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安國公府荒廢之後, 連縱一直沒有抽出手來料理這個偌大的公府。這就導致了現如今有一些膽大的乞丐和流民偷偷地住進了這裡。
這原本算不上什麼大事,只是顧放猛地一下看到十來個衣衫襤褸的人生活在他熟悉的安國公府中,心裡一陣恍惚。
顧放再一次深切地認識到, 他的人已經徹底地和安國公府割接並且被改變了。
連縱皺着眉頭看着眼前的情形。
京城在他的治理之下儼然成爲了大曜最最繁華富貴的地方。這也是皇帝陛下最自豪的一點。但是此刻, 這些在廢墟之中艱難求生的百姓, 讓連縱深刻地認識到, 他做的還遠遠不夠。
“安居樂業”這四個字, 果然不是這麼容易能夠做到的。
皇帝陛下難得地心裡生出了一絲挫敗感,但是他很好地掩飾過去了。
就在這時,一個暗衛抓着一個蓬頭垢面的人來到了連縱和顧放的面前。
“走!”暗衛輕斥一聲, 然後向着連縱回稟道:“剛纔這個人鬼鬼祟祟地在邊上偷窺。”
顧放注意到那個被暗衛帶過來的人雖然被凌亂的頭髮遮住了臉,但是通過穿着和體型, 可以看得出, 這是一個女人。
“把她的頭擡起來。”連縱吩咐。
暗衛立馬把那個女人的頭髮往兩邊捋, 然後捏着她的下巴,讓連縱和顧放可以輕易地看到女人的臉。
“顧雪?”顧放一眼就認出了這個臉上粘着泥土的女人表示他那曾經驕傲非凡的妹妹, 顧雪。
連縱聽顧放這個一說,也想起了之前顧放告訴他的,顧雪和寧平王府,廢太子母妃的孃家李氏合謀,想要通過選秀入宮的事情。
說起來, 寧平王府就是因爲這件事在連縱的心裡掛了號, 並且在後來連縱解決廢太子之時, 受到了牽連。
“放兒, 你說我要是把這個女人帶到寧平王府和李家去, 會怎麼樣?”連縱饒有興致地對顧放提議道。
顧放無奈地看了皇帝陛下一眼,然後把視線放在了顧雪的身上。
他已經許久沒有見到這個妹妹了。
顧雪和寧平王府, 李家密謀的事情被連縱之後,連縱立即就下令抓捕這個顧氏的餘孽,但是幾次三番地被顧雪逃了過去。
到了後來,連縱雖然沒有撤回對顧雪的通緝令,但是也沒有把這件事放着心上了。
但是此刻,皇帝陛下不得不承認,他低估了這個女人。
很顯然,顧雪在被通緝之後,一直躲在了廢棄的安國公府中。走了那些乞丐和流民的掩護,她這個一無所有的人也不是那麼的顯眼了。
正所謂,“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燈下黑”,顧雪利用這個道理,一直躲避到了現在。
要不是顧放受到了顧嚴死訊的刺激,又想到了顧氏的老祖宗和翠華,突發奇想地來安國公府,他們或許就永遠找不到顧雪了。
“呵,國師大人別來無恙啊。”顧雪冷冷地笑着。
她的眼裡露出狠厲的光芒,似乎是沒有暗衛的束縛,她在下一刻就會衝上去把顧放撕的粉碎。
顧放沒有理會顧雪言語裡的仇恨。他轉向連縱,然後有些疲憊地說道:“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吧。”
連縱頓時感到心疼。他捏了捏顧放的手心,然後牽着他往外走去。
而顧雪,則是被暗衛押送着跟在他們的後面。她死死地盯着顧放和連縱握在一起的手,眼裡閃過震驚和鄙夷。
在他們的身後,那些因爲顧放一行人的到來而蜷縮起來的人們都慢慢地放鬆下來,然後恢復了往日的懶散。就好像剛纔的一切沒有發生過一樣。
連縱在一番挑挑揀揀之下,勉爲其難地讓張浦在安國公府原來的大堂之中打掃一下,讓他和顧放有個可以坐的地方。
而張浦無愧於他連縱最信任,最能幹的心腹的稱號,他用了不到一柱香的時候就把大堂收拾好了。
連縱這才滿意地拉着顧放坐在張浦給他們整理出來的,唯二可以坐的椅子上。
“顧嚴死了。”顧放端坐在椅子上,對下頭癱坐着的顧雪說道。
顧雪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整個人猛地一抖,然後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她一邊抓着自己的頭髮,一邊喃喃:“怎麼,怎麼可能?!那可是父親啊!要是,要是父親死了,那我怎麼辦?我永遠都不可能過上人上人的日子了……永遠都不可能……”
顧雪一下子就陷入了瘋魔之中。她擡頭,看着面無表情的顧放和臉上掛着讓人毛骨悚然的笑意的連縱,突然就尖叫起來。
“都是因爲你這個野、種!”此刻的顧雪看起來比乞丐還要粗鄙不堪,“都是因爲你不被老祖宗喜歡,所以我們顧家纔會一敗塗地!”
“你爲什麼沒有死在大火中!”顧雪繼續拔高喉嚨,“爲什麼你現在可以高高在上,而我卻只能和那些賤、民搶地方!”
顧雪她不甘心。她是顧嚴的掌上明珠,從小錦衣玉食地長大,哪裡想到過,在她十五歲的時候,人生會發生這樣的鉅變。
一夜之間,她的父親和親人被流放,她從小生活的地方成爲了一片廢墟,而那個嗎想來看不起的庶兄成爲了他們必須高高仰視的存在。
面對顧雪的這一串質問,顧放都沒有回答。他看着顧雪的眼睛,然後輕輕地告訴她:“老祖宗很喜歡我。顧家是因爲顧嚴罔顧王法,利慾薰心,和廢太子密謀害死長孫皇后纔會落得現在的下場。”
他稍微加大了聲音:“至於你,會變成現在這樣,也是你咎由自取。”
“不是!”顧雪尖叫着反駁顧放的話。
她的聲音實在太大,聲音裡的惡意也是在是太過於外露。向來心疼顧放的皇帝陛下瞬間就不高興了。
連縱對着張浦揮了揮手,示意他解決一下這些膽敢在他面前大吵大鬧的女人。
張浦立刻領會地走到了顧雪的面前,然後對着顧雪那些灰暗的臉惡狠狠地說:“咱家沒什麼本事,只有割人舌頭的能力是一絕,顧二小姐是不是也想要試試?”
或許是張浦臉上的神情或許猙獰和恐怖,顧雪一下子就被他嚇唬得不敢出聲了。
顧放這時才接着說下去:“我不殺你,我也沒有全力殺你。顧氏滿門都會在東海服苦役,你也去那裡吧。”
說完,顧放看向連縱,眼神裡帶着些許懇求。
連縱微微一笑,他輕撫着顧放的臉頰,溫柔地說道:“你知道的,我永遠都拒絕不了你。”
兩人的眼神交流之間,就把顧雪的日後給訂了下來。
顧放目送着暗衛帶着不停掙扎的顧雪離開。然後他輕聲對連縱說:“我們去祠堂看一眼,接着就回去吧。”
連縱一聽到“回去”兩個字,心裡頓時就樂開了花。
他喜歡顧放說“回去”,因爲這說明顧放已經認可了皇宮,認可了國師塔,認可了他連縱身處的地方便是自己的歸宿。
安國公府的顧氏祠堂還和顧放離開的時候一樣。
顧放拒絕了連縱要幫着他收拾祠堂的舉動,他走到祠堂的正堂之前,然後直直地跪了下來。
“老祖宗們,顧放過了這麼就纔來看你們,你們可不要生氣啊。還有翠華,你要是生氣了,那豈不是要嚇死人了。”顧放眼裡流露出悲傷。
他知道,老祖宗們和翠華是永遠都不可能迴應他了。
就在顧放愣神地時候,他突然聽到身邊傳來了“撲通”一聲。
原來是一直現在邊上的連縱這時了跪在了顧放的身邊。
只見皇帝陛下語氣誠懇地對着已然成爲廢墟的顧氏祠堂說道:“感謝你們對放兒的庇護,不然我也不能遇到他。”
“你不用……”顧放神色複雜地看着皇帝陛下。
連縱灑脫地一笑,他握住顧放的手,寬慰他:“我現在跪的不是顧氏的祖先,而是把你送到我身邊的人。”
連縱是誰,他是大曜王朝最最尊貴的皇帝陛下。可是他現在卻跪在了一片廢墟之前,並且全然沒有身爲皇帝的威嚴。
顧放咬着下嘴脣,然後顫抖着聲音:“陛下……連縱……”
他此刻有好多的話想要和連縱說,但是話到了嘴邊,他卻又怎麼都不能說出口。
最後,顧放選擇了一種最最直接的方式來表示他現在內心的悸動和感恩。
顧放把皇帝陛下撲到了。
又一次。
感謝上蒼,讓你我相遇。
感謝你,願意爲我放下驕傲。
張浦和周遭的暗衛都心領神會地轉過了身,不去看皇帝陛下和顧放。
他們的臉上,都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