藝一般的人做的祭品,突然生出了一些可憐和不忍。
只不過他考慮到開元帝他們到底不是普通人,便和開元帝說好了,只帶京城裡最最有名氣的烤鴨給他們。
開元帝雖然有些不甘心,但是他想到有總歸比沒有好。他再看看顧放不爲所動的神色,也就悻悻地按壓下了想要爭取更多的心情。
顧放暗自笑了笑,然後“咳”了一聲,在書桌前坐下了。
臨近上元節的時候,連縱突然在宮中下了一道恩旨:允許昭儀以上的妃子回家省親。
這可是天大的榮耀和恩准,所以就算那些妃子在宮裡過得在不好,這幾日她們的臉上也是喜氣洋洋的。
顧放看了一會兒好戲之後就不管這些了。
上元節臨近,他這個做國師的自然不能坐在國師塔中不問世事。
因爲在上元節那日,國師是要和皇帝陛下一起上朝的。先由國師向皇帝陛下以及朝臣轉達皇室祖先的祝福,然後衆朝臣對皇帝陛下叩拜三下。這樣上元節的早朝纔算完。
雖然這些程序聽起來很簡單,但是做起來可沒有這麼容易。
張浦在三日前就帶着一個冊子來到國師塔找到顧放,說是皇帝陛下讓他好好學習冊子上指出的重點。
顧放就接過冊子就翻了翻,發現那上面畫着上元節那日他在金鑾殿上應該站的位置以及行禮手勢等等需要他牢牢記住的東西。
開元帝那時正好在顧放身旁,他一看到小冊子上所畫之物之後連連稱讚連縱有心,說他本來也想教顧放這些的,但是還沒來得及實施,連縱就送來了這麼好的東西,正好不用他費心了。
顧放捏着小冊子,側身躲開開元帝的視線走到了邊上。
他把小冊子往自己的心上一按,伴隨着連縱和煦的笑容從腦海裡浮現,他心裡也是一陣悸動。
顧放用了半天的時間就記住了冊子上所有的內容,但是爲了確保上元節那日萬無一失,他一個人在國師塔大堂之中練習了好幾回,甚至每日都會重複我需要在金鑾殿走的路線,就連跪拜時手放的地方我也是精益求精,不想有一絲一毫的錯誤。
這麼用功了好幾日,上元節終於來了。
這日顧放早早地就被張浦從國師塔中接出去,然後在天還矇矇亮的時候就坐着轎攆到了金鑾殿。
轎攆停在了金鑾殿之外,剩下的路就需要他自己去走了。
他深吸一口氣,眼睛微闔,嘴巴一抿,然後扶着張浦的手腕下了轎攆。
今日顧放所穿着的是專屬於國師的正裝中的一套。鑲着金絲的白色襯裡外是一件淡藍色的外袍。因爲近來天氣轉涼,這外袍是用羊毛填充的,看着單薄,穿着卻非常的暖和。
他養了幾個月的長髮被一條暗金色綢緞隨意地紮起來,不知什麼時候就染上了朝露。
顧放一路目不斜視地踏上了金鑾殿外的臺階。
這一路他走得極其穩健,就算是感知到了個別膽子大的大臣看我的目光,他也是忽略過去了,然後徑直走向金鑾殿正殿。
走進金鑾殿的時候,顧放擡頭看到連縱身穿着明黃色的龍袍站在臺階之上,端的是一派威嚴。而在他的左前方,連橫也穿着親王的朝服筆直地站立,完全不見平日裡的嬉笑。
顧放走到金鑾大殿的正中央,對着連縱行了一個大禮,然後連縱回禮,連橫等連縱回禮之後,也跟着回禮。
接着連橫捧起早已準備好的一個香爐向顧放走來。
顧放鄭重地從連橫手中接過香爐,然後點燃了插在香爐中的唯一一根香。
做好這些之後,他捧着香爐後退兩步,然後對着連縱又是三鞠躬,等他站直之後,他面色肅穆地說道:“吾大曜第十五任國師攜聖意在此祝願大曜國泰民安,吾皇年年歲歲有今朝。”
顧放口中的“聖意”指的就是祖先的祝福和意願。這些話都是連縱寫在他給顧放的小冊子裡的。要不是有他這麼細緻的教導,顧放這個從國公府庶子一下子躍升爲大曜國師的人真的不知該怎麼來履行今日的責任。
就算表面上再像,他到底還是缺了國師的內涵,這也是他今日來愈發努力跟隨開元帝學習的原因。
“共勉。”連縱從龍椅上站起來,大步上前來接過顧放手中的香爐,神色同樣的肅穆。
接着,張浦扯着嗓音讓朝臣們行跪拜禮。
在大臣們一聲聲的“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中,上元節這日的程序算是走完了。而此時,金色的陽光終於穿透了重重的雲層灑向了皇宮。
沐浴在陽光之下的大臣們一個個面露喜色和急切。顧放看到他們離開金鑾殿時步履匆匆的樣子,就知道他們是有多麼想要和家人待在一起。
等所有大臣都離開金鑾殿外廣場之後,顧放才鬆了一口氣,整個人稍稍鬆懈了一些,但是脊背卻還是依舊挺直。
連縱也是同樣的心情放鬆了不少。他從後面拍了自家弟弟一下,然後說:“走吧,我們去國師塔給老祖宗們上一炷香。”
接着連縱便不顧連橫在那裡嘟嘟囔囔“以前都不去”什麼的,面帶着笑容就率先走進了後殿之中。
顧放會心地一笑,然後緊隨着連縱去了。路過連橫的時候,他腳步放緩,然後聲音清冷地說道:“正巧老祖宗也跟我說想你們了。”
說完,顧放裝作沒有看到連橫瞬間就皺在一起的眉眼,把手背在身後,快步走了。
模模糊糊地,顧放聽到連根氣急敗壞的聲音:“你們兩個就知道嚇唬我!”
顧放心想確實有意思,怪不得連縱這麼喜歡逗他這個弟弟玩。
也或許正是因爲連橫性格跳脫的緣故,連縱、連橫這兩兄弟之間一直都沒有什麼間隙,至少,到目前爲止,顧放沒有發現他們之間有任何的矛盾。
這份在皇室中難能可貴的感情,應該就是連縱雖然歷經坎坷,滿身煞氣,但是還是一路走下去的支撐。
顧放和連縱間的距離漸漸拉緊,看着身前明黃色的挺立背影,他想了想說道:“師父他們會很高興的。”
連縱腳步一頓,沒有回頭,而是輕輕地似是感嘆,又像低喃地說:“早就該去了。”
顧放淡淡一笑,拋開了所有地雜念追上了連縱。
連縱和連橫給老祖宗們上香的時候,顧放趁着這個機會從祠堂的窗口處眺望了一下整個做好準備迎接上元節的皇宮。
五顏六色又形態各異的花燈掛滿了皇宮的各處;許許多多的宮人和侍女腳步飛快地穿梭在各個宮殿之間,顧放看到他們手裡捧着的東西,想到那應該就是各宮領到的賞賜吧。
連縱和連橫先後每人給老祖宗們上了三炷香,然後又各自磕了三個頭。做完這一切之後,連縱還神色肅穆地對着老祖宗道歉,說是日後一定會常常來探望。
連橫卻是在邊上愣了一下。他又看了一眼雲淡風輕地現在一旁的顧放,不由自主地眉眼都皺在一起。
他總覺得自家皇兄和顧放有什麼事情瞞着他。但是他皇兄總是不給他問的機會。
今日也是,連橫剛想發問,連縱就說他們時候出宮了。這樣一來他們纔可以在京城裡多遊玩一段時間,行程不至於倉促。
顧放和連縱他們是坐着馬車從內宮出發的,就混在妃子省親的隊伍裡,但也沒有人發現。
一路上,連橫賭氣地不跟連縱說話,反而是和顧放講起了他年幼時他舅舅偷偷帶着他出宮玩的事情。
顧放聽得也認真,這就讓連橫說得更加起勁了,眼見着他就要口無遮攔地說各種混話,連縱即使地阻止了他。
連縱在連橫頭上拍了兩下,然後神情愉悅地對顧放說:“我們先去京中的百閱樓用午膳,然後晚些時候去郊外踏青,到了晚上再回城裡,正好趕上花燈展。”
“好。”顧放點頭,心裡滿滿地都是對於這趟行程的憧憬。
不過在出皇宮外城牆的時候,他們遇到了一點小耽擱。
顧放一開始只是突然發現馬車停了下來沒有向前,後來就是聽到了趕車的張浦似乎是在和什麼人交談。
他們不會還沒出宮就被攔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