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漸深，冬雪紛紛而落，這夜裡的寒風有些張狂，肆意的捲動將這窗戶拍打得呼呼作響。
紀馳君已在席承儀的門外，候了許久，他左手抱着枕頭，右手則揪着衣角，顯得有些猶豫。
平日裡也不見得他慌張，倒是此刻反而心跳如雷，不知如何是好，甚至心裡猶豫着，不然今日還是算了。
“嘎吱。”
可惜席承儀開門的聲音讓他無處可去。
“你在外面站了許久，爲何不進來？”
席承儀讓出半個身子，低着頭盯着紀馳君，似乎覺得他今日有些古怪。
“你……你怎麼知道我等了很久。”
紀馳君嚥了咽口水，平復心情後進了屋，也不敢擡頭與席承儀對視，自顧自的坐到了牀邊。
“你的影子在窗紙上晃了許久，我自然看得見。”席承儀搖了搖頭，他不知這紀馳君今日怎麼回事，還以爲是在氣他去三清而沒有告訴他。
反手將門鎖好，又將蠟燭吹熄，席承儀才走到牀邊，對着紀馳君說道。
“你睡內側，明日我要早起，恐會吵到你。”
“嗯。”
紀馳君心不在焉的應了聲，上牀縮進了錦被裡。
隨後席承儀也上了牀，他溫暖的背部偶爾會碰觸到紀馳君的手，這驚得紀馳君慌忙將手收回，放在身體兩側，一動不動。
屋外的樹影在窗戶上翩翩起舞，紀馳君卻僵硬得如一塊石頭。
他抿了抿嘴脣，最後還是輕聲開口道。
“承儀？”
“嗯？”席承儀似乎還沒有入眠，聽見身後紀馳君的問話，也小聲回道。“怎麼了？”
“嗯……”
身後是一片寂靜，紀馳君在問完那句話後，似乎又變回了一塊不解風情的石頭。
席承儀翻過身，雙眼盯着紀馳君的側臉，見他也沒睡着，便又問了句。
“何事？”
“我……”紀馳君一咬牙。“我喜歡你！”
席承儀愣了一秒，待他聽清了才笑着回道。“我也喜歡你啊。”
紀馳君的心就像是吃了整盒的甜蜜餞，他樂呵呵的笑着，只是卻又被席承儀的另一句話給拍醒了。
“我們是兄弟，自然也是家人，當然應該相親相愛。”
紀馳君啞口無言。
偏生席承儀說完這話又道。
“睡吧。”
紀馳君震驚的翻身看去，見席承儀當真準備閉眼睡覺了，他怎麼可能會讓這件事拖到明天？亦或是讓席承儀誤會自己對他的感情呢？
於是紀馳君很爽快的將手伸了出來，而後兩隻冰冷的大手拍到了席承儀的臉上。
“大哥你不要睡！”
“嗯？”席承儀被這一巴掌拍得有些清醒，想睡覺的情緒也一下子沒了，只是他還是不想睜眼，索性迷迷糊糊的問道。
“大哥！我喜歡你！是男孩子喜歡女孩子的那種感情！是大爹爹喜歡二爹爹的那種喜歡，不是兄弟之情！”
嗯？？？？
席承儀一聽這話，是徹底清醒了，他睜眼一看，卻見紀馳君正捧着他的臉，他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嘴上就是一涼，而面前那人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大哥！你明白了嗎！”
紀馳君明面上笑得淡定且自然，但是心裡卻像是有隻兔子亂竄着，他突然後悔了，後悔自己不該這樣膽大，可是他又怕這大哥只將這感情認作是兄弟之情，那豈不是他的失誤？
紀馳君在親上席承儀的這一刻，他就確信自己是真的喜歡自己這個大哥了。
他覺得太好了，大爹爹耗費了幾十年時間才找到自己喜歡的人，可是自己只花了十幾年。
紀馳君笑眼彎彎，席承儀卻已經僵住了。
他小心的將自己的臉從紀馳君的手上移開，然後是脖子往外移，上身往外移，雙腿往外走。
“撲通”
席承儀便帶着被子一起摔到了牀下。
“大哥？”
紀馳君‘蹭’的一聲坐了起來，準備伸手拉席承儀起來，但坐起身後才發現席承儀也匆忙站起身跑出去了。
甚至連門都忘記了關。
“唉。”
看來大哥對自己沒有那個意思。
紀馳君心情難以平復，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脣。
“不管了，反正親到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紀馳君心裡一樂，裹着自己的被子往內側一滾，睡着了。
可憐了衝出去的席承儀。
屋外冷風在山林間嘶吼，小雪紛紛揚揚的落進席承儀的脖頸處，化作雪水。
冰冷的感覺方纔刺得席承儀一個機靈。
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飛到了後山，他像是才從一個夢境中掙脫，有些不知所措，末了，伸手摸了摸嘴脣。
難道說剛剛不是夢境嗎？
席承儀癱坐在大樹下，雪花在他髮梢上停留，寒風從他面頰刮過，他卻一動不動。
他內心的糾結是他人所無法明白的。
席承儀也說不清自己的感受，似乎沒有厭惡，若是說喜歡……他又不敢確信。
尤其是這半個月裡，他親眼所見的一切，都在明確的告訴他，修仙路上，若是對男子動了情，不論是自己亦或是對方，都將如入地獄，步步艱難。
其實若只是他自己走得艱難，他是不會放在心上的，可一想到若是因爲自己，紀馳君也將如那個人一樣被人所唾棄。
他……
到底該如何是好。
……
半月前，他與戚繼和一衆弟子受掌門之令，隨齊光濟等人共赴三清。
去時他不知發生了什麼，只知道是師姐處傳來消息，三清境內有一妖獸橫行。
初聽此事時，席承儀弄不明白，三清與瑤夷相隔豈是千里之隔，這妖獸在三清境內與他們瑤夷有何關係？
後日夜兼程，乘劍飛去，不消幾日便已到了三清。
他本以爲是師姐等人遇到了妖獸的攻擊，可尋到師姐等人後方纔知道，此事與她們無關，與瑤夷早先叛逃出山的元以修有關。
不知這元以修是何打算，竟從瑤夷來到了三清，起初於星晏等人並不知道他是何人，見他氣質不凡，又會點武功，在路上相遇後，便結伴而行。
彼時商議時，於星晏正拉着席承儀的衣袖，朝前指了指。
“就是他。早先我等還以爲他是個凡夫俗子，聽他提起是爲了尋靈草救人，所以踏遍千山萬水，也對他有些尊敬。”
席承儀的視線打草叢上掠過，正好落在了前方那男子身上。
元以修穿着件淺色的衣衫，雙手揹負，不卑不亢的盯着前面手持仙劍的三清弟子，彷彿並未將他們放在眼中。
他的身旁是已經死去多時的妖獸，面容猙獰，全身被火焚燒，燒焦的氣味順着風吹進了席承儀的鼻裡。
“哪裡知道他是爲了救封北，聽說這三清境內的這座山頭上有妖獸守着一株仙草，便急匆匆的趕來了。這妖獸聽說以前性子野，被三清掌門收服後，派到了此處鎮守，這下被他一劍殺死了。
我們怕他又作難，所以早在前幾日便飛信給了陸掌門，不然他是拍拍手走了，咱們瑤夷可又得因爲他揹負罪名了。”
她絮絮叨叨，見席承儀一臉不明白。
“可是他既然已經不是我們瑤夷的弟子了，怎麼還能影響到我派名聲？”
“呵，他是個無主的人，別人怪罪不了他，又打敗不了他，到最後只會埋怨我們瑤夷教導出瞭如此弟子，且由他興風作浪。等會咱們就說是奉掌門之命，特來解三清困境。”
席承儀點了點頭，視線卻並未收回，面前這人就是紀馳君的爹爹？
這樣桀驁不馴，生活在他人嘴裡的人竟正站在自己面前。
時間容不得他細想，懷西彥與戚繼商議後，便帶着衆人猶如纔到一般，出現在了衆人面前。
戚繼戒備的看着元以修，和衆人走到了三清弟子前。
“元以修！當年你說過決計不會招惹其他門派，你今時今日又是在做什麼。”
席承儀這纔看見了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元以修。
元以修瞧着三十歲上下的樣子，不知是不是修爲太高，以至於容貌上沒有什麼變化。
看面相是個堅毅的人。
“我並未招惹其他門派，我只是在尋草藥，瑤夷不能如此霸道吧，管天管地還要管我在三清採根靈草？”
戚繼被他懟得無話可說，只能轉頭看向席承儀等人，但席承儀本就話少，此刻絲毫體會不到他的窘迫。
倒是三清的弟子等不及了，揮舞着仙劍朝着元以修衝去。
席承儀見元以修臉上平靜，袖袍一揮，似平地起了妖風，三清的弟子搖搖晃晃的摔在地上。
戚繼招來仙劍也欲動手，冷不防的被元以修一瞥，手上的動作竟緩了下來。
“知道爲什麼他們只派你們這些不入流的弟子來嗎？”
元以修緩緩一笑，對着席承儀的方向說道。
“因爲他們知道，他們來也抵不過我，與其爲了我損了面子不如派些弟子前來歷練，因爲，他們也知道我是不會傷害你們這些在我面前猶如手無縛雞之力的弟子。”
戚繼一咬牙拔出了仙劍，和衆人對視幾眼，便欲與元以修一戰。
元以修似乎很久沒有見過這麼有趣的打鬥了，他輕聲一笑，笑聲入耳，瑤夷的弟子就如被笑聲束縛，動彈不得。
“你以爲你算什麼東西！喜歡男人的妖怪！修仙卻不走正道！本是維護天下蒼生，現在卻叫天下蒼生受苦！”
有人怒氣大罵，席承儀心裡一頓，這人當然不是瑤夷這邊的，而是躺在地上的三清弟子。
元以修眼裡有殺氣閃過，卻並未動手，末了笑笑便欲離開。
可那人見他準備離開，還以爲是感覺到了羞恥，既然打不過，嘴上功夫卻不能少。
“呦！你這跑我三清境內到處轉悠，尋找靈草，莫不是你的男人要死了？你說你厲害又怎樣，不人不妖又入不了仙道，我看你那個男人就該死了，好叫世人少個禍害的妖怪！”
席承儀眉毛一跳，這元以修正如狂風捲過，待風停，他這右手正掐着那人的脖子，其他弟子都害怕的往後退去。
元以修手上的勁不大，只剛剛將他提起來。
席承儀以爲他不會傷害那人。
元以修卻又是勾脣一笑。
“你以爲我會掐死你？不，那樣痛感不夠強烈。”元以修左手突然化出一尖銳物，似匕首，而後左手往這人身上猛刺。
那三清弟子剛剛還很囂張，此刻卻只顧着嚷疼，鮮血噴出，卻未沾染到元以修的身上。
待他死了，元以修才嫌惡得將人扔在地上，匕首晃動幾下，刀身上的血跡便消失了。
“我不會傷害的只有瑤夷，你們三清算什麼東西，我當年與他人踏平妖界之時，你們又算什麼孤魂野鬼。”
他停頓了會兒。
“喂，回去告訴你們三清的掌門，這靈草無用，我不日將會拜訪你們三清。若再讓我聽見你們說封北半分不好。”
他眼睛裡的狠光乍現。
“我不介意殺光你們三清。”
說完便束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