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忙得似乎在被誰追趕。
紀馳君的身影一晃, 便進了密地。
密地依然如初,漆黑寂靜。
他的衣衫翩飛,行至一石凳處, 方纔氣喘吁吁的坐了下來。
右袖一揮, 附近便起了冷冷的燈光, 淺藍的火焰晃晃悠悠的立於密地處。
紀馳君心跳如麻, 早先席承儀說的話, 在他心裡激起了漣漪,不得不說,他是有些動心的。
可他也知道, 雖然他得了傳承,有了遊海一部分的妖力, 又憑藉着化元丹和密地, 在這百年裡將修爲提升到了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
但若讓他帶領各大妖族與修仙界再來一次大戰, 誰勝誰輸,又有誰能說得準?
他絕對不能敗, 妖界也再也經不起一次失敗了。
“妖王……妖王……”
就在紀馳君垂目深思之時,密地裡突然響起一個飄渺的聲音。
有人在喚他的名字!
紀馳君立刻站起身子,脊背蹦得極緊,他像只警惕的獅子,四處巡視。
也勿怪他如此緊張, 畢竟在這處快要百年了, 從未聽聞密地裡竟存在着誰。
“你是誰!”
紀馳君退到牆壁旁, 背靠牆壁, 沉聲道。
“我正是這密地的魂主, 若不是有我這魂體在此,這密地又豈會幻化出如此多的妖怪以供你歷練?”
這聲音像斷了的二胡, 響起時有些刺耳。
紀馳君朝着四周巡視,見沒有其它外來的妖怪,好似不是有人在裝神弄鬼,而且以他現在的能力,若是有人在的話,他定然是能察覺到的。
或許是感受到紀馳君的不信任,平地裡一陣妖風經過,颳起密地裡的黃沙,紛紛飛至半空中,黃沙肆意的飛動聚合,漸漸圍成了一佝僂着身子的老人。
老人的面容已經模糊了,至少通過黃沙是看不清他的眉眼。
他的破嗓子在密地裡迴響。
“我聽見你內心的想法,想要與修仙界再戰一次?妖界自從幾百年前敗落以來,棲靈樹也沒了妖力,多少妖界的得力之士隕於那時,你想要再戰,難了。”
“以戰止戰,以妖界現在的能力的確是以卵擊石。”
紀馳君輕笑一聲。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瑤夷早在十年前便已與各大門派聯繫,所求不過是再將我們妖界一網打盡,前段日子瑤夷派的齊柒也再一次前往三清等派,妖界此時又重迎各大妖族回界,我相信大戰不過就在眨眼間。”
“哦~”
老人似乎並不在乎此事,身後的黃沙變出個黃椅,他穩穩的坐在黃椅上,語氣裡添了幾分悠閒。
“可我覺得以你現在的能力,以一人之力抵抗整個修仙界,怕是絕對不可能的。”他頓了頓,本就沒有眼瞳的眼睛驀然一眯,似在和紀馳君商議。
“但我有一辦法,能讓你以一人之力抵千軍萬馬。”
此話一出,整座密地恍如死地一般。
紀馳君沒有應話,相反微微躬下身子,戒備的看着老人。
“瞧你看我的那模樣,好像我會欺負你一般。”
老人的身上突然顯露出一股氣勢,他睥睨的看着紀馳君。
“我只是想要與你做個買賣,我能全了你的心願,但你要爲此付出代價。”
“我可以給你能一人之力抵千軍萬馬的能力,但事成之後你便只有十年壽命,而後你將以凡人的身份投胎轉世,至於你的妖力與身體將歸於我這密地。如何?穩賺不賠的買賣?”
“呵,是對你來說穩賺不賠。”紀馳君顯然不領情,更爲關鍵的是他不知道這密地的能力到底有多大。
密地老人輕鬆一笑。
“生意人,自然喜歡穩賺不賠,可對於你來說難道不也是穩賺不賠?”
“你能擁有他人耗費千年也不一定能得到的修爲,能從修仙界裡討回欠你的,欠你爹孃的,欠這整個妖界的,更爲關鍵的是,你也再也不用擔憂有人會因你而不幸,畢竟你的能力已經足夠保護任何人。
而當你尋找到季浣時,更能給予她可以重生的機會,而唯一不好的只是從你身上討一點利處。你真的喜歡成爲一個妖怪嗎?你真的想在往後幾百年,甚至幾千年的生活中,以一個妖怪的身份存活於人世間嗎?
現在我能給你的,不僅僅是報仇的機會,更是重新開始的機會,十年壽命夠你做太多事了。”
老人不卑不亢的態度竟讓紀馳君生了願意的想法。
他厭惡自己是個妖怪,也厭惡自己的人生。
可他依舊沒有說話,他在思索。
“王上!王上!”
密地外,柳匪存的聲音順着風聲涌了進來。
老人坐在高處,面色不改。
“此事,容你思考幾日。”
而後風動,黃沙動,萬物皆在動。
待風停,這偌大的密地裡便再無聲響,更不見老人的身影。
紀馳君此時背上已出了薄汗,他站直身子,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朝外面走去。
他並未注意到在他離去之後,早先所靠着的牆壁處凸出一人臉。
赫然是那老人的面容。
老人是個生意人,所說也沒錯,他的確能借給紀馳君驚天的能力,可他也是無利不起早之人,他的密地自妖界敗了以後,沒了妖怪供給他常年的妖力,密地的能力已漸漸減弱,以至於現在的它就連幻化出本身,也是個模糊的模樣。
可若是吸取了紀馳君的妖力以及他那具百年難出一次的妖身,至少也能保密地百年無憂。
更何況,他殺身成仁,救妖界於一念之間,以後妖界源源不斷的妖力足夠讓密地重回巔峰。
老人此時突然呵呵笑了一聲。
原因無他,大抵是想到,自己也曾以這樣的利益許給遊海。
最後呢?遊海不同意,不也沒落得好處?真是萬事萬物皆有因果,百年輪迴,現下他又用一模一樣的說辭去遊說紀馳君。
老人的笑聲顯得突兀又讓人心生恐懼。
寂先,這次我若出來,必定剝了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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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紀馳君已出了密地,停留在柳匪存的面前。
柳匪存漂亮的臉上多了幾道顯眼的傷痕,身上也染上了血跡。
想來此時接手狐族,有人不服,耗費了他一些精力。
“王上,盛宴已開場,不論如何你也是我妖界的王,鼓舞人心也是你所需要做的。”
紀馳君的視線停留在他的臉頰上。
一會兒,他才冷淡的說道。
“嗯,收拾收拾再來。狐族的柳族長。”
柳匪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顯然沒將這個名號放在心上。
他低頭,見紀馳君的鞋履從他身側走過,四周寂靜無人後,他才長呼一口氣。
脖頸處因爲低頭時間太久,有些疼痛。
他揉着脖子擡起頭看向星空。
正是日光垂暮,黑夜來臨,滿天的星輝映照着半月,耳畔間似有蟲鳴鳥叫小聲議論。
他那身白衣上已染透了血跡,微風獵獵之時,血氣瀰漫。
他回身看向棲靈樹,看見那沉寂多年的棲靈樹新生了枝椏,以及漸漸變綠的葉子。
那一瞬間,他突然伸手捂住臉頰,小聲抽泣。
淚水從他手指尖滑落,從空氣中經過,在土壤里長眠。
柳匪存顯然是控制不住自己了,他蹲下身子,白衣又染上了灰塵。
其實,他也沒什麼好哭的。
他比那些凡夫俗子壽命更長,若無意外,他大可活上千年。
就以他們狐族的豔麗容顏,雖不能一人亂城池,但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風流,他仍是有的。
風流瀟灑,又不用體驗世間艱苦。
柳匪存覺得自己本就無須痛哭。
過了老一會兒,柳匪存方纔止住了哭泣,他蹲着身子,將下巴擱在手臂上眺望着遠方。
那裡人聲鼎沸,不知是哪家的妖怪特地從人間買了好幾車的煙花,煙花飛上天,炸開,似閃爍成了天上的星星。
他歪着頭,看得有些呆了。
“其實我真的沒有什麼好哭的。”他停頓了會兒,思考了下,復得又說道。
“阿海,我只是想你了。可就算這句話我也沒這個資格說。你愛的人不是我,我在其中偷偷的暗戀只是在丟狐族的臉面。”
“可是我還是好想你,昨天我做夢夢見你了。
我夢見自己從懸崖跌落,落進了深潭裡,我一向怕水,潭水漫上來時,我渾身發抖,我以爲我就要這麼死去了,那一瞬間我似乎只是一隻普通的狐狸。
可是你出現了,像花火,陡然出現在我面前,我驚呼着,喚你的名字,你正朝着我游來。
夢醒,夜正冷,風正吹打窗臺。
我都快以爲我已經忘記你了,畢竟歲月太漫長,我都要記不得你的模樣了,可原來你還在我骨子裡,以至於我遇見危難的時候,第一個想起的就是你。
我多希望你能拯救我於深潭。
可是,你已經不在了,就算你存在,我也沒這個厚臉,爲了你我做過許多錯事,也曾算計他人,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快樂,大仇得報。
但你愛的不是我,是以,就算你在我面前,我也只能是當年的那一小狐狸。
其實……你和妖后真的很般配。
可我就是喜歡你,我一個人的喜歡,又有什麼用呢。”
所以,其實我沒有什麼好哭的。
煙霞燦爛漫山河,千里路遙,何日君再乘風來,黃粱夢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