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成弘說話時似乎很遠, 可下一秒他已經跨過門檻,站到了紀馳君與尹信鴻的面前。
紀馳君先是一喜,聽他這樣問起又不知如何是好, 只得結結巴巴的說道。
“無事無事, 我們是說怕會誤事。”
“啊!”坐着的尹信鴻突然驚呼道, 截住了紀馳君的話。
“慘了, 帶回來的酒昨天全給喝完了, 今日相聚又拿什麼酒來喝?師兄他們肯定又要打趣說我是捨不得!”
“呵呵。”沈成弘笑得很溫柔,他伸手揉了揉尹信鴻的頭髮。“沒事,師父今天不能飲酒, 你們且陪我喝些茶水就好了。”
尹信鴻心裡微微放鬆了片刻,臉上的神情還是藏着懊悔。
紀馳君知道這都是自己的錯, 若不是自己跑去討酒喝, 哪裡會發生這樣的事, 他眼睛一轉,站了出來, 笑道。
“既然這樣,我即刻就下山,去山下的集市中買些酒水和吃食,想必師父肯定也想嚐嚐山下右街上的燒雞滷鵝。”
沈成弘定眼看着他,知道他心裡的想法, 點了點頭。
“那你先去吧, 正好我有事要與你的師兄們商議。”
“嗯。”紀馳君心裡一喜, 正好, 免得一會兒看見了席承儀尷尬。
紀馳君前腳一走, 沈成弘便掀開白袍坐到了桌旁,與尹信鴻相鄰。
“師父, 你爲何要穿這件笨重的袍子,修煉仙法哪裡還會懼冷,你臉上血色全無,可是前幾年的傷勢太重,最近復發了?”
尹信鴻面露擔憂,但又欲言又止,他自然知道沈成弘曾修煉邪功,是以言語中略帶詢問。
“當日得陸掌門相救又以霖花作引,我的傷勢自然是全好的,可惜的是我那邪功也全被正氣洗淨了。”
尹信鴻覺得這話有些不對,‘可惜’?難道沈成弘還想要修煉邪功,所以纔會惋惜。
“師父,徒兒認爲你的仙法在這瑤夷中也算數一數二,爲何偏要不愛惜己身,去沾染那些污穢。”
沈成弘擡頭見這竹樓中已有殘破之相,他微微搖頭,而後右袖一揮,這原本有些殘破的竹樓眨眼又如嶄新。
“你不懂,也不需要懂,若是有一日我陷入囹圄,你就帶着其他師兄師弟抽身而退,勿要強留。”
沈成弘伸手替自己倒了杯茶,“有些天機我能窺見,卻不能干預,所以你一定得答應師父,若真有那麼一日,勿要爲了我而賠上一切。”
尹信鴻不解其意,但見沈成弘神色嚴肅,只得順從的點了點頭。
“師父,不過我還是得告訴你,長老們估計過不了幾年就要出關了,若是可以,你就不要再修煉邪功了,到時候若是被發現了,陸掌門也保不住你了。”
沈成弘聽此,手中的茶杯一晃,隨後擱到桌面,疑惑的問道。
“不應如此啊,依着長老們的打算,閉關時間至少還有幾十年。”他微微停頓,偏頭思索。“難道是出了什麼事”
尹信鴻覺得自家師父可真是料事如神,他如小雞啄米般點頭道。
“元以修,師父可還記得,他前些日子去三清求取仙草,他們都說肯定是封北百年前遺留下來的傷沒有治好,我們估摸着,過不了多久他應該也會來瑤夷,畢竟瑤夷門中的霖花對他來說是最好的。只是聽陸掌門的意思,他現在或許還不會來,只是怕也快了。”
“師父若是元以修真的來了,我瑤夷又會因爲霖花一事,鬧得不可開交,那時長老必定會出關對付元以修,如果被他們發現師父你修煉邪功,我擔心會將師父你趕出瑤夷。所以...”
尹信鴻擔心的話剛說完,就被沈成弘截住。
“霖花是我派秘寶,縱是其他門派前來相借,也不會借,元師兄也明白霖花對我派的重要性,不到最後一刻,他是決計不會來的。但他若是來了,就算是整個瑤夷被毀,他也得求來霖花救封北一人。”
沈成弘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神色寂寞,長長的嘆了聲氣。
“這樣的愛真是叫人羨慕啊。”
“啊”尹信鴻還以爲沈成弘會說元以修敗壞師門,哪裡知道竟是豔羨之意。
“可是師父他是個壞人,你怎麼還羨慕他呀而且他已經被逐出師門了,你怎麼還能喚他師兄!”
沈成弘看着尹信鴻,眼神卻又飄渺。
“是啊,在你們這些弟子眼中,他就是一個敗壞師門的壞師兄,現下聽見他要來毀了瑤夷,自然心裡發怨,但我和你們不一樣,他是個英雄,當年修仙界與妖界的大戰中,他也曾負傷累累,生擒妖后,而後更是多次帶領弟子前往人間驅逐妖怪,他若不是生了情劫,至今沒有度過,他早就成仙了。”
“他除開瑤夷弟子的名號,他還是我大哥,護了我大半生,若不是遇見封北,他早已經成了瑤夷的掌門,而不是陸行知。”
尹信鴻被這幾句話驚得眉毛立起,他四處看去,見沒有外人,方纔鬆了一口氣。
“師父,陸掌門也不錯,雖然功力不及元以修,但不論瑤夷出了何事,他都是挺身而出,也一直將瑤夷放在第一位,對於在任掌門時所做的決定,每一個都是爲了瑤夷,是個令人敬佩的人。”
“敬佩哈哈哈哈。”沈成弘突然大笑起來,臉上的蒼白也被這笑聲逼出了怪異的紅色。
“對啊,多麼讓人敬佩啊。是我狹隘了。”
尹信鴻不知自己哪裡說錯了話,一時間坐如針扎。
笑聲淒厲又似帶着仇恨,沈成弘似從這笑聲中又看見了當年的自己。
當年他因爲傾慕陸行知,暗地裡寫下信箋,偷偷送到陸行知的房內,卻被陸行知轉身上交給了當時的掌門。
他本以爲沒有寫下自己的名字,便能萬事大吉,儘管那天是他最難熬的一天,他與其他弟子站立在一起,而林掌門將那信拿出來一字一句誦讀,期間當念道。
‘我二人雖都是男子,但...’
這句話時,更是勃然大怒,指着弟子大呼道。
“別以爲沒有寫下你的名字,我就找不到你,明日這山中全部的弟子,皆得手抄書卷,我還不信找不到你,這樣的人不配留在我瑤夷。”
那夜,沈成弘思慮了許久,想要去掌門處明說,前去時卻聽說人找到了,是元以修寫給封北的,只是被陸行知撿到了,然後交給了掌門。
他當然知道不對,這信明明是他放在陸行知的書桌上的,他能去哪裡撿到?
沈成弘是滿腹懷疑,跑去詢問陸行知,陸行知卻連門也不願開。
“此事已了,不要再來了。”
什麼叫此事已了結?那人明明是我!爲何偏要污衊給師兄,我們三人可是拜過兄弟,念過誓言。
可這件事似乎真的已經了結了,沒有人信沈成弘的話,畢竟元以修是他的師兄,衆人都道。
“堂庭的那個三弟子沈成弘可真是個忠義之人,自家大師兄是個喜歡男人的怪物,他爲了保全元以修,竟然逢人便說那信是他寫的。”
許是這話傳遠了,元以修也曾來找過他,元以修那時還是個年輕氣盛的男人,只是在面對臉色焦急的沈成弘時,溫柔的笑了笑。
“無事,反正這瑤夷我也待得夠久了,我愛封北,全天下的人都應該知道,所以你這信可真是幫了我的大忙。你就安心待在瑤夷吧,如果你還喜歡那個人,可就要小心點了,那個人似乎不夠喜歡你,只是希望我能平靜的離開。”
最後自然沒有平靜,只有驚濤駭浪。
又過了沒多久,陸行知當上了掌門,雖然當時說是代行掌門之職,可長老閉關一百多年,再出來時,他難道還能將位子還給當時的掌門嗎?
這樣的說辭不過是給那些心裡不服氣的人一些安慰罷了。
那個時候,沈成弘的心就死了,他好像明白了些什麼。
他欠元師兄的,也不知能不能還清了。
沈成弘笑聲漸低,思緒迴轉,他猛地想起件事,突兀的問道。
“元以修的事,紀馳君知道嗎?”
尹信鴻撓了撓頭,不知道沈成弘怎麼會突然提及紀馳君。
“紀師弟不知道,他能力不夠,沒有和席師弟一起去三清。”
“那就好那就好。”
“哈?”
尹信鴻不明白,沈成弘也沒有多說了,只是笑着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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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馳君回來的時候,已臨近中午,他背上背了個竹揹簍,揹簍底層放着酒壺,上面放着吃食,雙手還抱着一疊書。
他爲了買齊這些東西,尤其是這疊書,可是跑了不少的地方。
這書都是話本,很多都是新出的,但他並不是買給自己的,而是帶給齊師妹的,畢竟之前席承儀把人家的書都燒了,怎麼樣也得賠給人家。
“嘿,紀師弟你可真是,怎麼買了這麼多東西。”
於星晏跑下臺階,幫着紀馳君卸下竹揹簍,又招來尹信鴻等人拿酒拿吃食。
紀馳君笑了笑。“咱們這麼多人,這點東西不多。”
擡頭時卻見席承儀站在門口,居高臨下,臉色冷清的看着他。
“額。”
他還不知怎麼開口,席承儀卻已經扭頭走了進去。
“你跟席師弟鬧矛盾了?”
“沒有...或許吧。”
於星晏嘻嘻的笑了兩聲,拍了拍紀馳君的頭,就跑了進去,紀馳君跟在她的身後,見她熟練的將酒壺打開,給每個人都倒上了滿滿的一杯,然後坐到了尹信鴻的身旁。
不出意料的,尹信鴻的身子一下子坐得筆直,目不斜視。
剩下的空位似乎只有席承儀的身邊了,紀馳君尷尬的笑着坐到了位子上,但又擔心會擠到席承儀,只得儘量坐得遠遠的。
紀馳君絕對不會承認是因爲席承儀周身的氣勢太兇殘,不敢觸其鋒利。
“來來來,咱們舉杯,今日這一聚就算是年夜飯了。難得師父也回來了。”尹信鴻招呼着大家舉杯。
紀馳君見沈成弘面色不好,但始終帶着淡淡的笑容,正彎眼舉起了手中的杯子。
在這熱鬧的氣氛中,衆人紛紛碰杯而後一飲而盡。
身側的席承儀還是沒有說話,紀馳君正在思索該怎麼打破僵局的時候。
對面坐着的於星晏卻又自顧自的倒了一杯,然後又是一飲而盡,又因爲喝得太急,有些咳嗽。
這倒是把尹信鴻給弄着急了,一邊喊着慢點慢點,一邊又去倒茶遞給於星晏。
於星晏沒有接過茶水,她一抹嘴巴上的水跡,而後伸手攬過尹信鴻的肩膀,紅脣微嘟就往尹信鴻的嘴上一送。
尹信鴻幾乎變作了石頭,圍觀的衆人也呆愣住了。
唯有於星晏神采奕奕,大笑道。
“行了,從今以後老尹就是我於家的人了,恭喜師父,你的徒弟過不了多久就能成婚了,一定要備下厚禮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