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從天空飄落下來。
吉利看着輕薄的晶片在空中飄蕩,零零落落,晃晃悠悠,自由自在。一團團雪花像是的白羽毛般落在法塔林城平民區上,飄浮在街角,順着微風吹拂飛散,在石板路面上形成小漩渦打轉,看起來似乎無憂無慮。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她靜靜地坐在密室牆邊的洞口處——密室隱藏在一間平民區的民房的一角,利用磚牆隔斷出來的一個空間,這裡可以通過幾個小小的洞口同時看到房內和屋外的情況。躲在密室裡面,成員們可以監視外界是否有危險。吉利並不是在值班,只不過帶有窺視孔的密室是她少數得以獨處的地方之一。
吉利喜歡獨處。當你一個人時,不會有人能背叛你。這句話是她的哥哥在很多年前對她說的。她的哥哥教了她很多事,然後實現他的承諾以強調他的話——背叛她。這樣你才學得會。任何人都會背叛你,吉利。任何人。
雪花繼續在屋外落下。有時候吉利想象自己就像雪花,或像風,或像霧。沒有思考能力的生物,能夠單純地不依靠任何人存在,也不需要思考未來、在乎某人、爲什麼東西傷心。如此一來,她就能獲得……真正的自由。
不遠處傳來腳步拖地的聲音,小房間後方的活板門猛然被打開。
“吉利!”哈里的頭探入房間說道。“原來你在這裡!拉塞爾找你半天了。”
所以我纔要躲在這裡啊,吉利內心中喊道。
“你應該快點過去見他。”哈里說道。“他說快到要動手的時候了。”
哈里是個高瘦的男孩。其實算是個好人——不過有點單純,如果在城市中另外一個世界裡長大的人真能夠被稱爲“單純”的話。當然,這不代表他不會背叛她。背叛與友情無關,只不過是單純的生存法則。在街上討生活的日子很艱辛,如果一個小偷不想被法塔林協會的警備隊逮捕和處決,就得活的現實一點。
恰恰冷酷無情是最現實的情緒。
這也是吉利兄長的名言之一。
“你怎麼了?”哈里問道。“你該趕緊過去的,拉塞爾看上去已經生氣了。”
他什麼時候不生氣?吉利心中抱怨道,可是她仍然點點頭,半爬半跌地爬離狹窄卻令人安心的密室。
她走上前,用力推開哈里,把怨氣發泄到他身上,然後跳出活板門,步入走廊,最後走入一個破舊的食物儲藏間。這是衆多儲藏室之一,因爲吉利所在的團伙把這裡僞裝成店面,盜賊團伙的真正基地本身則是隱藏在建築物下方帶有通道的石頭地窖。
她從後門溜出屋子,哈里緊跟在她身後。拉塞爾要帶她出任務的地點就在幾條街之外,屬於城中比較富裕的區域。任務相當繁瑣——是吉利所看過最複雜的一件。如果拉塞爾沒被抓到,那真的可能大撈一筆。如果他被逮住……雖然欺騙法塔林協會的官員和法師本來就是件非常危險的工作,但總比在紡織廠或者矮人開辦的冶鐵廠工作來得好。
吉利走出小巷,轉進名爲平民區,實際是衆多貧民窟中一條滿是小套房的街道。一個病到無法工作的男人倒縮在轉角的水溝裡,雪花在他身邊飄落。吉利低着頭,拉起斗篷的遮帽,抵擋那不斷飄落的雪花。
自由。我永遠無法自由。她的哥哥在離開時確保了這點。
“你終於來了!”拉塞爾走到吉利的面前,舉起一隻短肥的手指,朝她的方向一戳。“該死的,你跑到哪裡去了?”
吉利努力讓眼中不要出現憎恨或反抗的情緒,只是低着頭,擺出拉塞爾期望會看到的姿態。堅強的方式有很多種,擺出這種姿態的原因則是來自她親自學到的一課。
拉塞爾輕聲咆哮,反手一掌揮上她的臉,力道大得讓吉利撞上牆,她的臉頰因痛楚而灼熱,她感覺自己嘴裡出血了,於是吉利順勢軟癱在木牆邊,卻硬是一語不發地忍了下來。只不過是瘀青而已。她夠堅強,撐得過去,一如往常。
”你給我聽好了,”拉塞爾陰狠地說道。”這次的行動很重要,值上一千金幣——比你要寶貴不知幾百倍。我絕對不容許你把事情搞砸,聽清楚了沒有?”
吉利點點頭。
拉塞爾盯着她片刻,臉龐因怒氣而漲紅,良久後才別過頭,低聲喃喃自語地咒罵着。他心情不很好,但不是因爲吉利。也許是因爲他聽說了幾天前在北邊發生的礦工和農民的反叛行動。
一些法塔林協會控制的邊緣領地的駐守法師據稱遭到殺害,村莊被焚燒殆盡,還有該死的瘟疫。不管是什麼原因導致這些,但這類的動亂毫無疑問會影響法塔林城內的生意,讓城裡的法師們更警覺、更難騙,因此連帶會嚴重影響拉塞爾的收入。
他在找出氣的對象,吉利心想。每次行動之前他都會緊張,不過誰不是呢,欺騙商人和貴族是一回事,欺騙法師則是另外一回事,貴族或許會弔死他,或者砍了他的手。但是法師呢,沒人知道法師們會怎麼對待欺騙他們的賊。
她看着拉塞爾,嚐到嘴脣上的鮮血。一邊思考着對方的想法,一邊思考法師們如果發現了之後會有什麼後果,她一不注意,臉上微微顯露出自信的神色,便引得他從眼角瞥她,臉色一沉,又舉起手,似乎打算再賞她一巴掌。
吉利用了一點她的“魔力”,或者叫幸運,如願,或者說魅力。也有人叫吉利,或者這就是她因此得名的原因,不過即使是她也不知道這種能力是怎麼來的,似乎是天生的。
她只用了一丁點兒,因爲等一下的工作會需要用到大部分。她將“魔力”朝拉塞爾施放,舒緩他的緊張。盜賊頭子手上的動作一停,雖然不知道吉利做了什麼,卻仍然感覺得到其效力。他站在原地片刻,然後嘆口氣,背轉過身並且放下了之前高舉的手。
吉利擦擦嘴脣,看着拉塞爾那副笨重的身軀搖搖晃晃地離開。盜賊團伙老大的商人裝扮看起來相當有模有樣,是吉利看過最華貴的服裝——一件雪白的襯衫,外面套着深綠色的外套,上面是鑲金的扣子,黑色大衣外套有着時下流行的長擺,頭上則戴着一頂搭配的黑帽,手上的戒指熠熠生輝,他甚至握着一柄精緻的手杖。的確,拉塞爾在模仿商人方面是相當出色的,少有竊賊能像他如此擅長扮裝,不過他的脾氣仍是個大問題。
他們所處的房間本身就顯得較爲遜色。趁着拉塞爾正在罵別人的同時,吉利撐着牆站起身。他們租了一間當地旅館的上層套房,不是太奢華,但正合他們的目的。拉塞爾要扮演的角色是“布羅德里克大人”,一名遭遇到財務困難的商人,擁有一個伊斯塔尼亞的小貴族頭銜,前來法塔林島做最後的掙扎,想得到幾紙合約。
主房被裝飾成會客廳,有張大桌子讓拉塞爾坐在後方,牆上則掛着廉價畫作,兩名男子站在書桌旁,穿着正式的侍者服裝,假扮成拉塞爾的男僕。
”爲什麼這麼吵鬧啊?”一名走入房間的男子問道。他很高,穿着一件簡單的灰色襯衫和一條輕便的軟褲,腰間綁着一把窄劍。戴馬拉是另一名老大——這次的計劃其實是他的主意。他邀拉塞爾來合作,因爲他需要有人扮演布羅德里克的角色,而所有人都知道拉塞爾是最優秀的人選之一。
拉塞爾擡頭看向戴馬拉。”嗯?吵鬧?噢,只是管教一下手下而已,你不用擔心這種小事,戴馬拉。”拉塞爾輕鬆一揮手,試圖通過這個動作加強他話語的可靠性。他這麼擅長扮演商人和貴族是有原因的。因爲他驕傲的程度跟那些貴族簡直不相上下。
戴馬拉眯起眼睛。吉利知道他大概在想什麼:他在考慮一旦計謀成功以後,在拉塞爾的肥胖的背上捅上一刀的風險有多大。許久以後,高大的騙子頭目終於把視線從拉塞爾身上轉開,瞥向吉利問道:”這是誰?”
”只是我的一名手下。”拉塞爾說道。
”我以爲我們不需要更多人了。”
”我們需要她。”拉塞爾說道。”你就當做她不存在,我這邊的行動和你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