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承儀聽聞這話，沒有多言，只是眉頭深鎖，似乎在想怎麼解釋。
回去的路上，紀馳君在前，席承儀在後，二人沒有出聲，只默默往前走着。
二人並未注意到在他們離開後，有輕煙幾縷，而後一隻搖晃着尾巴的白毛狐狸，陡然出現在原地，那狐狸歪着頭，似在詫異又似在嘲諷。
“呵，修仙之人果然與妖怪沒什麼兩樣。”
紀馳君心情鬱悶，踢踏着往前行進，他其實弄不明白席承儀到底是怎麼想的，若是不喜歡，大可以直接告訴自己。
可他的意思卻是在勸自己將昨夜所言當作玩笑，隻字不提自己所想。
“噫？你們可算回來了。”
打破二人之間僵局的是於星晏的一句問話。
紀馳君見於星晏正站在門前，臉上的笑意在看見席承儀的嘴角時，有片刻的疑惑。
她訝然道。
“席師弟，你？”她伸手在嘴角處點了點。“可還好？”
紀馳君也不回頭看他，只自顧自的從於星晏的身旁穿過。
“無妨，剛雪地打滑，不小心摔了一跤。”
然後便聽身後之人小聲解釋道。
哼，雪地打滑？那怎麼髮梢上不見雪跡，臉上也無雪水，最不符的是，雪地哪裡能摔出個被人撕咬過的傷口？
紀馳君憤憤不平，腳上也不見收勁，‘蹬蹬’的朝着樓上跑去。
“誒？師弟你去哪？莫不是你猜到今日晚食是我做的，所以不吃了！”
尹信鴻剛探頭就只見到紀馳君的背影。
“不吃了，吃了一肚子氣撐死了。”
“哈？”
尹信鴻不知紀馳君是什麼意思，回頭朝着於星晏和席承儀問道。
“他怎麼了？”
於星晏和席承儀對視一眼，她的視線在席承儀的傷口處徘徊許久，最後也沒多說，搖了搖頭。
“無妨，用飯吧。”
她轉身朝着木桌走去，懷西彥在那處接話道。“一會兒你去看看。”
“嗯，師兄。”
席承儀進了屋，也不做聲，反手將門關了過來，而後便安靜的坐在木桌一側，雙眼盯着茶壺的蓋子，似在發神。
於星晏一向心思細膩，見他二人的模樣，便猜到是發生了矛盾。
“明天師父要回來，雖說年關未到，但咱們也有許久未曾一聚，明日做些好菜，弄些好酒，也算是提前團圓。”
“好酒咱有啊，這不幾十年的陳釀都被我揹回來了，明天不醉不歸！”
尹信鴻夾了塊下酒菜放進嘴裡咀嚼，而後又抿了口酒慢慢品着。
“那明天師弟可得把珍藏拿出來，不能藏私！”
懷西彥話落，一向不愛搭話的戴和也接話道。
“就怕他心疼自己的酒，趁着明天未到，今天就將酒全給飲盡了。”
“既然如此，那今日我就替師兄們好生監督着他。”
說得一本正經的是宋容。
桌上氣氛輕鬆，歡笑聲頻起，但席承儀仍舊沒什麼表情，只是安靜的低着頭用着飯菜，於星晏看了他幾眼，也沒詢問，最後擡頭看了眼二樓，將筷子輕輕的放在了碗碟上。
“你們先用着，我想到還有事未做，我先上樓了。”
“啊？”尹信鴻對此有些怨言。“阿晏你說你想吃，我纔給你做的，怎麼才動筷就不吃了。”
於星晏瞪了他幾眼。
“那你給我留點，我晚點再吃，我有事先走了。”
尹信鴻點點頭，目送着於星晏上了二樓，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樓梯處，方纔感慨道。
“我們阿晏就算是兇我，都那麼好看。”
席承儀手上動作一頓，也沒搭理他，仍是冷着臉繼續用食。
倒是戴和他們聽不下去了，拿手肘戳了戳尹信鴻的胳膊。
“師妹已經走了，你就算是把她誇得和天上明月一般，又有何用，她又聽不見。”
尹信鴻哼了聲。
“我是誇給你們聽的，師妹臉皮薄，明面上誇她，她肯定會兇我。師弟，你說呢。”
席承儀將碗筷擱好，也不擡頭，一臉冷淡的點了點頭。“師兄說得對。”
“噫，席師弟你這嘴巴怎麼了。”
尹信鴻伸手點了點席承儀的嘴角，卻被席承儀躲開了。
“是被山裡的野貓抓了？”
席承儀擡眸看了他一眼，也不辯駁，微微應了聲。
“要我說，你什麼都好，天資相貌也是上等，就是這性情，不喜不悲，沒什麼意思。”
“師弟這叫沉穩，你別總亂說。”
懷西彥大手一揮，愣是將尹信鴻的背狠狠拍了一掌。
“得得得，師兄說得對，是我表述不當。”
尹信鴻嘿嘿笑了笑，又是半口酒下肚。
“真是酒入愁腸愁更愁，不喝了不喝了，留着明日一醉方休。”
……
於星晏上了樓，卻並未回房，她在紀馳君的門前徘徊了片刻，方纔敲門問道。
“師弟，我能進來嗎？”
“師姐？請進。”
推開門時，紀馳君正坐在桌旁，右手提着一茶壺，旁邊擺放着四個茶杯，他正慢條斯理的給這四個茶杯倒滿水。
“在做什麼？”
“無聊，打發時間。”
紀馳君指了指那四個茶杯，的確是無聊時纔有的舉動。
“今天沒出什麼大事吧？”
於星晏坐下後，小聲問道。
“沒出大事纔是大事。”
於星晏不知紀馳君是何意思，寒風捲的他臉上神情難測。
“師姐。”
紀馳君突然放下茶壺問道。
“嗯？怎麼了？”
紀馳君看了於星晏一眼，又看了這茶杯一眼。“師姐，你可知師兄的心意？”
他說得含糊，因爲他也不知該如何開頭。
於星晏先是想了想，或許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
“你是說尹師兄喜歡我這事？”
“咳咳。”
紀馳君詫異的擡頭。
“師姐知道？”
於星晏的臉上立刻掛上甜甜的笑容，她看着紀馳君有些慌張的舉動，噗嗤一聲接着笑道。
“尹師兄可不是個擅長隱藏心事的人，我前幾年就知道了。”
這下是紀馳君不明白了。
“師姐既然知道師兄的心意了，那爲何沒與他說清楚。”
“說什麼？”
“就……如果師姐不喜歡他，可以直說，不用讓他患得患失啊。”
於星晏的笑意更濃了。
“你說的我都知道，可那傻子從來沒將他心中所想所盼告訴我，難道讓我突然跑去告訴他，謝謝尹師兄的關愛和喜愛，但是我並不喜歡你？”
紀馳君一想言之有理，心裡就更是煩躁了，他將茶杯擺弄出巨大又刺耳的聲音，可又覺得不妥，索性手上收了勁。
“那師姐，如果尹師兄將他的心思告訴了你，你將怎麼做？”
於星晏連想都沒有想，直接截斷紀馳君的話說道。
“當然是告訴他，我也喜歡他啊。”
“噫？”
紀馳君弄不明白了，他將茶杯推遠，一臉嚴肅的說道。
“師姐既然也喜歡師兄，那爲何不主動告訴他？”
於星晏難得一見的臉紅了。
“這種事……他不說，我永遠不知道他是什麼心意，若要我先問，萬一誤解了怎麼辦，更何況我二人都未修得大成，兒女情長的事尚早，對於我們來說，幾十年不過是白雲蒼狗，眨眼便過，說不說似乎也沒那麼重要了。”
她頓了頓，朝着紀馳君眨了眨眼。“不過你可以替我暗示暗示他哈哈。”
“那，如果師兄告訴你他喜歡你時，你卻只叫他不要說些玩笑話，那你是喜歡師兄還是不喜歡師兄？”
於星晏顯得有些驚訝。
“若是我這樣說，或許就是不喜歡吧，不然喜歡的人告訴我，我們是兩情相悅，我哪裡還顧得上害羞，當然是……”
紀馳君明白她的意思了，舉起茶杯，一飲而盡四杯，喝完打了個水嗝。
“師弟你這是？？？”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師弟，你這是茶水！”
於星晏拍了拍紀馳君的頭，就聽他小聲唸叨了句。
“我這不是沒酒嗎，對！酒！”
於星晏哪裡明白紀馳君這是把尹信鴻的酒水看上了，安撫了幾句就回屋了。
……
席承儀站在門前，思索許久，他不知該如何面對紀馳君。
他想得很清楚，紀馳君年紀尚輕，不過是看過幾本話本，哪裡懂人世間的愛情。
他決計不能讓紀馳君將他二人之間的依賴之情誤會成男女之情，更何況，若真是男女，但也無妨了，可……
修仙中人皆以男男之情不恥，紀馳君不懂事，他又怎麼會讓他陷入到此種困局之中。
席承儀心裡爲自己鼓氣道。
一會兒進去了，就定要和紀馳君說個清楚。
可惜，推門而入，是窗戶大開，寒風呼呼作響，屋內一人也沒有。
席承儀心裡一慌，跑進屋裡一看，哪裡還有紀馳君的身影。
桌面上有一紙團正靠着茶杯，他皺眉將紙團打開一看，三字立刻映入眼裡。
‘我走了。’
字跡清楚，席承儀一眼就認出了是紀馳君的文筆，一時間也說不出是個什麼感受，大概是頭暈目眩，腿腳發麻。
他又一次認真的將這三字看了一遍，全身發涼。
過了好一會兒，方纔艱難的開口道。
“太好了，他回去了……這樣……他的未來就決計不會因爲我而有所變動。他會在元以修竭盡全力的教導中，越來越厲害，他或許也會成爲像元以修那樣厲害的人。”
越說到後面，席承儀的記憶越混亂。
他眼前所見如三月春風，卷着紀馳君的笑臉從遠處而來。
所相處之時，事事微小，如檐上雨水。
可今時今日，驀然間，方纔發現，原來自己從記事開始，紀馳君已不知不覺佔據了自己大半的生活。
他右手已握成拳，紙條在手心蜷成一團。
“這樣是正確的，他會越來越厲害！然後……”他哽了聲，沒有接話。
他當然知道沒說完的是什麼。
然後……從此兩不相見，再見也是陌生之人。
席承儀沒來由的起了怨恨，他又恨紀馳君怎麼可以如此瀟灑，說走就走，似連這山間清風也容不進他的衣袖。
可自己，怎麼也比這清風更重吧，爲何還是揮揮衣袖便離開了？
席承儀的心裡可謂是一團亂麻，他一面覺得紀馳君這樣做是對的，一面又覺得他太過瀟灑，自己算什麼呢？
可自己，又分明什麼也算不上。
末了，席承儀癱坐在牀榻旁，長嘆一聲氣。
他突然明白了什麼。
原來所有的懦弱是因爲太過擔心對方。
若是不喜歡，他大可直截了當的告訴紀馳君，可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這三字。
分明是有所期望，卻又不敢奢望。
席承儀正難過時，陡然聽得屋外一片吵鬧，而後尹信鴻急匆匆的跑了過來。
喝醉了的他，臉色微紅，酒氣滿身。
尹信鴻壓着門邊，說話也不利索了。
“你，席師弟，噫，你是席師弟吧，嗯……”
“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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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信鴻努力睜大眼睛又看了席承儀一眼。
“噫，真的是，你去我房間……嗝，把紀師弟弄回來，他發酒瘋呢……”
紀馳君？
席承儀‘蹭’的一聲站了起來，而後不等尹信鴻說完，從他身旁繞過，跑了出去。
“他還說酒話……嗝，說阿晏喜歡我嗝。”
尹信鴻絲毫不知道席承儀已經離開了，還在嘮叨。
於星晏聽見吵鬧聲時就已打開房門站了出來，癟着嘴聽尹信鴻說着酒話。
等到席承儀跑開了，她便上前想要扶尹信鴻回屋，卻聽他一個人這樣嘮叨着。
“我長得又不好看，以前胖的時候，我以爲我瘦了就好看了，阿晏就會喜歡我了，可我現在瘦了……嗝，還是不好看，哎呦，師父爲什麼不教我換臉的法子。”
於星晏伸手在尹信鴻背上拍了拍。
“尹師兄。”
“噫？”
尹信鴻睜大眼睛維持了幾秒後又半眯着說道。
“阿晏？”
“嗯？”
“哈哈哈你纔不是阿晏，你可不要告訴阿晏我喝酒了，都是那毛孩子說要和我喝酒，如果喝了就告訴我阿晏的一個秘密。差點喝醉了。”
“哦，那他告訴你了嗎？”
“他說阿晏也喜歡我！不可能！”
尹信鴻已醉倒在地面上了，於星晏看了他一眼，蹲下身子問道。
“那你喜歡阿晏嗎？”
“喜歡啊！可以把命給她的那種喜歡，但是，我沒有什麼優點，配不上她。”
於星晏低着頭沒有說話，過了老一會兒，才帶着哭腔說道。
“傻瓜。”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再說另一頭的席承儀。
他跌跌撞撞跑到尹信鴻屋中時，紀馳君正軟綿綿的坐在木凳上，桌面上是酒壺傾斜，卻無一滴酒漬。
“噫？我家大哥來了！”
紀馳君眼睛一亮，大聲呼道。
席承儀心裡的大石頭終於是放了下來，他蹲在紀馳君的面前，伸手在紀馳君的頭髮上輕輕摸了摸。
“回屋吧，天晚了。”
紀馳君搖了搖頭，撒嬌道。
“不回去，不回去，不回去！”
他是一聲比一聲拉得綿長，語氣裡還有些委屈。
“承儀，親。”
席承儀一聽這話，就見紀馳君伸手打開一個弧度，歪着頭有些迷糊的盯着他。
“這裡……”
席承儀匆忙回頭一望，還好，或許是大師兄他們知道是尹信鴻在發酒瘋，所以也沒出來，門外一個人也沒有。
“……不妥。”
紀馳君本就喝醉了酒，哪裡還管妥不妥，他本就是個桀驁之人，這下喝醉了，沒什麼主見，腳下往紀馳君的腿上輕輕踹了下。
執着的說道。
“親！”
席承儀低頭嘴角揚了揚，也沒再說，小心湊近了後在紀馳君的嘴脣上輕碰了下。
“行了吧，走吧回屋。”
“不要！看雪看雪！”
紀馳君說着就欲掙扎着起身去屋外看雪了。
“唉。”
席承儀笑着嘆了聲氣，伸手穩住紀馳君的身形，而後轉身讓紀馳君靠到自己背部，雙手搭在他的腿上，一起一攏，便揹着紀馳君站了起來。
“走吧，看雪。”
“哇！看雪！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