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荼的話並未引起方洛的注意。
他起身時, 宿醉後的頭疼令他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額頭。
“方先生,今日有些什麼打算。”
方洛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像是正在思考燕荼怎麼還在這裡。
“今日....自然是出攤替人算命, 你呢?”
燕荼前腿微動, 變作一穿紅衣的少女, 少女天真可愛, 面容姣好, 杏眼眨動時透着靈動。
“方先生可能不知道,我們妖界曾經因爲一場大戰,害得我們失了住所, 流落到人間裡來。”
方洛站在門邊,沒了動靜, 他沉默了會, 思考道。
“嗯, 我大概是知道的。”
他說這話時,燕荼正好從桌上蹦了下來, 也沒有在意他說的話,接着前面的話說道。
“從那以後,我們妖界便羣龍無首多年,但前幾日聽聞,妖界已有了一位新王, 並邀所有妖民回到自己的地界, 時間也差不多了, 我也得啓程回去了。”
燕荼拍着手, 準備往回走, 似突然想起來一樣,輕聲驚呼道。
“妖王好像有個俗名, 叫作紀馳君,聽聞是前任妖王的遺子,此次登上妖王的寶座,可謂是高處不勝寒,不知其他早已叛出妖界的妖族該作何打算。”
這個熟悉的名字,令二哥的去向突然明瞭,引得方洛有一瞬間的晃神,他自然清楚,妖界並不統一,可以說整個世間都沒有絕對的統一,紀馳君此刻站在高處,底下的人是虎視眈眈,他長出一口氣,驀地開口道。
“我能與你一同回妖界嗎。”
這話問得唐突,但分明正中燕荼的下懷。
說話時,燕荼的手已扒在了大門處,她的眼睛先是亮了一下,而後回頭裝作爲難的道。
“你爲何要去妖界”
方洛有這個想法是擔心紀馳君不能統一妖界,將自己置於危險的地方,若他前去,再不濟也能幫他解決掉一些問題,他這個二哥,多年未見倒有些想念了。
可被燕荼問起來時,總不能以這個理由告訴燕荼,正是糾結時,燕荼又開口了。
“你是不是猜到妖王要以戰止戰,有熱鬧瞧?不過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畢竟是個人類,不能在妖界多待,以免惹上麻煩,所以得先去找靈婆,替你做個妖怪的軀殼。”
燕荼說着就跳動起來,“也不知靈婆還在不在,小時候我曾被你們這些臭道士給下了符咒,多虧靈婆替我解開了,走吧。”
說不過三句話,燕荼就往外跑了出去,方洛本就是人間過客,也沒什麼東西好收拾,一閒人而已,於是提腿跟在燕荼身後。
“這裡別說離妖界了,就算是離靈婆那裡,也得有段路程,道士,你跟得上我嗎?”
方洛哪裡敢說自己曾上瑤夷潛心修煉,御劍飛行不在話下,只當自己是個只會點捉妖法術的普通道士,他搖了搖頭。
就聽燕荼像是早就猜到了一般,掰着手指數了數路程。
“既然這樣,便買兩匹快馬,日夜兼程,也能快些到達。”
方洛對此沒有異議。
二人趕了個早集,方洛在徐嬸的麪攤上吃了碗陽春麪,燕荼買了根胡蘿蔔,坐在他旁邊啃着,生啃胡蘿蔔的舉動,太過怪異,徐嬸也不免多看了幾眼。
“一會你去買點乾糧,路途漫漫,有得熬。”
方洛也不點破自己早已辟穀,點了點頭,學着凡人的模樣,將麪湯喝了幾口,便放下銅錢,領着燕荼走了。
逛完集市,又挑了兩匹快馬,由着燕荼買了些人間甜食裝進紅木盒裡。
“給靈婆買的,她年齡大了,就喜愛甜食。”
燕荼晃了晃手裡的紅木盒,右手牽着馬匹與方洛並肩同行,往城門走去。
此時日升東方,曙光滿天,集市上人潮擁擠,城門口更是被人圍得水泄不通。
燕荼定眼瞧去,原來是一羣士兵,而中間站着的那人,服飾與士兵大不相同,他正替身旁的平民百姓念着牆上張貼的皇榜。
“……寡人有一子,自出生以來,便日夜難寐,體弱多病,縱耗盡所有方子,亦不得解決之法,從今日起,若有能人能解寡人之愁思,皇子之難疾,定以千金謝之。”
方洛牽着馬打這些士兵身旁經過,自然也將這些話全都聽見了,他微微偏頭,想看得更清楚,但無奈身側好熱鬧的人比他更多。
他只能瞧見人羣中有一穿藍色衣衫的男子,伸手將這皇榜揭下。
“鄙人不才,願以畢生所學,解皇上與皇子的煩惱。”
聲音從不遠的地方,乘着風從方洛的左耳進去,他打了個激靈,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可歪着頭想了半天也未曾想起這人是誰,燕荼也正催促着他離去。
想來世人聲音大抵相同,他只是耳誤了。
方洛二人已出了城門,往城外走去。
而城內,人羣中,那藍衣男子正淺笑着和那宣讀皇榜的大人往皇宮方向走去。
“這位神醫,不知尊姓大名。”
藍衣男子溫柔的笑了笑。
“鄙人姓沈,名程鴻。祖籍洛陽。”
待沈程鴻被這大人領進皇宮時,皇上正在大殿內批閱着奏摺。
聽聞尋得了一神醫,他手下的筆鬆了片刻,輕抒口氣。
“李綺,你認爲如何。”
身側有懂識人眼色的太監,立刻上前回道。
“奴才認爲這民間不乏能人,五皇子的病有救了。”
皇上顯然也是這麼想的,他擱下墨筆,大笑着站起身。
“邢治的病……罷了先去瞧瞧這人吧。”
是時,沈程鴻正站在五皇子住所的外殿內,一動不動,就連雙眼彷彿也似入了定。
早先皇上派了太監前來,領他來五皇子的寢宮內,好先替皇子診脈。
可這五皇子不知是不是太過體弱多病,都快一柱香的時間了,還未喚他進去診脈。
悉悉索索的聲音在他思考時從內殿傳來。
五皇子穿着華服,由着身旁的奴才攙扶着走了出來。
他面色雪白,如最冷的冬季時翩飛的大雪,但他的眉眼又似畫上人般出塵,可惜眼底的桀驁仍在,由於長年被疾病纏身,神色顯得有些不耐。
沈程鴻只覺得這人似曾相識,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只得向這五皇子行了禮。
他自然不知道二人早在上一世便已有了糾纏,這一世這姓陸名邢治的五皇子,是來還上輩子欠下的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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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星戴月,見日升月落不過睜眼眨眼。
方洛與燕荼二人駕着馬,從都城外一路向西,且越行越偏。
不知穿過了幾個樹林,待又行到一樹林深處時,方洛有些煩躁,這時日估計已過了快十日了,已他二人趕路的速度,怎得還未到。
就在方洛要出聲詢問時,燕荼已站在一棵大樹旁。
她伸手敲了敲樹幹,而後念起咒語。
這大樹早已成了精,被她的出聲喚醒,睜開眼睛朝着二人看去,只是視線落在後面的方洛身上時,皺了皺鼻。
“進來吧。”
但他並未表達不滿,只是將樹幹一垂,正好與身體形成了個半米高的圓形,樹妖眨了眨眼睛,默唸着暗號,這所謂的圓形裡便顯露出另一條路了。
燕荼率先鑽過了那個圓形,踏到了另一個地方的地面上。
方洛緊隨其後,剛踏上那地界,就見身後的那半米高的圓形沒了蹤影。而他正站在一條小路上,小路前方還有個洞口,燕荼正站在洞口處朝他揮手。
他不敢耽擱,連忙往前面跑去。
從洞口出,外面竟然正是夜晚,繁星點點,樹影婆娑,不遠處正有一客棧孤獨的站立在懸崖旁。
這客棧無名,唯有門前點了盞燈。
燕荼指了指那客棧。
“靈婆就在裡面了,一會兒進去了不能說話,裡面有很多惡妖,就喜歡你們這些道士的肉。”
方洛點點頭,示意他明白了。
客棧外的安靜並沒有延續到屋內。
方洛剛進屋,便覺無數股黑氣朝着他奔來。
或許是他的到來太過鶴立雞羣。
有人不忿的出聲道。
“怎麼這客棧,今天又來了個凡人,臭死了。”
那惡妖正舉着塊大腿肉啃着,他生冷的眼神在方洛的身上掃視。
方洛沒接話,這人也沒動作,倒是燕荼一直拉着他往樓上走去。
恰巧有人從樓上下來,方洛擡頭看去,覺得這人像是藏在一薄如蟬翼,卻窺看不見的軀殼內。
想來就是之前那惡妖曾提到的,在他之前來的那人。
可惜軀殼太過完美,看不見這人的模樣。
倒是那人看着他愣了片刻,經過他的身旁時,沙啞的說道。
“你不該來。”
他還未反應,燕荼就已扯着他的右袖,往樓上跑去。
“快跑!”
燕荼的吼叫似驚雷,震得他猛地清醒,二人此時已站在樓上。
方洛回頭一看,早先與他搭話的惡妖,將手裡的凡人大腿肉朝着下去那人的方向擲去,隨後便如一隻靈活的豹子,緊跟在後。
“完了,那人不應該說話的。”
燕荼顯然有些同情剛剛說話的男子,她砸巴了嘴道。“這裡若有人泄了人氣,便算入錯了道,惡妖們都可以羣起攻之,所以我叫你不要說話……噫。”
燕荼瞪大了眼睛,並不相信現在看見的這一切。
那下樓的男子,躲開了惡妖的攻擊,便以手化劍,從惡妖的眉間猛刺進去。
惡妖一下子垮了身子,由着那男子將他提了起來。
“你不該來這裡,也不該有去妖界的打算,你該回去了。”
那男子似乎並不在乎有沒有錯了道,他目光炯炯,在方洛的臉上停留了片刻,便離去了。
倒是燕荼吃驚的嚥了口水。
“這人修的是邪功,走的是邪路,但他分明又未入魔道,更未成仙。可偏偏還是個凡人,他可不該去妖界,以他如此厲害的功力,莫非是其他妖族請來的。慘了慘了,妖王不知能不能對付過來。”
“燕丫頭,你在我門前站了許久,還不進來?老婆子聞着甜食,嘴裡的牙齒都開始打顫了。”
屋內有一年邁的聲音響起。
燕荼嘻嘻笑着推門進去了,將那男子的事拋在了腦後。
方洛卻沒有忘,他仍目送着男子離去,見他身影熟悉,竟有種這人是席承儀的錯覺。
過後,自認這絕不可能的方洛,無聲的笑了笑。
他那大哥還不知在何處,怎會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