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時, 已是月上梢頭。
紀馳君打了個哈欠,攏了攏衣衫,遮住脖頸處的緋紅, 隨着席承儀一起出了門。
要成大事, 自然得出其不意。
正是深夜, 豈不是他率領衆妖趁其不備攻上瑤夷的絕好時機?
又是一個長長的哈欠。
反正他也不是什麼好人, 也無須學話本中的反派一般, 明明能贏,偏要和正道講什麼光明磊落。
他紀馳君向來以贏爲目的。
席承儀站在他的身側,面前是黑壓壓單膝跪地的妖民。
“都已明白了?”
紀馳君話音剛落便又是一個哈欠, 席承儀知道他是累到了,上前小聲道。
“要不, 咱們休息一晚?”
紀馳君睡眼惺忪的瞧了席承儀一眼, 湊近他的嘴脣親了一下。
“休息多少次也無用, 誰叫你在我身旁?”
紀馳君這樣大膽的舉動在這夜色中,在這衆人低頭時, 無人看見,但是還是很大程度上取悅了席承儀。
他眼底的黑氣又往下淡了幾分,只有笑意和熱氣卷着落在紀馳君的嘴角。
“若此去,如鴻雁,不能歸, 記得我在人間等你。”
紀馳君的話語又一次小聲響起, 隨後他便一整臉上閒散的神態, 嚴肅且冷漠的說道。
“既如此, 那便出發。”
“是!”
此次妖界派出來的妖怪雖能力也不弱, 但肯定是趕不上瑤夷中的弟子,但就算如此?那又怎樣。
紀馳君由着席承儀坐在他的背上而後往瑤夷飛去, 瑤夷早在很久以前,便爲了阻擋妖怪進入,設下了針對妖怪的陣法,再加上現在正值深夜,瑤夷豈會想到對於他們來說,只是手中螞蟻的妖族竟敢主動攻上瑤夷。
然而,此事就這樣發生了,
紀馳君帶着浩浩蕩蕩的一衆妖,站立在瑤夷山下,風動,他未動。
他睜開雙眼所見的正是瑤夷上空的陣法,良久,陣法終於有了一絲波動,而後就像被人從天上挖走了一塊,而後剩下的陣法便如碎開的蛋殼,紛紛散散落下,未至地面,已然消失。
在這陣法消失之時,臨空飛來一隻紅鳥,它飛得不快,動作機械,紀馳君卻發現自己原來一直都在期待這麼一隻紅鳥朝着自己飛來。
紅鳥被他手指一點,而後顯出一句話了。
“生辰快樂。”
他沒曾想到,自己以元以修虧欠自己爹孃之事來威脅,元以修竟沒有任何怨言,莫非他是將此事當作生辰之禮相送?
說來,他自己也明白,元以修何來虧欠?也是多虧他,自己才能從孃親的肚子裡出來,纔能有這看遍山河的機會。
他只是怨恨他從來不將此事告訴自己,讓他做了十幾年的俗世夢。
他整理了自己的情緒,而後一揮袖,由着身後的妖怪朝着瑤夷涌去。
在陣法消失的那一刻,瑤夷的長老們都猛地睜開眼坐起了身,而在妖怪涌入的一瞬間,瑤夷的打鐘聲驀的響起,引得衆妖頭疼,可也不過一瞬間,鐘聲便停了。
原因大抵是被席承儀扔遠了。
瑤夷陷入了戒備狀態,可無數的弟子才從睡夢中醒來,有反應快的弟子立刻出了房門,然後便被從天而降的妖怪挖破了肚子。
這一切,似乎只發生在眨眼。
而下一眼,瑤夷的掌門,長老,峰主們都衝到了最前方。
當年妖族和瑤夷是商定了一個地方,而後進行打鬥,是以不論妖族還是瑤夷的地盤都未受到損傷。
唯有這次,紀馳君並不按照前次的規矩來,直接帶着衆妖殺上了瑤夷。
一時間瑤夷被無數的法力照亮,亮如白晝,而當瑤夷的長老們出現時,這戰局,紀馳君便落了下乘。
瑤夷的長老們都不知道是活了多少年的怪物,說他們以一敵十也並不誇張。
原本被控制住的戰場因爲他們的出現而起了波瀾。
紀馳君就站在這無數的妖怪身後打了個哈欠,一臉平靜的盯着前方。
“這次決計不會讓你們妖族有逃跑的機會。”
寂長老從懷中掏出一靈物,靈物見風就長,直至長約兩米,那似斧頭樣的武器才向紀馳君的方向衝來。
空氣在這瞬間被人從中斬斷,一嘶鳴聲從遠處傳來,而後便見一隻狐狸乘風而來。
他猛地下墜,化作人形,雙腳橫踢在那武器上,硬讓朝着紀馳君衝來的武器微微偏了角度,但那武器的灼熱感也燒得柳匪存的皮毛有所損傷。
這一切都如海浪翻騰般令人心生緊迫之感。
紀馳君看着柳匪存的身影,不知他爲何又突然回來了。
倒是柳匪存知他心中所想,一個後空翻穩住身形後,回頭對他輕聲道。
“我可是咱們狐族的族長,斷沒有族人奮勇殺敵,我這族長卻躲在一邊的。更何況此次大戰,本就是我心願所致,既如此,我若不在,豈不難過!”
戰鬥還在繼續,妖族本來所存實力遠遠不及瑤夷,是以說話的功夫間,紀馳君便瞧見妖怪們大多受了重傷,席承儀裹着黑衣在其中穿行,手上黑氣爲刃,鋒利無比,如閒庭漫步。而像燕荼這樣稍遜一籌的妖怪,大多有些難以支撐。
兔子向來靈力弱,膽子小,所以紀馳君本不想要他們與自己一同前來,但燕荼是狠了心,說什麼也要代表兔族一同前來。
而穿過這叢叢殺意,那弟子中方洛正安靜的站立在後面,平靜的緊盯着戰局,他未動,紀馳君倒心裡鬆了口氣,雖不知他爲何突然離開妖界,但他現下沒有插手到其中,也就不怕會傷害到他了。
紀馳君扭了扭脖子,緩緩閉上眼,任由自己身上的妖氣將自己包圍。
那妖氣裡有他自己的氣息,可更多的卻是他人的氣息,或許是存於密地太久,一股陰冷又帶着溼意的妖氣從紀馳君的身上涌出。
朝他奔來的長老,以及正在其他地方廝殺的長老都同時頓住了身形。
原因無他,這妖氣太過濃烈,就算是他們也是心裡一顫。
舉目望去,紀馳君正被一團黑氣纏住,過了片刻,那黑氣從頭往下漸漸消散,紀馳君先是顯露出他的頭髮,他的額頭,而後再是他冷漠充滿殺氣的眼睛。
這個人,分明已經不是紀馳君了。
“寂先,許久未見,甚是想念啊,當年你將我困在妖界密地,由着我被妖怪分.身,沒想到吧,那密地存有陣法,能護我魂魄不散,今日我終於找到能願意讓我寄身的人,這說明了什麼?”他笑起來時如腐朽了的枯木,聲音低啞,一下一下,猶如割在寂長老的心上。
寂長老身形一頓,他手中的靈物也一下子脫於他的手中,朝着紀馳君的方向飛去。
或許可以說,是朝着附身在紀馳君身上的那人飛去。
可惜靈物剛到半空中,就止住了身形,有些迷糊,他似是發現自家的主人變了,沒有初見時的滿身仙氣,反而是沖天的怨氣與妖氣。
它的思考存在了一秒,而後便又歡脫的飛到了‘紀馳君’的手裡。
此時的紀馳君或者說是密地老人,正一揮袖將靈物收入袖中,隨後歪了歪頭,對着寂長老與衆人輕輕一笑。
他雙手揮開,寬袖的袖面隨風波盪。
“起。”
他默唸着咒語,袖面就如水面一般,無數的妖怪從他的水面裡鑽出,可惜這些妖怪並不是真的有血有肉的妖怪,而是單有骨架,以黑氣做血肉的妖怪。
原來他所說的可以讓紀馳君以一人之力抵千軍萬馬,是因爲他自己就是千軍萬馬。
這些個生前與他簽訂了誓約,死後將自己的妖身與妖力獻出的妖怪,經過歲月長河的打磨,經過無數任妖王的對決,它們的確是要比瑤夷那些只會死學仙法的弟子要厲害得多。
瑤夷本就因爲妖怪的上山令地方變得窄小,更別提這新至的無數骨架妖怪。
瑤夷的長老們不知道他的來歷,但那寂先拿出來的靈物突然認主以後,他們方纔有些哆嗦。
那靈物的主人他們自然知道是誰,可寂先當年回來時不是說他嫌棄修仙麻煩,投胎轉身離開了嗎。
寂先此時也是一臉蒼白,哪裡還能看得出早先指點瑤夷的胸有成竹。
“寂先,我來時便立下了誓約,定要剝了你的皮,將你扔進密地中,現下你是自己動手,還是我幫你?”
紀馳君舔了舔自己的食指,彷彿已經將寂先剝了皮,而手上粘着他的血跡。
那嗜血的模樣又是令寂先腿部一哆嗦,他當然知道自己是打不過他的,以前是,現在也是。
潛意識佔住了上風,寂先轉身便欲離開,可剛纔踏出去一步,就覺身後旋風而過,然後他便覺得自己全身刺痛,他還未反應過來,就見地上多了張人皮,而他的臉就這樣出現在他的眼中。
這種感覺太過怪異,他甚至於還沒有反應過來。
“啊!”
他剛來得及蹦出這麼一句話,便覺得眼前一黑,他已被紀馳君收入密地陣法中。
這詭異的一幕來得太快,消失的也太快。
可在場的大多數人都是瞧見了這一幕的,現下身子骨顫抖得如風中柳絮,似無根。
“接下來,便是你們了,哈哈哈哈。”
他張狂的連續大笑着,身上的妖氣瀰漫,如蛛網一般,將衆人編織在內。
今日瑤夷這一戰,並不能說是戰鬥,更應該說是單方面的虐.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