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Servant, 我韋伯·維爾維特以令咒發出號令。Rider,你一定要取得最後的勝利。”
“再次以令咒發出號令——Rider,你一定要奪取聖盃。”
“最後, 我以令咒發出號令。Rider, 你一定要奪取全世界。不允許失敗。”
少年的祈禱結束後, 王戰敗了。
敗在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黃金Servant英雄王的手裡。
這一結果, 對於渴望在真正的王者間進行一決雌雄較量的那位王而言, 絕非顏面無光的屈辱,而是一種由內心向往而生的榮光吧。
可是,對某位以相伴於王身側作爲最大心願的少年來說, 自己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青澀莽撞而又窩囊的少年時代在這一刻終結了。
他遵從了王的命令,見證王的敗北, 並被王之敵赦免得以倖存下來。
滿臉鹹澀的感覺。熱淚佈滿面頰。爲什麼會哭?爲了一個碰巧相處十來天的Servant?
早在兩千多年前就已流逝生命的英雄幻影, 以不完全形態呈現於“現在”這一時間點上。充其量不過就是劃過廣袤蒼穹的一道短促流星, 一個生命中註定失去的過客。
然而王,卻教會了年幼無知、盲目自大的自己如何正確看待人生。因爲王, 他成長了。
聖盃戰爭之於少年來講,從一開始就沒有參與進去的必要。單方面憎恨當衆羞辱自己論文的講師,負氣盜走聖遺物投入到杳無前途的戰爭,只求獲得公正的評價?
直到王離去了,心下釋然的少年才終於發現, 生命是如此彌足珍貴。過去他所追求的東西又是多麼荒唐啊。
最大的幸運並非存活下來, 而是遇到了王。與王相處的時光, 是這一生之間最難以忘懷的時光。王是他的啓蒙老師, 亦是良師亦是益友。
收拾行裝、獨自離開冬木市的少年, 悄悄萌生了一個從未對他人透露半分的念頭。
“總有一天我還會再次站在你的面前。”
少年韋伯如此自言自語,做出了決定。
從那以後二十餘年在「時計塔」度過的日日夜夜, 少年蛻變爲男人。
頭髮長得蓋過了背,身高在原有基礎上足足添加了三十公分。可縱使外貌如何天翻地覆,內心的願望始終如初。
男人日復一日地在魔術師的最高學府忙着育人的工作,同時,也時時進行着自我修行。
憑心而論,他所努力的一切並非完全爲了振興埃爾梅羅學派。
多年來,他一直涉足降靈術領域的研究。作爲降靈科一級講師肯尼斯的學生,這原本僅是非常普通的研究而已。
不過男人的研究方向,卻混雜了“時間”的要素。
昨日已逝,明日未知。儘管無人知曉時間的具體形態,可男人相信時間應該是一條封閉的環形河流。宇宙中的所有物質、包括每一個人都是時光河裡的一粒沙塵,沿着河水流動的方向不斷漂流着。既然如此,就有重合相遇的可能。
使兩個時空在短暫的一瞬疊合起來,越過時間,使“過去”之物在“現在”的維度上得到呈現,將早已死去的靈魂喚出。或使“現在”之物穿越時空歸至“過去”的維度,將自己送入時空河流彼端。對天資並不算聰慧的男人而言,這絕對是一座望塵莫及的高峰。
嘗試通向“永恆”一側,窺見“這一刻”不可能窺見的答案,與抵達“根源”無異。
聖盃戰爭的英靈召喚系統,不就是變相的降靈術嗎?
於是,固執地認爲自己沒有走錯方向的男人,自始至終,都在朝自己無法企及的高峰攀爬。
如果這一切不在絕密中進行,恐怕被魔術協會以「封印指定」爲由看管起來、或被聖堂教會的魔術師獵殺者們追捕,都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吧。
執拗的男人,進行着對自己的能力而言,過於深奧難懂的研究。因此自然而然地,遭受了一次次挫敗。
許多個因研究沒有突破而無法入睡的不眠夜晚,他都會爬上屋頂,仰望星空。
湛藍的夜空中,無數的星星圍繞着月亮在閃爍。
他並不懂得任何與星象占卜相關的知識。只是,唯有頭頂這片星空,也許還跟那時候一樣,沒有任何變化。
想象着自己如今觀看的是和當時一模一樣的星星。
想象着它們也曾經在王征服世界的途中閃過天際。
看啊,星星是多麼渺小。
它們離他又高又遠,大小連米粒都不如,散發着微弱淡薄的星光,身邊任何一處人造光都能輕鬆將之湮沒。
可,真正渺小的卻是遙望着它們的自己。
是啊。人是何其的渺小。
「可正因渺小,人才要前進。」
這是你教導過我的話。而我也是一直如此爲之努力的。
平庸者也要不斷前進,向着可笑的、並不靠譜的理想。在永垂不朽的星星面前,王與自己之間相隔的時間距離也只是不足掛齒的東西罷了。
前進的動力也未消失。爲理想不停奔跑的男人,從未中斷對時空降靈術的探索。
想想好笑,自己所做的事,簡直就和鐵了心也要抵達“根源”的那些魔術師沒有任何兩樣。可他卻冠冕堂皇地認爲,自己所作所爲是正確的。
人永遠只看得到對自己有利的事物,永遠只會挑揀對自己有利的說辭。
還是不去思考那些對於複雜的問題了。所要做的事從一開始就沒有改變,從冬木大橋敗退的那一刻起。
“總有一天我還會再次站在你的面前——記得嗎?”
即使這只是一種,極其渺茫的希望。
終於,現實印證了男人的愚蠢。
聖盃解體戰,他沒能得到那種機會。
參與多方角逐的戰爭,若能召喚英靈,便等於如虎添翼。
儘管冬木大聖盃在堪比一次聖盃戰爭的超級大混亂中,最終還是遭到解體。可整個過程,他從頭到尾都沒能喚出英靈。
自己在降靈術上的歷練仍未純熟。二十年的苦心鑽研盡付流水。
那並不是錯誤的理想,只是,僅憑人類之力難以實現罷了。
不過,男人沒有灰心喪氣。
與王再會的場合,並非侷限於聖盃戰爭。技術一旦到了火候,平時也可以。
而後,繼續埋頭於研究室的男人,陸陸續續收到大聖盃仍然一息尚存的消息。這一流言在魔術界邊緣膨脹起來,最終演變爲事實。
「安哥拉·紐曼」仍在世上。
然而這一次,他面臨着與五年前的解體戰相同的困境。
二十五年前第四次聖盃戰爭時期的自己,就算只是個自詡天才、有着極強自尊心、骨子裡卻十分自卑懦弱的少年,好歹還有令咒。
可如今,沒有被賦予命運聖痕的自己,也許再也不可能實現當年暗暗許下的願望了。
但,即使這樣,也阻止不了我。
即使這樣,我也要前進。
在生命未燃盡之前,不停前進。
被王承認的是我韋伯·維爾維特。
正因爲我平庸無能得不值一提,才更要追尋遠方的榮光。不斷鞭策身爲一介普通人的自己,這種苦澀的努力又是多麼令人欣喜啊。
堅持不懈地沿着這條道路走下去,一如您堅持不懈地朝無盡之海挺進。
我會再次站在您的面前——
我的王,我向您保證。
————韋伯·維爾維特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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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樹君,不幸遇難了……』
天遠遠沒亮的時候,一箇中年男子拎着看起來非常沉重的大包走下酒店門前的臺階。從他出行的時間和外在舉止判斷,八成會被誤以爲是趁人們熟睡時入室搶劫得手的盜竊犯吧。
嘆着氣一邊往前走一邊掏出手機。眼前,整潔的道路閃耀着慘白的月光。男人讓腳步稍作停頓,用並不習慣的左手在寬大的屏幕上碰觸着,按下這條短信發送出去。
埃爾梅羅二世,曾經的韋伯·維爾維特,碰到了一些麻煩——大麻煩。
約定好一同覆滅聖盃而組成的團隊,兩位核心成員一個接着一個地離他而去了。
徒弟白爾羅斯、以及凜推薦的侄子遠阪朋樹雙雙罹難之後,剩下的自己是不被聖盃認可的非Master,嚴格說只是類似後援團一般的人物罷了。戰前立下的宏圖偉業,接下來該如何進行呢?
噩耗頻頻傳來,事情接連發生,真是禍不單行。調整內心的時間尚未明確,一切又結束了。埃爾梅羅二世回顧從朋樹打來報喪的電話傳遞弟子的死訊、再到朋樹和Lancer死於Archer陣營強襲等種種往事,不禁感慨萬分,一臉愁容。現狀是失去了盟友及其Servant的支持。曾經壯志凌雲的自己也就是個笑話罷了。
唉聲嘆氣的男人略略低下頭,內心涌起強烈的自嘲。他用向內抿起的嘴脣扯出一抹慘淡的苦笑,隨後站直身子,重新振作精神,在彷彿只餘下自己一個人的清冷街道上邁開行走的腳步。
要做的事還有好多,犧牲者的血不能白流,也不能再流更多的血了。聖盃必須解體,不容置疑。
“最好能想辦法搞到一輛車……”
埃爾梅羅二世一面嘟囔着尋找是否有能夠帶自己一程的車輛,一面提着包往心中決定趕赴的方向走着。人煙稀少的深夜,恐怕一時半兒也不可能找得到吧。
正當他這麼無奈地想着,一輛輕型貨車吞吐着行駛時的嘈雜聲音從身後慢慢向他靠近了。運氣還不錯,埃爾梅羅二世立即揮手攔住它。
“師傅,能幫個忙載我一程麼?”
“……”
這位五十多歲、頭戴鴨舌帽的司機沒有回答,只是目光呆滯地盯着發出如此請求的男子的眼睛。現在的自己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連最基礎的催眠暗示都會被人輕易突破的蹩腳魔術師了。毫無魔術素養的卡車司機儘管帶着困惑的表情望着一臉肯定神情的攔車者,但隨即就幾乎沒有考慮地答應了對方的請求,讓他坐到副駕駛席上。
引擎緩緩啓動,卡車根據埃爾梅羅二世的指示,開始朝東行駛。沒過多久,來到了一處荒無人煙、滿目蕭條的區域。從地段來看還算市區,之所以會給人以荒涼之感完全是因爲劇烈的人爲破壞所致。
埃爾梅羅二世用平穩的語氣指揮司機把車停下。
“多謝你了,麻煩你在這兒等我一下。”
“不成問題。不過,這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即使受到暗示魔術的影響,但最基本的判斷力依然沒有喪失。仔細往外看,一眼就發現異常的司機大吃一驚地叫了出來。埃爾梅羅二世強行地讓眉頭緊鎖的老人安靜,然後飛身下了車。
面目全非的停車場,早已在Archer等人的超寶具攻擊下徹底化爲焦土。這是朋樹所入住的酒店以南數公里的位置,四位Servant曾相聚一堂的死戰之地,同樣也是朋樹的葬身之所。
頭頂是一輪孤高清冷的明月,腳下是裂了一地的碎石和凝固的焦土形成的廢墟。對不明真相的外人來說,這裡不僅是疑似恐怖襲擊的現場,更是一樁兇殺案件的事發地。
雖然對於留下來斷後的朋樹的生還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但至少也要親眼見到他的遺體才能死心。埃爾梅羅二世在脫離險境後不久便迅速地折返戰場的最重要的原因是,自己曾被後輩如此囑託過,所以無論怎樣都不能辜負他。
在月光的照耀下,某個側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身影映入眼簾。
全身受到多處折磨的朋樹的屍身,原本是被釘在神父的「真十字架」上氣絕而亡的。此時的他軀體早已脫離消失許久的十字架,看上去就像昏睡一般隨意地躺在地面破損的路邊。
“……”
到目前爲止都還未被陌生人發現的這具屍體,沒有以最悲慘的樣子呈現在埃爾梅羅二世眼前,不知道這究竟算不算一種慈悲。天亮後一定會被經過此地的人發現吧,在那之前必須得把遺體儘快處理掉。
小心地把年輕人扶起來的男人臉上充滿了憂憤的表情。
朋樹的犧牲使自己得以安然逃脫,他無以爲報。理應向自己索要報答的人,當時乘風所說的話,他記得非常清楚。
不是什麼「請您一定要將聖盃解體,完成夙願」這類莊嚴體面帶着鼓勵性質的言語,而是——
請您一定要替我收屍。
埃爾梅羅二世懷抱無言以對的失落感,凝視着那張過於安詳的臉龐上緊閉的雙眼。
爲什麼要說這個呢?朋樹君,你對我連這點信任也沒有?
因爲這種事,就算你不說我也會做的啊!笨蛋!
也許在心中如此咆哮是爲了阻止眼眶中打轉的眼淚流下來。可就在這時,埃爾梅羅二世突然感到了一絲違和。
既然朋樹臨死前對自己交代的本就是件多此一舉的囑咐,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想明白後,埃爾梅羅二世開始仔細盤查朋樹已經冰冷的身體,在摸索中發現右側西服口袋有一顆微微亮着紅光的寶石。
“——?!”
埃爾梅羅二世愕然地用手按住臉。
在那次慘痛的戰鬥中,明知自己沒有活下來的可能,朋樹在緊要關頭將右手剩餘的兩道令咒移植至身邊最後一顆寶石內封存起來,塞進了口袋。橄欖石的質感已變得十分柔軟,一看便知是被魔術動了手腳。這更加讓人確信朋樹在勸服埃爾梅羅二世撤退以前就決定這麼做,並且相信第一個發現自己屍體的人肯定是重返戰場的前輩。事情的經過大致上應該就是這樣了。
朋樹將正確引導聖盃戰爭未來走向的重要任務託付給了自己,使瀕臨破碎的夢想得以延續下去。終於,在對自己報以重恩的這位青年的屍體和遺志面前,埃爾梅羅二世無言地落下感動的淚水。
將寄託着勝利希望的橄欖石放進口袋,確實地得到作爲Master的權利,既然如此就抓緊時間把後面的事辦妥吧。
埃爾梅羅二世在司機的幫忙下一起將遺體搬運到半滿的裝貨臺,然後迅速地駕車離開現場,片刻後趕到了聖母主教堂座。
一個沒見過的神父接待了埃爾梅羅二世,應該是在監督者夏綠特修女死後被教會派來暫時接管教堂事務的聖職者。神父答應直到戰爭結束前都會妥善安置朋樹的遺體後,埃爾梅羅二世與之道別,讓貨車司機將他載到了遠離城市的郊外。
“耽擱了你那麼長時間真是不好意思。那麼,請原路返回吧。”
這樣對司機老人說道,埃爾梅羅二世解除暗示,看着一臉迷惑不解的老司機駕駛貨車慢慢遠去了。
天還未亮。被凌晨的寂靜所籠罩的區域,放眼望去只有數不盡的樹木。就這樣,埃爾梅羅二世向尚未開闢出道路的雜木林的最深處走去。從這片又黑又深的小密林回到市區至少需要駕車一小時。
這裡,是舉行Servant降靈儀式的絕好場所。又有誰能想到,雜樹林深處的空地,城市偏遠一角,即將誕生又一位Servant加入到這屆聖盃戰爭的亂鬥中呢。
取出橄欖石,將之捏碎,朋樹餘下的令咒發出淡淡的輝光,一個個轉移到埃爾梅羅二世手上。他緊了緊拳頭,發動暗視術確認周圍萬無一失後,安心地嘆了口氣。
召喚Servant的寶貴憑證到手了,這一時刻終於到來。
想來,自己又要做這種事情了啊……帶着難以言喻的複雜心情,着手準備召喚儀式的埃爾梅羅二世開始從攜帶的揹包中取出施以重量減輕術的密封陶瓷瓶,將裝載其中的水銀緩緩倒出瓶口。
第一件事,便是描繪魔術陣。
“閉合閉合閉合閉合閉合,重複五次。盈滿之時要破卻——”
一邊低唱着咒語,一邊小心翼翼地把水銀均勻地撒在地上。
其次,是擺上與聖遺物相關的物件。
東西有很多。埃爾梅羅二世爲這一天準備的道具可以說已經到了不能再豐富的地步了。
被某人花光自己幾乎所有的錢買回來卻一次也沒真正玩過的遊戲機;用古德投影法繪製的切瓣式最新英文版本的世界地圖簿冊;數本從普通雜誌讀物到專業軍事學院教材應有盡有的厚重的軍事書籍;作爲隨“大戰略X”遊戲一起附贈的周邊產品的最新款XL型號短袖T恤衫;乃至那本一直珍惜地收藏着的精裝荷馬史詩《伊里亞特》……
真不知道自己爲何要如此小題大做,明明只要攜帶最重要的那件東西就夠了。
沒錯——
最重量級的自然要屬當年從肯尼斯老師那裡非法盜取的聖遺物——乍一看像是塊乾枯的、已經大部分腐爛的破布片,但實際上那是曾經搭在某位王者肩上的披風一角。
之前始終留在倫敦某個銀行的保險箱的這件聖遺物具有決定性意義,經過四分之一個世紀再次啓封。它,再加上那些收藏至今的珍寶,在澆灌於空地的水銀形成的繁複魔術陣前,被坐在地上的埃爾梅羅二世小心地從揹包取出,一件件整齊地擺放好。而一想到有可能通過第四次聖盃戰爭前夕得到的這個聖遺物召喚來的英靈,埃爾梅羅二世內心不禁感到一陣激動。他將這片披風置於石塊搭成的祭壇的最顯眼處。
好像對所有物品的擺放順序以及魔術陣的完成情況很滿意似的,拍了拍灰,埃爾梅羅二世點點頭站起身。這樣的話,準備階段就算大功告成了。
伸出右臂向前平舉,對時空另一方的英雄發出召喚。並不複雜的儀式並非第一次進行。與四戰相仿的圖案已經在手背上出現了,利用人爲因素讓聖盃“挑選”了自己,那麼過去二十多年困擾着自己的問題就不再是問題。對以往研究的考驗終於來臨了。這不但關乎至關重要的未來,更是埃爾梅羅二世所不能放棄的、不曾醒來的夢。他努力強壓下心臟劇烈的鼓譟,深深吸足一口氣。莊重的詠歎聲,正在大地上響起。
「宣告——」
風漸漸吹了起來,站在魔術陣前方的男人的頭髮開始飄動。被緩緩吟唱出的固定咒文,沉澱了多年的思念。
微溼的眼睛一晃而過好多畫面。
回想那段往事的時候,曾無數遍問過自己,那時的少年,最希望畫面定格在哪一幕當中呢?
想讓時間停留於開着雷電戰車盡情飛翔在高空的那一刻。
想讓時間停留於帶着大軍破開滾滾沙塵衝向英雄王的那一刻。
想讓時間停留於騎着那名爲布塞法魯斯的寶馬踏上征途的那一刻。
想讓時間停留於夢境中在世界盡頭的海邊聆聽海水拍打巉巖的那一刻。
在這與冬木毫不相干的異鄉國度,回憶再次涌上了心頭。細細回味着令人懷念的往昔種種,他面露微笑。
完全可以昂起頭顱驕傲地說,昨日的往昔沒有一次不是自己陪伴在王的身邊度過的。
可那些經歷,今時今日還能再次體會嗎?
如果聖盃當真具有自我意識,它就該阻止他。就像聖盃不再願意主動賜給他令咒那樣。
因此完全在情理和預料之中地,埃爾梅羅二世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難。
他早已不記得自己究竟唸了多少遍咒語。也許從天色微曦的黎明前唸到了天亮,也許又從白天唸到了夜晚。
這就像是夸父追日般愚蠢的行爲。聖盃戰爭制定的條條框框的界限到底在哪裡,身爲舊時參賽者的他應該是最清楚的那些人之一。內心告訴自己,這是因爲已經有過「Rider」階級的從者,所以已不可能再次召喚,就算有準備周到萬全的令咒和聖遺物,照樣不行——然而,這一定只是個拙劣的藉口。埃爾梅羅二世深知這屆戰爭有兩位「Saber」存在的事實,這項事實成爲他不願放棄的根據。
可是,自己實在是不行。即便過去那麼多年,自己仍然無法勝任足以和王相配的魔術師嗎?
論資質他是絕不能與肯尼斯老師相比的,甚至連弟子白爾羅斯都比不上。埃爾梅羅二世身爲魔術師的先天才能,無疑是三人中最差的。
雖然知道自己失敗的理由是因爲不合規矩,或許自己的老師和學生還在世,也不可能完成這違背常理的召喚儀式吧。
但是,自己對於降靈術的究極研究已經長達二十五年,時至今日仍然毫無成就嗎?
“……可惡、可惡!!”
必須徹底幹掉聖盃,這是自己需要完成的任務。埃爾梅羅二世憎惡戰爭,可如果裡面還有一丁點兒值得慶幸的成分,那就是這次機遇或許可以使他見到曾經的從者。
然而——
“……爲什麼會變成這樣?爲什麼還是這樣?簡直是在藐視魔術。我不明白爲什麼不起作用。到底哪裡不對了!”
被冷冽寒風統治的郊外樹林,孤零零一人凍得蜷縮着身子癱坐在魔法陣前的埃爾梅羅二世,完全無法理解到底哪裡出了錯讓自己的計劃被全盤推翻。
和五年前想要召喚Servant了結聖盃解體戰的情況幾乎完全一樣。在泛着幽光冒着白煙的召喚陣中,沒有任何人出現的跡象。另一側的世界彼岸,“那一位”依然固執地不肯回應自己。召喚到此爲止完全失敗了。
希望。從朋樹手中獲贈的令咒,曾一度給予他希望。可如今,卻又在無限的召喚失敗後感受到遠勝於希望的絕望。
由內而生的絕望,讓靜默的樹林四周變得更加黑暗了。
惆悵和寂寥組成了感官的一切,除此以外再也體會不到別的什麼。埃爾梅羅二世切身感受着失望帶來的心灰意冷,可是不行——還沒到絕望的時候。
自己是不能退縮的。哪怕不是力所能及的事,也要堅持到底。不懈的意志再次化爲追求理想的熱情。單從這一點特性來說,他毫無疑問是最優秀的魔術師。
「——宣告。
汝之身在吾之下,吾之命運與汝之劍同在。應聖盃之召喚,若願順此旨意,遵此天理,汝便迴應!在此立誓:吾乃成就世間一切善行之人,吾乃揹負世間一切惡行之人。纏繞汝三大之言靈,從抑制之輪來到此處吧——天平的守護者喲!」
埃爾梅羅二世再次咬緊牙關,忍受着體內魔力衝擊帶來的惡寒,就在差不多打算放棄的那一刻,不甘心地將已經復讀了不下百遍的咒文最後念動一次,隨後——
被風吹得不停翻卷的大衣慢慢平穩了。
光芒愈見耀眼灼亮的魔術陣中間,猶如奇蹟毫無徵兆地突然降臨那般,預期之中的身影終於伴隨着迷霧凸顯出來。
“……”
看到緩慢冒出的巨大輪廓的這一刻,那種昂揚感讓埃爾梅羅二世的雙眼幾乎瞬間被淚水攻佔。穿越了遙遠的神話,自己心心念念之人終於再一次來到現世。
微微地喘息着,感到肺部的空氣彷彿被抽乾一樣,若不是視線不想離開對方身上一刻,他差一點就虛脫地坐倒在地上仰面朝天了。
“本王乃擔任馬其頓帝國國王、並先後征服了衆多國家建立亞歷山大帝國的伊斯坎達爾!我問你,就是你這小子召喚了我嗎?”
問話的這個男人,就是坨肌肉。
手臂如同粗壯的樹幹擁有彷彿可以徒手掐死熊的臂力。矗立於地面的雙腳好像猛獁象的後肢般強韌有力。
儘管銅甲與斗篷的配套裝扮威嚴而又豪奢,將全身上下緊緊圍住,可是但凡看見這個大傢伙的人,第一眼都會被他那超規格的肌肉奪去目光,而顧不上別的什麼吧。
不過,直視着達到如此地步的壓倒性肌肉大漢的埃爾梅羅二世,則完全沒有失魂落魄或者呼吸緊張的感覺。這當然是因爲他早就在遙遠的過去認識了對方。初次見面時候的害怕與震驚早已被欣喜取代。
剛纔還因體內魔術迴路的循環蠕動使每根神經承受着被吞噬一般的痛楚,而今所有的痛楚都在剎那間毫無蹤影了。
把眼睛睜到最大。在終於漸漸退去光芒的魔術陣面前,他呆呆地注視着。
職階依然是「Rider」。外貌依然沒有變化。
這景象,無論看多少遍都不會厭倦。
再一次見到了這個男人。在不同的土地上、在自己所期待的夙願裡,與英靈伊斯坎達爾——與他的王相遇。
但是提問後沒有得到任何迴應的Servant這方面,則完全體會不到他的心情。
“……我再問一次,你就是把我弄來這邊現實世界的魔術師了?沒錯吧,你就是我的Master對吧?本王已經確實地降臨了,喂……你也不至於激動到哭吧。”
豪放、洪亮,又帶着高傲的聲音傳了過來,令人感懷。Rider用強而有力的聲音,第二次向他發問。
“——”
此時,埃爾梅羅二世顫慄了。千萬種心酸同時撲來,如蟻蟲爬過心頭,噬咬着自己的骨肉。眼眶中蓄滿的淚滴於頃刻間凍結。
他清楚地記得每一次的拌嘴、鬧騰。這個男人在他人生的每個階段都寄住於他的心,是他常年以來的精神支柱。但是對方……卻在相逢之時忘記了自己。
早就該想到的。
被聖盃召來的英靈,雖然由於接受了Master的魔力補給因而不再只是虛像,暫時獲得了物質上的“肉體”現身於這個世界,可是他們,卻只能保留生前的記憶。即使在時間軸上被多次召喚參與聖盃戰爭的Servant,也不會有先前參戰的印象。
被重複召喚至同一世界……這種事出現的機率得有多低啊。可是儘管被順利召喚而出,Rider的記憶也已經與第四次的聖盃戰爭脫節了。
這一點埃爾梅羅二世早在用心研究降靈術之前就認識到了。只不過,依舊天真地抱着那萬分之一的希望欺騙自己而已。總想着,或許對方還記得某些枝節碎片,不至於真的那樣“健忘”吧。
“哈……”
不禁爲這一天真的想法感到汗顏,埃爾梅羅二世一面嘲笑着自己一面這樣告誡自己——能再次見到王,已經是非常難能可貴的殊榮了。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因此他稍稍平靜下來,開心地仰起頭。
真實得毋庸置疑的厚重肌肉塊堵在自己面前,那充滿了壓倒性威脅的存在,時隔多年仍然超出埃爾梅羅二世的想象。自己簡直就像遇到不可思議的奇蹟,在那次戰爭後再次發育,足足長高了三十公分,可在Rider的面前,依然矮小得不夠看。所以Rider對Master大不敬地只稱呼爲小子的叫法,他是不會有任何情緒的。
“是——是的!本人埃爾梅羅,正是你的Master。”
於是就這樣語速極快地回答了對方。至於未將真實姓名報出來的原因,連他自己都無法弄懂。
“嗯,既然契約完成了。——那麼小子,馬上帶我去書庫吧。”
一如當年見到少年時代的他時一樣,說出一模一樣的話。埃爾梅羅二世因爲Rider的言語感到一種時間錯亂的感嘆,癡癡地笑出了聲。
面對傻傻地愣着的埃爾梅羅二世完全無表現的反應,Rider很不耐煩地嘆着氣重複道:
“我說,書啊——書。哪裡有書?如果你是魔術師的話,難道不應該有屬於自己的一兩個書庫麼?那樣的話就快點帶路吧,在戰前得做好必要的準備。”
“Rider,你看看腳下。”
“嗯?”
大概正因爲太高大了,對於堆積在地面的東西完全沒能做到注意。經埃爾梅羅二世一提醒,剛準備伸手去揪自家Master衣領把他提起來詢問的Rider,這才發現自己的腳邊被雜亂的書堆和其他古怪的東西包圍,只能立刻用收回去的手撓了撓脖子。
“這些都是啥?”
“都是能讓你中意的東西哦。”
在一臉高深莫測地打着啞謎的埃爾梅羅二世面前,Rider歪了歪頭,然後隨意地一下子盤腿坐在地上,拿起擺在最上面的地理圖冊仔細研究起來。
“我就說嘛,召喚我的地方竟然是個偏僻到連人煙都沒有的陰暗角落,要去書庫也得費一番功夫吧?想不到你早就做好準備迎接我了麼,哼哼,讓我瞧瞧這都是些什麼東西。”
Rider大大的手掌捧着展開的地圖冊,用一副好像非常佩服的樣子低吟道:
“果然如此。原來地球真的是球形的啊……”
英靈以Servant的形式被召喚後,聖盃會授予他們在這個年代裡不會妨礙活動程度的基礎常識。Rider在現界的那一秒立刻便被灌輸了“地球是圓的”這樣的知識。對於活躍在公元前三百多年的古人來說,這應該是相當具有顛覆性的知識了。
“大地封閉成了圓球,而把球形的土地畫在紙上就是這個樣子啊……既然身處的世界已經沒有未知土地的話,那麼小子,馬其頓和波斯在什麼位置?”
埃爾梅羅二世佯裝淡定地指向地圖一角,如預期所料的那樣聽到了Rider爆炸性的笑聲——
“哇哈哈哈哈,很好——!”
Rider伸出渾圓有力的胳膊,用指尖猛點了幾下他所指的地方。
“好小啊!沒想到我花費畢生心血打下來的只是這麼片芝麻大小的土地嗎!嚯嚯,太好了!世界的原貌如此廣袤的話就沒有問題了!”
如此巨型尺寸的一名Servant,他的豪邁笑聲若非早就有所習慣,埃爾梅羅二世恐怕已經被嚇得魂飛魄散了吧。
真是……一點都沒變。還是想要征服世界麼?一路向西,把所經之國全部收服。亦或是,找到世界盡頭,親眼看一看俄刻阿諾斯(Oceanus)那所謂的無盡之海,聆聽洶涌地拍打海岸的聲音?
即使在Rider心目中,後者只是不知道是否真實存在的夢幻,也早晚會重新拾獲起來的吧。年少時候的你真正做着的夢,不就是不停向前,在無盡之海的沙灘上留下自己的足跡腳印嗎?
你的野心僅是爲了征服遙遠的國度?——不,是比那更加遙不可及的東方。爲了實現那遠在小亞細亞時候的夢想,你一定會永遠追逐下去的。再一次點燃心中曾經憧憬的夢想,一路徑直向東方前進。
Rider一邊鼻子裡哼着小曲,一邊開心地向坐在自己身邊的魔術師提問:
“非常好!心潮澎湃!……那麼小子,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又是這地圖的哪裡呢?”
“嗯,Rider,這很重要?”
“那就告訴你我的方針好了。我打算攻陷回馬其頓的路上那些所有途徑的國家,就這樣讓故國的人民慶祝我的復活和凱旋。哼哼哼,你可別想幹擾我。我必須先聲明一句,如此讓人熱血沸騰的事,如果是我的主人的你想要阻止我,就趕緊趁現在使用令咒。嗯哼?”
挑釁般地故意把嘴角一歪,Rider用瞪圓的眼睛斜睨着一邊的魔術師,好像在質問他有無如此膽量似的。埃爾梅羅二世充分了解這個Servant傲岸的性格,所以完全能明白Rider的意思。
如果是有理智的Master,面對壓根沒把心思放在聖盃戰爭、而是一味滿足自我慾望的Servant,肯定會動用令咒的力量讓他服從吧。可是對Rider這種個性鮮明的王者類型的Servant,這麼做只會起到反效果。
“我並不打算制止你,不僅如此我還給你帶來了那麼多的見面禮。都是能幫助你馳騁沙場的有用之物哦。所以說你先看看這些書吧。”
“——書?不全是吧。”Rider一擡眉毛,“正好我剛想問你,這玩意兒是個什麼東西?還有這個……”
對從未有過遊戲經驗的Servant而言過於複雜的遊戲機手柄,以及一件看起來很廉價的衣服。Rider把不知道用來幹嘛的手柄扔到一邊,很滿意地保留下幾本軍事相關的讀物,最後把手朝那件古里古怪的T恤衫伸了出去。
一手拎着衣服晃悠一手用拳頭頂住額頭的巨漢困惑的樣子,與其說是在問這衣服是幹什麼用的,倒不如說Rider問的是你這傢伙幹嘛要給我準備這個。
“現代人似乎都穿着這種衣服吧?我當然也很清楚,不過這和征服世界的霸業有什麼關係?”
就算英靈能通過聖盃獲得一些生活常識,但是總不至於連Master的目的都知道吧。霸業和衣服完完全全是毫無關係的兩件事,Rider竟然能主動意識到這點還真是叫人哭笑不得啊。
“那個……我猜你大概喜歡穿現代款式的服裝上街。”
只能做到這種程度的搪塞了,埃爾梅羅二世儘可能從容不迫地解釋着。Rider剛被召喚到現實世界,這個階段的他還沒意識到要買服裝、《大戰略》遊戲軟件或者遊戲機什麼的,也在能預料的範圍之中。
“唔,那也好。穿上這個出去逛街也會方便許多吧。就讓這個國家的草民們見識一下我征服王的新威儀。”
Rider邊哈哈哈地朗聲笑着邊準備脫下身上的盔甲把新衣服換上去,突然——
“啊,別別別你先別穿!”
埃爾梅羅二世好像觸電了一樣猛地死命拽住Servant的手臂,推遲了Rider換衣的動作。
“你幹什麼?”
“我、我我我……”已經有把歲數的這位外表看似非常穩健的中年男子,此時竟像個廢柴的少年似的失態地抱起了腦袋,嗚咽般地慘叫着,“我忘記買褲子了……你不要穿啊!”
Rider以一副完全不能理解的嚴肅表情朝埃爾梅羅二世下半身的褲子投去瞥視。
“這絆腳的玩意一定要穿?”
“是的,一定要穿的。所以在沒有褲子的情況下,你還是別換了。”
埃爾梅羅二世由於一時疏忽,已經在心裡把自己詛咒了一萬遍,衷心地希望Rider千萬不要拿這事笑話自己。
在挖苦來臨前,Rider的手擡了起來。
啊啊,要被彈腦門了……算了,就算被這傢伙狠狠地彈一下也——
可惜劇情並沒有照他預期中的那樣發展。Rider完全沒有顧及面露困窘之色的Master的臉面,直接就把那T恤衫像垃圾一樣扔還給了他。
“你這傢伙真奇怪,特地買給我又不讓我穿。”
看樣子似乎顯得很不高興,不過,當Rider視線一接觸到那數本與軍事相關的雜誌以及古希臘詩人荷馬的著作後,兩眼立刻放出了光芒。
“喔喔!這幾本書倒是很對我的胃口。連‘伊里亞特’都有,好書啊。你還挺有眼光的嘛,小子。”
Rider好像對自己的Master有所改觀那般,頓時喜色滿面地稱讚道。
“……”
埃爾梅羅二世拱了一下鼻子,感到心虛因此沒有回答。能做到這些事,只不過是自己事先知道出題老師的思路進行了作弊而已,完全不算什麼先見之明或任何談得上聰明的地方。
Rider歡喜地開始了閱讀,翻閱詩集的動作顯得格外珍惜,嘴角邊始終帶着頑皮孩子一般的微笑。看來他真的很喜歡這本書。對於早已不知讀過多少遍的《伊里亞特》,Rider的興趣始終不減。荷馬以長篇敘事詩的手法記載了那場名爲特洛伊戰爭的神與人的曠世大戰。阿喀琉斯的冒險故事不但深深吸引着Rider,給他的人生更是帶去了巨大的影響。
一想到是因爲自己帶着這件秘密武器才使得Rider對自己轉變第一印象,埃爾梅羅二世不禁苦笑起來。
雖然由於落單而產生了些許的寂寞,不過就在這時,腹部發出了哀鳴。算起來自己已經一天沒吃過東西了。肚子的餓意在進行了整整一日的召喚儀式所帶來的焦躁感下,早就麻木得不知所蹤了。
埃爾梅羅二世拿出之前一直沒空吃的兩大包銅鑼餅,還有百貨商場購買到的睡袋和保溫墊。至此,存放在揹包內的物品終於完全地掏空了。
在專注於文字海洋中的巨漢身邊,像當年那樣把它們鋪在灑滿落葉的地面上。爲了做好在山野中過夜的準備,他早就購買了基本的禦寒必需品。現在只不過是把以前做過的事再重複一遍罷了。
Servant的眼力即使在夜間依然出色,透過黑暗看書本就不是什麼難事。而用以增強視力的夜視術是魔術中的基礎,因此黑漆漆的林子在埃爾梅羅二世眼前就像雲開日出般明亮,一點視物障礙都沒有。
拆開包裝袋一邊啃着銅鑼餅,一邊湊在Rider身邊陪他隨便看了一會兒書卷內容的埃爾梅羅二世,還不忘給他扔去一大包吃的。這一系列舉動,專心致志念着書的Rider自然是完全沒有留意。
將銅鑼餅全部吃完把肚子填飽後,在脫掉鞋子鑽進睡袋前,埃爾梅羅二世向身旁的大個子說道:
“Rider,我打算今晚在這兒過夜。”
“嗯。”
即使這樣呼喚,盼來的也只是沒什麼勁道的象聲詞,就算是回答了。
“那個,外面可是有不少敵人,在我醒來前不許你胡亂走動啊。——啊我說,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總之答應了我我再睡。”
“知道了知道了,你就睡你的吧……真煩啊——”
再次得到對方敷衍的迴應。可是Rider話說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口氣一變。他一改懶散的態度擡起頭,似乎有些在意地回頭瞥了自己的Master一眼。
“嗯——等等。”
“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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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der一邊慢吞吞地放下書,一邊向埃爾梅羅二世扔出一句問話:
“你覺不覺得,剛纔這一切好像發生過?”
“啊?”
“好像也是在看這本書,也是你和我。和你在一起的整個場景彷彿都讓人似曾相識。雖然在情節上貌似有那麼點區別,也不是在這個地方。不過——你不覺得奇怪嗎?”
“……”
面對忽然間用滿臉認真的神情向自己詢問的大漢,埃爾梅羅二世終於什麼話也說不上來地把頭扭至一邊,離開Rider純樸真摯的視線,不敢正視他的臉龐。
Rider繼續用與之前完全不同的安靜聲音說着對自己而言可謂毫無根據的話:
“你我以前一定見過面。”
“你在說什麼,我不知道。”
實在是無法招架這直戳心坎的斷言,埃爾梅羅二世望着地面小聲嘀咕道。對於他這明顯有些逃避的態度,Rider毫不在意。
“我知道我沒法解釋這一現象,不過和理論相比我更情願相信自己的感覺。”
徹底呆住的埃爾梅羅二世突然失聲笑了。在即將道出真相的那一刻,理智築成的鐵塔將就快要控制不住的感情鎮壓下去。
“……別瞎說了。”
“小子,你不這樣認爲?”
“你想多了啦。”
即使這樣也沒有關係。
真正想要表達的話語在喉嚨裡哽塞着無論如何還是沒有說出來。
Rider看穿了自己爲他挖空心思準備的這些物品一定具有某種深層原因吧。雖然這現象真是顯而易見,可是埃爾梅羅二世還是什麼也沒說,錯過了與自己的王相認的機會。
他能記到這個份上,已經足夠了。
可是Rider卻不是那麼容易就被糊弄的。
跟熊掌幾乎沒有什麼分別的粗獷手掌,蓋在了埃爾梅羅二世頭上。還好沒怎麼用力,不然底下的人只怕要一命嗚呼了吧。
“啊……你想做什麼呀……”
“給我說實話,小子。——我們以前到底有沒有見過?”
Rider平靜中帶有一絲冷酷的聲音,以及不依不饒的質問,讓疲乏了一整天的埃爾梅羅二世頓時睡意全無,清醒得不得了。
“絕沒有!”
“那就奇怪了。”
“一點也不奇怪好吧?你是兩千多年前的英靈哎!我除了通過書本或網絡這樣的媒體瞭解你,怎麼可能還有別的方式啊?”
“哼。”
“……Rider,你到底在不滿些什麼啊。我送你的東西,你不喜歡?”
面對Master哀怨而苦澀的疑問,Rider神情嚴肅地答道:
“就是因爲太喜歡了,覺得你也太瞭解我了。”
埃爾梅羅二世被嗆得接不上話,只能虛張聲勢地大喊了。
“……廢話!我是指定召喚你的哎!我早就做好功課了好嗎?你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我可是讀過相當多的資料!故意討你歡心你還不領情嗎,笨蛋……”
話是這麼說,可Rider好像還是不滿意似的一邊轉動脖子傳出咔吧咔吧的聲音,一邊在搖頭的同時擡手朝魔術師的後背用力拍去。一股強大的衝擊力旋即將埃爾梅羅二世的脊骨震得發麻,悲慘地當場劇烈咳嗽起來。雖然這種粗魯的肉體上的攻擊的確產生了讓對方迅速閉嘴的效果,但還是接下來的話更使人震撼到無以復加吧。
“那可不一樣。你對我瞭如指掌的程度就好像生平跟我一起戰鬥過似的。”
“……”
得到這個答覆的埃爾梅羅二世只好默不做聲了。
事先備好的那些軍事書籍,作爲酷愛軍事的英靈伊斯坎達爾,對它們簡直愛不釋手,喜歡得不得了。特別是當他打開許久沒有閱讀的荷馬史詩時,立刻就歡快地叫出了聲。
Rider越是喜歡Master給他預備好的見面禮,就越覺得不對勁。因此,埃爾梅羅二世就算狡辯也沒用。儘管Rider看上去總是粗枝大葉的樣子,有時候卻有着驚人的觀察力。
大概自己的作法太超前了吧。爲了這一日的到來已經精心準備了很久的時間,如今反而成爲被Servant懷疑的把柄。自己低估了自己的王。埃爾梅羅二世只能在心中無奈地發出嘆息。二人之間的這個明顯缺乏循序漸進的相遇過程好像一開始就已經令Rider起了疑,甚至超出了他對《伊里亞特》的閱讀興趣。看來在得到滿意的答案前會一直刨根問底下去吧。
自己可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依我看,也許在你的臣下中有一兩個和我長得很像吧。”
就快要跪地求饒的埃爾梅羅二世幾乎要把自己是大衆臉的這種解釋給搬出來了。
Rider還是一臉狐疑的表情對着自己,埃爾梅羅二世乾脆豁出去了一般地撕開嗓門。
“而且我認爲,只要是叫做王的羣體無論年代遠近都是一副健忘的樣子。因爲服侍他們的人實在太多了!沒準你過去的遠征軍就有很多跟我長相差不多的人,就是這樣子!這完全是有可能的事吧?你就別瞎猜了……”
一時失態到這種地步,埃爾梅羅二世下意識地想起了保持威嚴的重要性,立刻咳了一嗓子。Rider好像終於接受了他的說法,撫摸着結實的下巴,在風中嘆氣道:
“那倒也對。我的軍隊擴充得太過迅速了,想要記住全部的將士們也是件難事。真遺憾……不過小子,莫非你是個搞政治的?我看你對我實施的懷柔政策很熟練啊。你給我的那些書,包括沒下裝的這件衣服,我是不會忘記的。”
“……纔不是呢。不管是政治還是軍事什麼的,那些我全都不懂。我只是個教書的,再加上對你征服他國的事蹟比較熟悉,所以比一般人更敏感些吧……”
這聽起來相當老實的回答,讓短暫思索了一會兒的Rider忽然像是解除介懷一般笑了起來。
“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要是你也有獲得世界的打算的話,那就麻煩了。我們可是會立刻成爲仇敵啊。一山不容二虎,世間是不需要兩個霸主的。”
“嗯……”
埃爾梅羅二世有氣無力地呻·吟着。Rider接着問道:
“既然這樣那我倒要繼續問你了。你滿足我的需求是因爲有求於我。聖盃那種東西,你沒辦法靠自己搞定吧?”
“Master想打贏必須靠Servant協同作戰是天經地義的吧……”
“別打岔。有件事我最初就應該問你纔是。”王斜眉道,“小子,你究竟打算怎樣使用聖盃?”
“——不打算使用。我沒有得到那種東西的慾望,也沒有寄託於它的願望。”
用盡全部的勇氣,埃爾梅羅二世斬釘截鐵地說道。這反常的回答完全調動了Rider的興趣。
“也是。畢竟你連獲得整個世界都不想啊……等等,你就真的一點也不想?”
Rider的表情改變了,先前綽綽有餘的態度轉變爲無法分辨其中感情的語氣。據說聖盃什麼願望都能實現,得到它就等於得到一切。Master和Servant共同參加的聖盃戰爭也是圍繞着這個奇蹟進行的吧。怎麼會有不想要它的Master呢?
埃爾梅羅二世沒有出聲,僅僅默默地搖頭否定了。Rider這下更好奇了,饒有興致地打量着他。
“身爲男人,難道還有比獲得天下更遠大的志向嗎?”
埃爾梅羅二世哼的一聲冷笑起來,對着虛空,做出一個鄙夷的表情。
“如果有件東西,會毫不留情地摧毀一切,包括你所重視的部下、故國也一併毀掉。Rider,你會怎麼辦?詛咒世間所有美好的事物、策劃着把它們通通毀掉的那個東西,已經不止一次出現在我的面前,而我的使命就是要阻止‘它’,將悲劇永遠終結。”
Rider聽聞身爲自己主人的男子沉重的話語,似乎首次有了想要正視他的意思而完全地轉過身來。彷彿沉浸於某種回憶之中的埃爾梅羅二世擡起頭,一邊注視着星空一邊說道:
“我已經厭倦了因爲魔術師這一整體的任性而給別人釀成慘劇這種事。”
“就像我不想再犯像圓球形大地的錯誤了——那樣吧?”
“嗯?”
“喂喂,怎麼啦,小子。你要是真像之前吹噓的那樣瞭解我,也不必這麼驚訝吧?”
“行了行了,你就別再挖苦我了。”
Rider忽視了對方自暴自棄的話語,接着話題被自己岔開之前繼續說下去。
“我以前也爲了某種‘根本無法確定是否真實存在’的東西戰鬥過。”
雖然他的聲音依舊豪邁不羈,但依然能夠隱約聽出暗藏在其中的苦楚和傷感,讓人難以和他平時的霸氣形象掛上鉤。Rider不由得深深嘆了一口氣後,帶着幾分苦悶說了起來:
“親眼見到無盡之海——爲了實現這個夢想,我不停地向東方征戰着。我曾誇下海口,‘讓你們見識一下俄刻阿諾斯’。但是到了最後,跟隨着我的勇士們即使犧牲了自己的生命也沒有見到我向他們承諾的那片大海。直到最後,他們也只能在夢中圓一圓那遙不可及的妄想罷了。因爲地球居然是球形的啊——這真是讓人備受打擊的玩笑。看那地圖就知道了,根本就沒有什麼無盡之海。那些對我的話深信不疑隨我一同征戰的勇士,爲了我所謂的那個理想,最終什麼也沒得到。”
亞歷山大大帝——在人類的歷史上,也許沒有人像他那樣,具有迫切地實現征服世界的野心了。
年紀輕輕的他繼承王位後不久,便懷着征服世界的渴望離開故土,踏上萬裡迢迢的漫長征程。
25歲那年,他便成爲萬邦之王。十年的東征,他未嘗敗績,被歷史學家普遍認可爲史上最成功的統帥之一。
但是甚少有人知道,王內心更深的渴望,是爲了尋找並抵達“世界盡頭的無垠之海”。
當時,盛極一時的希臘大城邦早已喪失往日的榮耀。而在東方,遼闊的波斯帝國統治着幾乎所有已知世界的土地。這個世界遠比希臘人想象得要大得多。王堅信,榮光盡在彼岸。
打敗大流士三世,將整個偌大的波斯帝國徹底征服後,本可返回家園。可是璀璨的勝利和豐饒的戰果並未使王征服的步伐停止。在追求無上榮耀的虛榮心驅使下,王決定繼續揮軍,挺進了印度。
成千上萬的馬其頓士兵拋骨於荒漠。王的大軍一路向東,將沿途所有已知或未知的偏僻部落都納入了新帝國版圖。在印度河西部取得了一系列的勝利後,王的軍隊由於連年作戰早已精疲力竭。將士們盼望回家,因而不肯東進。
從很多層面來說,他的認識都遠超於同時代的人類。這不僅體現在輝煌的軍事勝利上,還體現在他對未知世界無窮的探索欲上。
最終,節節勝利的不敗戰績讓人們視他爲鬼神;無窮無盡的探索慾望讓他的部下不勝其累,無法跟上他的腳步。
充滿厭戰情緒的東方遠征軍,終於還是解散了。
儘管如此,所有的將領和士兵依然打從心底敬重膜拜着他們的王,只是實在跟不上了而已。王的夢想與雄心讓他們疲憊不堪。
每征服一片土地,其他的人都想帶着金子回家,可是王總想着,下一站、下一站能看見什麼?後面等待着自己的是什麼?
這個世界一定比人們想象得還要龐大。地圖所繪的東方盡頭,一定是一大片海域。
爲此他不停地走啊走,不停地率軍向未知的領域勇往直前。王的胸懷凌駕於世界,王的夢想又豈是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呢?
從夢之起始,至夢之終焉。王的英姿,被世代傳承下去。
不過現在看來,自己胸中那鮮明的夢想,受命運的禁錮和時代的侷限,終究也只是一場夢而已。
Rider若無其事地結束了回想。他的聲音慢慢恢復到平時那不拘小節的樣子,滿不在乎地說着:
“如果能夠確定聖盃真有作爲許願機那個神奇的功能的話,那我即便拼上你和我的性命也要把它弄到手。但是不巧,現在還不知道所謂的萬能許願機是否真實存在。從你剛纔的那番話我也聽出來了,真正的聖盃似乎與我想象中的那個東西差距非常大。我不想再看到有誰爲了那些虛無縹緲之物送命了,同樣的錯誤我不會再犯第二次。”
“……”
類似的話曾經聽到過。埃爾梅羅二世感慨萬千的同時,也把真相帶了出來——
“——聖盃‘它’,早就已經被污染得只剩下破壞之力了。”
Rider立刻因爲聽到了從未聽聞的駭人消息瞪大了眼睛。這與Servant們對於聖盃的認知,有着很大的出入。
“既然你都問到了這裡,那我就跟你詳談一下好了。有些話本來想等你對我更熟悉一點以後再說的……”
自己已經變了。爲了實現理想,竟然不惜費心隱瞞互相熟識的事實,怯懦到不敢攤牌的地步。
現在的埃爾梅羅二世回想過去時,最先映入腦海的念頭只有一個,那就是想回到過去。哪怕只有一小段時間也好,也想完全忘記有關聖盃戰爭的事情,只想享受與王在一起的時光,儘管王並不記得自己。
可是——在回顧過去歲月的同時,如今的埃爾梅羅二世和當年的韋伯之間,卻出現了不可調和的矛盾。這25年的光陰徹底改變了自己。自己僅僅爲了解體聖盃纔會來到這個戰場。從今往後,再也不會有英靈響應召喚,再也不會有英靈出現於此世。少年韋伯與Rider分離的痛苦,埃爾梅羅二世與Rider是必然要再次承受的。既然如此,那究竟是應該沉湎於重逢的喜悅,越過那條線;還是緘默不言,順其自然地發展呢?不想道別,最終卻必須爲之。這一矛盾是紮根在靈魂深處的。
這也就是爲何自己明明比任何人都更想接近Rider、留住Rider,卻在承認過往一事上猶豫不決的原因。在內心深處,也許有一個微小的聲音正自私地期盼着自己失敗吧。那就是「少年韋伯」的心聲。可是被譽爲「埃爾梅羅二世」的自己除了成功外沒有第二條路,否則生靈塗炭的悲劇仍將延續。所以,自己什麼也沒有和他說。所有爲了再見他進行的研究、耗費的精力與心血、乃至漫長的思念,埃爾梅羅二世一個字也沒有說——只能在迷茫的霧中徘徊踟躕。
“我並沒有要求身爲王的你陪我進行戰鬥的權利。對於王而言,夏延市的戰場實在過於狹小了,不是嗎?”
參照物換成眼前的王的話,那麼自己還是一無是處的人。儘管比起過去那個糟糕透頂的自己,已經有了足以俯視大部分人、並且擡高自身眼界的身高,可是作爲魔術師的水平依舊在Master平均線以下,刨除多年來的那些華而不實的理論就只剩下才能不足的自卑,這可不是亂說的。
研究了這麼多年的時空降靈術,無論是五年前的聖盃解體戰,還是這一次的聖盃覺醒戰,都沒能如自己所願地穿越時空障壁。即使賭上了自己的全部進行這一無謀的嘗試,終究還是以失敗告終。就算僥倖越過了門檻,憑藉的也不是自己的力量——能夠把你召喚出來的原因,很大程度得益於令咒,這已是再清楚不過的事實了。
自己那所謂的蛻變真是不堪回首,「貴族·埃爾梅羅二世」的名號真是響亮的諷刺。這麼久過去,我並沒有成長多少。在你眼裡,我這點兒可憐的成就大概什麼都算不上。就連拆除聖盃,都得依靠你的力量。
啊……至少還有必須去做的事。若能成功把欺騙愚弄了許多人的聖盃的憂患徹底解決掉,你也許會對我刮目相看吧。
終於,從全盤托出的埃爾梅羅二世的口中,有關聖盃戰爭的黑幕Rider全部獲悉了。
最後,Rider什麼也沒說。但是埃爾梅羅二世卻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了他沒有表達出來的評價。
「我的Master是個男子漢」——在Rider的臉上,他讀到了這樣的話。既然這樣,就可以挺起胸膛,什麼也不用畏懼了。
“好了,你睡吧。我再看會兒書。”
此次現界後第一次正色自己的英靈,輕輕地對Master說着。埃爾梅羅二世點了點頭,躺進了嶄新的睡袋裡。
通過魔術迴路被Servant吸走的魔力,正源源不斷地供給坐在那裡捧書夜讀的大漢的軀體。埃爾梅羅二世能夠感覺到,猛烈的疲勞感正在侵襲全身。從凌晨停車場那一戰爲止到現在都沒有合過眼,如今已經連睜開眼睛都變得很困難了。好好補充體力纔是眼下所要做的事。等天亮後再看怎麼應對之後的戰鬥了。
“嗯,不要亂走哦……”
“放心吧。我要是不把這些全部讀完也沒心思到別的地方去。在收拾其他英靈前,我就自己欣賞書籍圖冊爲樂,打發時間了。等你醒了以後,我們就去大鬧一場吧!哈哈哈……”
羽絨被的溫暖,讓漸漸耐不住睡意的埃爾梅羅二世模糊了意識。幾近虛脫的身體更加疲乏,現在就連開口迴應都感到非常勉強了。
於是,在Rider的陪伴下,逐漸放鬆身體的埃爾梅羅二世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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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聖盃戰爭的歷史上,有過這樣兩個人。
充滿令人懷念氣息的、平靜而又溫暖的小密林裡,Rider在沉睡的埃爾梅羅二世身邊翻閱着書籍。
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存在,沒有人知道他們也是衆多爭奪聖盃勢力中的一份子。幾乎所有的敵人都把他們排除在外——更確切地說,不被他人所知的人是根本無法計入在內的。
在牛仔小城靜謐的林子裡,有這樣一份安寧。染血的這座城市,或許每個人都有這樣一份不敢想象的安寧。
這一天夜晚——
Caster以靈體化的形態靜靜守候在火車站,焦急浮動的心被沙利文返城的冒失行爲時時刻刻牽動着。
窗外是匆匆閃過的山明水秀的夜景,躺在上鋪臥牀上的沙利文的小臉綻開笑顏,爲即將見到Caster而高興到睡不着覺。
被獨自一個人留在沙利文家中的Saber默默地保持靈體,一面感受着魔力修補傷勢、逐漸康復起來的身體變化,一面翹首以盼主人的歸來。
被包圍在激烈的搖滾樂中,迪爾波里彷彿成了一具行屍走肉癱坐在房間的角落裡,沉醉於分崩離析的自我世界。
爲了見小主人的老師一面而來到“最佳西部時代消逝酒店”附近的Archer尋找未果,不知是該回去還是繼續等待下去地徘徊於夜風中。
留守在靈脈地的赫華德正津津有味地吃着Assassin從城裡捎來的外賣便當,將擦拭沿着下巴往下滴的油脂的指尖放在嘴裡唆了一口。
留個別「個體」在赫華德身邊,依舊像往常那樣監視全城動向的Assassin,像影子一樣危險地潛伏着,灑下偵查的大網。
也許只有這短短的一刻,不用去爭鬥,不用再去傷害誰。恬然寧靜的戰前時光,讓一切的紛爭與糾葛彷彿都暫時停止了。
命運之輪轉動前,所有的人都安穩地存在於世上,等待揭曉命運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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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爾梅羅二世從無夢的睡熟中醒來。
睜開眼睛所看到的,是和陷入睡眠之前一模一樣的黑暗。自己睡覺的這個雜樹林,依舊被星光迷離的黑暗籠罩。看起來就跟睡着前一樣完全沒有變化。
夜幕中,坐在自己身旁的那個巨大的紅色身影,還在翻閱書籍。丟棄的包裝袋顯示銅鑼餅已經吃完了。雖然好像一口氣把所有的書都看了個遍,但是他席地而坐的姿勢看起來似乎沒有挪動過一步。
“——嗯,你終於醒了啊?”
Rider沒有回頭,像對待老朋友那樣用十分隨意的口吻招呼着。埃爾梅羅二世一邊用手揉着雙眼驅散睡意,一邊問:
“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整整一天吧,我沒仔細算。”
“什麼!”
儘管臉也沒有洗,牙齒也沒有刷,但是睡意已經完全消失了。
“我睡過頭了?啊啊,Rider你怎麼不把我叫起來啊。你到底在幹什麼啊?”
也就是說,自己竟然用了一天的時間召喚Servant,然後把又一天的功夫花費在了睡覺上?
在情感錯亂前拾回了理性。埃爾梅羅二世掏出手機看了看,終於確認目前是12月16日晚上十點。
Rider用誇張的眼神盯着他,慢慢合上書,站了起來。
“慌什麼。現在又到了晚上,這不是正好嗎?白天是沒辦法出去大幹一票的吧?”
這麼說也對。對於統率Servant加入到聖盃戰爭的人們來說,只有入夜以後纔是不可避免的戰鬥時間。
可儘管如此,還是浪費了很多原本可以節省下來用於偵查敵情的時間啊。
“真是的,你就直接承認自己不知不覺看得太入迷了吧。”
埃爾梅羅二世邊說邊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行李,把攤在地上的所有東西塞進揹包內。
“啊哈哈哈,被你察覺到了啊。不過也不完全是因爲你說的這個原因,但是如果就那樣說出來的話,總有點那啥……很沒面子。”
“爲什麼?”
Rider用他那堪比老松樹般粗壯的肌肉胳膊撓了撓自己的赤色頭髮,張開嘴愣了半天,終於還是若無其事地說道:
“……唔,總之呢,既然你已經醒了,那就出發吧。”
埃爾梅羅二世輕點了一下頭,沒有追問原因。而對於Rider來說,錯過時間可不能只歸咎於看書看過頭這一點。他當然也想過用暴力把這個嗜睡的Master給拖起來。可當他正要那麼做的時候,他看見了對方疲倦的睡顏,便作罷了。「讓他多睡一會兒吧」地這麼想着。
雙手叉着腰,看着整理行裝的魔術師手忙腳亂的身影,Rider挺起了胸膛直言道:
“雖然在這裡窩了一整天,不過連一個敵人的氣息都沒有真是叫人想不到。不能再讓城裡的那些傢伙認爲我們是縮頭烏龜了。”
“Rider,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我可要告訴你,Archer、還有操縱着Saber的Caster那些人,他們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相傳,亞歷山大大帝的父母王系各稱是海格力斯和阿喀琉斯的後代。獲得這次戰爭「Archer」職階的正是海格力斯。
弟子曾經的Servant,如今是雙手沾染着朋樹和Lancer鮮血的仇敵,又和Rider有着千絲萬縷的親緣關係。
早就可以說是毫無懷疑了,這個Archer,正是目前看來這一屆的最強Servant。當初爲白爾羅斯挑選的Servant,其戰鬥力已經遠遠超過埃爾梅羅二世的想象,大概只有天上的神罰才能奈何得了他吧。Rider如果遇到Archer,不知道有沒有勝算。
擁有兩名Servant的另一個陣營——Caster和Saber同樣也是非常棘手的。他們無論是暗算人的詭計還是進行堂堂的正面較量,都不輸給別人。
不過,Rider顯然是碰到的敵人越強越有幹勁的那種,只聽見他用鼻子哼了一聲。
“很簡單。找到剩下的Servant挨個幹掉。只要找到了就一定跑不了。論腳力,其他Servant和身爲Rider的我相比可是沒有勝算的!”
Rider棱廓分明的面龐浮現出誇耀的笑容。埃爾梅羅二世用帶着欣然的欽佩眼神望着他。自己所熟知的那位王,就是這樣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漢。
Rider昂然地拔出了腰間劍鞘內的凱爾特長劍,舉過頭頂,同時向着虛空高呼:
“本王乃征服王伊斯坎達爾,藉此一斬問鼎霸權!”
用力揮劍往空中一劃之後,彷彿炸雷般的巨響和震動降臨了。虛無的空間立即被劈裂開一個缺口,瞬間伴隨着旋渦狀奔騰的魔力流,突然出現了一架由兩頭公牛牽引的翻騰着龐大魔力的古式戰車。
睡得昏沉沉的大腦受到臨戰前的氣氛感染,完全恢復至清醒狀態。埃爾梅羅二世的臉畔被隨着轟鳴的暴風現出身形的戰車迸發的耀眼雷光照亮了。
已經不知多少次見到Rider召喚寶具【神威車輪】的場景。陶醉地沉浸於和Rider重逢時光之中的男子,知道戰鬥的號角近了。
Rider把斗篷一翻縱身一跳,騎上了戰車。在他的邀請下,埃爾梅羅二世也乘了上去。
“戰鬥前先到城裡轉轉吧。小子,你說說,我們去哪裡?”
“啊,無所謂了。哪裡都好。”
只要有你在。
“那就隨意了。立即向市區進發吧,神威車輪!”
Rider的寶具用落雷般的響聲迴應着主人的呼叫。埃爾梅羅二世向着越來越近的天空眯起了微笑的雙眼。
今晚的月色,一定也和許多年前相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