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承儀的皮外傷就像冬日的大雪,乍看厚實綿延,可不出幾日,便能融成雪水。
而席承儀的傷口正如這雪,鵝毛翩飛之時,漸漸癒合。
於星晏等人的傷勢卻猶如千年寒冰,須得慢慢調養。
三樓樓頂上的竹椅與綠植多了幾分生氣,很久沒有見過叄葉的於星晏,躺在搖椅中,任由叄葉坐在她的頭髮之上。
“過幾日,你我再喚上三弟,一同下山逛逛市集。”
席承儀說這話的時候,右手做劍,比劃着招式,他臉色平靜,甚至連眉毛都沒有跳動。
紀馳君心裡一動,眼前的畫面卻又變作昏暗不清,他舔了舔嘴脣,猶豫的說道。
“大哥,你的傷勢尚未痊癒,更何況若是下山又遇見妖族,豈不會...”
“過幾日我的傷口便能痊癒,妖族前幾日大敗,應已逃走,此次我們只是去去就回。你不想下山”
紀馳君如何不想下山,只是上次的事讓他心生戒備,尤其是在與妖族相遇的時候,那種全身乏力的感覺,令他不敢像以前那般自信。
“可我認爲....”
紀馳君還想再說什麼,就聽頭上一聲嬌呼。
“接住!”
紀馳君下意識的擡頭,見三樓上方,於星晏探出頭對着他笑,而急衝衝落下來的東西,則是叄葉。
“小個子趕緊接住我!”
叄葉護着它頭頂上的三片葉子,輕飄飄的從天上落下,聲音尖銳的喚着紀馳君。
紀馳君連忙將衣衫從腰間拉直,叄葉落在衣衫上,凹陷出個小坑,隨後便是咯咯的笑聲。
“小個子你的反應我喜歡。”
“喂,師弟下山放鬆一下吧,掌門應該已派遣戚繼清掃了山下的妖怪,現在反而比其他時候更爲安全。”於星晏在樓頂的時候,樓下的對話早就進入了她的耳朵。
她可不想自家師弟對妖怪產生害怕的情緒。
紀馳君抱着叄葉沒有吭聲,又用餘光瞥了眼席承儀。
見席承儀已收了手,安靜的看着紀馳君。
“好的。”他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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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後,席承儀的傷口痊癒了,但大雪反而越發大了,天還未亮的時候,紀馳君便已站在窗前,呆愣了許久。
見雪勢微大,許是不能下山了,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爺聽懂了他的心思,暖陽出來的時候,雪停了,他眼睛一亮。
正好竹樓下有人高聲喚道。
“大哥!二哥!快點。”
席承儀翻了個身,坐起身來,見紀馳君站在窗臺前,也不耽擱,取了外衣站起身來。
他分明聽見了方洛的聲音,踱步走到窗臺前,低頭一看,雪地上卻站着兩個人,一男一女。
方洛比之前拔高了許多,身旁還站着個女孩。
席承儀眼睛一眯,那個女子是誰,他自然一眼就瞧出來了,只是不知道許媛媛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你們先進來,外面太過寒冷了。”
席承儀的視線還沒動,就覺紀馳君說完後,轉身噔噔的從他身側跑過,往樓下跑去。
這種感覺非常不悅。
席承儀不知是因爲見到了許媛媛,還是紀馳君今日對他們的熱情遠遠高過自己。
他只知道自己心中似塞了團棉花,他用鼻子冷哼一聲,手上穿衣的動作卻更快了,待洗漱好。
剛走至樓梯間,便能聽到下面的交談聲,期間輕聲細語的女聲更是明顯。
“大哥!我們可以走了嗎”紀馳君擡頭看去,席承儀正站在昏暗的地方,臉上沒有笑意,深沉陰鬱的眼神令他有些疑惑,不免出聲問道。
“嗯。”
席承儀下至一樓,視線往許媛媛身上一瞥,出聲道。
“方洛,我分明只邀了你一人前來。”
頓時只覺屋內一股寒風掃過,方洛瞧了許媛媛一眼,剛想說話,就聽許媛媛說道。
“是我求方洛帶我前來的,下山人多豈不更熱鬧。”
紀馳君覺得此話說得有理,點了點頭,席承儀輕哼一聲,小聲道。“人多那便只有鬧。”但也沒再多說。
席承儀走到紀馳君的右側,與其他二人一同出了門。
天上層雲漂浮,暖黃的光線在浮雲間跳躍,空中是幾道殘影往山下飛去。
於星晏此時也已經清醒了,正趴在窗臺上擡頭看着窗外,她面色紅潤,眉間鎖住的愁悶卻一覽無餘。
“哎。”
師父此番經歷可算是修仙路上的劫難
其他人不知,但她身爲女子,所見的總是比其他人要仔細一點,她知道,陸行知縱然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也會將師父救回來,可掌門若受了重傷,長老們的閉關修煉又還剩幾年,若是妖族陡然發動攻勢,這瑤夷可算危險
她第一次發覺其實修仙也沒什麼好的。
可偏偏仍有那麼多人前赴後繼的在這條道路上執着往前。
她晃神的功夫,紀馳君一行人已將劍驅至山下,且停到了地面上。
他四人收了劍,如尋常人一般往城鎮裡走去。
城內屋檐上多是白雪覆面,來來往往的行人穿着厚重的冬衣,地面積雪厚重,但仍有不怕冷的攤販在遮蔭處跺着腳販賣物件。
紀馳君四處打量着,偶爾瞥見飄着熱氣的小吃,也不吝嗇,從懷中取來錢,一人一份分着吃。
許媛媛接過吃食時,低着頭用眼尾斜看了紀馳君一眼,雙臉通紅,道謝聲更是小如蚊蠅。
紀馳君見她雙臉通紅,還以爲是被風凍的,他懶懶一笑,擡頭對着方洛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關懷。
卻見方洛看他的眼神裡充滿了羨慕,暗中藏着的還有些許的嫉妒。
這倒把紀馳君給弄蒙了,他撓了撓頭,也不管是怎麼回事,自顧自的往前走着。
陡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輕呵聲。
紀馳君正覺得奇怪,回頭一看,只見一白色的雪球猶如大風過境,朝着他飛來。
他反應極快,偏頭閃到一面,雪球砸進他身側的雪地中。
“大哥這是?”
席承儀沒有說話,只是雪球的個數越來愈多,砸到紀馳君的腳下,似開了花。
雪球飛得太快,紀馳君一個不注意,便摔到了雪地中。
“啊,腿,好痛。”
席承儀手上一停,紀馳君正側躺在地面上,左手捂着小腿,似乎是崴了腳。
“二哥,你沒事吧!”方洛在一旁擔心的喚道。
下一秒席承儀卻已走近紀馳君的身旁,蹲下了身。
他右手摸着紀馳君的腳踝處。“崴腳了?”
紀馳君用右手撐起他自己的半邊身體,臉上似乎還有點委屈。
席承儀生怕他出了什麼事,臉色擔憂,低下頭小聲問道。“很痛”
然後便見一片雪白,席承儀的臉上甚至充滿了冰涼,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倒是身旁的方洛和許媛媛大笑出聲,紀馳君則小聲的竊竊笑着。
席承儀伸手將臉上的雪漬摸了下來。
“你騙我”
紀馳君突然往左邊一滾,大笑着站了起來,右手還蜷着個雪球,也一併送還給了席承儀。“誰叫你先砸我?”
說完便往外大跑了幾步,驀地回頭,又向方洛與許媛媛的方向砸了幾團大的雪球。
“二哥!!你太過分了!”
於是這長街上便見雪球橫飛,四位長相稚嫩的少年少女在這長街上奔跑,期間在半空中飛奔的則是雪球,
順帶着的是三人咯咯的笑聲。
席承儀追逐着紀馳君,眼前他的身影時而遠,時而近。長髮由着風聲捲動,偶爾回頭,笑意似雪落梨花,溫柔裡存着的孤寂卻又真實存在。
他方覺有些不對,可又說不上哪裡不對,就好似那日看見紀馳君翹着腿,睡在屋檐下時的感受。
衆人嬉鬧許久,方纔發覺天已大亮,市井裡攤販行人來來往往,攤販的叫賣聲引得人不免回顧。
紀馳君跑累了,將手上和衣物上的雪絮抖落,又與衆人吃了碗餛飩,暖暖身子。
“好吃。”紀馳君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淺笑道。
適時有一“嗷嗷”的叫聲竄進紀馳君的耳朵裡,他偏頭看去,見有一攤販正右手提着一白毛狐狸,左手則拿着把刀,似乎是在糾結從哪裡下刀才能保證毛皮的整齊。
“住手!”許媛媛也瞧見了,她走到那攤販面前,嬌聲呵斥道。
“世間萬物都有靈,更何況狐狸,我勸你早點將這狐狸放了,替自己積點陰德。”
那攤販眉毛一挑,“萬物都有靈那他怎麼不跑?”
似乎是想挑釁許媛媛,攤販將手中的狐狸又是一晃。“想要?拿錢來,不要就滾。”
“你!”
可憐這許媛媛哪裡來的錢,只得回頭看着三人,尷尬的站立着。
紀馳君癟了癟嘴,他可不喜做這種善人之舉,太過麻煩,可....
他想了想,背過身,從地上撿起塊小石頭,趁着沒人將這小石頭塞進衣袖中,默唸咒語,再取出來時,便是一錠銀子,只是這法術只能維持一炷香的時間。
他趁着許媛媛沒有注意,將這銀子遞給了方洛。
“去將這狐狸買下來。”
方洛還沒弄明白紀馳君的舉動,就見一錠銀子遞到了他的面前。
他哪裡知道,自家二哥的舉動是爲了讓他在許媛媛的心裡多些好感。
方洛接過銀兩,往前走了幾步,將這狐狸買了下來,而後捧在懷中遞給了許媛媛。
許媛媛顯得很是高興,她接過狐狸,並輕輕的將它放到了地面上。
“走吧,小心又被人抓到了。”
那狐狸落地後,卻沒離開,它的雙眼滴溜溜的一轉,而後朝着紀馳君的方向跑去。
紀馳君有些害怕,他往後退了幾步,這狐狸卻已攀着他的小腿,爬到了他的肩膀上,而後閉眼休息了。
“二哥!它這是不想走了?它喜歡你”
“啊?”紀馳君嚥了口水,他可不想帶個煩人的傢伙回去,可又覺得這東西有些熟悉,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只聽席承儀冷冷的說道。
“呵,你喜歡就帶着回去。”而後也不多說,轉身離開了。
“啊”
紀馳君不知席承儀怎麼生氣了,也顧不上將這狐狸趕下去了,匆匆忙忙的朝着席承儀離去的方向追去。
“二哥!大哥!”
方洛帶着許媛媛也匆忙的追去。
待衆人都已離開了,這攤販才抖了抖身子,往巷子裡走去,見沒人了,方纔一個彎腰,化回了原形。
原來他的原形竟然是隻黃毛大貓。
“柳護法爲了妖族,竟然捨身忘死,獨自一人深入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