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乃成就世間一切善行之人,吾乃斬斷世間一切罪業之人。纏繞汝三大之言靈,從抑止之輪來吧,天秤的守護者——!」
如同機械般緩慢而清晰的話音落下了。由彼方被壓抑神力的御座而來,和這個世界接軌的英靈,從包裹着旋風的團團白霧中跨出一步。
“——嗯?”
這是哪?
向前方看去。在濃稠的霧氣慢慢消退以後,Servant-Rider四處張望的眼睛最終定格在身前幾米處,像電線杆一樣筆直站在召喚陣外望向這邊的男人身上。他的表情很冷漠,臉頰瘦削細長,留着一頭本來沒有什麼特別的短而密的黑髮,但在接近脖子部位的地方卻扎着一簇馬尾——噢,和自己一樣。
再往下進一步細看,接近於黑的深色僧衣毫無懸念地顯示出男人的身份是神父。懸於胸前的十字架吊墜隨着周遭魔力的鼓動輕輕搖晃着。
“試問。這裡是——仙境?世界盡頭?不老泉?還是——埋着神秘寶藏的陵墓?”
被尚未完全退卻的白煙所包圍的封閉的教堂地下室裡,英靈用引人發笑的詼諧語調詢問。
而在英靈面前一臉平靜的男人,彷彿在默默地評估着什麼一般注視着自己,卻始終不發一言。
“……”
職階是三大騎士之外的Rider。通過教會提供的聖遺物所召喚出來的……就是這麼一個英靈嗎?能力參數勉強徘徊於平均線水準左右,絕對稱不上強力的Servant。難不成有什麼特殊能力?
儀式進行到這裡的話還不算結束。通常而言,被魔術師召喚出來的英靈會確定對方是否是自己的Master,而御主這一方也必須誠懇地報上大名才行。
主與從雙方都沒有意識到要進行收尾工作。就在兩人面面相覷徹底冷場的時候,響起一個動聽的女聲。男人右手旁,一名女性替他們解了圍。
“沒想到……召喚出來的竟然是Rider嗎,迪爾波里。”
“原來如此。作爲魔術師的資質還是不夠成熟。”
用幾乎沒有一點起伏的音調,說出充滿考量意味並且結果明顯是不及格的話語。Rider的Master終於有反應了。
召喚陣中的Servant毫不顧忌地接上了話:
“……所以我問你,你該不會就是我的Master吧?”
“沒錯。我迪爾波里·裴西,正是你的主人。”
雙目含威、表情像嚴冬的寒風般冷峻的男人面對用手指向自己的Servant這麼說着。在他的身邊,夏綠特修女好像對他們的交談很感興趣似的勾起脣角露出淺笑。眼角里可以清楚地窺見對迪爾波里的信任和關懷。
“聽你們的意思,似乎我並不是被你們期待的Servant啊。”
稱不上抱怨的英靈的聲線將夏綠特傾注在裴西神父身上的視線拉回。Rider的主人冷淡地看着他。
“絕無此事。你……到哪兒去?”
Servant的魔力靠近……又遠離了。神父稍微吃驚地皺了皺眉。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在剛剛現界的那個瞬間感受到的好似進錯房間一樣的不協調感,現在已經慢慢適應了。Rider從迪爾波里身邊擦肩而過朝門口走去。在瞪大了眼睛的夏綠特和她的同伴面前,很不耐煩地回答:
“——揮霍好不容易得到的第二次人生!”
“什、什麼?”
被這句話衝擊得不輕的夏綠特修女呆呆地看着Rider大搖大擺地穿過緊閉的大門,消失不見了。在這過程中至少有五秒,明明有充足的時間去阻止Servant這一傻帽行爲的迪爾波里,卻完全沒有動作。
“迪爾波里,你就這麼……?”
在夏綠特的認知裡,Servant本來就是由主人一方慷慨地贈予魔力,一切唯主人之命是從的傀儡般的使魔——沒錯,充其量也就是高級一點的使魔罷了。Rider桀驁的態度姑且不提,身爲其御主的迪爾波里竟然對Servant的胡來不加以制止,反而聽之任之,和前者比起來,這纔是讓夏綠特真正想不通的事。
不過,難道是因爲那個理由嗎?得知自己並非Master理想中想要得到的Servant,因而負氣出走?
“放任Rider招搖過市地到街上亂逛,真的沒問題嗎?看來我必須再提醒你一次,位於‘刺之座’的間諜英靈Assassin在Rider之前就已經現界了。”
非常肯定的語氣。
夏綠特修女擔任聖盃戰爭的監督一職,手頭上負責保管着被稱爲靈器盤的魔導器。這件魔術道具能將已現界了的Servant的數量和職階準確無誤地顯示出來,以便監督者掌握情況。關於Master的身份只有通過諜報人員日夜偵探才能確認,但不管什麼樣的Servant在什麼地方被召喚,都瞞不了夏綠特的眼睛。
此次戰爭中,第一個現界的Servant便是Assassin。那個傳說中非常擅於偵察敵情的英靈。
迪爾波里沉默了一會兒,凝視着地上已經暗去的召喚法陣。
“不然……還能怎樣?”
“必須讓他知道服從你的命令纔是自己的首要之事。在Servant不聽話的時候當然要用令咒了!”
“你是說,那個一共只有三次使用機會的消耗品?”
“雖然這麼說沒錯,可是……”
夏綠特說到一半頓住了。似乎體會到同伴「隨他高興」的態度在某種程度上考慮到,是不想一上來就和Servant弄僵嗎?
“如果換作我的Servant這樣對我的話,我一定不會沉默的。”
至少肝臟會氣裂吧。
迪爾波里的視線移向一臉不爽的同伴手中的靈器盤,在那兒停頓了數秒。
“怎麼了?”好像從表情上看出他的憂慮,夏綠特不等他問就說,“放心,教堂外面佈置了結界,而且膽子大到敢監視教會的Master,不會有那種人的。Assassin要是那麼做的話,我會讓他知道什麼叫做懲罰。”
“不是……”
夏綠特修女如此確信的斷言,身爲“代行者”的裴西神父當然知道。聖堂教會在聖盃戰爭中是絕對中立的立場——至少對外宣稱如此。如果有人肆意干涉管理人員的事務,作爲不可侵犯的教會代表,監督者完全可以通過削減令咒的方式作爲處罰。
不過,讓迪爾波里真正在意的卻不是這點。有人特定了Assassin職階的英靈,並早於自己將之召喚出來這一事實,纔是令他倍感遺憾的同時又有些難以釋懷的事。
是了,迪爾波里第一想要召喚的英靈是Assassin。但在他嘗試召喚卻沒有成功之後,他感到了一陣比自己預期中更大的失落。是怎樣的傢伙,竟然搶在自己前面一步,把位列暗殺者之座的英靈收入麾下了呢?看來很有必要在今後對Assassin的Master多加關注。
迪爾波里一面適當地發着呆,一面從褲袋中掏出煙盒和打火機,點燃一支菸。
夏綠特從漸漸擴散開來的菸草味中嗅出了同伴的焦慮。
“有辦法彌補監測方面的缺陷哦,迪爾波里。”
在擺放着筆記本電腦的桌子前,二人緊挨着坐下來。聖堂教會的聖職者們不像守舊的魔術師羣體那樣對現代科技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排斥感。在蒐集情報方面,互聯網可以說充分發揮了其優越的便利性。
裴西神父叼着煙,用熟練的手法在鍵盤上操作,打開線人發來的郵件。
“哎?目前爲止打探到的只有四個人啊。”夏綠特修女盯着液晶屏,“卡布瑞·修齊萊澤·福格威德,這個年過五旬的老傢伙是這次協會的代表吧?看起來是復興派中搖旗吶喊的一把好手。隸屬分部‘彷徨海’……”
北大西洋「彷徨海」,和位於倫敦的「時計塔」、埃及「阿特拉斯院」並稱爲魔術協會三大部門。大本營位於北歐、被稱爲“移動石柩”的神秘組織。外形雖近似巨大山脈,但通常是如同其名那般彷徨於北大西洋的海上,偶爾也會飄上陸地。和具有中樞地位的「時計塔」不同,其組織內部沒有等級森嚴的上下關係。
“第二位是遠阪朋樹,原名檜山朋樹。真是胡鬧啊……爲了參加聖盃戰爭不惜連姓氏都改掉了。不過還是逃不了教會的情報網呢。這個就是卯足了勁也要把聖盃解體的當代遠阪族長的侄子,可以判定爲我們最大的敵人。”
裴西神父一邊用手指抵在觸控板上移動屏幕畫面瀏覽內容,一邊隨意地聆聽夏綠特的敘述。
“接下來。三大家族中,愛因茲貝倫果然是不肯錯過任何一次問鼎聖盃的機會。這一次又製造出人形Master,叫做梅麗塔斯菲爾·馮·愛因茲貝倫的這個女人,作爲‘器之守護者’,是掌握戰爭後期走向的關鍵人物,務必要想辦法把她弄到手。”
在單手搭着自己肩膀頭頭是道的夏綠特身旁,迪爾波里認可般地微微點了點頭。
報告中有一點絲毫沒有超出他們意料。御三家之一的間桐家族作爲原本在東歐紮根落地的魔術師家系,本名爲瑪奇裡家,因其子孫在多年前遷徙到日本後便出現水土不服的排斥現象,魔術迴路和刻印一代比一代衰弱,早在第四次聖盃戰爭以後就沒落到後繼無人的地步了。在第五次聖盃戰爭中,艱難地依靠從其他魔術世家過繼而來的少女Master才勉強佔到一份參賽名額,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已經不可能再有合適的繼承人出現了。
一直以來,總是能夠率先從聖盃那裡獲得令咒的創始御三家,這一回只有梅麗塔斯菲爾和遠阪朋樹兩人當選。
“下面的這個傢伙……”
迪爾波里的視線隨着耳邊忽然變得嚴肅起來的聲音一起凝聚起來。
順着夏綠特手指的方向看,在顯示屏上出現了一個長着標準的古希臘人臉的年輕男子。濃眉大眼,灰綠色眼珠,高鼻樑,一頭烏鴉羽毛般的黑髮。
“……白爾羅斯·斯皮羅普洛斯,是那個著名的倫敦時計塔的大講師——埃爾梅羅二世的弟子?”夏綠特一臉嚴肅地盯着屏幕,用力咬住下嘴脣,“精通鍊金術、召喚術、降靈術……哼,真是個不得了的小毛孩。”
具備“風”、“水”、“地”、“空”四重屬性,這簡直超出了所謂天賦才能的範圍,在魔術師中是非常稀有的資質。
“好像不是個簡單的小人物。”
裴西神父如此說道。從那張彷彿停止運作的機械般淡漠的臉上依舊看不出他到底有怎樣的想法,但是夏綠特沒有辦法做到像這個同盟者那樣處變不驚的樣子。只見她不悅地皺起了眉。
“這麼分析下來解體派至少有兩名成員,很有可能也像我們這樣結成同盟呢。照這個勢頭的話這傢伙和遠阪估計會和‘彷徨海’的那個老魔術師發生利益衝突,到時候你可以假裝拉攏一下什麼的,或者看他們先撕破臉皮打起來,再找機會從中牟利。”
即使聽了夏綠特滿懷熱情的建議,迪爾波里還是沒什麼反應。隔了一會兒工夫,直到用左手食指和中指夾着的煙燙到自己,才稍稍回過神。
把文檔一直滑到結尾,看到關於白爾羅斯能力的概括。片刻後,迪爾波里下定了結論:
“是個棘手的傢伙。”
夏綠特明白同伴話語裡所包含的意思。當他用“棘手”來形容一個人時,說明這個對手已經超越了“麻煩”的範疇,上升爲需要自己全力以赴去認真對待的地步了。必要的話,甚至不惜以任何代價都要剔除掉。
“迪爾波里,不管是怎樣經驗老道的魔術師,都不會是你這個恐怖修羅的對手。所以……”
夏綠特蛇般的手臂從男人肩上移到後頸,用雙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一小簇髮絲穿過女人纖細的指尖,是迪爾波里紮在那裡的馬尾辮。夏綠特的脣慢慢靠近他。
“不要把臉部神經繃得這樣緊哦——”
“……”
鑽進自己懷裡的女人給了他一個溼熱的吻。觸感是那樣陌生而又熟悉。過去的殘影和脣彩的香味一同撲進他的感官裡。
夏綠特移開後,有那麼一小段時間始終凝視着迪爾波里的臉龐。
和這個男人認識十一年了吧。自己投入到聖堂教會的「第八秘跡會」作爲一名代行者助手工作後,在他人的引薦下與裴西神父相識。他們所在的是教會中最血腥的部門,是被稱爲負有討伐被烙上異端之名責任的獵殺者巢穴。每一位登上“代行者”位子的人,必定經過了把自己打造成殺戮兵器那般殘酷的修行和鍛鍊,完全可以和世界一流殺手劃上等號。
而迪爾波里可以說是這些人裡面最職業的、最恪盡本分的。以處罰異端之名而死在他手上的魔術師至少有二十名。久經沙場的處刑人,在他的面前,通常是連敵人悲慘的求饒聲還沒有說完就已被送往天國。完全把自己打磨爲教會的利劍,踏踏實實地執行上級佈置給自己的所有命令。被追殺的獵物們只要聽到他的名字就談虎色變。疏遠他、懼怕他又不得不表面上向他微笑的同僚們,儘管背地裡對他恨得咬牙切齒,仍然把迪爾波里的獻身精神當做聖職者的榜樣進行表彰。
信仰突破崇高的界限,越是純粹就越狂熱,正如迪爾波里·裴西那樣,這種人爲人大多都是冷酷的。和這個男人不管認識一年也好,還是十一年也罷,夏綠特從來沒有找到能夠打開這個男人生存意義和價值的鑰匙。
“……還是一點都沒有變呢。無論吻你哪裡。”
迪爾波里的身體在站起來之前僵硬了半秒。
“我差不多該走了。”
“……”
感覺到胸中的情感和溢滿心口的疼痛變得越來越冷。在它們擴大到無法收拾前,夏綠特理智地用一種帶着鼓勵的勁頭微笑起來。
“我很期待今後的戰鬥呢。接下來的日子裡,你也不要忘記了解自己的從者啊。Master本人再怎麼能征善戰,沒有Servant的幫助還是不行的。”
瞭解……然後建立關係嗎。
迪爾波里的心裡突然產生了手足無措的感覺。
“不必遠送。”
阻止了女人緊緊跟隨並送別自己的步伐。留下這麼一句話後,迪爾波里默默地離開了。平跟黑皮鞋擊打在地磚上,在由此產生的越來越輕的聲響中,男人的身影終於在夏綠特的視線範圍內消失了。
夏綠特修女無奈地站在原地。本來……她就不可能一直在地下室裡呆着。就算跟在他後面,也只是上樓而已。
夏綠特在百無聊賴地走到一樓的過程中撩起右邊袖管,藍綠色的眼眸往手背上的圖紋瞟去一眼。
監督者保管的令咒,是過去的戰爭中失去Servant的Master們留下的遺產,在特殊的情況下被用來嘉獎某些Master而存在着。
奇怪的是,爲何數量……只有三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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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夏綠特分別後,迪爾波里依靠步行在夏延市最繁華的街道上走着。
聖母主教堂座建造在距離州府大樓一公里之遠的康莊大道上,就像城市的心臟。入境後來到這裡已有數週。雖然是意大利籍的外鄉人,但因爲經常出差公幹所培養出來的適應能力,迪爾波里逐漸習慣了夏延市的生活。
自己和夏綠特的聯手是一早就決定了的。而更早確立的一件事——被聖盃選中的時間,是在兩年前。這讓迪爾波里非常意外。
本就沒什麼表情的臉頰,在低首注視着自己右手手背上顯現的三道鮮紅色令咒時,變得更加沉重了。
雖然——自己的確代表聖堂教會,揹負着將聖盃作爲聖者遺物進行回收的目的而加入到爭奪戰,但只有這種程度的動機的話,聖盃應該是不屑於賜予令咒的。自己的確學了一點魔術,但那是爲了應付這次的戰鬥纔會去臨陣磨槍。既非魔術師又沒有強烈的願望,那麼早就獲得令咒的自己一定有其他被選擇的理由。
整理心情,把又一支菸塞進嘴裡,點上火,體會着煙霧帶來的飄飄欲仙之感,以掩飾自己過於複雜的心境。
和夏綠特暗通款曲並不是什麼壞事。讓她充分發揮監督者的職權,成爲輔佐迪爾波里這架機體的羽翼,讓自己能夠在不受約束的寬鬆環境下一個個除掉敵人。教會的對立面,想要復興或解體聖盃的那些勢力,力量都不可小覷。單兵作戰實在過於牽強。
迪爾波里需要搭檔。在自己三十多年的人生裡,那種人本來是有的。而現在替代了那個位置的那個女人,曾經是……
“……”
只要稍微開始回憶過去的事,就會感到一股莫名的疼痛從大腦深處襲來。本能地想要躲避那些記憶。迪爾波里感到自己像是走在危險的懸崖邊。
自己剛纔又和夏綠特接吻了。這些年以來,他們所做的遠遠不止這個。兩人都非常清楚自己在對方心裡的位置。這一切彷彿都是上天給予自己無情的懲罰。
自己可能永遠都沒辦法從這不正當的關係中脫身,這讓迪爾波里很苦惱,也可能永遠要將這一份苦惱揹負下去。
是啊。等他留意到身邊時才發現,周圍已經沒有任何可以說出一句真心話的人了。
躋身爲精英中的精英,在異端審問員的“代行者”一職的位子上,他無疑是其中翹楚。誅殺惡魔,替天行道,傳播神之愛與教誨。
這樣的自己,明明是教會的中流砥柱,得到了榮譽、上司的青睞和讚賞。但也是這樣的自己,卻連一個像樣的朋友都沒有。
說起來——
有個剛剛得到的助手沒有被算進去。迪爾波里在吐出的菸圈中不禁失聲笑了出來。自己怎麼把他排除在外了呢?
Rider。他的氣息就在附近,某個不遠不近的地方。
利用新得到的肉體,在城市裡到處亂逛吧。
把這個一被召喚出來就跑得沒影的Servant算進同伴中究竟是好是壞,神父自己也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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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爾羅斯從被窩裡探出腦袋,是星星從天上升起的時候了。
美國中西部的城市——夏延,享有“牛仔城”外號的這片土地,是這次聖盃戰爭的舉辦點,即將決定自己命運的地方。
寒風順着沒有關緊的窗戶一個勁地往室內吹。雖然很冷,但透過窗簾縫隙慢慢滲透進來的新鮮空氣接觸到自己的皮膚時,白爾羅斯才略微覺得好受了些。
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打着哈欠,用牀頭櫃上的電話撥通前臺。
一刻鐘左右,服務生在門外呼喚的聲音響起。白爾羅斯享用完一頓還算豐富的晚餐,迅速換掉睡衣提起揹包出門了。
抵達夏延市是昨天的事。在興奮度和新鮮感的驅使下四處晃悠了一圈,把城市逛了個遍,直到被時差帶來的疲憊感打敗了。爲了把生物鐘給調整過來,一進旅店便倒頭大睡的白爾羅斯,現在還記得自己沿路觀賞到的各種景象,和遊歷帶給自己的奇妙心情。
—昨日—
“啊,這裡就是夏延嗎?”下了飛機後,白爾羅斯的嘆息就沒有停過。
中轉兩次,近16個小時的天空之旅,是由聯合航空公司及美國大湖航空公司攜手帶給旅客的愉悅旅途。從倫敦出發,途徑華盛頓-丹佛-夏延,才終於到達了這座窮鄉僻壤的美國中部城市。
聖盃降臨地——夏延。
傳說是在退休之後的美國人優先選擇居住的城市中榜上有名的、人口不足十萬的小型城市。
“這破地方有鋪好的路嗎?有室內衛生設施嗎?最重要的是——有沒有網絡?”
在魔術師中非常罕見的能熟練操作各類電子數碼產品的白爾羅斯,頭上就有一個喜歡把業餘時間浪費在沒營養的快餐外賣和遊戲機上的老師,會有這些想法也不是什麼怪事。
雖然擁有懷俄明州首府和最大城市這樣氣派的稱謂,卻和倫敦完全不是一個級別。
後者的話,拋開變化多端的鬼天氣外,其濃重的學術氣息和文化歷史用“傳統又不失矜持的貴族”來形容會覺得非常恰到好處。
可是夏延,白爾羅斯聯想到的只有“世界盡頭”這個詞。
西端是落基山麓,牛羊的大集散地。市東南有大牧場。城市不大,街道上充滿了牛仔氣息,保持着原來西部城市的風貌。
懷俄明州全州地勢都很高,大部分地區平均海拔都在兩千米左右。但幸運的是還沒有到達引起高原反應的地步。
飛機降落在城市中央的傑里奧爾森機場。入境手續辦完後,獨自一人走在大廳裡的白爾羅斯拖着拉桿箱,按指示牌的方向找到出口。
每到一個新地方最先留意的總是天氣。這恐怕是白爾羅斯多年在倫敦生活養成的習慣了。雖然同樣經受着寒冷的考驗,但這裡的冬季並不像霧都那樣多雨,是屬於乾燥的冷。這讓受夠了倫敦陰冷潮溼氣候、每次出門都要帶傘的青年頓覺一陣輕鬆。
走在馬路上,白爾羅斯很快體會到自己帶着的是一種綜合了挑刺、數落和比較的心理看待夏延。
整座城市鐵路很發達,但多數是貨運作用。進口的貨物在舊金山這樣的海邊港口卸貨,然後裝到火車上運往美國各地,而夏延就是一個鐵路樞紐。火車車廂上能看到很多五顏六色的塗鴉。
白爾羅斯還記得自己在飛機上鳥瞰下方風景時,看到的只有連綿不絕的山脈、成片的放牧區和數不清的風電場。在這裡時間彷彿停歇了腳步,滯留在上個世紀末。
一路步行到市中心。白爾羅斯終於爲自己不是被拐騙到山溝溝裡而鬆了口氣。
州府大樓雖然比不上時計塔,但在這個規模不大的城市也算是個標誌性建築了。城市裡一個個方塊切割成大大小小的住宅區,古老的建築居多,很少有作爲現代化都市標記的高樓大廈,最高的樓房也不超過十層。就像是一處牛仔的聚居區。
時不時看到裝飾得稀奇古怪的小店。牌匾上聳立着動物形象,或是一隻熊,或是一頭馬。乍看之下還以爲是真的,湊近一看才知道是鐵皮做的。店裡面賣各式各樣充滿印第安風情的小物件,木雕節日面具、頭飾什麼的。旁邊還有一家專賣店出售各類牛仔服飾,草帽、馬夾、喇叭褲、揹帶褲,或者懷舊皮靴。
“一定是被騙到這裡來的吧。聖盃怎麼可能選擇降臨在這種地方。”
類似的埋怨已不下三十次。聽說每年盛夏時節都會有成千上萬的牛仔到這裡集會,白爾羅斯慶幸聖盃戰爭選在冬天舉行。
靜靜的街道上,三名結伴而行的小夥子從他身邊經過。他們頭戴牛仔帽,把出挑的格子襯衫縮在緊身牛仔褲的皮帶中。在看到明顯不是本地人的白爾羅斯時,他們的眼神友好、警惕,又充滿了某種挑逗之感,彷彿在說“看這個怪傢伙的樣子,好像很美味”。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察在街角的地方徘徊。白爾羅斯甚至考慮要不要裝成驚恐萬分的樣子哭喊着過去求救了。自己的演技能打動警官嗎?——就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幸運女神對他露出了微笑。那三人只是朝他吹了兩下口哨,便悠閒地離開了。
“哦,也沒這麼糟。本來以爲他們會騎馬然後把馬糞拉在我腳邊的……”
年輕的魔術師止住狂跳的眼皮,自我安慰着。
只花了一個白天的功夫,白爾羅斯就把市區轉了個遍。模仿美國國會大廈建造起來的州政府議會大樓門口豎立着女性平等雕像。最高法院、圖書館、大銀行、醫療中心應有盡有。熱鬧的馬路普遍集中在這一地區。舊時日老西方博物館是絕佳的瞭解夏延歷史和探索西部牛仔們生活方式的好地方。裡面展示了仿古馬車、貨車以及早期的汽車。一路上沒少抱怨的白爾羅斯終於被這些展品勾起興趣,用掛在脖子上的快速成像相機拍了幾張,還與博物館大門前的牛仔雕像合了影。只不過呢,由於角度掌握得並不盡如人意,這張自拍光是自己的腦袋就佔據了整張相片的三分之二。
熱絡的商業區很快就逛完了。既然都忍受到這個份上了,那就再走下去看看吧。說不定能有什麼大發現。戰爭隨時都會拉開序幕,把這座城市的地形考察清楚也是很有必要的。
“大探險家·白爾羅斯閣下”就這樣開始向郊區挺進。
公路兩邊的牧場放着一卷卷給牛羊吃的乾草。路上的行人和車輛都越來越少。有時走一大段路只有他一個人,令人有天蒼蒼野茫茫的感覺。遠處的岩石像是風化所致。沿途看到的懸崖很多是上大下小、頂部凸出的危巖峭壁。
行走在荒涼的西部是一種特殊經歷,白爾羅斯最初的心情也隨之改變。他開始認真審視身邊的景象。露天牧場的大面積噴灌設備和尚處在開發利用階段的荒山,還有一直在鼻子裡打轉的牛羊氣味,都漸漸習慣了。
大部分參觀考察者只到過美東和加州,鮮有深入中西部,至少白爾羅斯敢斷言他們瞭解的只是半個美國。
夏延市一日遊既讓白爾羅斯看到了遼闊蒼涼、人少地廣、後來得到迅速開發,一躍成爲世界頂級發達國家的美國的另一面,同時又對美國人民不畏艱難、勇於開拓、勤勞智慧的精神肅然起敬……啊不對!
“我是怎麼回事啊,打住啊……”白爾羅斯不顧農夫怪異的眼神,悲哀地抱起腦袋,“可是……還是很想、很想回英國!”
……
太陽逐漸改變影子留在地上的角度。黃昏來臨時,白爾羅斯纔想起來自己竟然拉着行李箱走了一整天的路,而把入住旅店這件事完完全全地拋在了腦後。
本來遭受了十六個小時的旅途,已經夠受罪了。時差什麼的還沒有倒過來。結束了美其名曰爲勘察地形而展開的遊玩,白爾羅斯在體力完全透支前到達了目的地,一家事先查好的旅店。
林肯高速公路旁的“最佳西部時代消逝酒店”,在歡樂傑克小路以南,城市西南一隅。早在網上查詢之初,他就深深地被這家旅館的名稱吸引。“超Cool啊”地這麼在心中嚷道。
用假名登記住宿,給埃爾梅羅二世發了條報平安的訊息後,這個連飯也沒吃,沾到枕頭就睡的青年,等他再次睜開眼睛,已是第二天傍晚的事。
——現在,月黑風高,白爾羅斯準備好召喚Servant了。
經過昨日的勘察得出結論。
城市最繁華的大街只有幾條,均位於州府大廈周圍。城市南面是整齊劃一地劃分爲一個個方格子的居民區,西面是弗朗西斯沃倫空軍基地停機坪,由25號洲際公路分割開來,再往西是落基山脈。機場位於城市正中央,在州府樓以北,其北面是大片的草坪和房屋交替形成的街區,再往北是礦山和峭壁。城市東面的住宅區因地勢的關係不如南邊那樣分佈均勻。
召喚地點已經選定了。
高興地看着自己右手上的紋樣,沿大路走到以“馬丁·路德·金”命名的公園。由於毗鄰空軍基地,一般不會有人到這裡來。
那麼,儀式所需的祭祀品是——?
念及和埃爾梅羅二世告別前的心情,白爾羅斯做出了一個令人吐血三升的決定。
——抓雞。
在這麼個以肉類加工業和畜牧業著稱的城市找到養雞場還真不是難事。懷抱着“老師當年就是這麼做的吧”這個想法,在城南一家養雞場和雞羣們進行了一番搏鬥。最終——大約三小時後,軍綠色牛角扣大衣的每一個纖維裡都倒插着羽毛的白爾羅斯手提戰利品,興沖沖地蹦躂到踩好點的公園去了。要是讓其他令咒持有者們知道後估計會直接暈厥過去的事,只有白爾羅斯纔會蠢到這麼幹。
等他左手提着三隻雞右手拎着布包到達公園時,夜已經深得湮滅了任何行人的蹤跡了。
確認周圍沒有人之後,在只有路燈餘暉陪伴在自己左右的公園深處的草叢間,白爾羅斯凝視灑滿雞血的地面,唱起咒語。
“閉合吧閉合吧閉合吧閉合吧閉合吧。重複五次!”
魔術法陣閃起了弱弱的光。白爾羅斯滿意地盯着放在石凳子上的聖遺物。乍一看只是腐爛到差不多快要融化了的一小塊碎片,但實際上是某個大英雄所持有的武器上的一部分。
只要想到由這個聖遺物召喚出來的強大英靈,白爾羅斯就忍不住發出噗嗤噗嗤的竊笑。
這位自詡爲天才的年輕魔術師,考驗他的時刻到了。
「——宣告。
汝身在吾之下,託付吾之命運於汝之劍。
遵從聖盃的召喚,倘若遵照此理,汝便迴應——
在此起誓。吾乃世之善者,除盡世之惡者。
纏繞汝三大之言靈,來自於抑制之輪,天秤的守護者喲——!」
一口氣唸完所有正式的禱告咒文。感受着體內奔流不息的魔力已經加速到極限。白爾羅斯笑了,露出左邊的酒窩,用這不怎麼對稱的笑臉迎接從彼方到來的英靈。夜晚無人的公園裡,有人用低啞又有些發悶的聲音向他問道:
“試問——汝可是召喚吾之Master?”
清楚地聽見了對方的聲音,擡頭望向聲源。在白爾羅斯的視野裡,一個以灰色爲基調的大漢出現了。
在這次聖盃戰爭中,屬於自己的Servant——
誇張的身高接近三米,由厚重肌肉塊構成的彪形猛漢。簡直就像一堵牆壁那樣立在面前。白爾羅斯的身高在一百八十公分以上,但在高出自己至少三個頭的大塊頭面前,渺小得就跟豆芽似的。
不過,早在從師父手中接過聖遺物包裹時就粗枝大葉地調查了一番英靈的生平,白爾羅斯早就做好了覺悟,並沒有被這副架勢嚇到。
非但完全沒有被嚇破膽,甚至可以說是恰恰相反的非常亢奮。
“哇!超酷的啊,這個!手辦模型放大了好多倍的感覺,哇塞!能見到你本人太棒了!——海格力斯!”
帶着無比激動的心情,白爾羅斯使勁地擡起雙臂上下搖動着,對眼前巨大的肌肉男做出歡迎的動作。那樣子,就好像是見到遠隔異地的親友或戀人。又像是球迷看到自己崇拜的球星臨門一腳勁射入網,興奮地舉手歡慶。
“……”這個反應出乎了對方的意料,在數秒的疑惑結束後,英靈點頭應道,“沒錯。我正是參加這次聖盃戰爭並獲得Archer職階的海格力斯。……所以我問你,你就是召喚我的主人了?”
Archer瞪大眼睛,詫異地看着在他眼裡明顯處於“狀態外”的Master。
“是的、是的!當然了!本人——天才魔術師白爾羅斯·斯皮羅普洛斯是也,正是你的Master!”
白爾羅斯用至少八十分貝的嗓音大聲迴應着。要不是現在夜深人靜四下沒人,估計會被巡邏在外的警察叔叔以擾民嫌疑給抓起來吧。不過,這種程度的噪音污染,對Archer這樣的壯漢來說大概用皮膚就能直接防下並且反彈回去了。
白爾羅斯藉助月光,又用了一點點的夜視術能力,仔細端詳他的風采。
全身皮膚都呈現爲鉛灰色。散亂的黑髮朝天·朝後豎起。眉宇間面露兇光的巨漢長得一張極其粗野的樣貌,但深陷在眼眶中的暗褐色眼眸除了英靈固有的傲氣外,還隱隱裝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和慈愛。
大力士海格力斯。
對。這就是埃爾梅羅二世爲弟子準備的英靈。
希臘神話和羅馬神話中均被廣爲傳頌的那個大英雄。殺死陸上和海里的無數怪物,戰勝巨人,完成十二件大功,在歷經艱險後得到像神詆們那樣永恆的生命。
沒有哪個英雄能像他那樣以機智和勇氣跨越衆多危險之地,通過一項項考驗和試煉,創建了赫赫戰績,並最終升至天界成神。
海格力斯天生便是爲戰鬥而生的勇士。
魔力通過身體裡的魔術迴路開始向“某個地方”流動。白爾羅斯一邊確認這一點,一邊用天真率直的無邪表情眯起雙眼微笑。
“這樣的話契約就算完成了吧?作爲一同期望聖盃的人,讓我們好好相處吧!”
Archer凝注他,考慮了一會兒,用力地點頭。
“噢噢,太好了。以後我叫你的時候會直接用職階名稱,沒問題吧?”
在Servant戰中,首要一點就是讓自家英靈把身份保密住,所以當稱呼英靈的時候從不叫其真名,而是使用在聖盃戰爭中分配到的職階。
Archer再次一點頭。
“……那麼。”
白爾羅斯從石凳子下的揹包掏出兩件東西。類似雨衣的特大號斗篷和一個彩繪的面具。這些都是他爲Servant精心購置的裝備。
“這個和那個……試試看,把它們穿戴起來。”
白爾羅斯身前的大漢不解地彎下了腰,“——爲什麼要這樣做?”
“嘿?”
是感覺到Archer的疑問吧。不,斗篷先拋開不說。那個被稱爲變臉面具的東西,只要是正常人都不會想要把那個被塗成一半黃一半綠、頂端插着鳥的羽毛、用詭異的動物肖像圖案雕刻出來的怪東西戴在臉上吧。“也難怪Archer會嫌它醜”——白爾羅斯輕易地就這麼誤解了。
“這玩意兒是木雕的印第安人節日面具……這可是我昨天特地在商店裡買的。戴在臉上的話可以起到喬裝打扮的作用,再配上這件罩袍……天衣無縫啊,Perfect!”
Archer神情複雜地看着御主捧在手裡的東西,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行。”
“哎?哎?哎?”
被無情拒絕了的白爾羅斯瞬間拉下臉,雙肩垂下,用力吸了兩下鼻子,想要在這個時候啪嗒啪嗒地流出兩行感化的眼淚。
但結果是明顯的。
“我的小主人,就算這個樣子我也是無法答應你的這項請求的。更何況,男兒有淚不輕彈。”
“你說啥?……爲什麼啊?!”
在雙手抱頭急得直撓腦袋、往前向Servant仰靠過去又禁不住閃了一下腰的主人面前,Archer不太高興地說:
“天神宙斯是我之父,天后赫拉給我餵乳。堂堂大英雄海格力斯居然見不得人,要用這些東西掩飾真面目?把它們戴在身上就好像指認我是賊一樣。身爲英靈是無法接受的。”
“可你以前做過的那次,該怎麼解釋!”對着一臉不爽的Servant,白爾羅斯依舊不依不饒。
“……噢?”
“啊啊!在智取金羊毛的時候啊。”
“小主人,你知道我的事?”
健碩的莽漢好奇地垂下他的虎背,在氣勢洶洶地大喊的御主面前,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白爾羅斯大義凌然地挺了挺身子。
“爲什麼不知道!難道博學多才的我生得一副很孤陋寡聞的樣子?”
Archer不說話了,彷彿在回想當年的那場冒險。
爲了得到傳說中的無價之寶“金羊毛”,那個時代最偉大的英雄們幾乎都出動了。宙斯和波塞冬的幾個兒子、戰神阿喀琉斯的父親、埃阿斯的父親,還有其他各路英雄、國王或者王子,都爲了完成這一壯舉加入其中。他們個個都是頂天立地的豪傑,每個人都有一身絕世功夫。海格力斯隱藏身份參加了英雄冒險隊。他執掌前艙,協助當時擔任船上指揮者的伊阿宋取得金羊毛。
……現在回想起來,自己當時的確是變裝出行冒險。
眼看離成功說服不遠的白爾羅斯,趕忙趁Archer沉思時往就快要被點燃的柴堆裡再添一把火。
“而且啊,不要告訴我你打算以後都打赤膊走在街上啊!被警察誤認爲是暴露狂抓起來可怎麼辦!因爲那種理由鋃鐺入獄也太丟人了!”
除了裝甲包覆的下半身外,Archer上身是沒有穿衣服的完全赤·裸狀態。那一塊塊的肌肉就這麼大大方方地露出來奪人眼球。就算是沒有“冷”這個概念的英靈,以這副模樣在現代文明的城市裡行走是不可能的。
“……如果只是讓我穿上衣服的話,倒是好說。但……”
Archer果然還是對「僞裝」這一點很有牴觸。
氣急敗壞地喊了一大通的白爾羅斯彎腰喘了口氣,不得不帶着一縷不安拿出最後的殺手鐗。
“其實還有最重要的因素啊。Archer——你參加過第五次聖盃戰爭。”
“……?”
巨漢藤條般粗實的眉毛擰了起來,露出一個「有這回事嗎」的表情。
在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的Archer面前,白爾羅斯定神點了點頭。
“我是說萬一啊——萬一!雖然歷屆聖盃戰爭的資料流傳得少之又少,就算是被選中Master的人也不一定會在以往的爭鬥中知道太多內·幕,又有聖堂教會的監督者高舉的保密主義旗幟,但是!還是不能排除任何可能產生的漏洞啊!”
“……不,只是……”
白爾羅斯看似有理有據的話語,倒讓Archer迷茫起來。
“英靈暴露真名可是作戰大忌。被對手知道你是15年前的那個海格力斯的話,拿手絕活什麼的也會被敵人猜透吧?”
“……”
“你看啊,如果你一上來就被發現身份,就等於少了一次先制權哦!如果死守住真正身份的話,至少在使用寶具以後纔會被猜到真名。”
也就是說,這樣至少能避免一開始就暴露自己的技能與弱點的情況發生。
斗篷和麪具一起被推到胸前。對於Master的侃侃而談,覺得他說的話非常玄乎又彷彿隱隱有那麼一些道理的Archer,稍微躊躇一下後響起了回答的聲音。
“這件斗篷我收下。但,這面具……不行。”
“怎麼了,你在神話裡把獅子皮剝下來穿在身上,那樣都可以的話,爲什麼不能戴這個印第安長老的面具啊。不覺得很Cool嗎?”
話是這麼說,可是……
那插着五六根鷹隼羽毛、用深浮雕技術刻畫出大膽誇張又充滿想象力的鮮明圖案,還有樹皮、小葫蘆和香草加以裝飾的古怪面具……把這種東西戴在一個英靈面部的話。
“Archer~Archer~”
“……我懂了。”
在白爾羅斯死纏爛打的攻勢下,Archer再也招架不住了。不過,這種把什麼話都攤開來說的Master的性格,Archer嘴巴上雖然不說,心裡卻非常欣賞。
大英雄海格力斯,本來就是光明磊落、適合於正面與敵交鋒的類型。這也是最能發揮自己戰鬥特長的環境。
“……考慮到小主人的苦心,我答應戰鬥時戴起來就是了。平時我是絕對不會戴的。”
Archer伸出好似鋼鐵煉成的臂膀一把從Master的手中拿過僞裝物——在那個瞬間白爾羅斯感到一股凝聚成無形炮彈的氣勁朝自己撲來。Archer乾脆地把斗篷套在身上,至於那面具——則非常嫌棄般地卡在了腰間的甲冑縫隙裡。
“不管怎麼說總算是取得第一步勝利了。哈哈。”白爾羅斯傻傻地給自己鼓着勁。
和從者溝通的環節上旗開得勝,可以說有種會心的感覺。
和Archer四目相對的時候,更有一種“沒錯,和這樣的大個子並肩而行酷斃了”的想法。
在想着這些事情的白爾羅斯的口袋裡,突然響起了少女唱歌的歡快聲音。這其實只是由手機發出來的電子鈴聲,但活躍在神話時代的Archer從未聽過。以爲是敵人靠近的警報那樣,整個人頓時虎軀一震。
“啊啊~是簡訊啦簡訊。”
和魔術師的本性背道而馳的這位青年,非常與時俱進地把一部大屏幕的Black Berry觸摸屏手機當做通訊工具。他用拇指打開新收到的未讀信息,在上面點來點去的。
發信人自稱遠阪朋樹。不長的簡訊裡除了用詞精簡的客套話和自我介紹外,核心內容說的是會在約一週後到達夏延市和自己碰面。
“好像是老師以前的女學生……叫什麼來着,反正是那個遠阪當家的親戚……吧。”
白爾羅斯一面在腦海裡搜索這個名字一面掰手指計算時間。今天是11月25日,那麼一週後的話……
“出什麼事了麼?”Archer疑惑地問道。
“啊,是一個有點熟悉的人。”
比起對方的誠意和目的等等,白爾羅斯最先考慮的卻是“不會要我去接機吧”這種在他看來才最麻煩的問題。
“那麼小主人啊,首先要怎麼行動?憑我的能力的話,直接向三五個敵方Servant挑戰都不是什麼難事。要我戰鬥嗎?”
Archer臉上帶着自信的笑容,意氣昂揚地問道。對於鼓起氣勢的Servant的言詞,身爲Master的青年的回答卻讓他大跌眼鏡。
“首先,因爲快過零點了,所以先回去睡個好覺吧。”
“啊?……”
“況且也不確定到底有幾個Servant被召喚出來。哎呀,明天再開展偵查任務好了,我會派使魔的。嗯,就是這樣。現在,你先化爲靈體。我們回家!”
彪形大漢像是被抹消了存在般變爲不可視化的姿態。Servant的話,靈體化的能力是基礎中的基礎。
白爾羅斯收拾好攤了一地的包裹,和身邊如影隨行的威嚴感一起走在空無一人的街上。
心情大部分是愉悅的。順利地進行了召喚,基礎能力參數基本在拔尖水平並且具有響亮名號的英靈,這樣真正的大英雄成爲自己的Servant。白爾羅斯會在心情超爽的情況下結束掉今天。
但他的內心依然有些傷感。
在他提到第五次聖盃戰爭的時候,Archer竟然沒有一點反應。
十五年前的戰鬥,英靈海格力斯曾以惟命是從的Berserker階級現界,喪失清醒的神志,以戰鬥機器的身份侍奉當時的一名Master。這的確是事實。參加過那次聖盃戰爭的遠阪凜把這個信息告訴過埃爾梅羅二世。
被重複召喚的Servant不會保留以前參戰的經歷。聖盃會自動將記憶抹除,以體現戰鬥的公平性。白爾羅斯之所以會感到傷感,是因爲自己的老師。
第四次聖盃戰爭Master之一的韋伯·維爾維特,想要再見過去的Servant。雖然粗線條的自己在那個晚上聽老師提起過去的故事時,完全是被非凡的經過吸引,而忽略了其他事。然而,當時埃爾梅羅二世流露在臉上的表情——沉靜得讓人感到心悸、毫無悲傷又滿是懷念的表情,白爾羅斯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Servant不會記得他。即使被同一個人再次召喚出來以後。
因爲那是將脫離了時間束縛的英靈,從位於世界外側的英靈王座上,依靠聖盃的力量進行的召喚。這種情況下召喚的只是用英靈本體的情報製作成的“分·身”——Servant,複製品一樣的東西。
一邊回憶自己查閱到的有關英靈的基本信息,一邊結合剛纔Archer聽到那次戰爭卻沒有一點動容的反應,白爾羅斯慎重地在腦子裡分析着。
不過,就其他方面而言——
老師還是過於杞人憂天了。
自己得到的是平易近人又好相處的Servant。雖然英雄氣未免過濃了些,但這個“度”還是在可以通融的範圍以內的。
有這個大傢伙在身邊,未來的征途就輕鬆多了。白爾羅斯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最重要的只有一點。替老師達成將聖盃戰爭終結掉的夙願,只有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