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原是燕三娘。
屋內的人互相瞧了一眼，估摸着燕三娘沒有聽見衆人的交談。
“來了，來了。”
跑去開門的自然是沒有受傷的紀馳君。
進來的紅衣女人容貌豔麗，正是燕三娘，她的笑容依然魅惑，一掃屋內昏冥。
她高昂着頭，脖頸處的線條纖細，隨意的環顧一圈，最終將視線落到衆人掛了彩的臉上，噗嗤一聲輕笑道。
“下山歷練怎使得變成現在這副模樣，妖族都已敗落，還能將你等逼迫到現在這個地步？”
於星晏張口想要解釋，卻被尹信鴻打斷了話頭。
“是啊，都怪我等人太過輕敵。”
“呵呵，無妨，趁你家師父還在山裡修煉，此事我就替你們保密了。”
燕三娘大笑幾聲，而後往前進了幾步，替他們療傷。
看來陸行知並未將沈成弘的事情告訴燕三娘，只是道他們幾人歷練之時出了點差錯。
紀馳君不知陸行知爲何要這麼做，但其他人明白，這是不想讓沈成弘走火入魔的事泄露。
“哎呦，三娘可別數落我們了，我身上傷痛難忍呢。”
於星晏也是聰明人，微微一笑，止了話頭，朝着燕三娘撒嬌道。
燕三孃的醫術的確高明，於星晏等人的傷勢很快就被控制住了，只是待燕三娘替席承儀診斷時，臉上倒是有些疑惑，似乎沒想到他也會受傷。
“你這傷倒是皮外傷，待我替你療傷後，休息幾日便可。”
她沒有多問，將自己該做的事做完以後，招呼了幾人一聲，而後架劍離開了。
“呼，嚇死了，還以爲被三娘聽見了。”
門外劍嘯的聲音已遠，於星晏才小聲的揉了揉胸口。
“我先回房休息了。”戴和的手已經被包紮好，也沒有坐在這裡的必要，他站起身準備上樓。
“等等。”
大師兄懷西彥突然發聲道。
戴和動作一緩，站在樓梯上低頭看了下來。
“如果我沒有算錯的話，樓上只有七間房，減去師父那一間，還差一間。”他聲音一頓，將視線轉到了紀馳君的身上。
紀馳君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更何況他們七人之間，唯有他一人沒有受傷，總不能讓兩個傷患擠到同一張牀上吧。
“二弟和我住一個房間就好，你回房收拾下衣服。”
席承儀若是記得不錯，紀馳君房間裡可還藏着那本冠有元以脩名字的秘籍，萬不能讓他人發現。
“啊，好的。”紀馳君反應遲了一秒，隨後應下話來，從戴和身邊擦肩而過，往樓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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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晃動，透帷裳上人影兩道。
紀馳君正將衣物放好，唯有那書不知道放在哪裡更爲合適，索性放進懷裡，上了牀。
席承儀此刻正安靜的橫躺在牀上，他閉着眼沒有說話，只是耳朵微動時將紀馳君的動作聲，收入耳中。
紀馳君也不想打擾他，待上了牀，懶懶的斜倚在牀頭，將秘籍打開，動作輕柔的翻動着。
“若是渴了，記得喚我。”
寂靜無聲，席承儀一言不發。
紀馳君也知道他此刻胸口正痛，便不去打擾他，視線停留在秘籍上。
良久，卻沒見他翻頁。
說來紀馳君的心思怎會真的留在書上，今日種種在他的腦海裡根本停不下來，他今天似乎有些怕了，他怕席承儀會因爲那傷而變得和二爹爹一樣，若是這樣自己又該怎麼辦？
“此事與你無關。”
紀馳君心裡一咯噔，他的思緒回籠時，方纔發覺此話來自於席承儀。
席承儀還是早先的那副模樣，閉着眼安靜的躺在牀上，似已經入睡，可紀馳君知道說那話的聲音分明是從自己身旁傳來。
他的視線猶如一把火，燒得席承儀無法平靜。
他長嘆一聲，睜眼回看向紀馳君說道。
“此事與你無關，你不用再牽掛此事。”
“可...若不是我強行下山，你又豈會出現這樣的禍事？”紀馳君情緒低落，他覺得有些愧疚，但卻見席承儀毫不在乎的回道。
“傷我害我的都不是你，你並無錯，只是...”席承儀頓了頓。“貪玩了些。難道九回山上當真這般無聊？”
紀馳君將秘籍塞進枕頭底下，而後縮進被窩裡，往席承儀的方向拱了拱。
“九回山其實並不冷清，畢竟山坡和山下的村莊都是有趣的，但我自出生以來，很少離開過九回山的山頭。”
紀馳君的聲音微低，藏着些許的歉意中也有對從前生活中的無奈。
“其實有一件事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此次下山爹爹們都不知道，我是偷偷下山的。”
“什麼”
席承儀分明記得相遇之時，這人的言辭可不是這個意思。
“你應該知道我的大爹爹是元以修，我的二爹爹其實就是封北，二爹爹自我出生以來，身體便越發嚴重，大爹爹從來不允許我下山，以前我不知道爲何，現在來了這瑤夷反而明白了，原來二爹爹的疾病是因爲百年前的那場大戰。”
“後來二爹爹身體越發不好了，大爹爹的功力快要續不上他的性命了，於是那天。”
紀馳君的語氣裡似有回憶之感。
那天，月影遙遙，水光輕寒。
紀馳君正閒散的躺在樹杆上賞月，便見樹下有一人站立着。
他低頭看去，元以修也正目光灼灼的擡頭瞧着他。
“爹爹？賞月嗎”
元以修久久沒有講話，待紀馳君冷得一哆嗦時，他才啞着嗓音說道。
“阿北的傷勢不能再拖了，明日我二人就要下山尋藥了...”
紀馳君聽話的點點頭。“那我現在就去收拾包袱。”
他輕躍到地面，正欲往前行，卻被元以修拉住了衣袖。
“此去不知是蓬萊還是三清，太遠了，你就留在山中，待幾年後，爹爹救好你二爹爹，再回來找你。”
“可...”紀馳君有些不願，他不喜歡九回山，但因爲有爹爹們在，他尚能忍受，可若是以後只有他一人，那又該如何呢？
“你自出生以來，受我所教，現下的法術雖不能以一敵十，但自保是綽綽有餘，山中物資豐富，再過一兩年，待你修得大成，辟穀後，物資便算不上什麼了。屋內的化元丹，你一月只能服一顆，勿要多用。”
“可我也想要下山啊！”
元以修搖了搖頭，沒有絲毫的變動。
“不可，以你現在的功力下山，危險重重，決計不可。”
紀馳君知道只要是大爹爹認定了的事，旁人是如何也不能將他更改。
“那二爹爹下了山，回來時身體就能康復了？”
元以修輕笑一聲。“難，但若是好不了了，待我將你安置妥當後，再去陪他也是一樣的。”
“二爹爹所需的藥物，大爹爹知道在哪裡嗎若是不知道，像瞎子一般四海亂找，豈能找到。”
月光皎皎，映元以修身影孤寂。
他陡然一笑，似山中厲鬼嚎叫，在這山中亂竄。
“那東西就在爹爹的師門中。”
“瑤夷”
“呵，沒錯。”
“那...”紀馳君有些搞不明白了。“那爹爹直接回師門求他們借給你不就好了？”
“師門將我撫養長大，傾盡所有，教授我法術，本應成正道，匡扶正義。但喜歡一個人，又何罪之有呢？一生曾爲正義而戰，最後卻又被人貶爲邪道，欲殺而快之，師門也因我損傷無數，若再無大事，決計不能再難師門所難。”
可到最後，元以修又慘慘一笑。“若四海皆沒有那東西的蹤影，我便只能做這不忠不義之人了。”
“爹爹”
紀馳君疑惑的聲音喚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元以修。
他沒有再說，只是拍了拍元以修的頭。
“決計不能下山，知否”
“知道了。”
回憶漸到這裡時，紀馳君的聲音有些低沉了。
“後來爹爹們走了，我一人在山上太過冷清，便想着來瑤夷替爹爹找找那東西的蹤影。”
我想我已經找到了。
紀馳君在心裡默唸道，霖花，若大爹爹在這天地間沒能尋到第二株，他便用盡一切計謀也得將這霖花取來，救二爹爹一命，他也不貪念，他只求一瓣，能救二爹爹就好。
若是能得到，無論什麼代價，他都能忍受。
“但...”
一旁的席承儀聽到此處，默然問道。
“你大爹爹和二爹爹皆是男子那你又從何而來？”
紀馳君早就知道此事，並沒有太過難過。
“大爹爹說，當年他從山坡的村莊裡經過時，見有一孕婦難產，血崩而去，僅剩我一人，便將我抱了回來。這些年裡，爹爹們對我視如己出，我很幸福。”
席承儀見他臉上沒有絲毫的傷心，也不知怎麼說更好，只得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
“睡吧，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