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承儀一去便是四日不見蹤影。
紀馳君這幾日倒沒有什麼焦慮, 天晴之時,着一襲青衣,站立在山崖之上。
他看着前方的雲海滾滾, 不知想到了什麼, 或許是曾在九回山上時所見的景色與此刻重合, 讓他有些分不清現實與虛幻。
長久過後, 他才喟嘆一聲, 右手手指在空中滑動,一隻紅色的折鳥便漸漸現出形狀。
待成,他將所有想說的事全扔進這隻鳥中, 他方纔一點這鳥的眼睛,猶如畫龍點睛, 這紅鳥立刻抖了抖身子朝九回山飛去。
乘風而入山海中, 我是紅鳥你是誰?
又過了幾日, 日光剛出東山,雲捲雲舒之時, 席承儀捲了一身風塵僕僕從外回來。
回來時,紀馳君正悠哉悠哉的躺在牀榻上,平日裡梳得高高的髮髻此刻也被他扯下,散着,披落着。
白色的衣服很襯他的膚色, 顯出他如玉溫良, 正似鄰家少年郎。
席承儀站在門前呆呆的看了許久, 倒是把紀馳君看得渾身上下起了雞皮疙瘩。
“你傻站在那裡做什麼?”
紀馳君翻身擡頭對着席承儀嗔了句, 隨後又躺回到原處, 手裡的話本只剩最後幾頁了。
“無事。”
席承儀進屋關了門,脫下外衫, 走到紀馳君的身側時,反而蹲坐下來揉了揉紀馳君的頭髮。
“此次正如你所料,我剛獻上霖花,他們一衆人面上不顯激動,言語中卻是催促着我將那東西送上。”
他偏頭親上紀馳君的額頭,言語裡雖然帶着冷意,可面對他時卻又是柔柔的。
“我自然得如了他們所願,將霖花送上,而後堆出乞求他們放過妖族的模樣,小心的離開了大殿中,可惜我並未走遠,我在那房頂之上瞧得見他們被毒氣纏身的醜樣。”
不知又想到了什麼,他手上的動作一頓。
“呵,還想殺我。既然如此,我自然是假裝沒有發現他們追上我的身影,依舊往前走着,然後變成齊光濟的樣子,讓他們以爲我其實是齊光濟假扮的。”
“哦?入套了嗎?”
“自然的,齊光濟會的東西我心裡有數,並沒有強拼,一味的只是爲了脫身而走,瞧着很懦弱的樣子。”
席承儀俯下身子,又一次吻上紀馳君的額頭,而後順着他的耳側吻下,停留在他脖頸處。
“阿君……”
話剛溜出嘴,紀馳君就覺得自己脖頸處有幾滴溫熱,那水狀的溫熱剛觸及自己的皮膚便如連鎖反應一般朝着其他地方涌去。
不知席承儀爲何落了淚。
紀馳君有一瞬間的懵懂,他從未遇見這樣的狀況,有一瞬間的措手不及,他連忙思考,莫非是此次前去,席承儀受到了很多委屈?
“怎麼了?是那幾個道貌岸然的傢伙惹你不歡喜了?”
紀馳君說着便翻身坐了起來,他右手一招,便有一雪白髮簪出現在他的手中。
“不過是幾個不入流的東西,我今天就去撕了他們的身子。”
剛說到此處,紀馳君的頭髮已半挽,正欲下牀,就被席承儀一身的溫暖糊住了未說完的話語。
席承儀已用雙手將他輕柔的抱住,嘴脣在他耳朵處出聲,聲音柔和的像山野處的不知名小花,纖細的身軀在微風中擺動。
“我所害怕的,是怕入世以後,你我會再也不相識。”
紀馳君先是心裡一頓,耳朵處似發麻了一樣,良久纔出聲。
“你...不會的,就算是你將我忘記了,我也會來尋你的。”
席承儀的熱氣拍打在紀馳君耳側,惹得屋內溫度有些升高。
有些話,他並未說,就以他二人之後要做的事來說,他二人真的有轉世投胎嗎,或者說,真的能投生於人間做個凡人嗎?
他不知,他也不是恐懼成爲其他不知的動物,他只是有些不捨。
他愛着的這個人,還未能認真瞧一瞧他的眉眼,還未能陪他走遍山海人間,怎麼又要分離。
黑氣在印堂處翻滾,席承儀的眼睛漸漸的模糊起來,成了一片黑色,那是被濃烈黑氣所包圍了的結果。
他覺得自己身體裡的那股黑氣在亂竄,他只要一想到大戰以後,他與紀馳君生死未知,不知能否再見,就覺得身體中的怒火與黑氣融合,雙眼中有詭異出現。
不如,他現下就將紀馳君殺掉,而後將他的魂魄投入人間,然後他親自替他選一門親事,再由自己投身入那人家,這樣他二人就算是成了凡人,也必定會一直一直在一起。
其實席承儀不知,這邪術早在日夜間改變了他的心境,他越發擔憂某人和某樣東西,負面情緒就會涌上心頭,潛意識會控制着他做出自己最想要做的事情。
紀馳君似乎沒有察覺到自己正被人緊盯着,他只是彎了彎嘴角,隨手扔下白玉髮簪,回抱住席承儀。
而後反客爲主般湊近席承儀的耳側,一遍又一遍的輕舔着席承儀的耳廓。
溼潤又溫熱的感受在席承儀的耳朵上越發清晰。
“今天,皇天后土,你我就此結爲夫夫,不論今生來世,只互相鍾情。”
紀馳君的雙手抱住席承儀的脖頸,往後倒去之時,連帶着席承儀往牀上倒來。
“骨肉本是爲一人,對面如何不相識?”
他白玉般的腳踝微微一轉,勾動這牀幔上的玉環,也勾過牀紗,遮住這一簾春夢,與漫漫山河波濤之路。
第二日天晴,萬物活動之時,這牀上方纔添了幾分動靜。
率先走出的那人正是穿着汗衣的席承儀,他伸手取過架上的服飾,往肩上一搭,而後走向桌面,取了一茶杯,倒了杯涼水出來,又用法力使這涼水暖了幾分,方纔往牀榻處走去。
那牀紗微揚,先是顯出一人如玉的腳踝,再往上便只覺一片雪白映得人雙眼不敢直視,倒是席承儀先低了低頭。
“阿君,喝水。”
他小心的扶起紀馳君,卻見紀馳君如桃花燦爛的雙眼對他一橫,似逗趣般接過茶杯說道。
“咱們昨日好似沒有喝合巹酒,不過有這合巹水倒也不差。”
紀馳君先是喝了一口水,也不吞,右手閒散的拉過席承儀的衣領,印上他的嘴脣,溫熱的水便在席承儀的嘴裡四處流動。
而後便是茶杯落地,二人又復得再入了牀帷,只是在波濤洶涌時,紀馳君悠悠的喟嘆一聲。
“看來得明日再入瑤夷了,男色誤人..唔。”
這二人在此處是心情愉悅,哪裡知道瑤夷那邊早已快翻了天。
原本定好的幾大門派一同赴瑤夷,共滅妖族,可不知爲何那幾個門派紛紛沒了動靜,他們遣人前往詢問,卻得到人冷面相對的一句話。
“呵,你倒是問問你們那齊光濟做了什麼事!”
此刻,他們口中的齊光濟正忐忑的坐在殿內,自從他的居所被紀馳君毀了之後,一切都不對勁了,這瑤夷的掌門之位,居然也給了自己之前最看不上眼的秦襲依。
現下殿中氣氛陰沉,秦襲依揉了揉自己的鼻樑,她有些傷神,身側坐着的是瑤夷的長老,殿內又站齊了全部的弟子,就連下山歷練的方洛與齊柒等人,也在知道瑤夷有難以後,紛紛趕了回來,可哪裡知道最讓她意外的反而是齊光濟。
“齊峰主,我知你對我坐上掌門之位,有所其他想法,可現在是我瑤夷生死存亡之際,你到底做了何事引得其他門派皆不願前往?”
齊光濟哪裡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地垂着頭,喃喃自語道。
“我...我不知道。”
再說其他門派定然不會說出事情的真相。
難道要他們告訴瑤夷,我們本是與妖族的人做買賣,他們給我霖花,我們便不派人前來了,可哪裡知道霖花其實是朵毒花,妖族的人其實是瑤夷的人,估計着讓他們不去瑤夷,也是怕他們和瑤夷分靈寶。
就算他們現在恨死瑤夷,巴不得前往瑤夷分一羹也不行了,派中高手皆有損傷。不過這下幾個門派私底下也通了通氣,這次索性讓他們瑤夷自己去對付妖族,待他們兩敗俱傷之時,再派人去搶下靈寶。
這些門派的想法自然是不爲瑤夷所知。
“唉。”殿上的一長老長嘆一聲氣,“罷了罷了,他們莫不是以爲沒了他們,我們瑤夷就不成氣候了?呵,且看來日,區區一個妖族,能攪得動何處春水?”
方洛站在衆弟子之中,沒有說話,他覺得自己應該是猜到了,這一切都是紀馳君的計謀,可他依舊沒有吭聲,甚至這次他爲何回來,就連他自己都說不出爲什麼。
許是回來那天,秦掌門瞧出了他的困惑,方纔特地召他進了屋,安撫道。
“方洛,你入我瑤夷也已多年,你平日裡勤奮刻苦,卻遠遠不及他人,這些我都知道,後來你自言想入世磨練,我便也允了,其實你不適合修仙,想必你自己也清楚,此次妖族與我派之爭,你雖曾是我門中之人,但也無須像其他弟子一般廝殺,你可明白?”
“掌門之意,是想將我逐出門派?”
秦襲依回身看着他,一字一句說道。
“你回來時,神色落寞,身上沾染的妖氣極重,說明你自有自己的機緣,許久未見,你的法術與心智皆成熟多了,說明這機緣對你有利無害,可我派向來是容不了與妖族私交甚密的人,世上本就沒有魚與熊掌可兼得之事。”
“掌門!但...我至今未能想透,我與..那人該如何了斷。”
秦襲依笑了笑。
“你既想着她,又如何了斷呢?再等幾日吧,待你自己看明白了,你就懂了,只是不論如何,既然入我瑤夷,此生便應以善心待人,勿學...”秦襲依未說完的話,方洛自然是明白的。
可許久,秦襲依方纔搖了搖頭。
“他二人也只是被這規矩給毀了罷了,又或許,他二人只是對方的劫數罷了,我瑤夷能成局中的關鍵,倒也是老天看得上眼,只是誰又能說清,當年那老者所測之事,不是由於其他人太過相信而對異類趕盡殺絕,今日纔會有此劫數呢?可惜啊,這上了年紀的人,便只能看見自己想看見之事,又豈會去談些因果循環。”
方洛聽秦襲依這一番話,居然是在指責那些,不確定會不會發生大劫難,便對同性伴侶趕盡殺絕,反而導致今日局面的人。
他細細一想,倒也是這個理。
當年若是沒人逼迫元以修,封北,瑤夷不會受此大難,現在若不是那幾位長老一定要除掉紀馳君,瑤夷也不會落得到處求人的地步。
到底什麼纔是對?什麼纔是錯?
難道這就是天命不可測的原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