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 紀馳君便化作白煙消失在原地。
柳匪存臉上笑意乍現,這人便已如鏡中虛影,不見了蹤影。
他自然不會以爲是紀馳君心裡有懼, 而脫身離開, 柳匪存面容皺緊, 擡起頭環顧四周, 似察覺出紀馳君離去的方向, 轉身朝着那處飛去,身後懷西彥幾人的呼聲只引來柳匪存蔑視的一笑。
這些個終其一身也不能有所大成的人,豈能入他的眼。
大風一轉, 風雲變向,另一處的紀馳君此刻已乘風而去, 眨眼功夫便已出現在父羽山的一角。
眼中所映之景皆是當年的模樣, 只是此刻的父羽山顯得有些空落落的, 但想來也是情理之中,大部分的弟子都已去了洵瑤山, 這一座孤山便只能孤獨的矗立在角落。
紀馳君捂着左肩疾行,期間耳尖一動,似聽見了什麼聲響,他疑惑的停下腳步,就聽身後有穿雲之聲, ‘梭’的一聲, 朝他衝來。
紀馳君身形微僵, 右手做爪狀, 警備回身。
只見一仙劍正停駐在他的面前, 仙劍全身青光滿布,倏忽間的出現在讓紀馳君瞬間想起了青瀲劍, 那把幾年前出現,卻因自身尚在瑤夷,而未帶它離去的青瀲劍。
紀馳君像是見到了老朋友,擡起他那隻原本按壓在左肩上的手,往青瀲劍的劍身上從左往右撫摸道。
“好久不見。”
青瀲劍低聲嗚嗚了兩下,如在控訴。
紀馳君的臉色略微有些好轉,他右手順時針微微一轉,便將青瀲劍變小收入懷中。
“既然想與我一同離去,那便走吧。”
風聲在這地界咆哮得如頭亂入泥潭的獅子。
紀馳君正站在懸崖處,風聲捲起他額前的髮絲,他定眼瞧着懸崖對岸的大殿,神色不明,這一瞬間的晃神被風一吹便又喚回了清明,他招來仙劍,朝着元以修留下的暗室飛去,一如他所料,大殿四周並未有其他人出現。
就算當真有人,此刻的紀馳君可能也不會將人放在眼中。
昏暗的空間在紀馳君出現時,便似點起了火把,照耀着他前行的路。
依如以前的環境,只是這幾年未來,灰塵堆積,紀馳君的右手從架上拂過,指尖上起了一層厚厚的灰塵,面色平靜,眉眼間的冷漠似已讓他超脫了人世,他越是淡然,越是平靜,內心便越是被黑雲籠罩。
身影投映在地面,孤零零的往前,卻在頭頂觸碰到牆沿時,猛地停了下來。
紀馳君的手指尖正碰到一瓷瓶上,他漠然擡頭,取來瓷瓶。
這不大的架子上,相同的瓷瓶上細細一數,仍有三四瓶。
瓷瓶上‘化元丹’三字,縱然被年歲磨得殘缺,但仍舊能看得清楚。
紀馳君取來玉瓶,猶如行屍走肉般倚靠着牆壁,而後從上往下順着牆壁滑了下來,身子已坐到這冰冷的地面,他全然不在意,左肩還在隱隱作痛,不過那又算作什麼呢
此刻的他,魂魄已經脫身而走,只剩軀體一具。
他安靜且熟練的打開玉瓶,將瓶中的丹藥倒在掌心中,而後全部扔進嘴中,吞嚥下去。
這丹藥能使人快速增長修爲,但是若是沒有用時間去引導和吸收,則會反受其害。
這件事紀馳君自然知道,卻並不在乎,丹藥從他喉嚨流下,眼前恍如出現了無數個席承儀。
或皺眉,或擡頭,或微笑。
從蒼蘭鎮一路向上,拜入瑤夷,進入堂庭。
那個少年也隨着歲月的流逝,從記憶裡那個全身狼狽不堪的孩子到現如今青衣及身,眉眼如畫的男子。
從陌生到熟悉,紀馳君微微皺眉,似乎是想起了被席承儀刺中的畫面,原來到最後,我們還是陌生人。
丹藥在身體裡發揮作用,紀馳君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這暗室裡本就存在着的靈氣突然間朝他身體裡衝去。
從額前到鼻樑處陡然出現一條藍線,且順流往下移動,紀馳君看不見,只覺得身體快要爆炸開來。
“咻”
空氣裡突然傳來的聲音在這空間異常清晰。
可紀馳君放佛根本沒有聽見,他額頭上的汗水已經如黃豆一般大小,所有的心神全放在了自身的變化中。
昏暗的一角,癱倒着一少年,他頭髮凌亂,眉頭皺緊,上牙緊咬着下脣,無聲的承受着身體的痛苦。
柳匪存出現在這裡時,第一眼所見之景便是這幅模樣。
他先是一愣,後視線轉移,停留在一旁地面上斜躺着的玉瓶,再見那三字,他才突然明白紀馳君做了什麼。
柳匪存急步走到紀馳君的身旁,拿起他右手邊的玉瓶,待確定後,方纔存着怒氣問道。
“你這是在做什麼?讓我幫你就如此難爲情嗎?”
紀馳君現下已有些神智恍惚,他伸手努力推開柳匪存,而後拿起另一瓶瓷瓶,往嘴裡倒去。
柳匪存被他猝不及防的一推,給慌了身形,再擡頭,紀馳君已將另一瓶空瓶給扔在了一旁。
這下不過眨眼的功夫,紀馳君的臉色已開始發白,全身抽搐起來,臉上似結了冰霜,顫抖着身子斜倒下來。
柳匪存一眼便瞧出他這是被深厚的靈力給排斥了,可他身下的靈氣仍然陸續的往他身體裡瘋擠。
環顧四周,靈氣越來越快的往紀馳君的身體裡涌去。
柳匪存從懷裡取出紫金石,一鬆手,紫金石便在紀馳君的身旁懸浮,妖冶的紫光打在紀馳君的臉上,竟有種極爲相配的感覺。
紫光在紀馳君眼前晃動,使得他眯着眼睛瞧了一眼,可隨後的疼痛又一次打斷了他的思維。
全身好似被誰用刀割開,一層一層的卸下,尖銳刺骨,可身上乾淨得連血跡都未流出,待皮開肉綻後,方纔發覺原來內裡的血液早被凍硬。
紀馳君痛苦的嘶吼,手腕處的疼痛也在這關鍵時刻迅速出現,而後堅定的上移。
柳匪存眼尖,一眼便看見紀馳君的手腕處有黑氣肆溢。
那處若他記得沒錯,正是他存着符咒的地方。
柳匪存趕緊伸手抓過他的手腕,拉開他的衣袖,只見他手腕處的咒文猶如漂浮在皮膚上一般,原本大小統一的咒文皆開始變的大小不一,打眼看去,像是在水面上浮沉。
由手腕處升起的黑氣也同時的向上攀去,紀馳君的痛苦從他的吼叫聲中聽來,恐又增加了一分。
紀馳君此刻的感受其實是說不上來的,他的頭腦完全被這兩股不同的疼痛所糾纏,若定要他說個詳細,估摸着便是身體兩側,一側是冰冷如臥萬年寒冰,一側則是被如許多小蟲所纏,用它們尖銳的牙齒撕咬着。
柳匪存在呆愣過後,才輕笑道。
“難道是這靈氣的緣故?這符咒竟有所鬆動。”
他停頓幾秒後,略微思索,接着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再替他添上一把火。”
柳匪存話音一落,便將全身靈力匯聚到右手手掌上,再借由掌心從紀馳君的手腕處將靈力打入體內。
這下可好,這紀馳君弱小的身體裡,竟同時存在於三種法力,靈力之間的相互搏鬥是讓紀馳君苦不堪言。
他不知道過了多久,那時他已有些迷糊,可突然間好似有一股乾淨的靈力從他頭頂而入,神智開始清醒,然後便聽見有一個溫柔的聲音對他小聲說道。
“好久不見。”
那聲音太過細小,紀馳君懷疑是自己的幻聽。
因爲下一秒,柳匪存吵鬧的聲音便在另一側響起。
“成了!”
紀馳君伸手勉強撐起自己的上半身,他的頭腦還有些昏沉的感覺,下意識的扭了扭頭。
許多不屬於他的記憶陡然出現,令他有些惶恐。
原來妖怪真的有傳承。
紀馳君撐着身子沒有動作,因爲他正被動接受着關於自己生父遊海的記憶。
他看着妖族大戰,看着季浣被鐵索纏身,最後怨恨離世,自然也忘不掉元以修也曾如此英姿勃發。
他許久的停頓使柳匪存有些疑惑。
“既然你已無事,此刻元以修給你種下的符咒也已破除,我們即刻起程回妖族。”
柳匪存看不見紀馳君的神情,只看得見他用來撐着地面的雙手,正無意識的彎曲,手指狠狠的抓扣着地面。
他以爲紀馳君仍然想要去救元以修,嘴巴微微一撇,假裝樂意的說道。
“看來你可真是掛念元以修,要求我去救他嗎?”
紀馳君的視線仍然停留在地面,他自然知道柳匪存說的是假話,可他並不在意,他從來未曾想過,原來妖怪的傳承,並不僅僅只有記憶,還有嬰鵬獸本身所傳下的強悍實力。
原來元以修的符咒除了封印他的妖氣以外,還封住了他作爲妖獸生來就應該具有的能力,加之他早先所服下的丹藥,紀馳君的修爲更是又深了一層。
遲遲等不到紀馳君回話的柳匪存,心裡已經開始慌亂,正欲再說些話來緩和氣氛。
就見紀馳君突然擡頭,坐直了身子,他眼裡的冷光令柳匪存閉了嘴。
紀馳君右手往前一伸,熟練的將紫金石招到手心上,而後站起身子。
“妖石認主,現下認了我,你還不離去?由着這瑤夷的衆人以及法陣將你困住?”
他的語氣冷漠,可聽在柳匪存的耳裡卻又是那般熟悉。
柳匪存癡戀的看着眼前這個才恢復妖身,背後仍然拖着兩個黑色翅膀的紀馳君,呆呆的說道。
“他回來了,他回來了。”
紀馳君又是冷漠的嗤笑一聲。
“離開。”
柳匪存這下沒有反駁,他站起身,甚至沒有過問紀馳君要做何事,爲何不與自己一同離去,便聽話的往外走去,只是頻頻的回頭顯示出他此刻的歡喜。
人影已乘清風而去。
紀馳君才深深喘了口氣,拖着步子往外走去。
出得暗道,外面是天空晴朗。
紀馳君腳下微動,下一秒便出現在了齊光濟的宮殿門前,他也沒有多想,左手上聚起紅色的光球往宮殿處扔去。
這紅球屬火,卻又不是人世間的凡火,紅球一飛出,便肢解成紅色的氣體朝着宮殿涌去,而氣體一旦觸及到實物,便‘轟’的一聲燃了起來。
紀馳君轉過身子,駕着仙劍朝洵瑤山趕去,臨走時也沒有忘記將那暗道也毀了。
“我曾說過,我若離去,定要燒得這裡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