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那人衣衫翩飛,背脊如鬆,卻不發一言。
待行至山崖邊,沈成弘袖口一揮,虛空處便出現一把白色飛劍。
他皺眉往後看了看,見身後那兩個少年正瞪着雙眼安靜的看着自己,方纔想起二人立刻御劍飛行恐會出事,輕嘆一聲。
“也不知我今日是在做什麼。”
語氣裡不乏後悔,但手上的動作不停,寬袖一揮,便又多了兩把飛劍。
“你二人站上來,御劍飛行,我在身後,不會有誤。”
紀馳君自然是不怕的,他嘻嘻笑了聲,便站上飛劍,嘴裡唸叨不停,飛劍也立刻升上了天。
席承儀也沒耽擱,他天賦不錯,早先就已領悟到了飛劍的訣竅,後來又有紀馳君的丹藥相助,縱然是此刻與他人比試飛行,想來也不會落於下乘。
沈成弘見不過眨眼,二人便已臨空而起。
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又是一聲長嘆,只是什麼也沒說,只道。“走吧。”
三人御劍乘風,任清風拂面,往堂庭山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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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庭山在洵瑤山東面一側,常年寂靜,也不知是不是隨了峰主沈成弘的性子。
堂庭山中飛鳥走獸大多安靜,彷彿並不存在於這個山間,偶爾的鳥鳴許是證明這山中還有飛鳥的唯一證據。
紀馳君一路東行,穿過叢山與深林,參天大樹在他腳下匍匐,不過一會兒,便聽身後的沈成弘說道。
“下去。”
定眼一瞧,前面隱隱有一竹樓在樹影間晃動。
驅劍往下行,飛劍在他二人即將抵達地面時,突然消失,紀馳君與席承儀不免往前跌跌撞撞行了幾步,方纔穩住了身形。
“走吧。”
沈成弘似沒有注意,從後面走上前來,面色沒有變化,冷漠的喚道。
紀馳君撓了撓頭,也不知他是何意,但隱隱想起自家爹爹曾提過他。
“沈師弟是個好人,但不是個好仙人。”
“我平生喜靜,不喜收弟子,是以我這堂庭山中除了我一人,別無他人。”
“啊”
紀馳君四處張望,這堂庭山中果然不見其他人的身影,我從冷清的山上而來,要的是山下的熱鬧和俗氣,怎麼又跑到一座比九回山還要冷清的山上來了。
而且這裡一個人也沒有,真是無趣,早知當時就該直接告訴他們,“我爹爹就是元以修,你們這些個心壞人醜的大壞蛋!”而後御劍離開。
“沈師父,我現在可以下山嗎,我不修仙了!”
沈成弘回頭將紀馳君從上往下一打量,語氣仍是平平。
“你以爲這瑤夷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他收回視線,接着往前行。“更何況你身邊這人,若是你走了,他一人豈不無聊,我平日裡多是在山洞裡閉關修行,留他一人在這山中,你可願”
紀馳君心中哀嘆一聲,偏頭與席承儀視線相對,想起他平日裡也是孤苦無依,好不容易有了自己這個義弟,此刻若是走了,豈不是太不講情分了。
又憶起自家爹爹藏在密室裡的書籍丹藥,若是就這樣留給瑤夷的人,哼。
罷了,待自己將書中訣竅學透,丹藥能用的用了,不能用的,塞在包袱裡帶着回家時,再一把火燒了齊光濟的屋子。
敢住大爹爹的屋子,就得讓他好生吃點苦。
“那行,沈師父我只在這山上住個幾年,到時候你可不準攔我下山!”
沈成弘並未將這話放在心上,只道他是想家。
“百年之前,我上山拜入瑤夷,也以爲只是來個三年五載,後來滄海桑田,恍惚間憶起時,山下早已變作了另一個模樣,爹孃也早已不在了。”
他頓了頓。“若是想家了,三年可下一次山。這是我堂庭的規矩。待你等修行大成,也可入世增長見識。你二人之上,還有五位師兄師姐,都已下山歷練去了,今年冬至,許就會回來了。”
此時竹樓已近在咫尺。
竹樓高約十五米,陽光從它身後而來,將它襯托得更是高大,猶如已在雲霄之上,上下分作三層,從二層以上皆是居住的地方,三層之上還有個空地,隱隱瞧得見黃花探頭,綠枝垂條。
走近細看,方纔方覺這竹樓所用的竹子上已有些黑點,想來存在時間太過久遠。
“師父,你與齊光濟相比,誰的法術更勝一籌?”
“我。”
沈成弘並沒有指責他對齊光濟不敬,點頭應道。
“既然如此,那陸掌門可是故意針對,爲何讓你住在這小小的竹樓裡?”
“二弟。”
席承儀從身側拉了拉紀馳君的衣袖,唯恐他惹怒了沈成弘。
“無妨。”沈成弘這人與他冷漠的態度相比,意外的好說話,他帶了點笑意。
“住在這竹樓裡,本就是我本意,與他人無關。只是…”
他看了看紀馳君。
“以後不要再說陸掌門的壞話了。”
“爲什麼?”分明你自己早先才與他發生了爭執,紀馳君想不明白,索性問了出來。
“可是你分明不喜他,說些他的壞話有何問題。”
“不喜嗎?”
沈成弘又發神了,呆愣了一會兒方纔說道。
“君子不以言他人之事而抒心中鬱悶。”
紀馳君聽不懂,只是在心裡默默說道,還是爹爹說得對,仙人老是要將想法放在心裡,讓他人去猜,可每個人原本就是□□凡胎,哪裡猜得出其他人的想法。
沈成弘指了指竹樓,轉了話題。
“你二人大可在第二層隨意選取房間居住,平日裡若我不在,還需你二人自行燒鍋做飯,地窖裡我施了陣法,存放着一些蔬菜與肉類,每月一號會有人前來送菜,
每月十五,主山會召集各峰弟子進行統一傳授心法等,你等覺得有趣也可前去,不願去,就罷了,反正我堂庭不喜熱鬧,你們大可潛心修煉。”
席承儀在一旁安靜的聽着,待沈師父說到堂庭不喜熱鬧之時,想起身側之人偏偏就喜熱鬧,不免偏頭看去。
果不其然,此刻紀馳君正癟着嘴,臉上的五官都似已皺攏到了一塊。
心裡發笑之時,就見紀馳君與他視線一對,惡狠狠地說道。
“不準在心裡笑我。”
席承儀剛想否認,紀馳君又道。
“你眉毛都已飛上天了,我還會冤枉你不成?”
紀馳君說着,右手已伸到席承儀的腰間,輕輕掐了他一下。
“再嘲笑我,就讓你吃不到兜着走。”
可惜比席承儀還矮了半個頭的紀馳君,這話似乎沒有什麼說服力。
“今日我先教授你二人一套劍法,你二人以手指作劍身,跟着我練。”
沈成弘是想看看他二人的天賦到底如何,可纔跟着他練了三招,席承儀只覺身上那股寒流又一次涌起,指尖突然涌出個乳白色的亮團,還沒反應過來,亮團已飛了出去,砸在地上,形成了一個小坑。
“嘻嘻。”
這次輪到紀馳君想笑了,他壓着聲,在一旁笑得哆嗦。
席承儀頗爲無奈的搖了搖頭,也沒生氣,倒是這聲響驚動了前面的沈成弘,他回頭一看,眼神一凜。
猛地兩步作一步的跨到席承儀的面前,他右手一伸,拉過席承儀的左手,如診脈一般。
許久,方纔說道。
“五十年修爲,你從何處得來?”
席承儀臉部變得僵硬,順帶着脖頸處都似僵直了。
紀馳君的笑聲也停了,一臉警惕的往後退了一步,右手悄悄放到身後,準備沈成弘一發難,就轉身逃跑。
席承儀見紀馳君的動作,立刻明白是何緣故,心裡不住嘆息。
二弟行事總是與他人不一樣。
“不知道。”
席承儀是真的不知道,只是想起前幾日紀馳君給的丹藥,又見他的模樣,試探性的說道。
“前幾日我在地上找到幾顆丹藥,不知是不是那藥的問題。”
沈成弘看着他的臉,久久沒有說話,就在紀馳君準備先行發難之時,他突然笑道。
“一顆丹藥漲十年修爲的化元丹,你能在地上隨便找到?”
化元丹三字,他已許久沒有提過。
“不論你是有何機緣,得了化元丹,漲了修爲,那都與我無關,我只是告誡你,化元丹雖能增長你的修爲,但若是你初入門,沒有人引導你將那修爲往何處去,極有可能爆體而亡。所以…現在坐下來,我教你引導。”
席承儀不知此事,偏頭看去,紀馳君臉上也是一副呆愣的模樣,分明是自己也不知道,這丹藥不是尋常人能食用的。
他聽話的坐到地面上,由着沈成弘的真氣在他體中引導那股寒流。
估摸着過了半個時辰,席承儀方覺身輕如燕,一目千里,眼前的景物正如被誰拉近了一般,在他眼前晃盪,但細細感受時,又覺身體仍有停滯感,想來還需要時間。
沈成弘收回真氣,站起身來,朝着紀馳君看來。
“把手給我。”
紀馳君心裡的警鐘猛敲,他哪裡敢把自己的手給他,不說自己本身的修爲遠遠在他人之上。
更關鍵的是,聽聞二爹爹的說法,爲保他性命無憂,自他生來,他的手腕處便被元以修種下了符咒,整整一圈的符文在他手腕處待着,以沈成弘的眼睛,一眼便能瞧出那符咒有瑤夷派的影子。
“不。”紀馳君往後又退了兩步,此刻是雙手都束在身後了。
沈成弘定眼看了他許久,突然笑了。
“你可曾在九回山山頂見過一個不拘小節的男人,他長相俊美,他人見過都難以忘記,偏生這人不知自己的魅力,總愛豪爽大笑,世人不知,也多以紈絝二字來貶低他。”
紀馳君自然知道他說的是自家爹爹,但不敢言語,生怕又被他發現了什麼痕跡。
沈成弘見他不說話,又見他的臉色,便已明白了兩三分。
“他可還好”
紀馳君沒有說話,沈成弘也不在乎,又道。
“是了,你的性子與他一模一樣,我早該發現的,但在這山中勿要提及他的姓名。”
說着,他竟然笑了,順帶着又多看了看紀馳君。
“今日你們先休息一會兒,你叫什麼名字?”
“紀馳君。”
沈成弘點了點頭,視線留在席承儀的身上。
“席承儀。”
“嗯,你儘量學着我之前的軌跡引導真氣。”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了,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離去時突然大笑。
這山林間的飛鳥被笑聲驚擾,紛紛飛了起來,才發現笑聲的來源竟是平日裡不喜說話的沈峰主。
待人走了,紀馳君才緩緩地吐了口氣。
“大哥!”可席承儀的臉色又讓他一僵。
只見席承儀冷着張臉,盤腿坐在地面上,聽他喚着自己,擡頭時臉色仍是如寒冰一般冷漠。
“大哥!我不知道那丹藥會讓你有那麼大的危險,我只是想着那是個好東西…我。”
“你坐過來。”
席承儀指了指自己身側。
紀馳君是半分也不敢耽擱,連忙坐了下來。
此刻二人之間不過一個拳頭的距離。
席承儀側着身,對紀馳君冷聲道。
“下次不要再給我那個化元丹了。”
“不然,我可還不起。”
“欠你的銀子都得把我賣身在瑤夷。那化元丹,你莫不是要我賣給你,做牛馬以服侍你?”
說着,席承儀自己先憋不住笑了,眉梢上暖意浮現,臉上哪裡還有生氣時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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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馳君這才知道自己是被騙了。
剛想說什麼,就見席承儀將自己的左手往他的臉上一摸,一股寒意刺骨而來。
“下次再做這種事,你大哥的手可能就會變成冰塊了。”
“大哥!!”
“真好,有個兄弟真好。”紀馳君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