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蜷縮在凌亂的房間一角。
一雙空蕩蕩的眼珠無意識地盯着地板。從包裝盒中散落着掉出來的阿米替林,好似潔白的花瓣灑落滿地。
三十通未接來電,十三條電話錄音。
每條都是同樣的聲音,是同一個人打來的。他面無表情地聽着它們重複播放着。
「葛蘭蒂,你在哪裡?聽到留言請給我回電。」
……
「葛蘭蒂,你有沒有聽到我的留言。任務還沒完成嗎?你還沒有回到公寓嗎?總之聽到留言務必給我回電。」
……
「葛蘭蒂,父親死了。死在了那場戰爭中。你缺席的聖盃解體戰已經完全結束了。我需要和你談談,快點回我電話。」
……
「你去了哪裡?你到底去哪兒了?凱勒曼神父說你死了。我不信!回我電話好嗎?」
……
「你聽到我說話嗎,葛蘭蒂。你真的死了嗎?你真的死在任務中了嗎?我不相信你這樣的男人會死……總之,趕緊回覆我的來電。我要你親口對我說!」
……
「明天就是父親的葬禮。我希望你能來。」
……
「葛蘭蒂,你到底在哪?我和夏綠特都在等你回來。這幾天她不停在哭。我想只有你能勸好她。」
……
「葛蘭蒂……你,背棄了我們,背棄了教會嗎?」
……
「…………」
……
留言如洗腦的歌曲般不斷播放,散在地上的藥丸慢慢疊加到無窮數。
他失神地聽着好友的聲音從沉穩到浮躁,從浮躁到暴躁,從暴躁到最後幾近崩潰的變化……
他失神地看着藥丸由一粒變爲兩粒,由兩粒變爲四粒,四粒變爲八粒,變爲無數無數粒……
男人遭受着最大的懲罰。
一遍遍的重複,那個聲音好像會永遠責備着他,煎熬着他。
同僚沒有實施援救,上級沒有徹查內·幕。
也曾經爲教會出生入死,也曾經將自己的前半生都奉獻給了「神」的這個男人。僅憑凱勒曼神父的一面之詞便被無情地遺棄了。
也許等待着自己的是秘密除籍、將存在也一併抹除的命運吧。
在法律上,他已被烙下死亡的印記。黑葛原葛蘭蒂如今已經是一個「死人」。
「他們都說你是叛徒。但我絕對不能接受他們這樣議論你。不爲自己爭辯一句嗎?你甘心嗎?」
可笑。
居然跟死人說話嗎?
明明得不到迴應,明明不會有人接聽,爲什麼還要不停不停地打過來呢,爲什麼還要反反覆覆地留着言呢?
爲什麼不願接受「我已經死去」的事實呢?
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他堅信着這一點。脫離教會,再也不去侍奉那個所謂的「神」。他終於找到一條出路,迎來人生的春天。
儘管如此,他卻忽略了迪爾波里以及夏綠特的痛苦。
不禁回憶起那些久遠的日子。在父親盼望的眼神中盲從地答應成爲「神」之僕從的那個少年。也許自己的過錯就是在那天犯下的吧。
那麼和他們的相遇,從一開始便是錯誤。
……對不起。
帶着這樣的思緒,他難以自制地哽咽起來。
忘掉我吧,像我這樣的窩囊廢。就當我死了吧……
他必須逃。逃到天涯海角,逃到無人可以找到自己認出自己的地方。
房間的角落傳出男人低沉的啜泣聲。
————黑葛原葛蘭蒂往事————
>>>
不知道Caster是什麼時候消失的。
原本——
是戰場上劍與劍的互相交鳴。
洶涌澎湃的魔力不斷激盪碰撞着。不經意間從英靈身上泄露出來的鬥氣裹挾着勁風,如惡魔之爪般殘忍地撕扯着街道兩邊的建築。
在狂暴的鬥氣漩渦中,是徹底化作兩團難以看清的殘像的Ruler和Saber英姿煥發的身影。
從不同時空中跨越而來,相聚於現世,古之英雄們的戰鬥是激烈而毫不做作的。雙方迅猛的劍勢永遠都一往直前,純樸的技藝沒有絲毫掩飾。或許在那個鐵馬金戈英雄輩出的年代,本就不需要任何矯揉造作吧。就像野獸拼殺那般,一招一式之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多餘的動作和無謂的廢招只能自取滅亡。兩名Servant光是用肉體驅動冷兵器進行搏鬥,強大的能量就足以摧毀整個集裝箱堆場。那是遠遠脫離人類極限的交戰。
Ruler紫灰色的雙眸裡流淌着鬥志昂昂的氣魄。他一面踔厲奮發地迎敵,一面冷靜觀察自己的對手。
“這傢伙的劍……”
真是奇怪的劍法。Ruler在心裡暗暗狐疑着。而更令人奇怪的是,Saber的武器並不只有一把劍。
兩把長度不一的寶劍均是寒光閃閃、削鐵如泥的利刃。但是單從鍛造劍身的簡約工藝上看,並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讓人根本聯想不到那是具有怎樣響亮名號的寶劍。若非Ruler具有【看破真名】的技能,提前得知了Saber的身份,否則還真無法從它們樸實無華的外形中推斷出來。
不過,即使能夠根據傳說中的記載,知曉Saber兩柄寶劍的大名,對於這位雙劍戰士出神入化的劍技,以及那特殊的戰法,Ruler依然感到有些不適應。
說到劍這種兵器的話,無論是奇幻浪漫的西方還是神秘古老的東方,劍都是大部分勇士鍾情的武器。
一般來說,劍應該是用雙手揮動的武器吧。
如果一名騎士手持西方那種笨重的劍進行作戰,通常情況下只會用雙手去持一柄。那是因爲劍非常重,所以古代大部分武者都會像Ruler這樣用雙手握住一把劍戰鬥。就算曆史上有少數的英雄確實是雙劍流的高手,能夠同時活用兩把劍和敵人戰鬥,但眼前這個Saber完全就是例外了。持雙劍已經是非常罕見的情況。要像他那樣靈活揮動兩把不同長度的劍,這更是稀世少有。
Saber的雙劍並不以長度著稱。不要說短的那把,就連右手的長劍,其長度都比Ruler那柄近一米五長的闊劍短上一截,粗略估測爲一米二上下,而Saber短劍長度只有長劍的三分之二。
可以肯定的是Saber的招數沒有一次是虛招,他會使用雙劍應該不是迷惑敵人的手段而是他慣有的武器。這個英靈,一定是以兩把長度不一的寶劍令敵人聞風喪膽的英雄。
Ruler的【直感】告訴他,這名位列劍之座的英靈絕不是一個能夠小看的對手,而是值得自己全力一戰,絕無僅有的強敵。
這是因爲戰鬥一開始,Saber就似乎佔據了上風。
Ruler的劍術水準在不會用劍的外行人面前絕對算是個高手,但當他一遇到真正精通劍術的達人——持劍的英靈Saber,那可就有些班門弄斧了。單純就劍術上的勝算而言,Saber至少有七八成。
從兵器這個角度來講,的確有着「一寸長一分強、一寸短一分險」的說法。然而,將之完全套用在Saber與Ruler的戰鬥中是不合適的。
那是因爲劍身一旦過長,就難免會在兩次揮擊之間出現破綻,而且也不利於持劍者操作。相較於Ruler的闊劍而言,Saber具有兩把長度適中的寶劍,因此就佔有了一定程度上的優勢。
嗙——
Saber右手的長劍輕鬆接住了Ruler頗爲笨拙的正面一擊。
從Saber長劍處傳來的壓力,使得Ruler身子不由一震。對方畢竟是三騎士中號稱最強的劍之騎士,基礎屬性自然凌駕於Ruler之上。
能得到Saber職階的Servant,能力值普遍表現爲比較高的平均水平。不過儘管職階有強弱之分,主宰英靈戰鬥勝負的決定性因素卻不是屬性。每個職階都有獨自的特點,每個英靈都有各自的保有技能。尤其是被英靈們持有的各種效果的寶具,有些甚至能形成強大的毀滅洪流。撇開技能和寶具不說,還有鬥志、信念以及氣勢這些因素同樣不可忽視。就Ruler看來,那些纔是掌握戰局的關鍵。
面對襲來的敵劍,Ruler儘管面露難色,但還是堂堂正正地接住了。
可是……
“這傢伙的力道……”
Saber同樣發現了Ruler的不尋常之處。
初戰遇到的這個敵人,有一個與“持雙手劍作戰的騎士”這一形象極不相稱的地方。而現在,隨着時間的堆砌,Saber的進攻變得越來越佔據主動,這讓他猛然理解了那個始終困擾着自己的陰影。
Saber舞動右手的長劍朝Ruler直刺而去,無論是他的力度也好還是速度,都絲毫不遜於用雙手持劍的Ruler。即使將雙手的力量分開,各用一隻手單獨提劍,Saber單臂的力量也全面超過了Ruler雙手持闊劍的力量。
力量是格鬥的基礎。沒有足夠強壯的力量卻堅持用劍和敵人進行近身廝殺,而不是依靠技巧取勝,這是非常詭異的。
Saber會產生這樣的懷疑,是由於他無法深入瞭解Ruler這名Servant的特性。英靈聖喬治,其本身只是一名因維護了基督教而被皇帝下令處死、英勇就義的普通羅馬軍官。他並非以個人武技的出彩被世人所知,而是那永不動搖、永不熄滅的信念。由於受到「聖人」這一頭銜的恩惠,而擁有常人不及的頑強毅力。他的力量被寄予了“希望他能夠繼續作戰下去”這份人們對於聖人的期待。照實情可以說是因爲被封爲基督教聖者的聖喬治享受着世界級知名度的加成,獲得了相當不俗的戰鬥力補助,使原本武藝並不出衆的他能夠在實戰中超常發揮,具有了超過自身正常水平的武力值。
因此,在白刃戰上本應處於劣勢的Ruler,才能與Saber暫時持平。
“你的劍術果然不同凡響,Saber。”
Ruler揮着劍,低不可聞地輕語道。膠着了一段時間後,他從強烈的戰鬥氣旋中央跳出來,暫時推遲了兩人的戰鬥。
幾近達到沸騰的戰局慢慢冷卻了下來。Saber有些吃驚於Ruler的做法,但他卻非常默契地配合了他的動作。兩名英靈就這樣一前一後地跳出戰鬥圈外,把距離拉開。
Ruler緊盯着身前那名穿着緊身綠甲的俊美騎士。
“右眼下的淚痣,以及長短不一的兩柄單手劍。想必你就是凱爾特神話中的費奧納第一騎士迪盧木多·奧迪那。我猜得對麼?”
Ruler隱瞞了自己作爲管理者所擁有的特權,態度淡然地作出了問詢。
“……”
這是雙方初次交戰,充其量只是小試牛刀、估測對手底細的程度。還沒有動用寶具就被敵人識破了真身,讓Saber的內心有些驚訝。不過,儘管Ruler如此篤定就做出了結論,Saber卻完全沒有露出尷尬的樣子來,他反而神采奕奕地笑了。
“僅憑這兩點就斷定了我的身份。沒想到我的傳說竟然如此聲名遠播嗎。還是說Ruler,你是個見多識廣的英靈?”
“算是吧。”似乎對Saber的問話並不怎麼熱衷,Ruler打着馬虎搪塞道,“歷史上能將一長一短的雙劍舞得那麼出色的英雄可不多。尤其,你除了雙劍外還有兩支非同一般的魔槍對吧。”
“沒錯。不過你還是先領教一下我的劍吧。”
望着Ruler嚴格而又充滿敬佩的淺笑,察覺到接下來的戰鬥可能會非常振奮的Saber有些玩味地勾起嘴角,露出戲謔般的笑。
“說起來Ruler,你的大名我也早就從Master那裡知道了呢。這也算是場公平之戰。……救少女於惡龍口中的屠龍英雄,名滿世界的虔誠基督徒聖喬治。能和被譽爲‘上帝騎士’的你一同競技,這也是我迪盧木多不能放棄的榮譽啊。”
“可是Saber,身爲騎士的你竟然屈從於Caster那樣的邪惡之徒手下,實在令人爲你感到可惜。”
Ruler眉頭微躉,用生冷的口吻說。Saber注意到Ruler提及Caster時候的厭惡眼神,略有些不滿。
“關於這一點就不要論述了吧。我僅僅是有着和任何一名騎士同樣的牽繫,爲主君獻上自己手中的劍。而這份維繫會令我的劍更加鋒銳。這是一場公平的戰鬥,不是嗎?Ruler,難道你不期待一場毫無顧忌的決鬥嗎?”
Saber用語言制止了Ruler繼續對Caster發表偏見。事實上,他自己都沒有完全理順和那位女性之間的關係。但在生死對決中去思考那些事,只會讓自己變得脆弱。
Ruler聞言先是一怔,隨後馬上露出了凜然的笑容,點頭應道:
“也是。你和我都雙雙賭上了自己的劍以及榮耀。Saber,我會親手將你打敗。所以拿出你的真本事來。”
“哈,彼此彼此。雖然不想打破你的憧憬,但還是等認清了現實再來說大話吧。Ruler,就用生命接下我的劍吧!”
雙方同時平持手中的劍,踏前一步。對話結束後,第二輪交手緊跟着上演。英靈們的武器再次交錯在了一起。
雙方的攻勢均愈發犀利,招與招之間也愈發凌厲狠辣起來。然而這時,勝負的天平已經再也無法維持平衡了。
很快地,由勇氣、信念和知名度堆成的平局漸漸有所顛覆。沒過多久,戰場上的形勢就完全顛倒了過來。
本來還能勉強與對方戰平,可是Saber突然之間彷彿戰神附身一般變得生猛無比。這並不是Ruler忽然變弱或者Saber忽然變強。改變這一切的,不過是英靈鍛鍊鑽研到極致的個人武技。
將左右手中的劍配合得天|衣無縫,無論遠近都能進行攻擊。Saber組織起密不透風的進攻大網。點與點、線與線,都連續地壓迫着敵人。Ruler奮力去接Saber的每一劍,一邊招架一邊想辦法還擊。面對敵人銳不可擋的華麗進攻,他完全不敢大意。
Saber果真就如之前所說的那樣不再保留,完全投入到戰鬥中。在Ruler眼中,Saber的速度變得飛快起來,劍鋒上的力度也彷彿加大了幾分。
Saber利用雙劍有長有短這一點,開始了他節奏極快的多段連擊。一長一短兩把寶劍彷彿心有靈犀一般,契合成錯落有致的攻擊連招。Ruler爲了掙開雙劍的糾纏和鉗制已經用盡全力,他根本沒有任何機會實施反擊。
戰場是絲毫講不得禮儀與情面的修羅地。即使是謙遜有禮、恪守着騎士道的騎士們的對決,也是如此。他們是由衷地希望能夠一決雌雄、分出勝負。因此就不會有手下留情的道理。
每一次揮擊,每一次與敵劍相撞,都會爆發出無數火花。Ruler在心中暗暗讚歎着Saber單臂揮舞的單劍便蘊含了足以匹敵甚至凌駕於自己雙臂的力量,他痛苦地接下Saber的每一道斬擊。
Ruler腳部的戰甲呈現爲非常怪異的龍爪形狀,但他的身體卻是盡皆包覆在披風之下的傳統騎士板甲裡。在敵人不斷的進攻中,Ruler敏銳地發現了對方的漏洞。Saber的攻擊就算不擋,也能靠鎧甲的硬度防禦住。而Saber卻由於身着單薄的緊身皮甲,使他不可能去硬吃敵人的劍。
“叮”的一聲——是Saber利用長劍快速挑開Ruler劍尖,反手將短劍向他肋下送去的一擊。
Ruler不躲避,也不防禦,而是用厚重的鎧甲硬接下Saber的長劍。伴隨着尖銳的噪聲,右側腰腹部的鎧甲表面立刻被拉出一絲劃痕,卻沒有更多的受損。
從頸部一直覆蓋到腳底的連體鎧甲提供了滴水不漏的防禦。看上去似乎是壓在Ruler身上一副非常沉重的擔子,但事實上英靈是不會被區區金屬之物壓垮的。相比之下,Saber便於活動的輕薄皮革戰衣,儘管能令他作戰時不受任何約束、充分發揮自己的敏捷屬性,然而就防禦方面來說,Saber就不能像Ruler那樣高枕無憂了。在戰鬥中,他一次都不能被對方擊中。
Saber的攻擊被敵人鎧甲所化解。Ruler驀地向另一側跳開,劍刃朝Saber腰側橫掃。在那瞬間Saber忽然一個快步閃躲過去,翻轉手腕揮舞長劍一個斜劈,Ruler直奔要害的追擊就被壓制住了。緊跟着,一直等待時機的第二把劍隨即出手。就在架住闊劍的同時,左手短劍不給敵人任何反應時間地刺向了Ruler握劍的右手。
“——!”
金屬護手的空隙之處被Saber看準了。即將刺中的一劍,是兩層金屬片相疊、保證手臂能夠彎曲的關節處,也就是這副鎧甲的一個弱點。如果劍尖正好擊中兩邊金屬片之間的空隙,一旦造成傷害,Ruler就等於失去了右臂,持劍力量便會大大下降。現在Saber就瞄準Ruler的這個關節,將短劍送了過來。
能感受到Saber的決心。他狠狠地從側面劈砍而來。意識到這一劍的厲害程度,Ruler強迫自己在半空中轉了一個180度的圈,並不假思索地緊接着倒退三步。【直感】在防禦中再次發揮了效用。Saber的短劍只是失之交臂地劃在了Ruler右臂外側上,被堅硬的肘部鎧甲所擋。
“哼——!”
面對陷入到頹勢不斷後退的敵人,Saber亦是越戰越勇。他洋溢着嘴角的一抹微笑,快速跟進,繼續施展連續而密集的攻勢。
兩把單手劍使出的劍術包含了很多雙手劍沒有的劍技。攻擊是雙倍,防守也是雙倍。更何況Saber的力量完全不受兩把武器的影響,沒有平均分攤而是單手之力依舊不遜於雙手之力。當Ruler以正面的大力劈斬砍向Saber時,只要隨意地將雙劍在身前架起形成“X”狀,便可化解敵人的殺招。這是較爲保守的打法。
如果要採取更積極進取的作法,Saber就會用長劍和敵人周旋,再以短劍奇襲Ruler拿劍的右手。或者反過來。而如今Saber便一直這麼操作着。
因敵人劍刃的擊打而產生的細小痕跡漸漸多了起來。Ruler僅靠鎧甲勉力維持着不敗。
“怎麼了Ruler。你的反抗沒什麼用啊。我這邊可要不留情面地將你一舉拿下了——”
當Saber戰鬥時,就特別意氣風發也特別瀟灑昂揚,和之前面對Caster時候的拘謹模樣很不相同。就像一頭被馴服的猛獸重獲自由,在屬於自己的舞臺上盡情釋放着豪情。
“……”
Ruler只能嚥下Saber的揶揄。爲了防禦敵人的攻擊已是全力以赴。到剛纔爲止全身都處於戰慄之中。但是現在,因爲聯想到Saber戰前戰後的區別,他突然無意識地將視線朝Caster觀戰的地方望了過去。
也不知怎麼,Saber在看見Ruler的舉動後竟然停止了進攻。
原本的戰鬥情況大致就是這樣。
然而——
兩名英靈過於認真地交戰,導致他們根本無法做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他們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對方身上,自然對Caster到底是何時離去的這一點完全不得而知。
“——?!”
原本站在一旁觀看他與Ruler作戰的那位白髮女子早就不見了蹤影,Saber終於在呆然的注視中認識到這個現狀。他急忙看向Ruler,發現對方和自己一樣也是表情大變。
Caster觀戰到一半中途離去,給兩名真心實意投入到戰鬥中的騎士的對決蒙上了一層陰影。
她可能已經走了很久,而他們卻不知道她具體離開的時間。兩人都逐漸心不在焉起來,同時也能大體猜到對方的心中所想。
一個危險的念頭同時佔據了他們的腦海。也許Saber和Ruler懷疑的是同一件事吧。
自己在遠離代理Master的地方戰鬥,就說明夏綠特所在的教堂已經不再安全了。Caster撇下了對戰場的監視,難道她的目標是單獨一人留在那裡的夏綠特修女嗎?!
聖盃戰爭中沒人敢對監督者下手。但Ruler確信Caster是敢於打破慣例的另類。他充分有理由相信自己落入了敵人設下的圈套。Saber只不過是吸引自己目光的一枚棋子。
“Saber,你竟然……你和Caster合謀算計我嗎?監督者纔是你們的最終目標嗎?!”
心中竄起一把無名之火。Ruler止不住橫眉倒豎起來,圓目怒睜地瞪視着Saber。
對Ruler來說是這樣。可是對Saber來說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既然Saber已經拖住了Ruler,那麼Caster之前提出來的刺殺監督者的行動等於成功找到了突破口。Saber想當然地就朝這方面去想了。
Caster的計劃他一直都不贊成,在與Servant的戰鬥面前退縮、而趁機去謀害對方的Master,這樣的行徑無疑會使英靈迪盧木多的榮譽蒙羞。沒想到她竟對那些令人不齒的勾當如此念念不忘。
這樣下去已經無法專心戰鬥了,兩名英靈都在非自己本意的情況下不情願地打起了退堂鼓。
Saber靜靜吐了口氣。面對Ruler怒不可遏的面容和憤懣的情緒,他只能羞愧難當地深深低下頭。
“你誤會我了,Ruler。那是Caster個人的想法。在這一點上我跟你的立場是相同的。你趕緊回去看看吧,現在阻止應該還來得及。我去找Caster。希望不是在你和我同時想到的那個地方找到她。”
Ruler由於Saber毫不遲疑的催促而驚呆了。對Saber來說,爲Ruler讓道的作法簡直是與自家主人作對。在這裡繼續拖住Ruler把他拖垮,替Caster爭取殺死監督者的時間,那纔是獲得勝利的正確選擇吧。
但是Saber臉上嚴肅而又不可侵犯的表情是一目瞭然的。他並不認爲自己讓開道路的作法很蠢。相反,這個英靈和自己一樣是爲公義而戰,具有極高的榮譽觀和道德準則。Ruler聽了Saber的話之後也是倍加感動。
“Saber……”
“我們的戰鬥是在下次。你應該也想和我一決高下吧。”
因爲Caster的緣故,鬥志低迷的二人都已無心戀戰了。Saber對Ruler發出邀約,他們之間的決鬥將在別的時間進行。恐怕到時候彼此都會使出全部本領,極力將對方排除在聖盃戰場之外吧。下一次的戰鬥將是生死之戰。
“那是當然了。”
Ruler點頭應過之後,用極爲複雜的目光凝視着面帶溫暖笑意的騎士。但是Ruler卻遲遲沒有行動。他提醒着自己還有時間。因爲體內夏綠特爲自己供給的魔力鏈仍沒有斷。
“Ruler你最好快一點,趕快去救援自己的主人。……等等,你爲什麼這樣看我?”
Saber注意到Ruler凝視自己的表情。那雙紫灰色的眸子細細地打量起Saber來。他不說話,從他的目光中也看不出他有什麼意圖,但那種目不斜視地帶着一絲透視感的視線卻讓人感到不快。
“真是叫人意外啊,過去曾經那樣遵從Caster命令的你,居然也會違抗她。”
“……?”
Saber的臉上充滿了疑惑。還沒等他問話,Ruler的脣角便溢出一抹讓人沒法揣測深意的、估摸不透的笑容。
“只看見Caster的那個時候,我起先還沒怎麼在意,也不覺得有哪裡奇怪。直到你也出現在我面前,還是跟Caster在一起,我終於明白了——‘爲什麼你這樣的騎士會保衛那種魔女’這件事。”
Ruler這番不着邊際的話聽起來就像是胡言亂語。Saber皺起了眉頭,有些不悅地注視着他。
“有話直說。你到底想表達什麼?”
Ruler以一種堅定的、不顧聽者反對的法官般的語氣緩緩說道:
“你參加過第四次聖盃戰爭吧,英靈迪盧木多。不,遠不止那次。還有一次非常特殊的戰爭。”
“你說什麼……”
從來沒有聽到過那種事情的Saber,不可理解地瞪大了眼睛。
“別忘了我的職階是‘管理者’。作爲被聖盃召喚出來的Ruler,我繼承了這不斷重複着的戰爭中的記憶。”
Ruler能夠看出面前這位Saber——真身爲迪盧木多·奧迪那的英靈,現今已經是第三次參賽的事實了。就像這屆的Archer英靈海格力斯曾參加過第五次聖盃戰爭,Ruler同樣早已看透這一點。
不過,Ruler對於往昔聖盃戰爭的記憶,僅停留在極爲淺顯和籠統的層面上。他知道參加過去那些戰爭的英靈分別是誰,也知道每一次戰爭的最後結局。不過對於具體的戰鬥流程、每一戰的細節,就完全無能爲力了。而那些以凡人之軀成爲英靈御主的Master們的事蹟,就連Ruler也不會知道太多。
他“見過”Caster,在那次戰爭的回憶中。儘管他能回想起Caster的參戰經歷,知道她的姓名,但由於她本人是沒什麼知名度的英靈,Ruler根本沒聽說過那個名字,想要查明Caster的真身依然十分苦手。
而曾經是一名Master的Caster,會在那次戰爭後成爲英靈,Ruler也無法得知其具體緣由。那次戰爭最後的獲勝者是Caster那一組,這是他對舉辦地破例選在了捷克布拉格的那場聖盃戰爭所遺留的最清晰的記憶。
然而,雖說Ruler由於職階的特殊性,承襲了歷屆的記憶,但他非常清楚其他Servant若被反覆召喚,之前參戰的歷史是會被聖盃抹去的。
可是儘管如此Saber依舊成爲Caster的Servant,這一點就很值得推敲了。
“雖然我不曾親身經歷過你參加的那些戰鬥,但那種事我可是一清二楚。像你這樣的騎士楷模,會受到Caster的蠱惑也是不由自主吧?你和她之間的羈絆很深。下次見面我會將那個羈絆斬斷。”
Saber冷淡地盯着好像在說着什麼大道理的Ruler。但對他來說卻是些沒有根據也不符合實際的瞎話。Saber深深地聳肩嘆息着:
“很多話呢,Ruler!雖然我完全聽不懂你這些胡謅是什麼意思。不過我隨時都會接受你的挑戰,隨時恭候你的大駕。不過你如果還不走的話,我現在就在此把你打倒怎麼樣啊?反正我看你也不想回去救人。”
英俊的騎士雙眸充滿危險地眯起來。Ruler苦笑着。
“哈……”
雖然夏綠特確實是給自己提供魔力的代理Master,但總的來說Ruler對她並不上心。暫且不論他是否又重新想起了夏綠特曾給予自己的屈辱。Ruler只是純粹地不能容忍Caster陰謀得逞罷了。不管怎麼說,對於仍向Caster宣誓效忠的Saber來說,他這次竟選擇違抗Caster,已經讓Ruler大吃一驚了。
“Saber,抱歉。說了那麼多。既然這樣我們先暫別吧。”
“沒什麼。我們兩人發過誓要進行騎士的對決。到時候我可不會再叫你跑了。”
“一定不會。”Ruler稍稍搖頭後,便慢慢化爲靈體的姿態,“一起將榮耀貫徹到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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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Caster之間的距離不算太遠,因此Saber很快就在幾公里外追上了她。城中重要地區的位置Caster早就跟他說過一遍。當他順着對方的氣息越來越接近Caster的時候,他意外地發現她所處的位置竟然完全不是聖母主教堂座的方向。
她沒有去教堂,還是說刺殺行動已經結束?
Saber發自內心地擁戴着自己的主人。可是Caster腦子裡裝着的冷酷陷阱,和騎士道賦予Saber的理念是無論如何都無法相容的存在。
他並非完全否定那些奇謀異策。但前提是不會使無辜者受到傷害。而在他看來監督者應該是獨立於聖盃戰爭之外的人。
Saber帶着苦惱的表情來到Caster身邊,在目光觸及那雙冰藍色眼眸的剎那,他竟然不知道該怎樣開口向對方詢問。
Caster朝他看了一眼,繼續將視線投向她一直關注着的北方。感受到Saber靠近時,她就將啓動着的「風之術」的屏障範圍擴大一倍,把Saber的身體也覆蓋了進去。她吸取之前尋找Saber時被Ruler發現的教訓,始終在身體周圍纏繞着數層風達到掩藏行蹤的效果。能夠突破她的這項障眼法術的只有具備【除風加護】技能的Assassin。
Saber感受着輕風吹拂肌體的舒爽之感。
“Master……您去過那個教堂了?”
“不。”Caster簡單而淡然地否定了Saber的擔憂,“只是感到有人在監視我們,所以追了出來。可惜跟丟了。”
Caster在那邊戰鬥開始沒多久,就隱約感覺到周圍的旁觀者數量有越來越多的趨勢。投向集裝箱倉庫堆場的敵人監視視線絕不止一個。從靈力上的不同判斷,至少有三到四股。Caster能感受到那些視線,那些在結界外注視着他們三人的視線,有些應該是使魔,不過其中一定也有不是使魔的敵對Servant或者Master。
Saber的存在已經被某些Master看到了吧。本身已經脫離戰鬥泥潭的Caster當即留下Saber一人與Ruler繼續作戰,朝被她感知到的微弱魔力流追了過去。如果能及時殺人滅口就再好不過了。抱着這樣的想法Caster對其中魔力氣息最濃烈的目標發起了追擊。
但是當她沿着小路朝東北方向追到兩公里之外的這個地方,魔力的氣息已經衰弱到幾乎覺察不到的地步了。
一直追到此處,等於從市中心邊緣來到郊區。附近的房屋已經相當稀少了。大片草地和甚少有車輛和人流的小馬路讓這一帶的視野非常開闊。Caster站立在其中某個房頂上向北面眺望着,卻毫無結果。難道是自己多心了嗎?
Saber聽到主人並沒有到監督者教堂之後,立刻轉憂爲安。Caster雖然注意到他面部表情的變化,但也不準備就這方面繼續討論下去。她對着結束戰鬥趕到自己身邊的Saber問:
“把Ruler解決了嗎?”
Caster一邊這麼問道一邊解除了堆場那邊的結界保護。她看見Saber朝她露出迷人的微笑。
“我已經與Ruler約定再戰。下次一定將他的首級給您帶來。我以騎士的名譽保證。”
“你沒有打敗他……你放他跑了嗎?”
雖然沒聽到Saber敘述和Ruler之戰的過程,Caster也已大致瞭解發生了什麼,就是因爲這樣她才更加感到不可理喻。
怎麼可能會有Servant戰鬥到一半把敵人放回去的道理。如果Caster那時真的在監督者教堂的話,Saber難道會允許將自己的Master暴露在能夠壓制她的敵人面前嗎?而且他放棄和Ruler的戰鬥跑來尋覓自己,分明是對她沒有信心而對Ruler信賴有加。
Caster因爲充分相信Saber的實力,認爲他完全可以一次就將敵人結果掉。大概,這個抱着愚蠢騎士道精神的Saber,他腦袋裡深信不疑地認爲騎士之間的對決不能如此草率地完結吧。
居然還揹着她做出約戰這種可笑的事。這兩個人該不會惺惺相惜了吧?
“爲什麼不這次解決掉呢?爲什麼要拖到下次呢?騎士的戰鬥都是這樣慢條斯理嗎?是不是還要研究一下作戰的黃道吉日啊?你們……”
Caster說到一半自己止住了話聲,在原地發着愣。既然事情已經變成這樣,再怎麼感到不可思議也於事無補。
注意到Caster的不滿情緒,Saber低着頭,老實地用謹慎的語調道着歉。
“……實在非常抱歉,主人。不過——”
Saber的謝罪聲逐漸變爲憤慨。
“請您將戰鬥的責任全權交給我好了。您不用使出那種卑劣的手段。所有的敵人我都能獨自將他們打倒,Ruler也不會例外……還是說Master您不信任我呢?”
Saber先是信心十足地說道,但很快安靜了下來,聲音漸漸變弱。他想起了那位杏黃色頭髮的青年古斯特那套“利用”的理論。
不論採取何種手段在聖盃戰爭中拼殺,自己從本質上來說也只是Caster捏在手裡的一顆棋子吧。她當然不會信任棋子,也不會去理解棋子的感受。
Caster沒有理睬他,好像Saber激動的言語只是些無關痛癢的話。
Saber一邊凝視着她,琥珀色的眼眸熠熠閃光,在心中激烈翻滾着這樣的使命和責任是否應該履行,一邊卻又更向她走近了些。他不知道自己這麼做的原因,儘管Caster一直保持着冷淡的態度在兩人之間劃出一條看不見的線,隔開他們的距離。可是,只要當他站在她的面前,他就控制不住地想靠近她。
也可能,他僅想得到Caster一句回覆吧,哪怕隻言片語也好。
沉默了半晌後,騎士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身軀一震。有些事或許能從她的口中知道答案吧。這樣認爲的Saber馬上向Caster報告。
“……對了主人,有件事。Ruler對我說……”
“Saber你可以了。”Caster搖着手做出停止的動作,“Ruler是我們的敵人,他能說出什麼好話。跟戰鬥無關的事就不用說了。”
Caster打斷了Saber沉寂在心底的疑問。的確是這樣,Caster在他面前只會和他談論公事。
到目前爲止Saber作爲最晚現界的一個英靈,知道其存在的勢力必然很少。Caster想利用Saber身份的隱蔽性較高這一點迅速打擊敵方勢力,讓他們措手不及。首先就將目光盯準了監督者和Ruler這組。可是……
如果Ruler發覺以一己之力沒辦法對抗Saber和Caster兩人,今天的戰鬥會不會促成他與Archer的聯手呢?
“你的暴露只是時間早晚。本來還期盼着在那之前能做些什麼。現在不僅一事無成,還被暗地裡監視的傢伙知道了你的存在。所以Saber你什麼都別說了。消失吧——”
這麼急急地說了一通後,Caster便在Saber面前先一步變爲靈體。
“……”
她的突然離去使原本有些緊張的氣氛舒緩了下來。Saber無奈地嘆着氣,一邊凝視着Caster的消失之處一邊在發呆中隱去身姿。
被套上Servant枷鎖的英靈迪盧木多,是否能夠始終貫徹着騎士的名譽而揮劍戰鬥呢……想到這裡Saber不由得心灰意冷起來。
>>>
這一片區域非常黑暗,只有微弱的光源。
散發着食物發餿般的糜爛惡臭味,這味道既稠密又令人作嘔。此時幾乎關閉了所有視野的黑暗帷幕,是一條下水道。
噌噌噌噌——極爲急促的腳步聲持續不斷地響起。迪爾波里拿出了他百米衝刺的驕人速度,在黑暗中猶如不會疲倦的機器人那樣飛快地奔跑着。依靠自己敏捷的身手以及預知危險迫近的洞察力,這才躲過Caster的追殺。
不久前,因爲吃完了儲藏着的芥末醬而外出購物的迪爾波里在途中感受到不尋常的氣息。他原本打算不在外面過多停留,很快就回去,然而——由於Servant們交戰的戰場就在城市東北角神父根據地的南面幾公里外,與他住的小酒館相隔不遠,迪爾波里馬上就明白這是安靜了數日的夏延市又一次爆發戰鬥的預兆。
每個會使用魔術的人,體內蘊藏着魔術迴路這類似於神經般的東西。通過它,與自己身體內部的魔力進行同調。而外界魔力往往與魔術師自身的魔力不在同一頻率上,因此可以依靠魔術迴路的警示向自己傳達外界情況。通常表現爲身體局部地區產生刺痛感或者心跳加快等等。
Servant的戰鬥就是魔力的揮發與消耗。獲得令咒的Master,有時候也能從手背上的這些魔力結晶體對自己產生的衝擊得知不遠的地方發生了戰鬥。
自從夏綠特向他表明不再對戰況進行干涉的態度以後,聖堂教會這方就只剩下迪爾波里孤軍奮戰。不能錯過任何一個環節。迪爾波里格外地對戰爭任何進程都敏感起來。當他感應到集裝箱堆場開始了戰鬥,便馬上順着魔術迴路及令咒的指引趕往現場。迎接他的,是Caster和Ruler的激戰。隨後不久,被夏綠特提及但他們從未見過的Servant-Saber也出場了。
戴在鼻樑上的魔術禮裝「單瞳夜鷹」能保證他即使距離戰場一公里之遠,也能準確掌握任何情況。而這個距離應該是不會被場上Servant發覺的安全距離。
不僅相距的位置較遠,穿在身上的寬大修道服內部是基督教的聖物之一「聖裹屍布」。它持續爲迪爾波里提供遮斷魔力、隱藏魔術迴路的效果。已經將自身魔力壓抑到最低程度的神父應該是十拿九穩、絕對不會出差錯的。
然而——
當他通過左眼鏡片的眺望,看到將戰鬥交給Saber的Caster不經意地朝自己這邊探過來一眼的時候,迪爾波里當即丟下了對戰局的監視,跳下樓打開地面上最近的一個鐵蓋,就這樣逃往下水道而去。
他還記得那個滿是月光的凌晨。
自己已經做好了可能會死去的覺悟,朝同樣準備放手一搏的白爾羅斯飛奔而去,只跑到一半,那個如幽靈般踏進視線之中的身形卻中止了他的步伐。
Caster趁着自己和敵人專心戰鬥的空隙,將劍釘入了絲毫沒有察覺到她逼近的神父咽喉裡。
殺人者的眼神應該都是凶神惡煞那樣的吧。如果露出宛如厲鬼般的眼神,一定會給人相當的震懾力。可是Caster殺人時的眼神就像走在馬路上的每一個行人那樣平淡無奇。與普通到令人震驚的表情完全沒有差別,那雙比冰塊顏色略深些的藍色眼睛完全看不到任何殺氣。
然而……不會忘記的。那時殘酷地撕裂了迪爾波里頸部大動脈的那個白髮女性,讓身爲代行者的神父,在看見她發現並企圖追蹤自己時都感到心下一凜。
如果說爲什麼離得那麼遠都會被她發現,只有附着在「單瞳夜鷹」上的魔力被她察覺這一個解釋了吧。
——誠然,Caster感知範圍的確能大致劃定爲一千米。但那是指一千米以內能夠百分之百地感知到。超過範圍,感知力隨距離的增加而逐漸弱化。因爲這,纔給神父提供了一線生機。
迪爾波里以全速在地下穿行,花了一點時間終於跑回了據點。
擡起鐵蓋向旁邊移去,從低於地平線以下的地方翻身跳上來,迪爾波里的位置是酒館後門的狹窄小巷。逃到這裡基本上就能確保安全了。下水道是相當不錯的逃亡之路,這一點早在他看中這家小酒館作爲根據地之前就已經勘察過了。
清新的空氣流進肺部,迪爾波里一面感受着宛如重生般的舒暢感,一面從聚集在酒吧底樓熙熙攘攘的人羣中穿過,上樓把門推開走進了臥室。
看到神父回來的Archer在房間裡現出實體,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
“——等等Archer。你先讓我洗完澡。”
迪爾波里是個有潔癖的男人,很注意自己的形象。雖然他執行任務時一絲不苟且從不會心慈手軟,但是他非常討厭身上沾染上敵人的鮮血,每次殺完人都要反覆清洗自己的身體。在污穢不堪的下水道呆了一陣,他當然要好好將沾了些臭味的身子洗盡。
Archer帶着無語的表情,目送到外面轉了一圈回來之後變得蓬頭垢面的迪爾波里頭也不回地走進浴室。不一會兒,就響起了噴頭灑水的細碎簌簌聲。Archer抱着胳膊靠在牆邊默默地等待着。不過幸好迪爾波里洗澡的速度就像他逃命一樣快,沒過幾分鐘就光着身子出來了。
僅用浴巾綁在腰間遮擋住下半身、未加整理的溼漉漉的黑髮以及無精打采地垂在後頸的馬尾辮呈現在Archer面前。與陰沉細長的臉頰不同,神父的身軀就像熊一樣健碩偉岸充滿陽剛之力,此時還有沒擦拭乾淨的水慢慢往下滴落。——當然,這種程度的肌肉塊和Archer比起來還是太寒磣了些。
骯髒的僧衣還在洗衣機裡自動打着轉,迪爾波里沒穿衣服,只是用毛巾擦乾身體之後將浴巾拆了,把本來穿在僧衣裡面的聖裹屍布罩在自己身上。那是一塊外觀爲白色的亞麻布,布上有灰黑色的對稱紋樣。
整個過程中Archer的視線都沒有迴避,就這麼直直地看着神父做完這一系列的事。他像是故意等迪爾波里把所有事全部做完、等對方主動問自己似的。
“那麼Archer,你剛剛想說什麼?”
背對Servant,迪爾波里邊用毛巾擦着頭邊拋出Archer預期中的問題。
“Assassin被我幹掉了。就在你外出的時候。”
“——是嗎?”聽到這預料之外的話,迪爾波里立刻回過頭,“你確定嗎?”
“啊,就在我面前消逝的。”不知是否刻意,Archer朝神父露出了一個功成身退般的笑,“我已經爲小主人報了仇。”
“那太好了。”神父從容地附和着,“不過……你確定Assassin是殺死你之前服侍的那個魔術師的真兇嗎?”
“那種事應該問你吧。”
Archer從倚靠着的牆邊移開,站直起來與迪爾波里對視。凹陷在佈滿肌肉的面龐上,那雙眼眶之中的視線就像黑洞一樣深邃無底。迪爾波里若無其事地承接下Archer帶有些逼迫性質的目光。
“要我說,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嫌疑人。Caster——你必須把她殺掉纔算完成復仇。”
迪爾波里裝傻一般地將話題導向了別處。他早就從Archer話語中隱秘地體會到這個大漢想要撂挑子不幹的意思。也許他對這一點早有預料了吧。
迪爾波里按捺下略有些誠惶誠恐的心情,像是要提醒他似的說道:
“我跟你的主人是一起被他們襲擊的。Caster和Assassin那兩個傢伙,一個殺我,一個殺他。你作爲我現在的Servant,已經向我效忠,發誓會幫助我取得聖盃吧。也就是說,你會把其他Servant全部消滅掉。不管於公於私也應該爲我除掉殺害了我的兇手Caster。”
神父的話令Archer一度語塞。片刻的沉靜後,Archer吐出了沉重的鼻息。
“你上次對我說的話有幾分是真的?”
“什麼意思?是Assassin在你面前製造謠言嗎?”
反應極快的迪爾波里馬上這麼反問了一句。這名忠實而有些愚笨的英靈看來是在爲之前說服他投靠自己的那番說辭起疑心了。
“我絕不會騙你。記得麼,Archer。我發過誓的。不要中敵人的反間計。”
迪爾波里語氣極爲平緩地說道。在他如此誠懇地進行回答的時候,Archer始終直視着他的眼睛。他想起了這位神父對自己當面立下的誓言。
當時由於Assassin的一席話而激盪起來的恨意,終於忍住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然而這條諺語也得看對象是誰。Archer相信它絕不適用於Assassin那個卑鄙無恥的刺客。那個傢伙兩次三番地甩小聰明,意圖在Archer面前逃離。可惜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伎倆都是無用功。最後實在被逼得不行了纔會在死前說出那些蠱惑人心的言論吧。即使被自己消滅掉,也要想辦法對敵人主從之間進行挑撥離間。Assassin的話是絕不能相信的。
Archer體內的怒氣開始降溫。等到心情基本平復下來之後,他揚起了頭。
“好吧,我知道了。”
迪爾波里見狀,終於安坦下了心。他拿起一根菸。
“接下來你的重點就該放在對付Caster那邊了。Archer,你能同時打敗Caster和Saber兩個人嗎?”
Archer在聽到「Saber」這個早已經成爲過往的稱謂的時候挑了一下眉,但是他完全沒有進行追問。迪爾波里從中看出Archer戰意不高的事實。
看樣子,單方面堅定地認爲自己已經替白爾羅斯報仇雪恨的Archer,對聖盃戰爭完全喪失了興趣吧。先前監督者宣佈討伐Caster及Assassin的命令後,Archer那時可是積極向自己請戰的。可是現在……要怎樣才能勸服他出戰呢?
Archer是個心高氣傲的英靈。他的犟脾氣發作起來有時候甚至比Rider還要倔強。如果這些名氣享譽世界的大英雄能被常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話,那迪爾波里可就要感謝他們祖宗十八代了。這些想法他也只能想想而已。真不知道那個死在Assassin手上的年輕魔術師平日裡是怎麼跟他相處的。
Archer執着於「復仇」這件事,對別的一概漠不關心。和別有企圖的迪爾波里一樣,或許當初Archer同意和神父籤契約,考慮的是保障自己能夠長時間現界直到復仇完成吧。迪爾波里再次對自己和Servant之間的相性相悖而嘆息。無論Rider也好還是現在的Archer都不是自己鐘意的類型。果然還是應該更加慎重地選擇自己的Servant啊。
迪爾波里首要的選擇恰恰就是被Archer幹掉的Assassin。如果被他召喚出來的是他非常看重的Assassin的話……
可惜那個直到Servant死去都沒能確切地被自己調查出身份的神秘Master,就這麼白白地將Assassin的性命斷送了。真是平庸無能而又缺乏謀略的Master。
敗北的魔術師逃到夏綠特那邊避難的話,可能會見到。會是那個魔術協會分部「彷徨海」的老魔術師嗎?
如果Assassin沒有到別人麾下,而是能被自己使用的話,一定能最大程度地發揮出這個職階的特性·吧。
怎麼辦。Archer反應冷淡,難道這個時候要去聯繫Ruler嗎?要去麻煩已經從前線撤下的夏綠特嗎?
神父適當地嘆着氣,點燃放在嘴裡的香菸。感受着菸草帶來的香氣,在淡淡的菸圈中,輕聲說道:
“……以後再說好了。你先退下吧。”
>>>
Ruler大氣不喘地趕回監督者教堂。當他看到夏綠特修女好端端地捧着她早已倒背如流的《新約全書》、坐在內室的座位上仔細閱讀的時候,瞬間有一陣無所適從之感。
“你怎麼了?”
夏綠特慵懶地微微擡起投注在書本上的視線,看出Servant返回教堂時神色有些緊張,於是朝他問道。
Ruler臉上的神色與其說是慌亂,不如說驚訝更爲貼切。
“剛纔巡邏時碰到Caster以及Saber一夥。和他們交了手。”
“哦……”
聽到Ruler回稟了這出人意料的情況,夏綠特有些吃驚地眨了兩下眼睛,但也只是這樣而已。
如果換做平時,大概又會一邊宣泄着怒氣一邊要求Ruler提高防範,對那些Servant打擊到底吧。更不要說Ruler話中還提到了那個一直困擾着夏綠特的“新Saber”。
對於修女不同於往常的古怪態度,Ruler完全無法捉摸。他只能嚴肅地低着頭,問了一句:
“這邊沒出什麼事吧?”
“沒有啊。別大驚小怪的……”
話音未落,修女放在桌上的手機毫無徵兆地響起了短促的鈴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是迪爾波里發來的短信。夏綠特向他表明心跡後,慢慢不再互通電話的二人基本上就以短信的方式保持偶爾的聯絡了。
“……怎麼,出事了嗎?”
Ruler迷惑地問着。夏綠特翻開手機查看簡訊的表情似乎有些驚異。
“Assassin死了。”
夏綠特邊放回手機邊對Ruler說道。極其簡略的短信只寫了這行字。看完之後,修女的眼神再次恢復到平靜的狀態。
作爲不會耍心機搞陰謀、正面交鋒類型的Servant,要對付Assassin也是頗爲頭疼的。這些日子以來Ruler巡遍了整個夏延市不光光是去討伐Caster,也是爲了把Assassin揪出來。可每次都找不到那個刺客,根本無跡可尋。雖然Caster也是很麻煩的敵人,但是和能夠悄無聲息地接近敵人突發冷箭的Assassin比起來,還是後者的威脅更大一些。
“被Archer殺死的嗎?那真是個喜訊。”
Ruler帶着很認真的表情嘀咕着。修女卻無所謂地答了句。
“大概吧。”
“……”
Ruler這次乾脆不回答了。看着站在門口的騎士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夏綠特隨和地說:
“Ruler,對於聖盃戰爭你所要做的只是監督。不必介入也不要參與。聖盃的歸屬就讓那些Master和Servant自己解決好了。”
這話真是叫人倍感意外。難道這個素來以職權干涉戰爭的監督者,終於脫離了不甘寂寞的狀態、退回到她應有的界限之內了麼?
對於這屆聖盃戰爭,她是打算任其自然發展吧。以這名修女的性格會做到這種程度實在是不可思議。Ruler馬上對她投以讚許的眼光。她能夠及時反省自己的過錯是非常可貴的。
不過這卻產生了一個新的問題。
“也就是說,不用我再去對付Caster了?”
“要我說的話,是這樣。不過我也知道你不是那種輕言放棄的男人吧。想做的話就去做好了。我不再幹涉那麼多事務其中也包括對你。”
“明白了。不勝感激。”
夏綠特事不關己的樣子和以前的激進幾乎判若兩人。但是監督者的責任,她並沒有完全擯棄。
“當然,白天儘量少惹事比較好。我對維護聖盃戰爭那些基本規定的態度不會改變。”
“是的。很抱歉。”
Ruler爲自己在天還沒黑的情況下就展開戰鬥一事表示歉意。修女只是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回答。她神情莊嚴地默唸着新約的篇章。空曠的教堂內頓時一片肅靜,談話已經結束。Ruler不想妨礙她,便知趣地離開了。
當他轉身退出去把門關上的時候,還能聽見祝福的聖音從修女口中緩緩而出。
Ruler在最外面的禮拜堂默默呆了一會兒,現界後第一次感到了喜悅。神會眷顧一心向善之人,夏綠特終於接受了神的啓示走上正途。
不過說起來,也有漫步在死亡幽谷的執迷不悟的人呢。那個不斷和自己作對、也不斷作着惡的女子果然還是讓Ruler很在意。
一想到這裡,他的臉色就變得沉重起來。夏綠特能脫胎換骨,因爲她本人自己領悟了、看透了。而對於那些極端的邪惡之徒,光靠感化是不能讓她意識到錯誤的。那麼就必須用神的鞭與杖矯正她的道路。
Ruler對來到現世的自己所要做的事有了全新的認識。就在他化作靈體之前——
突然他視線範圍內的一切都變了。
周圍頃刻間全部都黯淡下來,只有一個地方有光。從天窗射下的光芒好像聚光燈一樣照亮了Ruler的正前方。
這時,一個人影像是從黑暗中浮出的鬼魅幽魂一般踏進光亮中,現出曼妙的身形。
但那不是幽靈也不是鬼魂,而是一個傾國傾城的女人。
“……”
Ruler不知道該怎樣應對這個狀況。那是他從未見過的女人。
在有光的地方,女人開始跳舞。
她披着半透明的面紗,顯露在臉上的是沉思、莊重、肅穆的神情,比夏綠特修女唸誦聖經時還要虔誠。
她身穿真絲製成的淺紅色的貼身長袍,和宛如紅玫瑰花瓣顏色的波浪捲髮相得益彰。精雕細刻的首飾配件掛滿了全身,腳上踏着精緻的交叉綁帶款式的涼鞋。她一出場便大跳豔舞。若隱若現的美感彷彿能夠俘獲所有男人的心。
憑空出現的帶有阿拉伯風格的舞曲旋律在耳邊迴盪。展現在Ruler面前的是一支放蕩的舞蹈……
[*,你懂的。]
好像在面前舞動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Ruler失神地看着她面帶憂鬱地跳着舞,少女般純真的容顏簡直傾倒衆生。至於這女人從哪裡來,她到底是誰,Ruler的大腦已經完全無法去深究這些問題了。
舞蹈進行到一半,她將敞開的衣襟一層一層剝去,足足落下六層。原來最外面淺紅色的那層褪去後,還有淡紫、孔雀綠、嫩黃等等,就像七色彩虹。當最後一件衣物脫去時,站在面前的女人已經一絲·不·掛了。
妖冶的柔軟紅髮,覆上女人在七層紗之下隱約的胴體。她溼潤的皮膚閃閃發光,像一簇簇火焰。她不停地舞着……舞着……
“誰——!!”
Ruler終於從這奇怪的幻覺裡清醒過來。他忘記了還在內室專心致志閱讀着聖經的修女,近乎於情不自禁地喊了出來。
「七重紗舞」結束了。
漆黑一片的禮拜堂也慢慢恢復了正常的景緻和光線。Ruler神經質地向四周環顧而去。淡淡的光暈中,角落裡浮現出一個女人的輪廓。儘管由於陰沉沉的天氣而使得室內光照不夠,但是就算光線再怎麼昏暗,Ruler都不可能看錯那容貌。
淺紅色的長裙包裹着窈窕的軀體。宛若血紅珊瑚般的美麗捲髮。瞳孔就像一對尊貴的藍寶石。一張太過漂亮工整而有些像畫像上的臉龐。Ruler無法將他的視線從這個女人身上移開,也不可能移開。因爲這個讓人難忘的身影,以及散發着高貴氣息的臉龐,正是剛纔跳舞的女子。
作爲Servant一員,以□□enger職階被邀請來的英靈莎樂美。
“那個舞……是你這……”
比起憤怒和憎恨,遠勝於這些情感的深切的虛脫感使他無力地垂下頭來。自己竟然完全沒有察覺到敵人接近?居然呆若木雞地看完了整支舞蹈嗎?!
這個女人,竟然堂而皇之地出來誘惑我!
但是在即將陷入恐慌之際,理性的思考阻止了Ruler。
【看破真名】的職階能力,讓他馬上就知道這個紅色的身影,是一位之前未曾謀面過的陌生英靈,也就是說,她正是夏綠特很早便懷疑的、受愛因茲貝倫陣營支配的第二名Servant——□□enger。
從她能夠控制作爲Servant的英靈聖喬治的思想這點上看,鐵定是釋放了寶具的威力。儘管Ruler能洞悉她的能力,卻無法阻止她使用自己的寶具。
她一直侍奉在那位住在地下室的銀髮女子身邊,所以根本不用所謂的入侵,就輕而易舉地進入了Ruler的視野。
即使以實體站在自己身前,這位女性周身的魔力氣息依然微弱得和尋常人幾乎沒有分別。因此在今天以前的日子裡,她纔會逃過Ruler身爲Servant的感知力。
□□enger用熱切的、嫵媚的眼神朝Ruler深情地望過去,笑靨如花。但Ruler卻對她不屑一顧,僅用斜視向她冷冷瞥去。
“你想怎麼樣?”
“噓——”
□□enger豐脣勾起一個令人着迷的媚笑,豎起纖纖玉指放在嘴前。Ruler猜不透她的意思,只是默默皺着眉,任由紅髮女子投來直勾勾的眼神繼續聚精會神地凝視自己。
原來,這時候忽然從內室傳來修女手指關節敲打桌面的聲音,還有嘖嘴聲。大概是在爲Ruler剛剛莫名的吼叫感到不悅吧。
修女的這個舉動,使Ruler不自覺地把目光朝門上遞了過去。他早就受不了□□enger那道毫不加以掩飾的視線了。彷彿僅用眼神便剝光了Ruler的衣服,穿透他身上的重重鎧甲。又像毒蛇蜿蜿蜒蜒地從肌膚上爬過,所經之處令人不適,連呼吸都愈發困難起來。在□□enger勾人心魂的視線下,Ruler已經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
如果碰到的是像Caster那樣的敵人,或許自己還能馬上提着劍撲殺過去。可是這個□□enger……
從那雙寶藍色的眼中透出的是赤·裸裸的慾望。她爲何要用那種眼神看自己呢?面對不明意圖的敵人,Ruler就算想要發力也不知該往哪使。
可如果這樣的話,就等於不戰而敗了吧。當Ruler回過頭想要對□□enger進一步發出詰問時,他的表情凝固了。
寬敞的禮拜堂裡分明連一個人也沒有。
“……”
Ruler傻傻地站在只剩下自己的教堂。一排排信徒席位整齊地陳列在他的身邊,彰顯着上帝的威嚴。Ruler紫灰色的眼中帶着深深的驚愕盯着□□enger站立過的地方。片刻前生動地呈現在自己面前的場景……
好像恍如一場夢。
>>>
“啊,終於回來了呢。”
赫華德坐在自己宿舍舒適的牀上,向穿過牆壁向自己走來的Servant問候着。現在這個時間點有兩個室友還沒到校,早早趕到學校的那位室友也早已被他用催眠暗示術支了出去。
朝赫華德身邊接近的男子披着黑色斗篷。他竟然就是死在Archer手上的Assassin。
“是個不錯的點子呢……”
雙手交叉抱在腦後、舒舒服服地貼着牀背的赫華德語調悠揚地低吟着。他還沉浸在Archer斧劍割裂Assassin肌膚並深深刺穿大地那美好的旋律中。在Assassin監視敵人據點被Archer當場抓到只能狼狽逃跑的時候,赫華德操縱的麻雀使魔停在半空中的電線上觀望了屠殺的全貌。
對於赫華德毫不掩飾地表露在臉上的嗜血笑容,Assassin先是一陣汗顏,然後露出了一個含蓄而有分量的微笑。
“只是演一場戲罷了。”
“嗯,不過你那隻‘個體’死得可真慘啊。被Archer蹂·躪得死無全屍、面目全非呢。”
“沒辦法嘛。既然是演戲,那就得把戲做足。”
Archer好像驅散黑暗的使者一樣,將侵入者處決的壯舉,那是不久前由Assassin自導自演的金蟬脫殼之計。在那些以爲Assassin已經被消滅而掉以輕心的敵人背後,有誰能想到這個應該逃往教會避難的戰敗魔術師還擁有着Assassin呢。
可以說,是完全把自己送出去讓給敵人殺的Assassin,當時在相隔小酒館一條街的屋頂、一百米都不到的距離內將實體現出,如果他切斷氣息的話這點距離也是足以矇蔽敵人感官的。不過爲了能讓Archer儘快發現自己,Assassin既沒有用【氣息遮斷】也沒有啓動【險惡潛行】。在後來假裝逃亡的過程中,也是故意誘敵追趕自己。
Assassin利用了Archer報仇心切的心理。被仇恨衝昏了頭腦不停在後面追殺着敵人的Archer根本料不到這只是一齣戲吧。他只會爲自己順利殺死了仇人而感到高興。
不過,Assassin不能被真的消滅。要想實施所謂的詐死戲也得有先天條件才行。而這一次的“哈桑”就是有這樣條件的人。
“現在是哪隻‘個體’侍奉在我身邊?哎,每個都長得一樣啊,叫人傻傻分不清啊。”赫華德對Servant笑道,“吶,Assassin,我對你斗篷下的臉很有興趣呢。就不能讓我看一下嗎?”
“我的真容過於醜陋。所以抱歉啦。”
對赫華德熱情又強烈的探知慾不抱好感的Assassin興趣缺缺地敷衍着。見Servant沒什麼積極性,赫華德只能惋惜地嘆着氣。
“哎~初代的刺客首領,要不要這樣小氣啊……”
被如此揶揄着,Assassin只得解釋起來:
“因爲在成爲‘山之翁’後,曾經作爲個人存在的東西都要捨棄掉,其中就包含了容貌呢。我的鼻子被整個颳去,附近的臉皮也因傷口的擴大慢慢脫落,實在是不想嚇到您啊。”
對於Servant貌似非常鄭重的說明,赫華德沒有再做懷疑,只是懶懶地笑了笑。
被自己指定召喚的這個Assassin可不是一般人。赫華德深切地知道這一點。完全是靠着運氣才把他召喚出來。
參加聖盃戰爭的魔術師都應該知道的基礎知識,那就是“哈桑”這個稱號並非單一的英靈。它是中東地帶暗殺者集團頭目世代相襲的名號,是“山中老人”的意思。這樣的人在歷史上總共有19個。聖盃戰爭中明確規定了能成爲暗殺者職階的英靈只有這19位教團魁首。雖然因爲「Assassin」這個職階的語源本身就是召喚的媒介因此不需要聖遺物,但召喚也是有隨機性的。好像擲骰子一樣從這些人中間隨機地被赫華德召喚出來的這一位,卻有着其他“哈桑”不可比擬的地位。
——中東暗殺教團「阿薩辛派」的創建者兼第一代首領。哈桑·薩巴赫即是他的本名。
後代成爲首領的繼任者們,都拋棄真名承襲了這個名號。
【始祖的學識】——
哈桑精通各種暗殺術。這項保有技能使他得以通過聖盃戰爭賦予的現代知識,即便在本人沒有經歷過的年代,依然能學會所有暗殺者首領的秘技。
這位初代首領,只要是繼任者的技能他全部都會。其中就包括被稱爲“百貌”的暗殺者。
多個靈魂存在於一個整體中,將自身靈魂分散後,能以多個英靈的方式存在於現界。這是擁有一個肉體卻能分裂成無數個體的Servant,叫做【妄想幻想】的寶具。當然,他們的靈力總量只有“一個人”,分裂後的能力值肯定無法與其他英靈相提並論。但是當擁有了第四次聖盃戰爭中的“哈桑”這項專有技能後,在打探工作中,Assassin的小團體可以說是無敵的。說是全城的情況都盡在掌握都不爲過。
「初代哈桑」學會後輩們的技能時,會相應有所劣化。和赫華德提供的魔力量無關,現在這位Assassin最多隻能分裂成20個。分裂後力量會平均分配到每一個「個體」中,合併起來纔是全部的實力。Assassin將所有「個體」都投入到偵查行動中,晝夜不分地在城市各處潛伏着。就連最早和Caster共同行動的那隻,也是他的某個「個體」。
個體就像整體的影子,每隻個體的長相都完全一樣,就連赫華德都難以分辨清楚。
拒絕了Master提出的想要一窺真容的要求後,Assassin忽然改用謙恭的語氣低頭說:
“二十分之一的力量失去了呢。我詐死後,Archer的Master想必會和監督者通氣吧。Ruler很快也會知道我的死訊。他們不會再把眼光盯準一個死人。這下Caster可要大禍臨頭啦。”
一想到曾經的同伴可能會露出來的窩囊樣,Assassin不禁邪笑着:
“我還稍微分化了一下Archer和他Master的關係。他們以後不會那麼順利的。”
“你做得很好。不過這樣做也有個弊端啊。要想不讓人懷疑的話,我得趕快動身到教會避難呢。”
赫華德寄宿的這所大學,是完全沒有被任何人注意到的盲點。到目前爲止還沒人查到Assassin主人的下落。跑到監督者教堂反而是把自己的行蹤和身份暴露了。
“唔……這倒是個考慮不周的地方。算我失策啦。”
儘管託着下巴這麼說道,可Assassin的道歉卻一點都不認真。
“——說起來,我有個新想法呢,Assassin。”
赫華德沒有親臨現場觀看集裝箱堆場發生的戰鬥,但他仍然通過自己的麻雀使魔將情況逐一掌握。
“Ruler恐怕撼動不了得到Saber鼎力相助之後的Caster。也找不到她的Master,這組很難剷除掉啊。不過我倒認爲——是時候棄掉Ruler這顆無用的廢棋了。”
“……我不明白。這不就讓Caster更加橫行無阻了嗎?”
Assassin有些不能理解地提出這個疑問。赫華德在牀上換了個更舒坦的姿勢,邊笑邊問:
“你覺得Archer和Ruler聯手對抗Caster他們兩個,有多少勝算?”
“勝算非常大。Caster不是Ruler的對手,只能藉助Saber。但這樣Caster就落入到不得不面對Archer的境地。那個Archer可是半人半神的海格力斯。”
Assassin埋伏在現場的「個體」以及赫華德的使魔分別將Saber的真名帶了回來。那位Saber就是凱爾特神話中費奧納騎士團的迪盧木多。雖然也是個舉世無雙的英雄,但論起實力,場上沒有一個英靈能敵過Archer那樣強力的Servant。
“你分析得對。但是,倘若他們壓倒性勝利的話,對我們也沒什麼好處。最好的結果就是這四個傢伙全部死完。這樣的話,雙方之間的實力差距就不能太大。必須把多餘的枝杈修剪掉呢。”
赫華德綻放出的純真微笑就跟孩子似的,水色的眸子盪漾着愉悅的光芒。
其實在赫華德的心裡藏着一條妙計。
沒錯。總共有七名英靈參加的聖盃戰爭,只要英靈陣亡到一定數量,聖盃就會出現。這屆戰爭由於各方勢力空前絕後的作弊行爲,截止至今已有十位英靈現界。赫華德認爲只要死去的英靈人數達到六名,差不多就可以了。
英靈貝奧武甫和英靈愛德華都已經陣亡,只要再死去四名英靈就能填滿空缺。剩下的英靈分別有Saber、Lancer、Archer、Caster、Berserker、Ruler、□□enger和赫華德自己的Assassin八人。就算不能將Caster和Saber,或者Archer和Ruler全部排除掉也沒關係。就算Ruler以及□□enger不計入常規英靈也沒關係。八個Servant死掉一半,聖盃就能降臨。做到這一點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如果湊不齊,赫華德還能用令咒把自己的Servant獻祭給聖盃。所以,這根本就不成問題。
他燦爛地笑着:
“一方把另一方打得滿地找牙、毫無還手之力——那不是對我們有利的局面。敵人間的力量比最好能維持在正好全部完蛋的均衡水平。這道理你懂吧?”
“……唔,的確是。”
“想辦法讓他們自然消耗掉。然後,那個藏在教堂裡面搬運小聖盃的愛因茲貝倫,只要控制住那個人偶,我們就穩贏了。”
赫華德悠然一笑,水藍色的眸子飽含着俏皮的彷彿遊戲人間的趣味。
“Assassin啊~你這回詐死的確給我們活動提供了不少空間呢。絕對沒有人會注意到你和我。就讓我們大展宏圖,一起向美好的未來努力吧。”
原來如此。
結果一切都照着他預期的計劃在進行嗎?包括自己轉移敵人目標的這條計策在內。
Assassin彎腰站立在他那面帶滿足表情的Master身邊,默默垂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