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佈置得十分溫馨的房間, 典雅中透着樸素。長長的木桌上方,懸着一盞盞酒杯形狀的吊燈。花瓶中插着色彩鮮豔、適當得體的假花。負責招待來訪客人的客廳,被淡淡的牆紙、復古的圖騰和古典的裝飾包圍, 締造了一個美式鄉村田園風格的舒適之家。靚麗、大方、樸實、隨意……好像至今還能從中想象出曾經快樂的一家三口住在一起的情形。
然而如今, 整間屋子卻給人一種死氣沉沉的感覺, 因爲這裡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活人居住了。
格子圖案的窗簾極好地保護着房間的私密性, 拒絕陽光滲入。光線昏暗的客廳內, 漂浮於餐桌中央的水晶球朦朧地照亮了一張略顯蒼白的臉。
距離感似乎異常失真,看起來寬廣深遠得難以置信,卻又感覺近在眉間般壓迫狹隘。水晶球由於施加了超遠距離偵測魔術, 看上去顯得無比詭譎。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顆發光球體的內部已經空無一物了。
趴在桌子上凝視着它的是一位容貌眉清目秀、楚楚可人的白髮女性。那包含了強韌決心的目光、冰冷的臉龐, 一眼就能認出她是居於本次聖盃戰爭Caster職階的Servant。
雖然好像是在回想先前從水晶球中偵查到的場景, 但是她的心完全飄到了別處。
天已經亮了, 旭日從東方升起,明媚的早晨帶着清新的空氣降臨人間, 給飲盡了太多鮮血的城市帶來一絲光明和溫暖。
儘管她比Saber離開戰場的時間要晚,但是較早撤退的Saber卻比自己更晚回到據點。
Saber在與Archer的戰鬥中傷得不輕,她知道。數小時過去了,她都沒有去打擾Saber。讓他靜養,同時也是給自己身上的創傷慢慢癒合的機會。Caster在Ruler寶具下所受的傷由於支援與Archer對戰的Saber浪費了很多魔力, 恢復得比預期中更加緩慢, 但這些都不是真正困擾着她的問題。
整座屋子的空氣都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苦悶。這種苦悶使Caster數次嘆息。Saber的氣息已經越來越微弱了。
這不是因爲他離開屋子到外面巡邏——他根本就沒辦法再去巡邏了。令她真正掛念的便在於此。
Caster無精打采地站起身, 根據Saber靈體的氣息從客廳走到沙利文的起居室。若非她擁有Servant中最敏銳最準確的感知力, 她一定會覺得他的氣息已經淺到讓人幾乎感受不到了吧。
“Saber, 你——出來一下。”
對着感覺上應該是被對方依靠着的那堵牆,她嘆了口氣, 然後輕喚。
聽到了她的呼喚,他顯現出自己的實體。蜷縮在房間一角的身影,慢慢冷卻的體溫,輕到幾乎可以忽略的呼吸聲,讓Caster從心底感到害怕。
這就是重傷之後撤回據點的Saber如今的處境了。
“……非常抱歉,我這個樣子……太失禮了……”
額頭遍佈着冷汗的騎士倚牆坐在地上,不是平時畢恭畢敬侍立在Master身側的樣子。Archer給他造成的創傷早已遠遠超出自我再生能力可以治癒的範圍。他想要起身,卻因顫抖的腳踝和雙膝過於無力而失敗。已經站不起來了,現在這個時候必須有個能夠依附的地方,只有把自己的身子託付給牆壁和地板了。
之前由於一直站在Lancer聖槍庇護範圍之內,Saber或許還能忍受身上的痛楚。現在,每呼吸一次就會有種幾乎令他喪失意識的疼痛感襲遍全身。他慢慢張開眼睛,空洞的目光四處遊移,終於搜尋到Caster的臉龐。可不知爲何,視線始終無法與那張白淨的臉頰對焦。離開朗基努斯之槍的祝福已經太久了,本來不可能在Archer那一擊中活下來的Saber,甚至感到自己隨時都將迎來大限。
啊……一想到Lancer的聖槍之前還將他視爲戰友庇佑着自己,可自己卻迫於Master的命令無奈地拋下了他,Saber不禁自我厭惡了起來。Lancer最後有沒有逃脫Archer的追殺呢?
迷迷糊糊地想着的騎士,耳邊突然響起Caster尖利的疑問聲。
“——怎麼會這樣?難道是我提供給你的魔力不夠嗎?”
這是不可能的。自己最不缺的就是魔力。所以Caster在衝過去托起Saber歪斜地枕在肩膀上的腦袋前,首先緊緊地用手攥住了裙子。
感受到Master話語中鬱悶不已的情緒,Saber擡起頭,用輕柔的聲音勸慰。
“我保證……會以最快的速度治好它們。一定儘快恢復到能夠隨時戰鬥的狀態……下次出戰沒有問題的,請您不要……”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你還要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嗎?行了,別瞞我。瞎子都看得出來你快死了。”
Caster看起來很不痛快地打斷他。
本以爲休養生息數小時之後會有些起色,可他的傷勢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惡化了。
再這麼拖下去,只有死。如果自己想不出補救的辦法,照Saber目前的身體狀況判斷,鐵定活不過半小時吧。Caster不禁爲自己無法替他療傷微微露出自責的表情。作爲他的主人,她積存的魔力明明那麼充足,難道一點也幫不了他嗎?
現狀是,Caster提供再多的魔力也沒用。Saber必須自行療傷。而Servant的自我治癒能力跟不上逐漸衰弱退化的身體機能。怎樣才能加快他自愈的效率呢?
“……可能是因爲,我自身所能操縱的魔力不多的緣故吧……沒辦法治好身上的傷,我感到很抱歉……”
迪盧木多雖然自身武藝高強,但是對於魔力的操縱方面卻很無能,在神話中並不以此著稱的他,不能靈活運用體內的魔力。能持續地釋放大怒劍的威力完全是Master的功勞。看來就算名列最優秀的三大騎士之首的劍士職階,這一先天缺陷也是沒辦法挽救的。
Saber說話的時候吐出了一大口血出來,前胸衣服上全是斑駁的痕跡。他呼吸很急促,冷汗使垂落下來的那簇黑色髮絲緊緊黏在了額前,蒼白如紙的皮膚沒有一絲血氣。他深綠色的上半身皮甲染上鮮血的顏色後顯得異常詭異,看上去就像是一團骯髒的黑色污跡。
虛弱的他,彷彿已經看不清Caster的臉。
“Saber,你——別再說話了。”
看着他吐字艱難、氣若游絲的樣子,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當被要求別說話的時候,支撐着Saber、連接着即將墮入無意識的深淵的他和這個世界的聯繫好像一下子斷開了,他緩緩地閉合雙眼。
這樣的體會曾有過一次。
這樣的劇痛、絕望……
在他生前倒在刀槍不入的巨型魔豬身下,五臟六腑都受到彷彿挪位一般的劇烈衝擊,以至於肝腸寸斷、開膛破肚的時候……當時,芬恩用混雜着憐憫、譏諷、冷酷和憂傷的複雜眼神俯視着自己。
苦苦請求卻無法得到生命之水的英雄,在遺憾、悔恨、不甘和悲傷中停止了呼吸。
而今,或許還有第二次看到那個眼神的機會。
我的任務完成了嗎?如果單純地只是把自己當做利用工具的話,Caster一定會用差不多的眼神看着自己吧。這一次的主人……她會不會——
白皙柔軟的手掌托住了他的腮,讓一度合起的金眸再一次睜開了。他知道她正蹲在自己身前。可是看在眼裡的,只是模糊一片的白。這雙金眸已經失去了往日的風采,銳光漸逝。
努力地凝視着Caster的眼睛,眼皮卻沉重得無法撐開再多一些。看不清眼前的人,這份無助感使Saber的意識變得更加稀薄。他放鬆身體,放任它向前傾,倚在了她的身上。
“……我要找一個人。我還沒找到他(她)……”
無法達成夢想的絕望之心,和無法揣測自己真實心意的焦躁感,交匯融合在一起形成雙重的痛苦,充斥着Saber的胸腔。他的聲音比之前顯得更加軟弱無力。
“誰?”
不知道他在說什麼,Caster困惑地咬緊了嘴脣。已經呈現爲半昏迷狀態的Saber發出的低喃讓她不知所措。
是啊,是誰呢。
Caster會如此詫異地詢問也無可厚非,畢竟這是連Saber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
爲何會響應召喚,來到現實。
想見某人,想找到某人。但那人是誰?
隱隱在腦中盤旋這樣的想法,卻始終無法完全想起促使自己產生這個想法的原因。苦笑自然而然地浮上Saber嘴角。他到底是抱着怎樣一個連自己都讀不懂、理解不了、甚至不明其意的虛幻願望,得到這短暫的第二次生命的。
尋找。
那好像是——自己追求的目標。可是爲什麼呢?
一切還沒開始就要結束了。他對聖盃沒有任何期待,他期盼的也許只是某人凝視自己的眼神吧。不過眼下,自己必須放棄這些了,其中包括直到現在都無法想明白的——某種願望。
用以現界的路徑即將消失,他將從世界解脫並消逝而去。這是個充滿憂傷的時刻。即使如此,自己的主人依然不打算說些什麼嗎?他已凝神聚力去聽,耳邊卻沒有任何聲音。正因爲自己不負責任地半途離開,沒能爲她奮戰到最後,才得不到她的諒解吧。Saber感受着心中難以平復的愧欠,靜靜地閉上了……
“——”
彷彿久旱逢甘雨的沙漠。之後,是在體內如沖垮河壩的洪水般瘋狂流竄着的魔力、魔力、魔力……
Caster冰藍色的眼眸近在咫尺。下一秒她閉攏雙眼,雪白的睫毛輕微顫動着。
就在Saber因爲嘴部令人難耐的觸感而忍不住呻·吟起來的時候,Caster開始了更加深入的侵犯。
嘴脣被如此輕易地撬開,完全沒有提防,歸根結底還是他已經處於彌留狀態了吧。由於太過震驚,Saber的大腦一時間根本一片茫然,什麼也思考不了,什麼感覺也跟不上,只能被動地輕合雙眼,張大了嘴,體驗着溫熱略溼的液體在自己無法閉合的口中緩慢流淌,感受着屬於主人的柔軟舌尖來回在自己齒間糾纏。
蜂蜜味的唾液和血腥氣一同竄進Caster嘴裡。親吻他的時候,她一手捧在他的左臉頰,一手輕放在他的右胳膊上。
Saber的喉中溢出低啞的聲音。他不知道這個吻持續了多久,已經完全沒有計算時間的精力,只能一味地接受着。帶着溼度的脣瓣相互摩擦帶給他難以描繪的滿足。癢癢的,又有很明顯的酥麻感,令人着迷。
在最初的震驚和滿足感過去之後,理智終於回來了,正在想着主人爲何要這樣做,卻忽然感到她的舌頭退了出去。
最先流露出來的是渴望和不捨,最後,他才意識到魔力的流動。
順着體·液的交換迅速催動起來的魔力,彷彿生命的激流向Saber的傷口涌去。灼熱的暖流撫慰着他的痛苦。在Caster幫助下終於順暢地釋放出來的自我癒合能力,開始修補起Saber損傷嚴重的殘破軀體。
這相當於魔力補充行爲。在產生較高的興奮度的場合下,刺激Servant自愈的速度。隨着口中的液體進行互換的魔力同時修復起二人的身體,不僅安撫着Saber,Caster也同樣獲得了慰藉。
不可思議地感到一陣舒適和安逸。她是能夠隨意支使自己魔力的Servant,她身上的傷痕似乎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癒合着。早知道這樣的話,就該早點使用這個方法。
不過目前最關鍵的問題並不在於自己。
她儘管被Ruler打傷過,但是經過一段時間的調理,身體已經明確地處於正常速度的癒合過程中。與Saber相比之下她受到的只是些輕傷罷了。
那麼他如今——?
“主、人……”
之前的倦怠已被掃空,Saber瞪大雙眼,定定地看着她。
是的。面對着自己的男人,正用慢慢恢復生機卻因爲這突發狀況而有些呆滯的金眸滿腹疑惑地注視着自己。
Caster沒有事先告知便強吻了他。儘管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可Saber確實感到了不同。他仍有一點意識不清,但是這些彷彿能爲乾涸的自己解渴的生命源泉他還是感受得到的。胸口依然痛得幾欲裂開,他說不出口,他還想要更多……
不知Caster是否看透了他的心思,她再次湊近封住了他的脣,舔吻着他的口腔內壁。他下意識地把眼睛閉起來,被動地任她擺佈,同時享受着。她安靜地吸吮他嘴中的一切,親吻了一會兒後移開了。
“這樣會不會讓你的自愈能力提升一點?”
“我不確定……”
她問話的樣子就像與任何一個人交談時那樣平常。因此,Saber臉上浮現出困惑、愕然以及眷戀混雜的表情。他沙啞着聲音說:
“不過,謝謝您想辦法救我,主人。感謝您……咳咳——”
伴隨着一聲咳嗽,Saber又吐了一口血,這動作使胸前的傷不小心扯大,剛纔的努力前功盡棄了。
“不要說話了。你這個樣子,別說話了。”
Caster恨恨地說着。被這明顯不是認真教訓的口吻勒令的騎士,用一種迷茫的聲調輕輕唸叨着:
“是您……問我的呀……”
“啊,那你就點頭搖頭好了。”
Saber在抿着嘴、一臉不悅的Caster面前點了點頭。能感覺到身體四處都有主人的魔力在暖暖地流動,他感到好多了。
鬆弛了故意板起的臉部表情,Caster離他更近了些,看着他。Saber的心跳好像隨着那張越來越近的臉不斷加快。
她伸手擦拭掉留在男人嘴角的血跡,然後把手放在了他的臉上。手下的肌肉緊繃了一下,過了片刻才慢慢放鬆。於是接下來,因爲傷勢無法行動的Saber第三次接受了她的長吻。
緊按在肩膀和臉畔的主人的雙手,透出難以抗拒的溫溫的熱度。這次他沒有閉眼。或者說,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他驚惶地睜開眼睛,卻在極近的距離下看到了Caster傾注全部的注意力認真親吻自己的端莊面龐。
呼吸瞬間被奪去了。她的舌頭在口中逗引舔舐,但這不是重點。充盈的魔力溢滿全身,這也不是重點。
Saber的視線漸漸迷離起來。看着她微微過肩的白色捲髮,白雪一般的細眉和睫毛……最重要的是,她在親吻自己,是這個人在親吻自己。似曾相識的一幕,Saber恍然間竟覺得有些熟悉。
或許這纔是令他驚慌到手足無措的原因。
理智已被抽離,越發變得薄弱了,身體不受控制地輕輕扭動着。
並非受到了引誘。Saber開始不自覺地伸出舌頭回應Caster的親吻,同時把左手伸向她。就在他的手快要扶住她的腰間時——
他被推開了。
儘管Caster很有輕重地控制了力道,不至於影響到他的傷處,但她臉上攜帶的怒氣卻無處裹藏。
因爲——當她離開他的時候,Saber竟然還伸出舌頭依依不捨地舔去殘留在她脣邊的津液。
“爲什麼這樣看我!還有,誰讓你……那麼做的——!”
“我……”
記憶的復甦被她無情地打斷了。Caster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的。她好像首次在吻他的時候正視了他的表情。Saber一臉憂鬱,爲自己僭越的行爲懊惱着。
“你別搞錯了,我不是不想你死。還要你幫我做事而已。明白的話就把眼睛閉起來,別再偷看我了。”
“……”
Saber羞恥地垂下眼瞼,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難過至極。
他不禁咬着嘴脣。起初還以爲是自己下意識的行爲,但後來才發現是由於先前Master給予自己的幾個吻,讓他只能咬着酥麻腫脹的脣,控制自己無意間膨脹的慾望。
“原諒我,都是我的錯……這次又像往常那樣,犯下了自己私下判斷的錯誤……”
“等等。”
Saber思緒飄渺之際,耳邊傳來Caster壓低聲線的說話聲。與此同時他的嘴被她用食指抵住了。
接連經過了三四輪熱烈的親吻,不知道效果怎樣。每親完一次,她都會低頭檢查他的傷口是否有癒合的趨勢。騎士的戰甲雖然緊身合體,但仍是不小的障礙,就算Servant的視力也不具備透視的功能。
“傷勢到底癒合得怎樣我看不清楚。Saber,你把衣服解除。”
“……什麼?”
依然沉浸在自責之中的騎士一時間好像沒聽懂似的擡起了頭,琥珀色的眸子由於驚訝而微微擴大。他目不轉睛地注視着近在咫尺的白髮女子。
爲什麼——她的眼神分明是在擔憂着他,既然如此,爲何剛纔會那樣嚴厲地斥責他呢?被他這麼一看Caster不自在地嚥了下口水,眼睛在周圍胡亂地掃視了一下才又回到他身邊,似乎意識到剛纔自己的態度過於惡劣了。
“快點啦,不要磨蹭了……”
拉着他的手,Caster微微地催促道。對方沒有馬上照做的原因她自然是知道的。
Saber穿戴於身的輕便皮革防具並非普通意義上的服裝,也不是由魔力構成的外殼,換而言之,只能憑英靈本人的意念操作,而這裡的操作就意味着一旦解除,他將一絲·不掛地出現在Caster面前。如果是由魔力編織而成的話至少還能保留衣服僅除去鎧甲,可是向來喜歡輕甲上陣的英靈迪盧木多捨棄戰衣的話就只能坦露全身了。
“Master……這樣,真的可以嗎?”
Saber忘記了她之前的叮嚀,忍不住開口詢問着。不知道這個傢伙怎麼突然變得這樣靦腆的Caster簡直要跺腳了。
“扭捏什麼。我又不是——”
沒看過。
雖然心直口快地揚起了說話聲,但是內容和原本預期的完全不同。
“啊,那個。這裡又沒別人。再說了你如果還不放心,我向你保證不看下面,行了吧?”
要是她把「又不是沒見過」這句話丟出來,憑Saber現在羸弱的身子會不會直接吐血身亡呢?這是個必須迴避的高風險問題。
Saber深吐了一口氣。
“如果您執意如此的話,我明白了……”
說完,他褪去了遮蔽着傷口的衣物。Caster靜靜地蹲在他的身前。沒有任何讓人感到不便的地方,因爲她鋪在地上的裙襬恰好遮住了Saber的胯部。
精悍、健美而強壯的身軀此刻正被鮮血浸染,撕裂了整個前胸並且一路延伸到腰腹的可怖傷疤一下子就攝住了她的心魂。破損處的皮膚帶着血漬朝外翻起,中間發黑,周圍嚴重破裂。看起來就像樹枝朝五個方向延伸的形狀。這是憑藉A+的敏捷躲過前八擊的最終結果。光是一擊都足以要命。沒能避過的最後一擊使Saber整個人遭受到猛烈的創傷,九頭龍形狀的光束更是直接穿透了他的胸口正中央。儘管當時在Lancer聖槍的祝福下使傷害降低,沒有馬上斃命,但那可是Archer最厲害的“用劍的射殺百頭”,傷害力是可想而知的。
Servant的靈核存在於心臟和頭部。此刻Saber的傷僅僅偏離致命的心臟約一公分左右的微小距離。Caster連碰一下都不敢,同時產生了萬一自己被打中會怎樣的後怕之感。如果一個不小心震動了傷口,使之擴大到心臟的位置,那可就真的迴天無術了。
從表面上看,交換體·液的行爲只是將他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現在Saber的狀況依舊沒有完全脫離危險,傷勢癒合的速度緩慢到身爲Servant的她根本無法捕捉,幾乎看不出有什麼變化。
她又吻了他一次。在乖巧的既沒有回吻也沒有睜眼偷看的Saber的密切配合下,她完成了一個漫長纏綿卻不至於讓人難受的、謹慎地控制着節奏的適度的舌吻。
仔細地低頭觀察着,Saber身上的傷口似乎略微收緊了一分。
Caster的瞳眸此刻好像融化了的冰晶似的,在一縷從窗簾縫隙中透進室內的陽光映襯下,她憂心忡忡的眼神暗含着溫柔。
“……”
絕不是自己看錯了。Saber輕微地喘着氣。主人映在視線之中的臉龐,除了和平時近似的冰冷氣質外,隱隱約約顯露出一種名爲擔憂、名爲緊張的溫柔。
“這些傷一定會好起來的。慢慢來,Saber。”
“是的。對此我並不懷疑。可是主人——”他充滿迷惑地盯着她,“您爲何要救我?”
在Archer狂野粗暴的窮追猛打下闖進戰陣把自己救下的Caster,她的作法甚至差一點使她殞命。
誰知,她輕柔地呢喃一句:
“我永遠都會救你。”
這大概是Saber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是嗎。可是爲什麼呢?您不是一直都討厭着我嗎,認爲我很愚昧……”
低聲嘆息的英靈,得到了這樣的回答——
“騎士道的確不適合現在的世界。但我只能說,其實是像你這樣潔身自好的人太少了。用道德約束着自己、堅守自我準則行事的人實在太少了。雖然這話由我說沒什麼信服度,不過我還是願意這個世界上多一些像你這樣的傢伙。”
Caster彎着淺淺的嘴角迴應他,笑容讓人心生暖意。
這一定是闊別已久的表情吧,騎士不禁這麼想。好不容易露出以前的表情,變回以前的主人,除了自己以外再也不會有人能看到吧。塵封在她內心深處的……
就在Saber近乎癡呆地凝視着她,而忘記了回答的時候,Caster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忽然說道:
“對了,知會你一聲。Ruler已經死了。”
她想起水晶球投影給自己的Assassin主從殺死Avenger奪走聖盃之器的一幕。她沒有直接看到Ruler的死,而是推斷出這個結論。沒有戰鬥的氣息就無法進行遠程監控的水晶球所顯現的只有後來的場景。
第一次被她注意到的Avenger,其存在顯然Assassin在跟她合作時就知道了。他故意隱瞞的這個第八屬性英靈,應該是最早失去貝奧武甫後淪落到教會的愛因茲貝倫手下的第二位Servant。Caster之所以會推斷出Ruler已死,是因爲她本來就懷疑Ruler在監督者死去後投靠了愛因茲貝倫。既然Avenger和愛因茲貝倫雙雙遇害,那就說明作爲她們保護·傘的Ruler存活的機率已經不大了。
至於死因——很明顯。見識到自身信仰破滅的Ruler,他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死亡降臨。他想必是帶着無限的遺憾離世的吧。
舉辦這屆聖盃戰爭的國度是美國,每個英靈在這裡的知名度都是差不多的,很少能獲得額外的加成。就算是把Saber重傷至此的大力神海格力斯也只有在希臘才能達到其鼎盛水平。可Ruler偏偏在世界好多區域都有崇拜者。被羅馬教宗封爲聖人的他被世人廣爲歌頌,是極難擊潰的對象。
最後以這種形式覆滅也是事先沒人料到的吧。
一直死纏着自己不放的那個英靈,每次提到他,Caster的心底總不免涌起一陣煩躁。但是對他的厭惡之情,已經隨着斯人已逝煙消雲散了。
對於Saber來說這可是個令人震驚的消息。被她的話勾起興趣,他微微地張大了眼睛。Saber好像回想起被逼退前Ruler最後怨怒的目光,不禁默默地爲這名始終忠於自己心中道義的孤高騎士哀悼着。
Caster把臉撇向一邊,故作輕鬆地說着:
“和你一樣他也是個愚笨而又正直的傢伙,論稀有度的話也算是應當好好珍惜的史前動物了,是荊棘之中的玫瑰。但是啊,只要被人抓到軟肋,就會變得比想象中還要脆弱吧。……嗯,至於你嘛,我只是覺得你還有些可利用的剩餘價值罷了。”
“……這樣啊。”
Saber望着Caster轉過來的雙眸,凝視了一會兒後,微微嘆了口氣,微笑地低下頭。
已經不一樣了,您的眼神,您對Ruler的評價。所以我知道您只不過是在……
Saber阻止自己想下去,他忽然冷靜地提出一個和自己所思之物完全無關的問題:
“那麼其他人呢?我相信您的水晶球看到的應該不僅於此吧。其他人的下落怎樣?”
“嗯,看起來你能正常說話了啊。”
Caster關注的焦點比起聖盃戰爭的走向竟然是他的健康狀況,Saber受寵若驚的同時也不忘趕緊回答了。
“似乎沒有剛纔那麼痛了。不過這麼大的傷要想完全癒合得費些功夫。”
“既然這樣,那就跟你好好討論討論。”
在Saber身前低語的Caster,平靜地恢復了讓他無法習慣的冷酷語氣。他呆呆地看着她站起來,背過身去。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腰部以下已經被毛毯覆蓋住了。Caster從沙利文的牀上拿來了一條毯子替他蓋上,接着盤腿而坐和Saber面對面。
“聖盃戰爭經過凌晨的一通胡鬧已經取得了很大的進展。如今還健在的Servant只有你和我,Assassin以及Archer四人。”
Saber從她的話中聽出弦外之音。Lancer退出了戰鬥。應該是他們撤退後不久被Archer擊敗的吧。
沒想到英靈君士坦丁還是沒能逃過那個在令咒作用下成爲一名屠夫的Archer的屠刀。自己說好要與他死戰到底,卻最終中途撤離,丟下了他。兩人約定的比試也化爲不可能實現的泡影。
Caster默不作聲地看了一眼內心被沮喪和自責深深佔據的Saber,然後平靜地繼續說道:
“話雖然是這麼說,但從外人的角度看,我們倆已經死了。至少親眼目睹我陣亡全過程的Archer那邊會堅定不渝地這麼認爲。”
“您是使用了某種金蟬脫殼,製造假象脫身的法術嗎?”
Saber爲了避免說得過於暴露,用比喻的方式謹慎地問着。
“嗯,差不多是這麼回事吧。”
凌晨的絕命戰鬥中,Caster利用「水之術」製造了死亡假象,順利地在Archer的寶具下逃過一命。
這項水系穿透類法術的秘訣便在於被穿透物的順序、數量和種類。如果是不同種類的物體,只能對到達路徑上的第一順序物進行穿透。但如果是同一種物體,便能瞬間穿透無數件。Archer的【射殺百頭】,其本質是“以全部攻擊重合起來,高速釋放的九連擊”。九次攻擊,九支箭,完全相同,因此符合「水之術」的運行原理,使之最大化地發揮了效果。她的假死大計奏效了。
當時,在Archer九連擊所形成的耀眼光芒的籠罩下,穿透了全部攻擊的Caster迅速變成靈體逃走了。
這項魔法唯一的缺點便是禁魔。被穿透的身體必須經過細胞重組才能恢復到原來狀態。當她還是人類時這一過程大約需要六至七小時,成爲英靈後縮短至一小時。在這段時間內Caster連一點魔術都不能使用,對慣用魔術的人來說這是非常致命的缺點。
柔和的陽光透過窗簾微微照了進來,時間已近正午,Caster禁魔的危機早就得到了解除。
“通過我的死,從而做出‘供魔者陣亡,Saber很快也會消失’的判斷,這應該不難。Assassin的數量那麼多,他也在暗中監視着吧。雖然目前‘聖盃之器’在Assassin的主人手裡,但必須再有一個Servant完蛋,那東西纔會現出本來面目。不管最後由誰主持,聖盃降臨的儀式都會如期進行。一直到那時候爲止,我們都不必參與戰鬥。只需要最後舉行儀式時在場就可以了——沒有突發因素的話。”
聽了她沉着冷靜、幾乎滴水不漏的分析,Saber點了點頭。沒錯,他的主人可是實實在在地當着Archer的面“死去”然後“消失”的。Assassin估計也會通過他超強的偵查手段得到這個消息。也就是說,現在Saber和Caster所要做的只有養精蓄銳,靜靜等待另兩名Servant率先挑起爭端,最後漁翁得利吧?
Caster的一番話讓他再次看到了他們行動和方針上的差別。站在爭奪聖盃的立場上,她的行動是上策,雖然Saber是以騎士精神爲準則的男人,但他也能夠理解這一點。正因爲這樣,他纔會努力地順着對方的思路進行思考。然後,終於發現了她的分析中有一個致命的漏洞。
“Master,我能提個問題麼?”
Caster靜靜頜首示意他說下去。
“假如掌握着‘器’的Assassin一方知道了聖盃戰爭不止餘下兩名Servant的事實怎麼辦?通過人造人的外形,他們很容易就能判斷出您和我其實並沒有死去吧。被發現了的話,他們就沒必要跟Archer死磕了。”
的確有這種可能性。畢竟他們保管了人偶。而且正面對抗Archer,Assassin是沒有勝算的。
“你提了個好問題。你說的我也想過。但是Assassin對堅守不出的我們是沒有辦法的,只能選擇在Archer身上動腦筋。最關鍵的是,他們二者之間有着不共戴天之仇。Archer爲了聖盃向Assassin妥協,那種事他絕對不會做的。照Archer的性格估計一見面就會直接砍了他。”
被Caster的話引起注意力的Saber挑了挑眉。Archer不僅仇視着她和自己,還包括Assassin嗎?對了,主人最早是和Assassin在一起行動……
Saber暫時將自己的疑慮扔至一邊,轉而繼續之前的話題說道:
“可是萬一呢?到了現在這個關鍵的時刻不能排除任何可能吧。萬一Archer一時糊塗,聽信了Assassin的胡話呢?Assassin和他的Master是詭計多端的狐狸,這是您親口對我說的。”
Caster充滿奇妙表情的臉上彷彿寫着「我的原話好像不是這個吧」,然後陷入了沉思。
她的確曾經帶着不惜一切也要幹掉Assassin主人的決心,把他逼到了懸崖邊,最終卻被Ruler所阻。
現在,他更是領先於任何對手,把“小聖盃”控制在了手裡。應該說,暗殺監督者那會兒他就計劃着要這麼做了吧。
Saber的觀點是,以Assassin的Master歷來耍弄的手段來看,他一定會想方設法地把她還活着的情報透露給Archer。也就是那個魔術師打起了和Caster同樣的算盤,旨在挑起其他人的爭鬥,自己作壁上觀吧。
可是——
有什麼能讓Archer放棄自己對Assassin的仇恨,大費周章地追殺她和Saber呢?
“這沒有道理啊。殺掉Assassin,就能啓動聖盃。把聖盃之器搶到手,神父和Archer就是贏家。幹嘛要跟我們過不去?這完全是浪費技術和勞動力的行爲。”
恐怕她是按照實用主義者的思維在做判斷,纔會覺得不可理喻吧。她大概永遠不會明白爲什麼會有人寧願繞遠路,也不走最快的捷徑把勝利奪到手。
“容我請教您一件事,您可以不正面回答我,點頭或搖頭就可以了。”
對於後半句自己曾經說過的話,現在由Saber說了出來,Caster忽然感到一陣暈眩。
“什麼,你說吧。”
“Archer視您爲死敵,並且連帶着我一起憎恨的原因,是您曾經對他的主人做過什麼嗎?我記得監督者發佈過圍剿您和Assassin的命令。”
“你要問的就是這個啊……”
本以爲又會得到模棱兩可的回答,但是Caster這次直起了身子,對Saber說道:
“我和Assassin聯手殺了兩個Master。其中復活的那一個成了Archer的新主人。”
事到如今,已經沒必要遮遮掩掩了。
得到明確答案的Saber默默在心中想着:
倘若讓Archer知道Caster仍未死去,他一定不會放過她,英靈迪盧木多以自己的主觀意識堅定地做出這個判斷。因爲設身處地去想,假如有人謀害了Saber的主人,他也會對兇手追殺到底的。到那個時候其他的事都無所謂了。從今往後,戰爭會變得怎樣他都毫不關心,只會把眼睛死死地盯準兇手吧。
所以Archer才委身於神父,得到了維持現界的魔力。但這是一把雙刃劍,他淪落爲被神父利用的工具。
Saber儘管沒怎麼多說,可他所要表達的意思Caster全部都很清楚。
一方是有兩名英靈所在的陣營。
一方是主人與從者都具有不死性的陣營。
與任何一方硬碰硬都是愚蠢的。
而目前的局勢是,四名Servant至少得有一個成爲獻祭於聖盃的祭品,才能使儀式順利進行。
以Assassin主人的角度去想,爲了彌補戰力上的不足,他必須做出決斷——至少得拉攏其中一方纔行。
Caster的立場當然非常堅定。可是萬一Archer他……
必須承認Saber的看法是正確的。她之所以會對Assassin這組始終有所防範,不就在於他們總是不按常理出牌嗎?他們沒有用生命與別人競爭的勇氣,他們的目標便是小心翼翼地在敵人身後突發冷箭,用最小的風險帶來收益。
換一個角度說,本應躲在大後方的刺客,奪取了“聖盃之器”,這其實是一個戰略性錯誤。這種做法等於把自己堂堂正正地推上了舞臺最顯眼的位置,而他們根本不具備守護“器”的實力。無力守住的優勢便不是優勢。應該一直藏起來,在最後時刻從背後給予敵人致命痛擊的。
不過正因爲如此,Assassin的Master爲了挽救這個錯誤一定會絞盡腦汁吧?
“Saber——你認爲我們最終還是不可避免會和Archer一戰,是嗎?”
“我們將與他們之間的勝利者戰鬥,或者與他們同時戰鬥。退一步說吧,就算Archer對敵人的籠絡嗤之以鼻,殺掉了Assassin。我們去搶聖盃也得過他這一關。”
“可是,我們現在已經沒有任何手段能夠對付他了。”
用苦悶沉滯的語調,Caster說着。她和Saber的寶具無論多麼厲害,都對他不起作用了。她的那羣嘍囉也不可能傷到Archer。
Saber也在爲這事兒發愁,微微低頭垂眉深思着。忽然,Caster生硬的語氣變了。
“還有一個辦法。最後的辦法。召喚龍——”
Saber聞言,像是有了鬥志。如果是那頭沐浴在烈焰之中的赤紅色巨龍的話,應該可以擊敗敵人。
“但是那個咒語你上回也聽過吧。要在那麼長的一段咒語唸完前,不受到干擾,更不能讓他射箭。Saber,你得在前面把Archer給我頂住。”
“交給我好了。在那之前我會盡快療傷的。只要恢復戰力就不在話下。別說吟唱的那點時間了,要不是他那件復生的寶具,我能獨自將他打倒。”
Saber因爲燃起了希望,發自內心地露出明朗的笑容,信心十足地說道。可Caster還是愁眉不展。
“不過就算這樣,也只有一半左右的勝率吧……”
她深深地憂慮着。不能保證撒拉弗的級別能否殺死Archer,不能保證撒拉弗能否殺光Archer剩餘的命,不能保證撒拉弗會不會被Archer反殺。海格力斯在神話中殺死過九頭蛇,也可以算是「幻想種殺手」了。他重創Saber的那招以劍爲原型的【射殺百頭】就是專門剋制像龍這樣的幻想種的。
“無論如何總還有一絲希望。Master,您不用過於擔心。相信自己,相信您的Servant——”
接受了Saber的鼓勵,看着他安慰自己的英俊面孔,Caster靜靜地嗯了一聲。他的臉色比之前紅潤許多,聲音也清晰響亮了起來。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這纔是令讓她真正放下心的原因吧。
“……說到這個,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兒。Saber,你在神話中總共有幾樣武器?”
“最常用的是盛大的忿怒、微小的忿怒、破魔的紅薔薇、必滅的黃薔薇。還有一把刀。怎麼了?”
“那我沒記錯。”說到這裡,她忽而改用一種嚴謹的語調,確認般地問着,“你的那把刀不會也像那兩把槍一樣沒帶在身邊吧?”
騎士認真地回答了:
“雖然考慮到自己的職階是Saber,所以沒帶槍。不過……事實上,名爲Gearrasgian的那把刀我一直都貼身帶着的。”
“嗯,好難得啊。”
像是故意拿他開玩笑,Caster揶揄道。當然,Saber並不認爲身爲劍士的自己不攜帶雙槍的作法有哪裡不妥。雖然刀在外型上比槍更接近於劍,但嚴格說來也不該帶着的。英靈想道。
眼前的女子好像饒有興趣地用她的冰藍色眼睛凝視着他。看那表情,似乎是想一窺自己的武器。於是Saber乖乖地從隱形的空間中摸出一把現出實體的刀,捧到她面前呈給她看。
只是一把再普通不過的刀而已。不過據說迪盧木多曾用這把刀削出九個卷的木刨花,整個愛爾蘭的勇士都沒有這樣精湛的刀法。
Caster順手接過這把長短相當於小劍的刀,細細檢查了一番之後,沒有發現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
“沒什麼特別之處啊……”
“是的。這把刀不是寶具。”
“所以說,是類似於切面包刀之類的東西嗎?”
“……您要這樣說的話,也行。”
Saber好像拿她沒辦法似的苦笑着。Caster指了指手中的刀。
“Saber。送給我吧。”
冷冰冰的,就像任意時候像他下令一般沒有起伏的聲音,傳達了過來。但是能讓寒冰融化的笑意,正綻放在她的頰邊。面對近在眼前的笑顏,Saber不由得微微漲紅了臉。
“……您想要借用的話當然沒問題。畢竟以雙劍作戰的我沒有多餘的手緊握它。在我身邊的確沒什麼用。不過,您要了做什麼?”
他的主人和他一樣也是雙手各有武器的英靈吧。
想起自己還沒跟他交代細劍的命運,Caster馬上說:
“我的劍被Ruler弄壞了,必須打造一件新的寶具。”
“這樣也可以嗎?”
“可以。很多英靈的寶具都是指武器本身吧?但我那柄劍有點不同。要是沒附加魔法在上面的話,它就是一塊廢鐵。你看到的那些屬性都是我自己添加上去的。”
Saber驚喜地看着胸有成竹的御主。臉上先是顯露出有些意外而後又轉爲敬佩的神色。
就像她所說的,她的這件寶具並不是指某件單一的兵器,而是一系列的魔術效果。Caster右手所持的原本就是一把無名劍,能夠將她掌握的任意法術以附魔的形式加註在劍身上。換句話說,那柄細劍在未附魔時沒有任何寶具效果。因爲所謂的【可附萬體之魔】——就是指一種附魔的能力,而不是劍。萬能的附魔體是隨時都能更換的。Caster的這項寶具之力在無附加屬性的任意載體上都能實現。Ruler所毀的只是一個載體。
她重新打量着手上的刀。
“沒有寶具屬性啊……嗯,沒有屬性纔好呢。實在是太理想了。這樣我就可以隨意附魔了!”
指尖觸摸着微涼的刀身,Caster滿意地點頭。因爲她的滿足而感到滿足的Saber跟着笑了。
“這把刀歸我以後,你不會反悔吧?”
“當然不會。它是您的了。”
“好,既然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地改造了。Saber,就算以後還給你,你也一定不想要了。”
Caster邊說邊站了起來。Saber用視線追着她。
“爲什麼——”
“因爲,它會變得非常女性化。”
話音尚未落地,他就看到了變化。不知道她施了什麼魔術——總之,從刀柄處如植物生長般神奇地延伸出數條金色的脈絡,看起來彷彿藤蔓的雕刻紋樣自動出現了。刀的顏色也發生了變化,變得更亮了,呈現爲介於雪白和銀白之間的顏色。
一看就知道是和Caster法衣以及左手神杖配套的風格。
藤蔓花紋到處纏繞着白色的刀身,絢爛的美麗使這把刀儼然成爲了新的附魔劍。
Caster拿着它比劃了兩下,和以前用的細劍相比略短,只有單面開刃。但手感還是相當不錯的,是一件趁手的武器。在Saber呆愣的注視下,她施了一條隱形咒,前幾秒還屬於英靈迪盧木多的刀就這樣在Caster的掌控中不見了。
新武器已經配好。應對幾乎無敵的Archer的對策也想好了,就算他跟Assassin一起來也不用害怕。唯一擔心的是Saber的身體。他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再次投入到戰鬥之中呢。這是重中之重。
收起附魔劍,她倚在Saber身前的桌子邊。
“做好最後決戰的準備吧。如果有必要的話,我還是會以Master爲優先下手對象的。到時候你可不能怪我。”
和這份決意相反,Caster的聲音中有種說不出來的平穩。不過,那聲音裡同時包含着用盡一切手段也要將敵對之人排除掉的冷酷。
“這……”
沉吟之中的Saber還沒回答,Caster反倒自言自語地嘀咕了起來:
“不過,那個神父。”
Assassin的Master不必多說,只要見到面就徹底將之擊殺,除此之外沒有第二種結局。可是神父……
曾經被她在頭頸連砍兩刀都沒有絕命的神父,留在停車場的屍體又像上回那樣毫髮無傷地復生了。Caster撤退後透過水晶球匆匆見到那一幕。已經臨近戰爭尾聲,神父的弱點仍然沒有調查出來。
“……他不像是一杯清水裡摻着很多雜質,而是墨汁裡閃耀着微光。起先給我的感覺是這樣的。”
“主人?”
看來她對Archer現任的Master很關注。Saber雖然不知道她爲什麼會這樣評價神甫,但是能讓她看作威脅的對象一定不是小角色。
Caster對神父的評價,是基於她曾以【心靈透視】的能力讀出了他的心。但這只是極爲空泛的看法,只有一點可以確定——
“現在看來,那杯水已經完全染成黑色了。”
Caster嘟噥了兩句之後回過神,這才發現Saber以一副不可理解的迷惑表情看着自己。
“讓你見笑了。”
“不。”
Saber像要勸慰她似的用力地搖了下頭。兩人短暫地對視了一會兒。
從最初由於觀念的差距而使隔閡漸深,到如今能夠心平氣和地互相討論戰事,心境上的變化彼此都應該感覺到了吧。
“不管怎麼樣,都不能輸。”
Caster先移開了視線。她深深地嘆了口氣,用陰鬱的目光直直盯着地板。她的這句話說得過於沉重了,並且把Saber的思緒帶到了一個不爲人知的角落。
一個埋藏着某個問題的角落。一個自英靈王座被她喚來後便十分在意,卻擱置至今的問題。
“我有些在意。……Master,這或許是我自以爲是的想法。但我想請問您得到聖盃後準備用它做什麼呢?您渴望聖盃的理由是——”
對於大膽地提出這個疑問的男人,Caster用憮然的口吻迴應了他。
“——改變一件事。”
平靜的聲音裡滲透出一絲涼意。看來她不願多說。也對,Servant窺伺主人的心願會遭到冷遇也沒什麼奇怪的。
然而——是他的錯覺嗎。當Caster不再繼續和他坐在一起的那一刻,感覺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僅是空間上的遠離,連心靈也變得疏遠了。
Caster微妙地站着的地方,是對於親密交談的二人而言略微遙遠的距離,也許正是雙方心靈上的距離。
不過Saber沉溺於憂悒之中的感慨顯然過於傷感了。不,應該說他根本沒想到會被這麼問吧——
“你呢,Saber,你有什麼想實現的願望。”
Caster的口氣裡露出明顯的期盼之情。她做了一次深呼吸,用略帶好奇的表情低語道:
“是要找什麼人嗎?”
“哎,我……”
一直以來,從召喚的最初一天開始,他都糾結於自己的主人完全不過問自己的願望。可一旦真的迎來被正式詢問的這一刻,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自己似乎在之前某個朦朧的狀態中不受控制地說出了深埋在潛意識裡的渴望。如今該怎麼掩蓋過去呢。
Saber悄然把目光垂下。
“剛纔是我神志不清,胡言亂語,請您不要放在心上。我……”
感受着Caster不加以掩飾地往自己這邊投來的好像期待着什麼的目光,Saber的內心突然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膽怯。
——直到戰爭結束前,他都無法向她吐露心聲吧。
因此,他乾脆果斷地說道:
“我的願望,早就實現了。”
……也對。
默默地凝視着他的Caster,默默地在心中如此感嘆着。
你已經得到救贖了。不用再對沒有爲主人盡忠到底之事感到遺憾了。
迪盧木多的忠誠其實與自己毫無關係,只是他自身負罪感的衍生物。他將自己對芬恩的愧疚投影在其他效忠的主人身上。這纔是他最真實的一面。
何況他的忠誠,是和他所奉行的騎士道緊緊捆綁在一起的。站在她的身邊,不可能進行榮耀之戰。
也許正是想明白了這一點,令Caster的情感在瞬間凝結了。她在剎那間下定決心,毅然地甩開了Saber身上那種誘人的讓人懷念的親切感。所要關心的只有戰爭的勝負,別的不用想了!
Caster清了清嗓子。溫柔和期盼從她的眼中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疏離。
Saber倍感痛心。要不是負傷太重,他差點就想站起來徑直朝她走去。就在他還想作些解釋的時候——
聽到不遠處傳來的鈴音,二人不約而同地朝客廳望去。被賦予的現代知識告訴他們,那是現代人用來彼此聯絡的某種手段。
自從把這裡當做潛伏的據點,還是頭一回接到電話。並沒有被告知真相的Saber不知道這套房子的屋主是怎樣一個人,但Caster很清楚自己的御主是個自閉症患者,對外是不存在任何交際的。
要不要去接呢。會不會是敵人發現他們的行蹤,爲了確認打過來的呢。
示意Saber留在原地的Caster姑且移步來到客廳決定把電話接起來。
一看號碼前綴,好像是外地區號。這讓她排除了上述可能,確信是一通打錯的來電。
“……”
雖然拿起聽筒湊到了耳邊,不過Caster並沒有馬上說話,警惕地等待着。
『——是沙利文嗎?』
迴盪在耳邊的是一個焦急的中年婦女的聲音,搶在接聽者開口之前開口。Caster拋棄了任何無端的猜忌。轉念一想,不難推測出對方是誰。
“不,我不是。”
『——?噢,我知道了。你就是一直照顧沙利文的那個大學生保姆對吧。正好,我必須跟你談談。』
輕易就被誤認了身份的Caster無奈地閉上了嘴,安靜地聽對方述說着。片刻後,將一切的來龍去脈都搞清了。
“……什麼,他不辭而別了嗎?!”
兩人之間的距離,Saber憑Servant的聽力能夠完全聽見她說的話。大約又過了一會兒,他聽到Caster急切的聲音慢慢降了溫。
“知道了。等他回來我會馬上聯繫你們。”
以這句話結尾,Caster掛斷了電話。慢慢走回沙利文的臥房,她的心情急轉直下,整個人看上去都不太好。
“主人,是什麼事?”
“突發因素出現了……”
Caster揉了揉太陽穴。
整理一下所獲得的情報——
打電話的人是沙利文的姨媽。她和先生約在早晨七點半左右,到沙利文的房間叫他起牀,以糾正他愛睡懶覺的習慣,卻意外發現他不見了。什麼也沒有留下,連字條也沒有,沙利文向兩位長輩不告而別。被憂憤充斥着頭腦的夫婦在報警之前冷靜了下來。雖然不知道外甥究竟去了哪裡,推測他的行動範圍還是挺簡單的。他只有一個地方可去,那就是回家。估計是在蘇城住不慣吧,他逃了回去。從被褥的冰冷程度以及兩位長輩早起的時間判斷,沙利文失蹤的時間至少離清晨有段距離,他一定凌晨就走了。他身邊沒帶多少錢,應該是坐火車。
這也許就是事情的經過了。當夫婦二人最先想到沙利文極有可能回到夏延市後,立刻打來了電話。
“我的Master擅自跑回來了。沒辦法,我得去一趟火車站。”
沒等Saber說什麼,她便極快地靠近了他。
一手摟住他的脖子,一手放在他的臉上。當雙手剛剛擡起來的時候,動作很快,像是要扼住敵人的咽喉似的。但是當手指一接觸到他的皮膚時,就慢了下來。
Caster一邊看着他的臉一邊吻他。Saber則是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她吻了很久。過了好一會兒纔跟他分開。但卻是個秉公辦事一般的、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令人苦澀的吻。
“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要亂動,保持靈體狀態,把傷養好,等我接他回來。”
神態和語氣都不具任何感情,簡練地交代完畢後,Caster不帶一絲遲疑地轉過身消失在他面前。
“……”
一面感受着溫暖的魔力,一面感受着胸中的冷意,Saber長久地盯着她離開之後的空間。
他還是第一次聽她提到自己的御主。關於其中細節,他來不及問。不過只要她回來就會和他說的……吧?
和煦明媚的陽光讓冬天的氣候溫暖如春。今天的天氣似乎很好。幾縷陽光透過窗簾射了進來,使房間如同沐浴在淡淡的金色帷幕中。Saber靠牆而坐,細細地回味着那幾個吻。
窗外如此溫暖,可只有自己一人的屋內卻很冰涼。
騎士感到了孤獨。
調轉思緒,回想昨天傍晚至今日凌晨的這段時光,還真是漫長的一夜。
打破了聖盃戰爭規矩和鐵則的Berserker被打倒了。隨後,與約定好要全力一戰的Ruler、還有Lancer的對決以令人惋惜的方式告終。
不管戰況多麼激烈,結果多麼悽慘,Saber總算回到了主人身邊。
主人……
零星閃過的幾個畫面,似乎無法完全拼湊起來,在他的腦中支離破碎。
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等她回來。黑髮的英靈在寂靜、落寞和思念籠罩着的屋子中等待着,靜靜地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