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
紀馳君從人世間回來, 一個人孤零零的,顯得有些孤單,但見他身披微光, 足夠亮眼。
一向跟在他身後的柳匪存沒有了蹤影, 想來是去狐族接早先的爛攤子了。
頭髮微亂, 臉龐因爲瘦削, 遠遠看去變得乾癟, 紀馳君沒有說話從遠處走回。
這地界,自迎妖怪回家開始,寂靜二字便再也搭不上邊了。
日漸濃烈的妖氣供養着棲靈樹, 紀馳君打棲靈樹身旁經過時,偶然一瞥, 見老樹竟也已發了新芽, 不免眼裡添了幾分亮光。
身旁有其他妖怪急行, 妖界裡沉封了許久的集市也有了些妖氣,紀馳君走在其中, 縱然是一向沉默的他,也感受到了炙熱的視線。
這視線來自於其他妖怪。
自寞山一戰,大部分的妖怪都認識了自己這個新的妖王,也知道妖王雖然是前任妖王的孩子,可脾性卻有些不一樣, 比起遊海, 更讓人懼怕。
畢竟此處的狼族一族, 幾乎全數被滅, 至於還未能修煉出神智的野狼, 在這山河中自然也是有的,可若是妖王連這些也不放過, 反而就過度了。
因此,妖怪們從紀馳君身旁走過,面上激動萬分,卻又不敢明目張膽的正視紀馳君。
有時候存在着少量的畏懼或許更好。
紀馳君漠然的瞥了衆人一眼,瞧見脫離衆人外沿的街角處蹲着幾人。
燕荼帶着方洛正蹲在街角處的屋檐下,晃眼看去,有種人間乞丐妖界蹲,不求盛名求富貴的感覺。
感受到紀馳君的視線似穿過紗衣刺進了方洛的身體裡,方洛一陣哆嗦,飛快的低頭掩下自己的面容。
自然也看不見身旁的燕荼對着遠方微微點頭。
“方先生,爲了慶賀我們回到故鄉,今日大家備了一場盛宴……”
燕荼的聲音響在耳側,方洛感受到紀馳君的視線移開後,點頭應着。
……不對,我一個修仙的,抱着幫助妖王的念頭,千里迢迢跑來,也就罷了。我居然現在還要去參加她們的盛宴??
方洛像是被晴天出現的驚雷給劈得恍惚了,最無奈的是。
當他扭頭看向燕荼準備拒絕這個不成熟的建議時,燕荼那雙兔子的大眼正可憐的盯着他,好似一不同意便會讓她大哭。
“嗯,好。”
方洛收回視線,盯着地面,悶悶的同意了。
“那咱們先四處走走。”燕荼站起身,往遠處瞥了眼,紀馳君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茫茫妖海中,她伸了個懶腰,而後伸手揉了揉自己眼睛。
“這眼裡是不是落了什麼沙粒,總感覺不舒服。”
燕荼唸叨着帶着方洛走遠。
而被妖海包圍着的紀馳君,正安靜的向密地處走去。
身上擾人的視線依然存在,他便當作沒有察覺,誰料,下一秒就有一條黑蛇出現在他的面前。
黑蛇大約有半人高,那雙三角眼直直的盯着紀馳君,終於在紀馳君眉頭一皺,準備出聲詢問時,這黑蛇方纔很淡定的問道。
“妖王,今夜可有空來參加妖界的盛宴。”
紀馳君並不是個老頑固,他需要讓有野心的人臣服在他的武力之下,自然也需要給本就忠心自己的妖怪一點甜頭。
紀馳君沒有多想,點頭同意了,便快步離開了。
只是這黑蛇在他離開以後,也沒有動作。
“嘿!老哥,你可真是膽大,妖王都不怕,我們就不敢直視妖王。”
有在旁看戲的妖怪打趣道。
哪知道這黑蛇此刻才抖了抖身子。
“我這眼睛也看不清妖王的神情,不然我怎麼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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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地的前面原是黃沙爲地,再往遠一點,便有一大片林子,林子是按照法陣而來,保衛着密地。
密地再外一層便是一片寬廣的地方,最遠的邊際以懸崖爲界,平日裡沒有什麼妖怪敢來密地,畢竟密地算是妖族的重地,一旦被發現,小命難保。
紀馳君拖着疲憊的身軀從山下集市回來時,懸崖處一個人影也沒有,他飛回,化身回了人形,翅膀太大,藏着並不舒適,這裡本也沒有人,索性就舒適的拖着黑翼往密地走去。
往前行了一柱香的時間,已快到林子周圍時,遠遠的就瞧見在一片綠波中,有一竹屋悄悄的存在着。
紀馳君的臉色一下子就垮了下來,陰沉着朝木屋的方向走去,期間微微動了動脖頸,右手手指也舒展後握成拳。
居然有人敢在密地外建屋紮營,縱是密地刺骨的妖氣趕不走他,可這裡是其他妖怪的禁地,竟也不知?亦或是故意挑釁?
紀馳君眨眼便已走到竹屋門前,近了,撲鼻的香味從竹屋裡飛出,有人在這裡做飯。
這可真是稀罕了,難道是有妖怪在烤人肉?
對方似乎早就透過厚重的幾面竹牆知曉了紀馳君的想法,在他剛擡起手,便只聽‘嘎吱’一聲,屋內的人已打開了門。
紀馳君和那張熟悉的臉對視一眼,然後默不作聲的退後幾步,厲聲道。
“你怎麼還在這裡!”
“我在給你做飯,你終於回來了,我以爲你像昨天一樣不回來了。”席承儀笑了笑,雖說因着紗衣的緣故,瞧不見他的笑意,可光聽他的笑聲,就知道此刻的他很是愉悅。
“我們不是人,不需要吃這些無用的食物。”
紀馳君又後退一步,神情已恢復到平日裡的漠然。
“你可以回去了,妖界不歡迎你,你也不屬於這裡。”
他後退一步,莫非自己就不能前進一步?
席承儀心裡這般想到,復得一連前進了好幾步,都快要與紀馳君面貼面了,趁着紀馳君還沒來得及往後退,他連忙伸手抓住紀馳君的手肘。
“你是不是擔心我會陷入兩難,而將我拒之門外?”
“笑話,我從未擔心過你,也沒害怕過什麼……”
“既然這樣,我在何處也與你無關,更談不上趕我了,我不是你們妖界的人,不需要守你們的規矩,這密地我不會進去,但你也管不了我住在哪裡。”
紀馳君覺得席承儀有些太高興了,以至於不用透過紗衣,他也能看見席承儀眉飛色舞的樣子。
那張普通的假臉上也添了幾分得意。
紀馳君看着他的臉頰久久沒有說話,他在思考。
思考爲什麼席承儀頂着一張普通的假臉,也能讓他心跳如雷。
紀馳君依舊冷酷的拂開席承儀伸來的雙手,束手站在一旁。
“隨你。”
話落,紀馳君便要回密地了,他是一秒也不敢多待,生怕自己出了岔子。
可席承儀仍然沒有放鬆,他緊緊跟在紀馳君的身後,說話聲音不停。
“我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肉。”
“我已經是邪士了,就算你讓我走,我也回不去了。”
“我知道你在想盡辦法趕我離開,可是不可能,自我從瑤夷下山開始,我唯一的目標就是找到你。”
席承儀以前是個冷漠到有些孤傲的人,可不知道是不是耗費了百年以後,他漸漸變得愛笑,更是因爲長時間堆積了太多話在心裡,現在的他隱隱有了話嘮的趨勢。
反而是紀馳君越聽,臉色越鐵青,趁着席承儀喘氣休息的功夫,連忙打斷了他的話語。
“夠了,你的事情我不想知道,請趕緊離開。”
席承儀眯了眯眼睛,當作什麼也沒聽見,吸了一口氣又說道。
“你不就是擔心你報復瑤夷時,我會爲難且會有危險。”
這句話似戳中了紀馳君的心裡話。
害得紀馳君越來越煩躁。
“如果你擔心這個問題,我早已經解決好了,不然你認爲我爲何會修煉邪氣,我早就不在修仙的那條路上了,我在通向你的道路上。”
見紀馳君久久沒有言語。
席承儀又道。
“時候已過,咱們回去用膳?”
說着,伸手拉扯着紀馳君的衣袖。
紀馳君將他的手拍開,也不知是不是被人戳中了內心想法,有些不知所措,末了只得乾巴巴的說道。
“此事從後再議。”
而後便推開席承儀,像只歸林的大鳥眨眼便看不見人了。
席承儀看着他消失的背影,頗有些爲難。
今天又犯錯了,都怪紅燒肉!
不過今日夜晚似乎是盛宴,到時再去尋紀馳君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