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的黃昏被一聲疑似禮炮的巨響打破,是在三個多小時前。
毫無疑問在戰爭仍未打響前會將信號彈大張旗鼓地炸到空中的,只有負責此次聖盃戰爭督查一職的教會人員。
遠阪朋樹和白爾羅斯已赴美多日,儘管如此,仍未親自前往監督者教堂在Master申告書上簽字。其他Master估計也和他們採取同樣的辦法來隱藏自己的身份吧。在他們看來,只要帶着Servant站在夏延市的土地上,就等於確立自己是七名Master之一。所以完全沒有必要看聖堂教會的臉色行事。
不過,如果就這樣將召集令視若無睹的話,也不太穩妥。眼下,監督者召集全體Master參加的會議,一定有什麼至關重要的消息透露,那麼無論是朋樹還是白爾羅斯,都不能完全無視這獲取情報的重要途徑。
“八點鐘開會的通知真是貼心吶。阿拉斯加深海鱈魚配上大龍蝦,Nice!對了,你晚飯吃過了沒?填飽肚子的話就好好討論一下那個召集令吧,朋樹君!”
從屏幕裡顯現出來的白爾羅斯,嘴角還有殘餘的芝士。看到那張近在咫尺卻因不停晃動而有些失幀的笑臉,朋樹略無奈地點點頭。
“……嗯,我已經吃過了。”
他們通過網絡聊天工具的視頻模式進行聯絡,彼此之間能清晰地看到對方的五官,還有一小部分住宿環境的牆壁作爲背景。雖然朋樹屬於開明派的魔術師,具有一定的操縱科技產品的知識,但用電腦上網這種當今社會幾乎人人都會的事情還是難倒了他,對他來說過於複雜了。
手機通話很有可能被盜聽。在最初商討要用何種方式保持秘密聯繫時,遠阪朋樹曾將他們家族中流傳已久的一臺寶石通信機提上議程。據說那臺通信機在第四次聖盃戰爭時,遠阪凜的父親用它和外界取得聯繫。如果即刻從家中郵寄過來應該費不了多少時日吧。可朋樹當時的提議卻被同伴嚴厲拒絕了。
仔細想想,白爾羅斯灑脫的作風的確不會老老實實地藉助魔術通信裝置,和那些老古董相比,還是現代電子數碼產品更符合他的心意。
白爾羅斯的行李箱裡裝着兩臺筆記本電腦,號稱娛樂和學業兩不誤一直隨身帶着,這種不嫌麻煩的蠢事也只有他幹得出來。爲了彌補朋樹遭到拒絕後心靈所受的創傷——白爾羅斯固執地認爲有那種東西——大方地將其中一臺暫借給了他。
朋樹收到的是裝載着「娛樂」的那一部,各類音樂遊戲、高清影視、八卦綜藝,立刻豐富了朋樹二十三年的人生。從桌面、屏保到瀏覽器的皮膚設置,還是聊天工具的個性化模式設置,甚至是殺毒軟件,全部都是和擁有者本人外表嚴重不符的乙女風格。這強烈的反差簡直讓朋樹對自己產生是不是誤解了白爾羅斯這個人的印象。
在手把手進行的電腦初級使用指導後,朋樹的感官和眼球都被奪去了。當他無奈地看着白爾羅斯的腦袋從少女壁紙上的方形聊天屏幕中冒出來時,究竟是該哭還是該笑呢。……對了,還有Archer那樣的大漢打着赤膊,好像賣弄肌肉似的光着上身在白爾羅斯身後時不時走過來走過去,從同伴的大頭霸佔屏幕的縫隙中能清楚地看到這個。
朋樹輕輕地用手指敲打稍有些頭疼的腦袋,說服自己緩解心情。
“監督者會在這個時候召開會議,一定和我們有關係。想來我們來到夏延也好多天了吧。聖盃戰爭也差不多該揭開序幕了。”
“嘛,也是。七個Master應該都到齊了吧!除我們之外的那五個傢伙,都是些什麼樣的人呢……”
白爾羅斯雙手托住下巴,相當隨意地對聊天框裡的青年說。
他的老師埃爾梅羅二世的確依靠人脈爲弟子收集到一些情報,不過要想具體摸清其他競爭者的來歷,還得親自上陣觀察。
“能瞭解其他人的意圖和戰略,或者調查到他們獲得聖盃的目的,就好辦多了啊。然後想辦法和他們成爲朋友的話,就不用互相爭來搶去的了,那樣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哈哈,白爾羅斯真是聰明啊。”面對對方如此孩子氣的話,朋樹搖頭笑了一下,“不過不戰而勝在爭奪聖盃的戰鬥中,很難存在吧……每個人都有自己強烈的追求,纔會踏上這片戰場不是嗎?就像我們要將聖盃解體的信念一樣,也許對我們來說毫不起眼的東西,卻是別人看得比生命更重的寶物呢!”
“唔……和朋樹君你說話有一種老師坐在對面的感覺啊。哎,雖然我特別想見識一下其他英雄的風采,和大家像Archer那樣交上朋友的話就能把鬥爭結束掉什麼的!那種想法……啊,也對啊,說到底其他Master不會像我這樣天真吶。”
白爾羅斯一邊說着一邊向後仰倒。於是在朋樹的視線裡,頓時只留下對方臉頰上高聳的鼻樑和白兮兮的脖子。
“不過心中有夢,也是一件好事呢。”朋樹微笑道,“只要我們齊心協力打贏這場仗,潛伏在聖盃內部的安哥拉·紐曼就再也無法興風作浪了。”
“哎呀呀……任重而道遠啊。要怎樣才能贏?”
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他們談及的話題已逐漸偏離宗旨。或許相對穩重的朋樹應該會意識到這一點,但在聖盃戰爭如何完結的問題上,他雖然不像白爾羅斯那樣興致盎然,卻也覺得非常有必要去把它弄清楚。
“既然都談到這裡了,那麼要我說的話……事實上,有一個最壞的打算。”
朋樹的話拉回了白爾羅斯的注意力,讓他坐正了。
“聖盃即使降臨也是最後一次,這已成定局。也就是說,假如你和我都不幸失敗的話,讓聖盃不小心被敵人拿去了,聖盃在勝利者許下最後一個願望後也會消失吧。”
“………”
白爾羅斯屏住呼吸聆聽朋樹的觀點。
冷靜地分析一下。
原本需要獻上七位Servant的靈魂纔會現界的大聖盃,力量通過埃爾梅羅二世和遠阪凜的調查,已確切地判定爲過去的二分之一。正是因爲衰弱到這個地步,將聖盃污染的「安哥拉·紐曼」纔會垂死掙扎般地想要急切獲得現界的魔力,如此一來,「最古老的邪惡」就能再次發揮自己毀滅和詛咒的力量了。
然而,寄希望於再讓「它」出現一次就能徹底終結聖盃戰爭的話,這樣的做法,等於違背了他們的初衷。
“不行啊,朋樹君。那個願望一定會以毀滅的形式實現。夏延市很可能會面臨25年前冬木市新都的境地,會死傷不少人吧。”
“確實如此。但那將是這個世界上由聖盃引發的最後一次流血。”
“這種事怎麼允許發生!”
朋樹的話語越是冷靜,白爾羅斯就越是憤怒。
“我當然知道,你先別急。我也說了那是最壞的一種情況。在這之前,我們還有很多選擇。”
“……那你說說看。”
朋樹意識到自己的話似乎撥動了對方的神經,立刻轉爲安撫:
“如果聖盃被協會的復興派奪去的話就另當別論了。他們一定會想盡一切法子讓聖盃再次覺醒吧。即使,是早已從內部被污染的聖盃。”
白爾羅斯把手貼到鼻尖,似乎暫時在考慮着什麼。而他的氣也很快就消了。
“……所以我們的頭號敵人是‘彷徨海’的那個老伯伯?”
來自魔術協會分部的老魔術師——卡布瑞·修齊萊澤·福格威德。他們事先蒐集過這方面的情報。協會推舉代表的大動靜是不可能做到絕對掩人耳目的。
“恐怕正是如此。”朋樹點頭正色道,“只有他絕對不能超過我們。和聖堂教會以回收聖盃爲目的介入相比,復興派更危險。而且我剛剛說的那個‘最壞的打算’,也必須竭盡全力去避免。”
“繞了半天又回到原點了啊。只要把我們以外的其他敵人都消滅掉就行!那樣的話老師也會欣慰的。”這麼說着的白爾羅斯突然神智一清,手指擊打了一下桌子,“那麼,我們首先要向愛因茲貝倫出手嗎?”
“哎?……你還真是個急性子的傢伙啊。”
“你在瞎想些什麼啊,哎哎!”對着似乎誤解了什麼而一臉曖昧的朋樹,白爾羅斯斜了他一眼,“據我瞭解‘器’是由愛因茲貝倫家的人偶負責搬運的吧。那麼辛苦的工作,就算和其他人做不成朋友,和這位還是儘量避免武力打鬥吧?”
原來這傢伙話裡的「出手」是這個意思啊。嚇我一跳。朋樹如此這般想着,稍微有些介懷地乾咳了兩聲。
愛因茲貝倫家歷來以製造人形Master聞名,如果和他們家族的代表疏通關係,也算是一計。但這必須徵得對方同意才行。三大家族不肯和外界合作的排外性以愛因茲貝倫一族最爲強烈。
“我明白你心中所想。不過說起這件事……”
“怎麼?”
“愛因茲貝倫家族的代表,我也是昨天才發現……那個女性在夏延市的住處,似乎就在我樓上呢。”
“哎哎?!”
朋樹用略顯生硬的語調說出來的話立刻讓白爾羅斯跳了起來。
“——和你選了同一家旅店?這麼巧的事也有?!”
“啊……是啊。如果這是聖盃開的玩笑的話,一定是最惡劣的一個吧。”
Nagle Warren Mansion Bed & Breakfast——只有十二間客房的三星級家庭風格的這家旅店,位於市中心偏南的豪華地段。
每間套房的裝飾都獨一無二,各有一個明確的主題。拋開擁有的高級設施和高品質服務水準而言,整個夏延市或許都找不到第二家如此具有風情的住宿之所。圖案逼真、色彩濃烈的壓花牆紙,具有宮廷氣息的木頭牀,精緻的木製傢俱和恰到好處的盆景,讓人宛如步入童話世界中的夢幻場景,大大降低了現代居室的約束感。對從小就深受遠阪家「隨時都要保持優雅」家訓潛移默化的朋樹來說,這家旅店實在太符合他的心意了。
被這小而不失精巧的格局深深折服的朋樹,卻完全沒有料到,在Master中有和自己相同的人。
——過慣了城堡生活的愛因茲貝倫家族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和朋樹一樣不太有“庶民意識”,非常注重居住環境的高雅,因此會和朋樹選擇同一家旅店也就不稀奇了。
—昨日—
午後的陽光懶洋洋地從窗外照進來。桌上擺滿了各種銀餐具,以及乾淨的餐巾布和插在瓶中的鮮花。
朋樹在大堂享用紅酒和牛排,這本是輕鬆愉快的一天,舒暢的心情卻被一陣從右手傳至全身的惡寒打破了。
這是充滿在周圍空氣之中的魔力對自己產生的衝擊,讓印刻在手背上的令咒做出了反應。
將手中刀叉放下的朋樹表情嚴肅地望向旅店前臺。
一名從外形上看比乙女稍微成熟些的銀髮女子正在辦理入住手續。她的氣質高貴又清冷。材質上佳的深紫色禮服和梅紅、雪青二色相間系成蝴蝶結的圍巾,讓她整個人出落得猶如從薰衣草莊園中走出來的仙子。
不過這個時候也顧不上欣賞美女了。當那名女性用滿含狐疑的赤色眼眸朝他看過來時,更加深了朋樹的猜測。
“……”
互相感應到對方是令咒攜帶者的二人,確認般地向對方的手背送去一瞥後,臉部立即僵硬住了。
遠阪朋樹和梅麗塔斯菲爾馮愛因茲貝倫——他們所寄宿的這家旅店,十二間屋子分配在三層樓裡,正所謂擡頭不見低頭見。彼此知道同爲聖盃競爭者的Master就住在自己周圍的事實,無論哪一方心裡都不好受吧……
“唔唔,真是方便啊。所以和愛因茲貝倫討好關係的重任就交給朋樹君你了!”
“咦、咦?我嗎……”
這還真有點爲難。
或許對方也覺察到和敵對魔術師居住在同一屋檐下有多麼尷尬吧。愛因茲貝倫家的那位銀髮女子從入住之後,便在房間外佈置了相當於要塞級別的結界,閉門不出。碰到這個讓人啼笑皆非的情況,住在樓下房間的朋樹甚至懷疑天花板會不會突然坍塌把自己活埋了。
總有一種「不會趁我睡着後把房間炸掉吧」的感覺,簡直讓他夜不能寐。
今天中午,時隔一日後,按照慣例在大堂用餐的朋樹再次無意間和對方偶遇了。但今天的朋樹已用鋼鐵般的意志承受了下來。梅麗塔斯菲爾用餘光朝他瞟去一眼後,在相隔三張桌子的遠處入席。她的側臉肅穆而冷冽,使用刀叉進食的姿態盡顯淑女風範。雖然雙方表面上井水不犯河水,可朋樹能感受到的依然只有空氣中的寒冷因子……
必須,得有一方離開此地另覓他處——當時兩人的心裡一定都這樣想吧。
聽完朋樹的簡述,白爾羅斯的關注點又從愛因茲貝倫家的Master轉移到另一點。
“吶,有沒有見到對方的Servant?”
“這倒沒。”
還在搖頭否定的朋樹,卻聽到同伴突然問:
“——對了,Lancer呢?”
好像非常困惑,又好像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看着滿臉好奇的白爾羅斯,朋樹只得老實回答:
“……不清楚。反正就在附近吧。”
“哎?朋樹君,你連自己的Servant去了哪裡都不知道嗎?沒有和Servant好好說話嗎?”
朋樹望着對方驚訝的雙眸,凝視一會兒後,微微地嘆了一口氣然後低下頭說道:
“……我又不理解他們古人的思想。”
“此言差矣!現在所做的一切是爲了省去今後不必要的麻煩哦。Servant也是我們的同伴,對我來說Archer和你一樣都是我的朋友。如果和Servant相處不好的話,大概已經在這次的聖盃戰爭中不戰而敗了吧。”
白爾羅斯很乾脆地如此斷言,朋樹完全可以理解。
自從被召喚以來,身爲Master的朋樹幾乎沒有和Lancer深入交流過。
當然,這並不是說朋樹將Servant徹底當做只是自己的工具一樣對待。雖然作爲契約主導方的魔術師會採取這種態度也是理所當然,但以遠阪朋樹接受的良好教養和與生俱來的氣質來看,毫無疑問具有讓大部分英靈爲之忠心耿耿的名門之風。
從朋樹的口中得知的Servant-Lancer,是一位和歷史上所擁有的崇高地位及深遠影響完全相匹配的孤高英靈。越是瞭解Lancer,白爾羅斯就越是深深地感到二人的精神氣質甚至還有那麼一絲相近。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決不至於會到無法溝通的地步。
本應相敬如賓的朋樹和Lancer,如今僅是冷淡地在進行着最低限度的必要交涉,這種結果讓白爾羅斯深感震驚。或許只能從其他角度進行解釋——朋樹面對自己的Servant,也許是出於同類的厭惡吧。
而他的盟友和Servant之間就不存在這個障礙。在召喚之後的數日共同寢食,白爾羅斯和Archer不但互相加深了理解,彼此之間感情愈加深厚。或許神經大條的人總要比細膩的人更看得開些。白爾羅斯非但不計較Archer渾身上下那當做空氣一樣散發出來的英雄氣概,還總能巧妙地化解在這種氣概的驅使下做出的義氣之舉。而不拘小節的白爾羅斯,儘管觀念與Archer不盡相同,但也不至於做出違背英靈品性的決斷。因此,Archer很輕易地就接受了這個讓人心情舒暢的Master。
一開始就單方面拒絕與Servant相處的朋樹,難道不怕Lancer萌生叛意嗎?
“唔……我知道了。”朋樹輕微地喘着氣,想要在這個時候繞開話題,“那麼,監督者的號令?”
“啊!”
終於意識到這番交談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的二人,彼此電腦右下方顯示的時間早已超過八點了。
“我說啊,不如就讓使魔去吧。”
想來想去,只有這個辦法最安全。要是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看到其他出席會議的Master。
朋樹同意白爾羅斯的看法,和他一起做出這個決定。當他準備關閉視頻模式時,耳邊還回響着Archer“小主人,不讓我去嗎”——這樣的詢問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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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結果令他們失望了。或者說會有這種結果也是情理之中。無論哪個Master都非常謹慎。派遣使魔去打探其他可能參加的Master,朋樹和白爾羅斯不也打着這樣的算盤嗎?
自稱夏綠特·梅爾維爾·澈奇的女子,在聖母主教堂座接待了一羣代替自家主人前來旁聽的使魔後,板着臉立下了鐵則。
這恐怕是設立了“監督者”這個職位後有史以來最讓人設想不到的情況出現了吧。該如何消化這條「明日缺席的Master便視作自動棄權退賽」的規定呢。
在臨近開局階段就把監督者的話當做耳邊風,沒有任何一方引起重視的舉動,讓教會非常惱怒吧。夏綠特修女的那些話或許會成爲左右戰局的關鍵。第二天的第二次會議讓所有Master都迷惘了。也許從現在的情況來看,稍微尊重一下監督者的意見會比較有好處。就算那個修女對自己加以限制的規則,到時候再無視掉就好了。
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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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清楚地感受到只見到四名Master出席的監督者臉上的不滿。
夏綠特所發佈的針對所有Master於12月7日上午十點準時到聖母主教堂座報到的勒令,已經切實地傳達到五個Master那裡了。會有現在的情況發生,夏綠特事先已經給自己打過預防針。因爲原本就有兩名Master的使魔昨日未出現在教堂,得不到使魔傳話的Master沒有現身一點都不奇怪。可是,就算把派遣使魔的魔術師都算上,也至少應該得到“五”這個最小數字吧。
“我是監督者夏綠特·梅爾維爾·澈奇修女。幸會。”
夏綠特的聲音含着無法掩飾的焦躁。從她的前方傳來輕微的附和聲。
有人鞠躬,有人微笑,也有人無動於衷。四名Master分散地坐在信徒席上,或站在一邊。這個氛圍是非常叫人緊張的。這代表此刻在這座不大的教堂裡,至少瀰漫了四位Servant的氣息。雖然有象徵和平和休戰的監督者在場,Master們不至於會馬上出手——那樣會使大家陷入到混戰局面是對任何一方都沒有好處的,然而,靈體化的英靈們所散發出來的氣息依然沉重得讓人感到壓抑。
昨天和其他Master一樣只派遣使魔赴會的迪爾波里,今日也來到了監督者教堂。和其他在場的衆人一樣,對夏綠特的寒暄以眼神回禮。不能表現出過多親密讓人看出破綻。
“不過,看樣子還是有人不服從我的號令啊。”
夏綠特的眼睛一一掃過他們。
從掌握的圖像資料來看,分別是時計塔的魔術師白爾羅斯、遠阪當家的侄子遠阪朋樹、愛因茲貝倫的女性Master梅麗塔斯菲爾,當然還有代表聖堂教會的迪爾波里。
這場會議對其他Master而言可能僅是爲了迴應監督者的召集而不得己赴約。但對於暗地裡組成陣營的迪爾波里和夏綠特來說,卻有不同意義。對他們來說,是希望今天的碰面能夠把其餘六人全部找齊的。
在羅列的情報中始終沒有出現的Assassin的Master,迪爾波里對此人充滿了探知慾。
而出現在他面前的卻是三個早已掌握情報的人。迪爾波里內心的失望,作爲盟友的夏綠特也深有同感。
“敢問——你們各自所屬的Servant都是什麼職階呢?”
“……”
本就充滿緊張感的空氣在夏綠特的提問下,教堂的氣氛頓時變得更冰冷了。所有Master同時被問得愣住一動不動。
短暫的猶疑過後,能感覺到坐在離自己不遠的白爾羅斯想要開口的朋樹,趕在他還沒有說話前張嘴道:
“這個問題……我覺得任何一位Master都沒有義務回答您吧,監督者閣下。至少恕我個人無法向您交代。”
“可以理解。實在不好意思,這也是爲了順利實行後面的措施才臨時問出來的,讓你們誤會了。”
夏綠特當然不會天真地認爲這些魔術師會傻到把自家Servant的信息也一併彙報給自己。可是,先把這個想法放在一邊不管,爲了維護監督人員的體面,也必須言出必行。
“衆所周知,我已在昨晚的初次會議中提到過,今天不來參加的Master會以自動放棄處理。雖然無法確定未出席的Master所率領的Servant具體是哪三位——啊,畢竟這也是爲了做到公正地替任何一方保密——”
夏綠特停頓了一下,特地向率先表達拒絕之意的朋樹瞟去一眼。她臉上的笑容儘管帶着殷勤,聲音裡卻含有一些恐嚇的意味。所有的Master,均面色沉重地凝聽她的話。
“現在,我將非常遺憾地在此宣佈……”
“我說啊監督者小姐。會有四個人出席已經要感到意外了吧?”
夏綠特修女皺起眉頭,好像覺得很不可思議似的瞥了一眼打斷自己說話的那個青年。
——白爾羅斯。
“這裡竟然有四個傻瓜冒着被監視的危險前來赴約,Surprise!要是回程路上被跟蹤追殺可怎麼辦?”
儘管說話腔調非常之不正經,但那炯炯有神的目光似乎具有要把夏綠特銳利的話鋒給逼回去的氣勢。
監督者藍綠色的雙眸一瞬間顯現出憎惡的神色,可是立刻又將真實的情感掩埋在嚴厲的鐵面具下。
就連朋樹都嚇了一跳。靜靜坐在角落裡的梅麗塔斯菲爾從側面向白爾羅斯投去一個注意的目光。而站在離衆人最遠的地方吸菸的迪爾波里,在保持頭頸以上部位不動的狀態下,用餘光朝他看去。
所有人都在看他。可白爾羅斯彷彿只感應到唯一從背後注視着自己的那抹視線一樣,回過頭去看神父。
這個叫做迪爾波里·裴西的男人……
監督者夏綠特修女的底細,他和老師埃爾梅羅二世不可能沒調查過。直接讓聖堂教會專門派人進行監督,想必會讓那些以學術泰斗自居的魔術精英們臉上無光吧。另一方面,如果是從魔術協會中挑選,又難免會捲入派閥之爭。但是爲了貫徹聖盃戰爭秘密進行的規則,所以要專門派人進行監督。因此,從聖堂教會過戶轉籍到魔術協會,不分晝夜地進行了大約兩年魔術修煉的夏綠特,勝任了此次戰爭的督戰一職。
而那個男人,教會的鷹犬——“代行者”迪爾波里,應該和夏綠特在開賽前就認識吧。即使他們在這幾年裡沒有深交,也掩蓋不了曾是同僚的事實。這種關係,必然會讓旁人引起他們倆暗地裡進行合作的懷疑。
但如今這個男人卻公然出現在這裡,究竟和自己與朋樹一樣是出於避嫌,還是另有目的?
如果當時無人提出異議的話,那麼迪爾波里也面臨必須出示自己Servant的窘境。
白爾羅斯在看向那位神父的時候,神情一度變得凝重。迪爾波里將叼在嘴裡的香菸用手輕拿,一邊收回視線一邊吐出淡紫色的菸圈,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白爾羅斯的凝視也很快終止於夏綠特的話聲。
“我說過的吧,那些是被禁止的。在我負責督查的這次聖盃戰爭,不允許以任何不人道的行爲肆意獵殺對方Master。”
“可我不認爲Assassin或是Caster之流會聽從這種安排哦。作爲原本就擅長非正規作戰的他們來說,這絕對是不符合實際情況的。我猜啊,沒有來報到的Master帶領的,一定都是那些不適合正大光明作戰的Servant吧。——對了,還有Berserker那種沒有理智的傢伙,怎麼看也不會按常理出牌。”
白爾羅斯直白的話又讓衆人一愣。雖然這是大傢俬底下都懂的道理,卻沒人真的會像他那樣坦蕩蕩地說出來。白爾羅斯的這番話,更是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Servant絕非後發制人的那種類型。
“常言道,越是禁止的事越是讓人趨之若鷺。的確很有道理。況且那些Master缺席的舉動,其本身不正向監督者閣下您傳達了‘不會聽從任何調遣’——這個意思嗎?”
朋樹緊接着說道。對於白爾羅斯的觀點,介於二人關係不可公開,他本想不予理睬。可從敵人的角度出發,在當今科技如此發達的年代,通過各種渠道調查別人的背景實在是件容易的事。早就已經被對方知曉的合作關係還要極力隱瞞,這麼做未免太過虛僞。
“……”
夏綠特沉默了。
是人都有逆反心理。作爲一個正常的人,夏綠特非常理解。可這種公然挑戰管理人員權威的話,作爲監督者的她絕不能置之不理。
“爲了維護達成諸位夙願的聖盃戰爭的嚴肅性,此等重大違紀行爲,我必須追究到底……”
這時,沉默至今的迪爾波里突然插嘴道:
“對於您的工作積極性,我應該給予高度認可。夏綠特修女閣下,您說我可以把您的舉動視爲越權過分干涉嗎?”
迪爾波里繞圈子的說話方式,以及他竟會在此時忽然對夏綠特提出質疑的做法,令她愕然地蹙起了眉。
“什……”
“因爲各種原因而導致無法按時出席您召開的會議,就作出剝奪參賽資格的判斷。恕我直言,站在以聖盃爲目標的七名Master之一的立場上,直接排除三個競爭對手應該會讓我感到高興吧。不過——您要怎麼實行才能做到呢?在這裡宣佈他們的Master身份作廢,就作數了麼?就能生效麼?”
迪爾波里流利的話語,也讓白爾羅斯和朋樹不禁打了個冷顫。像是爲了徹底壓制住對方似的,迪爾波里不等夏綠特有所反應,又隨即問道:
“倘若那些人今後又出現在戰場的話,您又當如何自處?”
只聽見夏綠特冷冷地吸了一口氣。
“我沒記錯的話,你就是第八秘跡會的裴西神父吧?”
“正是。沒想到教會竟會派你來監督這次戰鬥。”
“哼。區區一個代行者多管閒事嗎——教育我?”夏綠特雖然嘴上這麼說,心裡卻一直在分析迪爾波里的意圖。
“不要動怒。也許您是名優秀的聖職者,但在擔任監督一職上,只要做好本職工作就可以了。”
“……”
這唱的是哪一齣戲?
在琢磨着該如何回答的夏綠特面前,朋樹和白爾羅斯不由得互相對視了一眼。
這簡直是赤·裸裸的教訓!
迪爾波里和夏綠特,同屬於聖堂教會的那兩個人如此爭鋒相對、互不相讓的態勢,莫非他們之前的判斷出了什麼差錯?
“就是啊就是。非要這樣死板地制定規章制度嗎,好好做朋友不是很好嗎?”
白爾羅斯插科打諢的話語讓現場氣氛稍微緩解了些。顯示在夏綠特臉上的神情,實在是很難解釋爲具有積極意味的笑。
“——做朋友?”
“啊,難道不可以嗎?能和其他Master交上朋友的話,那個,聖盃什麼的就根本不是夢了啊!”
在旁邊忍不住皺了一下眉的朋樹,腦海裡無語地閃過「這傢伙怎麼還沒拋棄掉這個理論」的想法。
“聖盃戰爭只能有一組優勝者。這是整個戰爭的大前提。雖然我的確身負正確管理聖盃戰爭秩序的職責,是絕對中立的立場,但你這種天真的想要和其他Master打交道的想法,我還是忍不住想去糾正呢。”
夏綠特回答了白爾羅斯。但她的眼睛依然充滿了怒色對準迪爾波里。就連追尋同一個信仰的聖職者之間都會決裂,恐怕只有通過聖盃的力量,才能實現這份美好的願望吧。
隨後,監督者列舉了歷代聖盃戰爭的悲劇。在這場和預期中截然相反的會議臨近尾聲時,她提出幾項要求。歸根結底如下——
只允許在夜間戰鬥;
戰鬥時盡力避免毀壞任何公共物品設施;
堅決貫徹保密主義;
所有戰鬥必須在市中心以外的區域進行;
以及,不能以極端手法殺害對方Master。
——違反者將受到削減令咒或一定程度的禁賽處置。
“夏延市就這麼大,和以往舉辦聖盃戰爭的場所——日本冬木市,可以說,是兩個級別的城市。因爲這裡沒有當地的魔術師家系作爲管理者,必須嚴格將你們那所謂的魔術師的覺悟條約化。夏延市區內,無條件禁止Servant在地面使用寶具。相信大家能夠理解我所制定的這些規則,並給予尊重。”
夏綠特倡導這次聖盃戰爭必須營造相對和平的氛圍。沒有人在表面上提出反對。紛紛在Master申告書上簽字後,大家都準備走了。
“白天不能作戰。從這裡回到各自住處一定不需要磨蹭到晚上吧。那些規則正發揮着保護敢於出席這次會議的諸位的作用。請放心。”
夏綠特向衆人點點頭,以目光送別各位來訪的Master先後離去。滲人的Servant們的氣息也漸漸消散了。坐在最靠內位置的梅麗塔斯菲爾還未站起身,就被夏綠特敬意中又略帶些強硬的話語制止。
“愛因茲貝倫家族的代表,你好。我懇求您能夠花費幾分鐘的時間留下來。有一些關於聖盃戰爭系統方面的事,想向您請教——”
對自始至終都未曾開過口的梅麗塔斯菲爾如此說道。
>>>
仔細在心中整理一下剛纔的情況。
夏綠特和迪爾波里當衆發生爭執一事,並沒有任何預先排練的跡象。
一方面或許是自己的確干預得有些過,一方面也是希望能通過假裝對立來堵住悠悠之口。
自己舉辦這次面談,其唯一的目的便是爲了幫助迪爾波里更全面地掌握敵人情報。連不可用殘忍的方式獵殺敵對Master的措施,實際上也是爲了保護迪爾波里。互爲同盟的二人,都不指望其他Master會真的聽從聖堂教會的指示。當時的情況很明顯,沒有任何一位Master願意被監督者牽着鼻子走。將這一立場表現得最強烈的人,當屬那三個沒有出場的魔術師了。
夏綠特能體會到同伴的良苦用心。迪爾波里在最恰當的時機跳出來,替就快要踏進死衚衕裡碰壁的自己解了圍。表面上似乎在斥責她濫用職權,實則是給她借坡下驢的臺階,以免自己和其餘Master們的矛盾升級。也幸虧自己反應得夠快,及時領悟了迪爾波里的意思,與他一唱一和演了齣戲,撇清雙方的關係。
當然,在那兩個解體派成員面前,他們也知道對方不會這麼輕易受騙。不過這點程度的僞裝就算沒有收益也不會有弊端,還是很有必要的。
餘下的三個傢伙,其中應該就有那位被協會推舉出來的復興人員,那個年近六旬的老魔術師。
由此也可證明魔術協會無法完全信任被教會委派過來的自己。
那麼,到現在爲止都沒有打探出來,也始終堅持絕不現身的另外兩個Master,究竟是各方神聖呢?
那個昨天還派使魔應付,今日卻不見蹤影的Master,又是誰呢?
想要馬上和迪爾波里電話聯繫,也得估算他回到住處之後保證不會被外人竊聽到才行。夏綠特只能稍作忍耐。因爲在教堂裡,還有一位客人等着她去接待。
梅麗塔斯菲爾看着似乎滿腹心事的修女。會後將自己單獨留下來的舉動令她非常不解。
“監督者殿下,您到底有什麼事呢?”
平時甚少會主動和人說話的梅麗塔斯菲爾,儘管言語非常注意禮節,但會這麼問話看來也是有些不耐煩了。
“失禮。真是非常地冒昧。這邊的話似乎是有些不尋常的東西呢。構築出原來的冬木市聖盃戰爭系統的家族,正是你們愛因茲貝倫沒錯吧?”
夏綠特故作含蓄的笑意,凝視着面前的人造人女子。
擅長鍊金術的名門,在貴金屬的操作上無比強大。由於特別擅長將研究加以特化,因而在魔術戰鬥的應用上和其他家族相比稍遜一籌。聖盃戰爭中創造出大、小聖盃的就是愛因茲貝倫家。
二百多年前,立案聖盃戰爭系統,並將之實行的他們一族的“冬之聖女·羽斯緹薩”,自願成爲大聖盃爐心,鎮守在冬木市圓藏山下的大聖盃中樞,直到五年前在解體戰爭中被拆除。
而如今站在夏綠特身前的女性,便是參照那位女魔術師外形制造出來的人型生物。
“是的。”
梅麗塔斯菲爾點頭後,夏綠特果然開門見山,從風衣口袋裡拿出靈器盤示意給對方看。
“這個魔導器你應該知道吧?託付給監督者的靈器盤,可以顯現出聖盃所召喚出來的英靈的屬性。有了這個道具,不管英靈在哪裡出現、何時出現,他們的數量和階級都能被我知曉。”
梅麗塔斯菲爾不語,夏綠特斜斜地看了她一眼,繼續說道:
“靈器盤被設定爲能將七名Servant的現界時刻提示給監督者,任意一名Servant——我這麼說會不會有失偏頗呢?”
“我不明白你想要說什麼。”
“啊。這樣的話……數日前,我曾收到過異常的信號。沒有職階名稱的Servant觸動了靈器盤的反應。我想了很久,卻始終找不到合理的答案。隨後我跳出了那個狹隘的思維框子。我得出一個結論,如果是七名Servant以外的‘異物’的話……”
夏綠特簡直有些恫嚇般地將臉貼近對方,但她身邊的銀髮女子沒有任何膽怯。
“你能幫我解答這個問題嗎?”
梅麗塔斯菲爾不假思索地搖搖頭。
“……你也不知道嗎?”
“靈器盤並不是我製造的。”
“原來如此。不肯老實交代啊。也罷,誰會主動承認自己犯的錯呢?”
照夏綠特的這個態勢,看來不會輕易就讓梅麗塔斯菲爾糊弄過去了。畢竟先前就有過那種例子。在第三次聖盃戰爭中召喚第八職階Avenger,愛因茲貝倫不就是最擅長作弊行爲的老手嗎?
“——你召喚了兩個英靈吧?”
監督者斷言道。
已經擁有兩百多年曆史的冬木市聖盃戰爭,其系統嚴格規定了必須具備劍士、槍兵、弓兵、騎兵、魔術師、暗殺者和狂戰士這七位Servant纔算全員到齊。監督者所保管的靈器盤的設置便是基於這點。而超出這一正常設定之外的範疇,只有一種情況。
有上述七個Servant之外的Servant存在。本來不應該現界的Servant出現了。
銀髮女子的紅瞳裡,能看見對方溫柔地笑嘆着。
“此等違規行爲,我絕不會視而不見——”
隨着一聲嘆息,夏綠特臉上一直佯裝出來的友好笑容慢慢剝離。她朝梅麗塔斯菲爾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腕。
儘管夏綠特可以說已經努力剋制自己的怒氣了,但還不至於要傷及梅麗塔斯菲爾的性命。爲了讓聖盃降臨,隱藏在這個人偶體內的“聖盃之器”是必要不可或缺的。這個女人若是不在的話,就算迪爾波里和Rider打倒所有Servant也無法得到聖盃。因此,在那一瞬間,夏綠特產生了想要用軟禁的方法來保障梅麗塔斯菲爾安全的想法。
可是,夏綠特的手在遠還沒有碰觸到梅麗塔斯菲爾的時候,她本人就像風箏斷線一樣被無名的力量甩飛出去,一連五、六米,在撞到信徒席位的緩衝之後重重地摔在地上。
將修女整個人掀翻的掌風伴隨着一聲怒吼。
“你要對我的御主做什麼?!狗孃養的——”
夏綠特感到一股怒潮在向自己逼近。她掙扎了很久,才勉強用雙手撐起身子從地上爬起來。高跟鞋掉了一隻。沒有任何骨頭折斷已是非常幸運的一件事。
她聽到銀髮女子低吟地說了一句:
“……Saber。”
她擡起頭。
以實體面貌出現在兩名女性之間,將梅麗塔斯菲爾護在身後的Servant-Saber,昂然站立在夏綠特的眼前。
他的身材並不高大,卻不怒自威。身披豹紋圖案的緊身皮革和簡易的盔甲,隱約能夠看見一隻狼頭背在身後,似乎是用來彰顯自己身份的象徵。如小麥般金黃色的頭髮,用粗布製成的深咖啡色髮帶綁在額頭束縛住。
Servant都是以全盛之姿召喚出來的,但這位劍之座的英靈……
總體來說是一個外形健康而陽光的美貌少年。英靈淺草綠色的雙眸,此刻被無處裹挾的怒意填滿。
“把髒手伸向Master想要圖謀不軌,你簡直找死啊!”
Saber暴躁地用犬齒咬住下脣,怒道。在他大吼大叫的時候,口腔中的兩顆虎牙若隱若現。從外表看分明只是個身高連夏綠特都不及的少年,卻帶給對方無以倫比的壓迫感。
看起來Saber並不打算就這麼饒過她。只要一想到剛纔自己像紙片一樣,連反應過來的時間都沒有就被掀倒在地,夏綠特不免一陣後怕。
“不要放肆。”
憤怒的英靈被不想挑起事端的主人制止。
即使在阻止Servant的時候,梅麗塔斯菲爾的聲音都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可就是這樣淡然的聲音,如此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讓Saber放下了拳頭。
“算你走運!臭女人。給我注意點!不然下次不會只用一分力!”
在切齒怒吼的Saber身後,梅麗塔斯菲爾微微屈身,雙手提起禮服一角向夏綠特彎腰致歉。
夏綠特憤恨地咬起了牙。
就算自己有心將那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人造人擊倒,也難以在Saber貼身守護的情況下動她一分。
話是沒錯,確實有對方Servant在場,夏綠特現在可以說連自己都保護不了。但她不僅僅只是一個在Servant面前無法抵抗的角色,而是監督整場戰爭的這麼一個具有特殊地位的人。因此夏綠特判斷對方的Master絕對不會做出傷害自己的舉動。
要重新在氣勢上壓回去。至少,在語言方面絕不能輸。
這個銀髮的女人一定是說謊了。愛因茲貝倫再次利用看不見的系統盲點,召喚出Saber以外的第二名英靈。
“……只不過是過氣的三大家族而已。不管怎樣,握有兩名Servant嚴重違反了聖盃戰爭的公平性。如果你想要繼續作爲一名Master參戰的話,必須交出其中一位由教會看管,只能攜帶Saber!”
誰知,梅麗塔斯菲爾一臉平靜地說道:
“你我互有秘密。犯規的行爲你不也在做嗎?”
“——什麼。”
“雖然儘可能把自身魔力抑制到最低極限,在剛纔的會議中,又有其他數名Servant的氣息當做擋箭牌掩護。不過,還是逃不出我的感知。”
“——”
梅麗塔斯菲爾的話讓夏綠特瞪圓了雙眼,讓她在激烈的喘息中陷入沉思。
竟然被發現了嗎?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件事情外揚出去,因爲那是爲某人而存在的、不到關鍵時刻絕不能揭曉的後備力量。
“……不愧是愛因茲貝倫的人偶。”
不安的風悄悄掠過夏綠特的胸口。她聽見銀髮紅眸的人造人輕聲細語地對自己說:
“如果你願意替我保密的話,我也很樂意爲你這麼做。”
“不——不行。”
她本能地立刻拒絕道。不知是不是看到了那雙藍綠色眼眸中的疑慮,在她身前的梅麗塔斯菲爾意外地再次問了一句:
“不行嗎?”
一旁的Saber用令人膽寒的神情逼視着她。
背脊還在發痛,全身都瀰漫在難以名狀的痛楚中。夏綠特再次想起自己在這名Servant手下受到的暴行。
“……關於你的這些話,我會慎重考量的。但這是考慮到你們愛因茲貝倫家族在魔術界的地位,而非聖盃戰爭三大發起家族。因爲——這一屆的戰鬥本就是爲了徹底剷除聖盃而存在的!”
她知道愛因茲貝倫對聖盃極度渴望,卻又屢次失敗受挫的現狀,夏綠特故意在傷疤上撒鹽一般地如此說道,語氣裡充滿了嘲諷。
“嗑——”
Saber真想立刻衝上去撕爛這個監督者的臉,但考慮到Master在身旁,也只好忍耐了。
“會想辦法得到的。”
從輕聲迴應的梅麗塔斯菲爾的臉上,看不到悲傷也看不到喜悅。夏綠特瞪視着這位難以從表面被窺知心理的女性,和她身邊傲然站立着的Servant。
“Saber,走吧。”
“哼!”
仍未退去怒氣的英靈極不情願地在梅麗塔斯菲爾身旁化作靈體。頓時安靜下來的教堂,仍然可以感受到他那咄咄逼人的氣焰。
直到銀髮女子曼妙的身形完全消失在視線盡頭,夏綠特都沒有回過神,帶着恍惚的神情在原地站了好幾分鐘。
羞恥,以及由羞恥引發的對自身無能的痛恨感,像漲潮的海水那般一陣陣襲來。
“可惡……”
夏綠特緊緊地雙手攥着衣角,嘶吼着。
“——給我記住。”
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你!
總有一天……要將今日所受屈辱加倍奉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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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美國夏延市復甦的聖盃,即將點燃一場慘烈的爭奪戰。
在這裡——
有決定從魔術師手中搶走聖盃,將之如真正的聖遺物那般回收並永久保管起來的聖堂教會。
有決定不惜一切代價復興聖盃,將之作爲通往“根源之渦”墊腳石的魔術協會。
有決定排除艱難萬險解體聖盃,將之永遠埋葬於這段狂熱歷史之中的解體者。
有覬覦聖盃萬能許願機之力,將之奪到手中以滿足自己私慾的黑暗中的潛伏者。
有監督者這支不可忽視的力量。
更有隱匿於陰影之中的暗流,被污染的聖盃本體。
由多方勢力參與其中的聖盃復興戰爭,將在懷俄明州的夏延——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