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恩驚恐地看着老鼠人形成的黑潮從山上向他涌來。他不確定有多少隻,但看起來有幾百只,也許有幾千只——在黑暗中很難分辨。他轉過身去試圖看個究竟,這時他身後響起了一陣很大的喧鬧聲。他擡頭一看,只見更多的老鼠人從另一邊進入山谷。就像是一個巨大陷阱的下顎正在閉合。
白恩竭力抑制住一陣恐慌。不知怎麼說,無論他有多少次這樣的經歷——他確實也有過很多次——但事情從來沒有變得容易過。他感到一種噁心的感覺在他的胃裡蔓延開來,他的肌肉繃得緊緊的,不知爲什麼,他還感到一種奇怪的頭暈。他口乾舌燥,自己的心跳在他耳邊震耳欲聾。事實上,這一次,他本想在危險面前保持冷靜和放鬆,或者像故事書中所有的英雄那樣,充滿激情、憤怒和狂暴的情緒。像往常一樣,這並沒有發生。
在他周圍,矮人們正在放下工具,抓起武器。接着另外一聲號角聲響了,每個號角都有不同的音調,它們的長音就像靈魂在受折磨時的哀嚎,爲周圍的雜音增添了色彩。白恩又轉過身來,正準備向城堡的入口衝去,這時他意識到沒有其他人在這麼做。在他周圍,矮人們正在黑暗中向敵人衝去。
白恩納悶,他們都瘋了嗎?他們爲什麼不趕快奔向城堡的安全地帶?儘管城牆顯得不牢固,但毫無疑問,他們在裡面會有更好的機會活命。待在城堡裡肯定更安全,但這些瘋狂的矮人似乎根本沒注意到。
他一時愣住了,充滿了好奇和恐懼。他突然想到,也許他們不去城堡裡時有什麼正當的理由——也許發現他的想法並不是個好主意。
慢慢地,它滲透到白恩思考的腦子裡:矮人不會把他們的機器交給那些老鼠人的。他們做好了戰鬥的準備,如果需要的話,他們會爲保護這些可怕的噴煙裝置而死。他們所展現出的決心和果決要麼是真正令人欽佩,要麼是極其愚蠢,白恩無法立刻確定是哪一種。
正當他拿不定主意的時候,一種不祥的丁當聲從他身後傳來,接着是石頭上的金屬環拉抻的聲音。他轉過身,正好看見城堡的閘門砰地一聲關上了。從裡面他聽到齒輪的摩擦聲和蒸汽機鍋爐的汽笛聲,然後把吊橋固定住的巨大鏈條收緊了,開始把木結構吊橋升起來。突然,他和城堡之間出現了一道深溝。白恩認爲,至少裡面有人表現出了一些理智,即使他們把他困在外面,註定要進行一場瘋狂的混戰。
從上面的城堡裡爆發出雷鳴般的吼聲。巨大的煙霧從他的頭上噴出,空氣中充滿了被點燃的火藥的辛辣氣味。白恩意識到,上面有人很聰明,至少帶來了一門大炮。一聲呼嘯,然後一聲爆炸劃破了黑暗。十幾個衝鋒的老鼠人被拋向空中。四肢朝一個方向飛,軀幹朝另一個方向飛。矮人們大聲歡呼起來;那些老鼠人則發出一聲代表仇恨的長時間嘶嘶聲。
矮人們在他周圍各就各位,接着衝進了戰鬥陣地。低沉的聲音用古老的矮人語言大聲喊出刺耳的喉音。白恩在這場狂暴而又井然有序的混亂漩渦中感到失落和孤獨。他可以看到,從矮人們瘋狂的喊叫和奔跑中,開始出現了一種連貫的模式。在隊伍中,工程師和戰士們與他們的同胞們並肩作戰。白恩覺得他是這裡唯一一個似乎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的人。
白恩突然意識到,他們都聚集在號角聲周圍,現在不同的音符變得有意義了。它們就像幾天前他在牛身上看到的那些獨立的鈴鐺。他們找到了他們的主人,給了他的戰友們一個集結的地方,一個可以形成堅硬裝甲外殼的核心。
白恩現在反應過來,這是矮人們長期以來反覆練習的戰術,直到他們完全掌握了它。他在法塔林島上的矮人身上見過類似的事,只不過他們用的不是號角。
就在幾分鐘前,這裡還聚集着一羣沒有組織的靈魂,他們只能乞求被屠殺,而現在,這裡聚集了一羣訓練有素的矮人戰士,他們正以一種令法塔林長矛兵蒙羞的紀律迎擊敵人,事實上,他們表現出來的紀律足以讓法塔林協會的任何隊伍蒙羞。也許這裡的負責人知道他在做什麼,白恩想。也許這並不是他剛纔還在擔心的那種血腥屠殺。
他不確定這些矮人是不是足夠抵擋敵人,從老鼠人衝下山頭的軍隊規模來判斷,它像一艘巨輪一樣加速前進,爲它的衝鋒積聚着不可抗拒的勢頭。沸騰的毛茸茸的鼠羣現在離他很近了,他可以看見個別的老鼠人了,他們的嘴脣上滿是泡沫,眼睛裡有對勝利狂熱的信心。
他們中有一些比其他老鼠人更大,更強壯,盔甲也更好。他過去曾與這樣的怪物搏鬥過,知道它們是老鼠人中最頑強兇猛的。他一直睜大眼睛,尋找那些老鼠人所喜愛的笨拙、笨重、怪異、但致命的野戰武器,但幸運的是,他什麼也沒看到。
白恩突然感到非常孤獨。他不是那些倉促組建的矮人部隊的一員。沒有人在他旁邊保護他。也許在黑暗中,矮人們甚至會把他當成敵人。這個地方只有他獨自一人。他四處尋找着格雷羅根,但是他和斯諾瑞由於戰鬥慾望的驅使,兩人衝上前去靠近敵人。
白恩咒罵了一聲,趕緊爬上馬車,想把周圍的情況看得更清楚些。他注意到瓦里克正坐在那裡,饒有興趣地向黑暗中張望,偶爾把手裡拿着的炸彈放在旁邊的座位上,用一支看上去像是奇怪的機械筆的東西在面前的書上劃了一個記號。他的眼睛在眼鏡後面閃爍着狂熱的光。
“這不是很令人興奮嗎,白恩?”他問道。“一場真正的戰鬥!這是我第一次參加。”
“祈禱這不是你的最後一次——”白恩喃喃自語道,一邊用他的劍做了幾次揮劍練習,希望在老鼠人軍隊撞向矮人族防線之前放鬆一下他緊張的肌肉。然後他掏出那柄三筒火槍,開始裝彈,在裝彈過程中,他迅速掃視了一下四周,希望能認出格雷羅根。
但他不見了。
————
先知坦古爾站在戰場上方高高的山上,向下凝視着那塊洞察水晶球。它靜靜地躺在他面前。在它的深處,也許有一縷微弱的火焰在閃爍,但除非是像坦古爾那樣敏銳和通曉一切的眼睛,否則是察覺不到的。
事實上,在未經訓練的老鼠人眼裡,它看起來就像一塊巨大的彩色玻璃,上面刻着最神聖的符號。坦古爾對人類有足夠的瞭解,他知道在人類眼看來,它看起來就像一個雜耍演員用的俗氣的把戲。他也很聰明,知道人類的眼睛在很大程度上會被輕易地欺騙,因爲這確實是一件最有威力的魔法巧物。
至少,他希望如此。這塊未經加工的月亮水晶花了他不少錢。那些符文的雕刻,每一個都是在一個不同的無月之夜刻上的,這使坦古爾損失了不少睡眠。在水晶中嵌入強力咒語的代價是鮮血和痛苦,其中一些是先知自己的。
現在是時候看看這一切是否值得。坦古爾心想,是時候開始使用他的新玩具了。他趕緊在他周圍堅硬的土地上刻下了符文,熟練地畫出了代表魔主的十幾個神聖的標誌。接着,他把大拇指伸進嘴裡,狠狠地咬了一口。他那尖利的牙齒吸着血,儘管透過他的腦子裡充滿了的魔石鼻菸粉和沸騰的魔法能量,他幾乎感覺不到任何東西。
黑色的血從傷口滴落下來。他伸出大拇指指着第一個符文。當他這樣做的時候,一滴血滴落在了符號的中心,坦古爾說出了一個充滿力量的詞,這是屬於魔主的一個秘密名字。液體立刻蒸發成一股刺鼻的煙霧,在符文上形成一個頭骨狀的小蘑菇雲。
沒關係!坦古爾覺得自己是某個龐大而神秘的遊戲的主持人。下面的那些老鼠人現在都成了他可以指揮的棋子了。可以被他強大的爪子移動的卒子。只是放在板子上某種指示物,並由他的偉大智慧所指導。他又吸了一撮魔石粉鼻菸,幾乎高興得大叫起來。他感到自己的力量是無限的。這種控制和掌控一切的感覺,沒有什麼能與之相比。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在遠離視線和個人危險的地方行使他的權力。當然,他並不是害怕危險,只是避開不必要的危險纔是明智的。這讓每個鼠人先知最大的夢想成真!
坦古爾允許自己得意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把注意力集中在這場戰鬥上,試圖確定他究竟要用何種壯觀的方式奪取屬於鼠人民族的勝利和不朽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