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氣氛太過溫柔, 席承儀臉上的笑意都快將眉眼染透。
他上前想要環抱住紀馳君,卻被面前這人用右手抵住了。
“以前耗費那麼多時間,也沒見你有所表示, 這往後的幾天, 你是不是也要表示一下?”
紀馳君微微一笑, 而後從席承儀的身側離開了, 走路艱難。
席承儀不知道他要走哪裡去, 這偌大的妖界除了密地是他的容身之所,以外,哪裡還有其他的地方可以供他休息?
紀馳君才邁出去幾步, 身後那人就追了上來,而後蹲在自己的面前。
“上來。”
紀馳君挑眉不動。
“我正在討好你。”
“呵。”
紀馳君搖着頭笑着, 也沒拒絕, 輕輕的倚靠上去, 由着席承儀將自己背了起來。
看席承儀走的方向,應是將他帶回自己之前不屑的那木屋處。
微風吹過二人身側。
紀馳君的右臂上黑氣濃重, 內側上更是顯露出了一張老人的臉。
所佔內側面積雖然不大,但席承儀還是皺緊了眉。
他能感受到,自己身後,除了紀馳君一人以外,還有一個人的存在。
他覺得應該是和密地有關, 可回頭時又只看得見紀馳君的笑臉。
等到了木屋, 紀馳君被輕輕的放到牀榻上, 他右手一翻, 便朝席承儀動了動手指。
下一秒就見席承儀將自己的手伸了過來, 放進了紀馳君的掌心內。
紀馳君被他的舉動逗笑,伸腿輕輕踢了他一下。
“我是叫你把那個花環給我。”
席承儀連忙把手縮了回來, 窘迫的低頭一笑,而後從懷裡將那花環取出,遞到了紀馳君的手心裡。
紀馳君將花環帶着手上,轉動時正好遮住那老人的臉,一臉淡然的左看右看,彷彿是在欣賞這花環好不好看,但其實他心裡明白,這是爲了不讓席承儀發現老人的存在。
“對了,密地是怎麼回事?”
“哦,我把它毀了。”
席承儀有些不相信,最主要的是紀馳君完全沒有毀掉密地的原因,可密地此刻死氣沉沉,沒有一點妖氣卻又是不能否認的。
他伸手揉了揉紀馳君的頭頂,語氣溫和。
“毀了就毀了,我去給你弄點好吃的,你先躺着休息一下。”
紀馳君這次沒有用辟穀和身爲妖怪哪裡需要休息的言辭去拒絕席承儀,他抿着下脣點了點頭,便躺到了席承儀的牀上,臉對內側,背朝外側。
身後那人已出了房門,替他將房門攏了過來。
待門外的聲音越發變小時,紀馳君才輕呼出一口氣。
其實他現在的身子極爲難受。
一半是他自己的妖力,一半是那老人蝕骨的妖氣。
兩股力量糾纏。
所幸的一點是,這次不需要融合,只需要共存,畢竟十年以後,他這身殘破的身子,是入不了那老人的眼。
“你答應過我,能給我護妖界周全,救席承儀於水火的能力。”
他低聲道。
手臂處那老人的臉古怪的動了幾下,說話的聲音便在紀馳君的腦海裡響起。
“那是自然。”
“還要告訴我孃親的所在。”
老人嗤笑一聲。
“你可真是不做賠本的買賣。”
密地出現問題的時候,柳匪存正混在夜晚的妖羣中,他隱藏在棲靈樹的頂端,自然也沒能錯過瑤夷送來的威脅。
然後就見密地處的妖氣漸散。
心下不安,以爲是修仙界所做出的手段,飛速衝去時,密地裡那懸浮在半空中的男子,卻又讓他止住了步子。
他看得見男子面上猙獰,而身子右側纏着一老人,這老人似條黑蛇,以妖氣纏身,瞧着模樣應是寄生。
男子那張黑氣浮現的臉龐,柳匪存一眼就能識別出,他不知紀馳君爲何要這麼做,可身後想起的腳步聲,令他視線一頓,而後閃身化作一棵大樹,藏匿在側。
來人自然是席承儀。
他見二人言笑晏晏的逐漸走遠,方纔喟嘆一聲。
事到如今他又怎會不知紀馳君的想法。
席承儀修煉邪術,入了邪道,這輩子若就是這樣過,倒也無妨,但世間皆講究一個因果輪迴,報應不爽。
他用短於別人百年的時間修得大成,最後遲早是會被反噬的。
霖花已經護不了他了。
今日瑤夷戰書一下,紀馳君定然是心慌了,這戰場上以一人之力護一界安全的情況,大多都是以失敗告終。
紀馳君雖然天賦極高,可是苦於時間太短,若真的打鬥起來,他或許能全身而退,可以他的驕傲,全身而退無異於認輸。
而那老人,柳匪存曾在族內的密書中看到過,能力的確令人咋舌,但他從來不做虧本買賣,大概是看上了紀馳君的妖身。
不然,你以爲這密地哪來那麼多虛化的妖怪?
全是這老人與他人做的買賣。
柳匪存不知該怎麼做了,他站在原處,可細細想來,他也沒什麼能做的了,紀馳君分明已經與這老人定下了契約!
只是……
他頓了頓,說不定還可以靠這個老人尋找到拯救遊海的方法。
他不相信,靈魂散了就沒有辦法聚攏了。
柳匪存有一瞬間的欣喜,漸漸的他想到了一個辦法,他要與紀馳君做個交易。
當他知道自己心心念唸的人,有可能會重新出現在自己身旁時,滿腔的喜悅炸了鍋,他幾乎是想也不想的就衝回到了席承儀的小屋處。
席承儀正開着大門,讓微風替紀馳君帶來涼爽,自己則忙碌的爲紀馳君擺放着碗筷,菜品多樣。
二人臉上甜蜜的笑意令柳匪存身形一頓。
他想起自己已經很對不起二人了,這些年紀馳君的消沉他看在眼裡,就像看着另一個自己。
罷了,今日就算了,待晚些時間再去。
屋裡的甜蜜似蜜餞一樣,散發着甜膩膩的氣味,紀馳君臉上還是充滿了笑,而放在膝蓋的手臂處,肌肉拉扯成了詭異的模樣,寄生時的痛苦令他額頭出現了汗漬,可是他還是在笑。
右手處拿着的筷子有些不穩,氣息微喘的時候,他將筷子往桌面一放。
“啊。”
紀馳君笑了笑,張大着嘴,等着席承儀投喂。
席承儀立刻夾起他愛吃的菜,吹冷了,喂到紀馳君的嘴裡。
估計是看見了紀馳君臉上的汗水,誤以爲他很熱。
席承儀左手一召,變出把黑色的蒲扇來,替紀馳君打着風。
紀馳君忍着痛,越痛臉上笑意越深,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早已習慣了,痛苦與艱難全由自己一人承擔便好。
他可能沒有想過,當年那個滿嘴“及時止損”的少年,已經甘願爲了一人,承受所有痛楚,他現在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詞叫“甘之如飴”。
太喜歡一個人以後,就連痛楚都成了舍不掉的東西。
他是,柳匪存也是,席承儀也是。
所謂旁人勸的及時止損,到最後放進心裡的卻只有甘之如飴。
紀馳君正在發神,席承儀的筷子舉得有一段時間了,他也不惱,湊前對着紀馳君的臉頰親了一下,而後小聲詢問道。
“想什麼呢?”
溫柔的嗓音在耳側響起,紀馳君方纔回道。“我本是不想將你帶進妖界與修仙界的爭端中的。”
“沒事,我已經將自己帶進來了。”
席承儀又親了他一下,心裡滿足的輕聲道。
“你走的時候,我沒有攔你,是因爲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讓你傷心的事,你走了之後,我每日做夢,都夢見自己失手殺了你,又夢見你勸我離開,說不想拖累我,因爲現在的妖界早已衰落,選擇你就有極大可能失去生命。”
“那時,我才發覺,這修煉了快十年,竟然還是不能護你周全,然後……”他頓了頓,乾脆將筷子擱到桌面上,將紀馳君抱在懷裡。
“然後我就來了。”
多麼簡單的一句話,席承儀卻不會告訴他,自己在他走了之後,日漸墮落,既恨自己又恨當年攔住自己的那幾人,心魔已生,終於在私下被喊去說話時,聽見他們嘲諷紀馳君的話時,暴跳如雷,所有的恨意衝擊,趁着他人沒有察覺,打傷了一旁的長老,長老只受了輕傷,他卻只能逃匿,而後借沈成弘的山洞藏身,卻又無意發現了沈成弘留下的邪術。
書卷上第一頁就被沈成弘寫着。
“欲修此術,生死皆拋。”
所以,席承儀早就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但……至少也能在紀馳君與修仙界爭鬥時,護他一命,這已足夠了。
生死於他,不過是歲月。
而歲月裡的花草樹木山河,黃昏落日瘦馬,只有紀馳君在時,纔會顯現。
所以他從沒後悔,也從未糾結。
正如紀馳君,當聽說與這老人達成契約,還能救席承儀一命時,他便沒了思考的想法,早先對老人的質疑在這一刻沒了蹤影。
“我們明天就成親。”
席承儀正舒服的抱着紀馳君,就聽懷裡的人突然這樣說道。
“你……爲何突然……”
紀馳君對着席承儀的嘴脣親了一下,而後也不離開,脣與脣之間的摩擦,彷彿正含着席承儀的嘴脣,吐出令人心跳加快的話。
“你不想要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