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輕易地跳起,從蒼白的月亮裡一手把榮譽揪下來;
或者投身到海洋最深的地方,手繞着頭髮把溺死的榮譽撈起。
——莎士比亞,《亨利四世》,第一幕。
血鷹公爵的突然離去是這場戰鬥的轉折點。那些弱小的亡靈們,需要從吸血鬼可怕的意志中汲取使它們的存在的力量,而當血鷹公爵離去後,於是它們就在站立的地方倒下了。就在片刻之前還要準備屠殺布爾坦尼亞騎士們的成羣骷髏和殭屍,一眨眼的功夫就變成了如此多的腐肉和枯骨。
一些更強大的亡靈生物倖存了下來。來自獵龍山時血鷹公爵和死靈法師的召喚,古代德魯伊石棺中召喚出來的巫妖,曾經保衛過血鷹公爵岩石城堡並對抗國王查理的墳墓衛士,這些強大的亡靈怪物都能夠在它們的主人逃跑時保持它們邪惡的生命力。但它們在戰鬥中缺乏彼此的協調性和凝聚力,這讓它們很容易便成爲徘徊在卡姆蘭菲爾德戰場上伺機報復的騎士們的獵物。
而當理查德爵士取得了勝利後,立即便從跟剩餘亡靈的戰鬥中掙脫出來。他從他的一個軍官那裡牽過了一匹馬,馬上騎馬向羅蘭德公爵的墳墓奔去。在不久之前,戰場上每一個騎士都看到蓋爾斯公爵俯衝下來對抗血鷹公爵。但戰場上的每一位騎士也同時注意到,蓋爾斯公爵的飛馬帕伽索斯再也沒有升上過天空。
公爵的繼承人一到墳墓就從馬鞍上跳了下來。他跪在他父親的屍體旁,將死者的頭抱在膝蓋上,抱着他父親的頭。理查德悲痛萬分,淚如雨下。
“理查德公爵,你不需要爲他哭泣。”
這個聲音比耳語聲稍大,但還是引起了理查德爵士的注意。他轉過身來,發現說話的人正躺在羅蘭德公爵的墓旁。女預言家安妮斯頓衣衫襤褸,衣服上血塊斑斑,臉色蒼白。雷蒙德爵士蹲在她身旁,試圖止住從她那可怕的傷口流出來的血。理查德一眼就看出,年輕騎士所做出的努力是徒勞的。這是致命傷。
“你父親是爲了拯救他的人民而死的。”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種揮之不去的憂鬱表情,理查德覺得她是在凝視自己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而不是在注視別人能看到的任何東西。“沒有比犧牲自己的生命來拯救他人更偉大的榮譽了。”
理查德低下頭,他知道安妮斯頓的話是真的。然而,他發現自己很難吸引住這個垂死女人的目光。他的悲傷太過於痛苦,太私人化了,即使是女預言家也無法承受。“負責追捕的騎士們已經出發去追捕那個吸血鬼了。他們會爲我父親報仇,把那個怪物的頭綁在騎槍上帶回奧奎因城堡。”他說完怨恨地看了看自己破碎的手臂,爲自己無法親自去做這件事而感到憤怒。
安妮斯頓搖了搖頭。“不,理查德公爵,聽我說。”她對他說。“他們抓不到那個吸血鬼的。”她慢慢地舉起手來,緊緊握住雷蒙德爵士那邊的手。“我看到了能消滅血鷹公爵的人。”說道這裡,她的臉色陰沉下來,皺起了眉頭。“如果他們能放下彼此之間的仇恨和愧疚,一起去完成這個任務的話。”
雷蒙德爵士盯着地面,臉上頓時漲得通紅。他的腦子裡充滿了關於燕麥杆在戰爭中所打算做的那件可怕的事情。他用一半愧疚,一半自我安慰,微微顫抖的語調說道。“安妮斯頓小姐,我們甚至不知道梅爾森子爵是否在這場戰鬥中倖存下來。”
“如果他還活着,我會找到他的,”理查德發誓道。“你們都將擁有阿基坦所能賜予的最好的盔甲、最好的戰馬和最鋒利的利刃。”新公爵攥緊了拳頭。“只要把那怪物的頭給我拿來!”
“還有一個辦法,”安妮斯頓打斷了年輕的新公爵的話,艱難地說道。“願那位女士原諒我說出這個謊言。我對血鷹公爵撒了謊,並且利用和羅蘭德公爵力量交織在一起的機會,讓羅蘭德公爵的靈魂承認了這個謊言,讓血鷹公爵認爲羅蘭德公爵是他的兒子。現在因爲這個謊言,羅蘭德公爵的力量已經離開了這裡。但我猜當血鷹公爵擺脫他的瘋狂之後,可以很快識破這個謊言,所以我們必須要趕緊消滅它。”安妮斯頓痛苦地皺着眉頭,猶豫了一會兒。“而我將會告訴你們一個秘密,一個關於血鷹公爵和阿基坦的秘密,而你們必須發誓保守這個秘密。”
雷蒙德爵士猶豫了一下,當場發出了保守秘密的誓言。而理查德爵士因爲手臂的不靈便,比雷蒙德爵士要慢了一些。即使隨時面對死亡的來臨,但女預言家安妮斯頓還是等待兩人都發出保守秘密的誓言後,才繼續說道。
“所有人都認爲海瑟薇公爵夫人是爲了對血鷹公爵的愛而死的,但是女先知貝金賽爾告訴過我一個秘密。關於血鷹公爵的孩子的傳言,傳言中海瑟薇公爵夫人是爲了保護這個孩子而死的,爲了防止任何人知道這個孩子在哪裡而死的。但是隨着阿基坦城堡被徹底毀滅了,沒有人知道這是否只是一個謠言。而且這麼多年來,這個孩子從未出現過。”
“那個怪物有後代?”理查德公爵和雷蒙德爵士都驚歎道。
“是的,據說是一個男孩。但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一點,那個男孩如同消失了一樣。”安妮斯頓點點頭確認道。“甚至貝金賽爾女先知曾經專門安排了很多女預言家負責尋找他。”
“那爲什麼你要告訴我們這個秘密?”理查德公爵疑惑地問道,雷蒙德爵士也有相同的問題。
“因爲跟那個孩子一同消失的還有一樣東西,那樣東西讓貝金賽爾女先知認爲這個傳言是真的。”安妮斯頓說道。“一件藏在阿基坦公爵寶庫的東西——屬於布爾塔尼亞建立者亞瑟-潘-德拉貢的聖劍。據說那把劍封印着風的精靈,從而能控制風的力量。”
“這柄劍只是個傳說,不是嗎?沒有人真正見過它。”雷蒙德爵士懷疑地問道。
但理查德公爵卻沉默不語,他聽說過這件寶物,但卻不知道它曾屬於阿基坦公爵。
“不,聖劍是真的。找到他,或者找到它。”安妮斯頓艱難地說道。“不管你找到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你都能用來對付那個怪物。”
“我會盡最大的努力去找到他們的。”理查德發誓道。“不過如果他們能解決血鷹公爵,我們就不需要找到他了,不是嗎?”
“是的,但願如此。”安妮斯頓帶着一股揮之不去的憂鬱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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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公爵言出必行。他派了一百人去卡姆蘭菲爾德戰場尋找梅爾森子爵。當老騎士被找到後,他被帶到新公爵面前,並被告知他必須完成的任務。梅爾森子爵很容易就同意追捕血鷹公爵,但當他盯着雷蒙德爵士時,他的目光卻變得冷酷了。這位年邁貴族的眼睛裡有一種冷酷的仇恨,使雷蒙德的血液在他的血管裡顫抖。
安妮斯頓並沒有看到這兩個人爲完成他們的使命而做出的準備。女預言家一小時前就因傷勢過重去世了。不管她最後想要說什麼,她可能想給騎士們的最後幾句話或建議和指導,都沒有說出來。
當暮色開始消失在夜幕中時,兩個人開始沿着血鷹公爵的足跡出發了。他們默默地騎着馬,馬蹄聲是他們之間唯一的聲音。隨着月亮的光輝照耀大地,這趟旅程比從獵龍山出發的絕望之旅要容易得多。
接近午夜時,雷蒙德終於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寂。他再也不能忍受他的同伴那種不言而喻的輕蔑了。“你怎麼能跟蹤那個怪物的蹤跡呢?”他向梅爾森子爵問道。“在這種光線下我什麼也看不見。”
“沒有必要跟着吸血鬼走,”梅爾森子爵回答道,他的聲音低沉而冰冷。“他會在山裡去找到他的舊城堡的。”
“你怎麼能這麼肯定?”雷蒙德問道。“理查德公爵營地裡的大多數人似乎都認爲,吸血鬼會逃到那些獸人盤踞的森林裡,因爲他知道很少有人會在那裡追殺他。”
“我可以追趕這個怪物進入混亂的深淵。”梅爾森子爵咆哮道。自從他們出發以來,他第一次在馬鞍上轉過身來,冷冷的眼睛望着雷蒙德爵士。“他可能會試圖在森林中甩掉正在尋找他的騎士,但他會回到他建立在岩石上的城堡。我會在那兒等他的。”
“我們將會在那裡。”雷蒙德爵士糾正他。
梅爾森子爵笑了,但那是一種毫無歡樂的笑聲。“我騎着馬是要爲被吸血鬼之手殺死的家人報仇。你爲什麼要追吸血鬼?榮耀?榮譽嗎?”年邁貴族的聲音變成了憎恨的嘶吼聲。“羞恥嗎?”
突然,梅爾森子爵的手中緊握着一把匕首。如果不是被嚇得僵住了,雷蒙德爵士本可以避開老人的刺擊。但他認出了那件武器,他最後一次見到它是在‘燕麥杆’的腰帶上。他以爲在燕麥杆找到梅爾森子爵之前,農民便已經被亡靈們殺死了。現在,痛苦的真相刺進了他的內臟。
雷蒙德爵士從馬鞍上摔了下來,摔在地上,燕麥杆的匕首直插在他的肚子裡。他虛弱地扭動着身子,掙扎着要去夠他的馬,但是梅爾森子爵已經抓住了馬的繮繩,把馬拉走了。
“德-圖盧茲家族的騎士精神,”梅爾森子爵一邊輕蔑地嘲笑道,一邊朝地上吐唾沫。“在你派來的殺手死前,我和他談過一次。他向我坦白了一切。血鷹公爵襲擊了我的家,屠殺了我的家人,這絕非偶然。你叔叔釋放了他,讓他去毀滅我的親戚!”
雷蒙德爵士向怒目而視的貴族伸出雙手。“我試着去彌補。我試圖警告你,但已經太晚了。所有的一切……我只剩下……贖罪。糾正錯誤。”
“贖罪嗎?”梅爾森子爵嗤之以鼻。“你不配得到這個機會!你給阿基坦帶來的罪惡和恥辱會讓你和你那卑鄙的家族因內疚和羞愧而潰爛的!”
當他試圖移動時,他的臉因疼痛而扭曲。他能感覺到血和膽汁從他的傷口裡冒出來。他舉起一隻血淋淋的手,乞求梅爾森子爵的幫助。“我有得罪你嗎?以一種我無法請求寬恕的方式傷害了你?但是你必須幫助我。安妮斯頓小姐說,只有我們兩個人才能摧毀血鷹公爵!我們必須一起面對他!”
梅爾森子爵轉身背對着受傷的騎士。“女預言家死了,她的預言也死了,”他說道。“我會追捕血鷹公爵,我會找到他,然後消滅他。一個人。”
“別這樣丟下我!”當梅爾森子爵準備騎馬離開時,雷蒙德喊道。“不要違背預言!我們必須一起面對吸血鬼!”
“要麼死在泥裡,要麼爬到醫生那裡去。”梅爾森子爵喊道,沒有回頭去看那個受傷的騎士。“這對我來說是都是一樣的。”
在那裡,雷蒙德繼續喊叫着,懇求梅爾森子爵不要拋棄他,懇求他聽從安妮斯頓的話。但年邁的貴族對他的懇求充耳不聞。他的心思都集中在他被殺害的家人身上,集中在洛泰爾爵士殘缺不全的屍體上,集中在蘭開斯特城堡的院子裡,那裡堆滿了他被殺的親族。他會找到血鷹公爵的。
那位女士將會希望他能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