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承儀這下是連身體都僵硬得如一塊浮木。
紀馳君的話令他似在湖面上浮沉。
他有些摸不着頭腦, 迷迷糊糊的說道。
“自然是想的,可……這還是太快了。”
依席承儀的想法,自己此番前來是來任紀馳君折騰的, 可除了剛見面時紀馳君對自己充滿怨氣, 其他時候似乎又和以前一樣了。
他的確是有疑惑的, 以至於現在的他正緊緊盯着紀馳君。
紀馳君笑了笑, 硬朗的臉上突然多了抹紅色, 而後脫離他的懷抱。
“不過是與你說些玩笑話,總不能叫我與你以皇天后土爲證,便做了叫天地間憎恨的‘夫妻’。”
他舉起筷子緩慢吃着, 說話也變得慢條斯理。
“更何況,爹孃還未尋到去處, 妖界的安危尚未解決, 兒女情長的事說來只不過是與你笑笑。”
紀馳君的輕聲一笑, 彷彿這真的只是個玩笑,但他知道自己只不過是藉着一個玩笑的由頭說些真話罷了。
二人沒有再提這事, 就好似此事不過是話本中的一幕場景,翻過了便消失了。
吃飽喝足之後,紀馳君將手中的碗筷隨意一放,便縮回到牀上發神,席承儀沒有多言, 極爲自然的收拾起桌上的碗碟。
手臂上的疼痛仍在翻涌, 紀馳君死死咬着下嘴脣, 控制着呼吸, 面色平靜, 若不是他有驚人的忍耐力,早就被席承儀一眼識破了。
夜色漸深, 席承儀替他打來熱水,又伺候着爲紀馳君洗着頭髮。
紀馳君慵懶的躺在牀上,任頭髮越過牀榻垂下,而後席承儀取來木梳,將他的髮絲一下一下輕柔的梳開,而後用帕子沾水緩緩的替他梳洗着。
此時前面的疼痛已逐漸消失,紀馳君有了些精神,正和席承儀打趣着。
“大哥,咱們多年不見,你可有些什麼紅顏知己?”
席承儀正笨拙但小心的梳着他的頭髮,被這話一擾,微微頓了頓。
“我的知己不就只你一人嗎。”
“那紅顏呢!”
紀馳君偏過頭,視線停留在牀榻上的一雕花紋飾上,久久不語。
頭髮仍然被那人小心輕柔的梳平,像是捧着什麼珍貴的東西。
“若你不覺得紅顏一詞侮你男子身份,那紅顏也是你,知己也是你。”
一時間相顧無言,可氣氛並不尷尬,反而存着一種閒適感。
可惜這感覺在席承儀整整衣衫站起來時,停滯了片刻。
“今夜我有些瑣事,得出去一趟,晚些時候再回來。”
紀馳君翻過身慵懶的看着他,眉眼間的懶意令他微微擡眸,而後翻過身。
“誰管你。”
他輕輕吐出這麼一句話來,令席承儀輕笑出聲。
“當然是你管我,我去去就回。”
席承儀低頭在他額頭碎髮間輕輕一吻,而後身形如泡沫般,眨眼消失在這房間裡。
原本存着膩味的空氣在席承儀離開以後變得空蕩冷清。
紀馳君有些不適應,心裡卻輕鬆多了,雖說現下他的身體已沒有了之前的疼痛,可席承儀在,他總擔心被他看出什麼來。
屋外風打樹葉,嘩嘩作響,拍到窗臺時更是驚醒深夜裡的寂靜。
有一白影從窗臺上溜了進來,正好踩在木桌上,滴溜溜的雙眼正直勾勾的盯着紀馳君。
紀馳君也不回頭,畢竟狐狸的氣味太重,他維持着早先的動作,打了個哈欠。
“你來這裡做什麼?”
柳匪存抖了抖皮毛,腳下踩着木桌左右走動了幾步。
“王上,你可真是容易被兒女情長的事給糊住了眼。”
“呵,與你何干。”
柳匪存看着面前那人的黑髮,頓了頓。
“你和那老人做了什麼買賣?若不直言,我便告訴他,你時日無多。我也是看清了,原來他是席承儀,難怪你早先遣我去送狐族小公子的眼睛給靈婆。”
“你在威脅我?”
紀馳君臉上的戾氣一現,顯在他俊朗的臉上有些違和。
他一翻身,原本鬆弛放鬆着的身體陡然繃緊,雙眼鎖定住柳匪存。
“你是覺得我不會殺你?”
“不,我只是搞不明白,你就算是知道你二人之間的事是我所做,又怎能這般毫無芥蒂的和好,你和這老人做買賣,除開這妖界,想來還有席承儀的原因。”
紀馳君深邃的眼神,冷意漸生,但他並未出手,反而有些輕視的瞥了眼柳匪存。
“你也說了,我和他之間已沒有誤會,既然如此,我現已時日無多,爲何還要與他玩些不入流的推拉之術。看在你我認識也已許久,這些年你也是盡力在爲我做事,你直言,此次前來你到底要什麼。”
柳匪存被他的話一哽,視線有些飄忽,說來他與紀馳君認識百年,期間二人消沉之時也曾互相扶持,朋友情分定然是有的,自己此番這樣相逼,的確是與世間俗人沒了兩樣,可……
他沒有再任由自己胡亂想下去。
“我知道那老頭厲害,我沒有機緣,得不到他現身,我現下只有一個要求,到底怎樣才能讓遊海重新輪迴轉世。”
紀馳君原本以爲他要提些什麼要求,沒曾想是爲自己爹爹而來,可遊海早已魂飛魄散,又怎能轉世呢。
他沒有接話,視線在柳匪存的身上轉了轉。
末了,方纔對着自己手臂處問道。
“什麼價?”
這是在和那老頭談生意了。
那老頭沉悶的聲音從手臂處傳來。
“減掉五年壽命。”
這樣一來,紀馳君的壽命便更短了。
他卻並不在意,輕輕嗯了一聲,算作同意。
老頭得了便宜,語氣裡添了幾分喜悅。
“你要找他,就去世間跟着這珠子尋找吧,你自然會尋到遊海,到時候……呵呵,也能尋找到讓季浣重生的辦法。”
他沒說完,只是怪異的笑了笑。
而後有一珠子似從虛空中而來,卻被紀馳君看得清楚,這東西分明是在夢中曾出現的物件,難怪這麼多年他也尋不到季浣的魂魄,難怪夢中的那個藏着季浣魂魄的珠子在世間沒有波動,原來早被這老頭給收下了。
紀馳君衣袖一揮,將珠子收入掌中,對着柳匪存說道。
“明日清晨你便與我一同前往。”
柳匪存張了張嘴,想要對紀馳君表示謝意,紀馳君卻像是累了,重新躺回到牀上。
“我失望的,不是百年了,你尚未將我當成朋友,我只是可憐你。”
可憐我?
柳匪存不解他其中的話,卻聽紀馳君又道。
“我只是可憐你,這麼多年了,還記着一個已死去的人。爲了他,這幾百年來你可曾有爲自己活過?從前你想憑藉一己之力守着妖界,
後來你發現自己並不能完全駕馭紫金石,所以你不惜一切代價,要將我帶回到妖界,現在我守着妖界,並將率領妖界成爲這世間的強者,你卻又眼巴巴的來求他的下落,不惜以我軟肋要挾。”
“我……他人很好,他爲了妖界做了太多事,不惜犧牲性命,他對王后也好,他是這世間上最好的人。他沒道理再也不能重生。”
紀馳君這下是語氣裡也帶上了同情的色彩。
“可是,他並不愛你,你走吧,明日早些再來,我便帶你去了結了你的孽緣,也算謝你這百年忠心。你欠我與席承儀的,你是還不清了,以後吧,待我去了,你便離開妖界,不要再守着這個空地方了,不值得。”
柳匪存嗚了聲,轉身躍出了窗臺,紀馳君知道他肯定不會走遠,大抵就是在屋外的樹上睡上一夜。
“他對你可不算好,若不是因爲他,你和席承儀的身份也不會到這個地步,一個成仙有望的人變成了邪士,一個原本可以瀟灑人間的快活公子卻變得殺戮同行,你居然不恨他?”
老頭看戲看夠了,發出了嘖嘖聲。
“我恨他做什麼,一個可憐人罷了,更何況這本就是我該有的責任,莫非任由血海深仇存在夢中?唯一對不住的便是席承儀,但你已經允諾我了,待我離去後替席承儀洗去邪功,護他一命,他向來聰慧,成仙不過是時間的問題,到時候萬事歸位,各得所需,有何不好?”
說話的聲音越發小了,屋外的風聲卻呼嘯得更大了,星光璀璨,照得這地界一片光亮。
席承儀是去尋方洛了,他不知道方洛爲何要來妖界,他只知道大戰在即,他身爲修仙弟子,躲在妖界多有不便,無論如何自己也是真心將他當作三弟,勸他離開倒也算不上逾越。
可他沒想到,方洛屋子裡並不止他一人。
譬如現在這一貓一兔將方洛護在身後,警惕的盯着自己。這讓席承儀沉默的臉上有了幾分龜裂。
“哇,我告訴你,就算你法力高強,也休想將他從我們身邊帶走!”
這放狠話的紅眼睛大兔子倒是有那麼點氣勢。
不過這身旁的貓就缺了點氣勢的應和道。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