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旋風移動着。剎那間兩把匕首的殘像閃爍着出現了。
利刃尖端反射出令人心寒的慘白的光。Assassin以俯衝的姿勢衝了過來。速度快如閃電。
Caster領悟到被敵人武器刺中的危機, 猛地打了個冷戰。她沒打算硬接。將內心的疑問暫時拋到腦後,忙不迭地施展了瞬間移動的幻影魔法。
在原地突然消失的女魔術師使得Assassin的攻擊落空。拉開的距離大約三十米。可是,她落地的腳步亂了。
急忙將背對敵人的角度調整過來, 這時候, Caster的眼睛餘角看到殘像。敵人的黑色之軀一沉。Assassin繼續如風一般疾馳着。
好不容易從中掙脫出來的距離眼看便化爲了零。三十米對於敏捷屬性超高的Assassin來說想要拉近只需一瞬。
鋒利程度絲毫不輸於劍的匕首發出尖叫向Caster襲來。儘管進攻時候的氣勢無法達到Archer或Saber之上, 但眨眼間便揮至身前的高速卻使Caster毫無抵禦之力。
沒錯。如今Assassin集合在一起的整體能夠盡情發揮自身的本領, 和「個體」所展現的實力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力量不被分散的現在, Caster所面對的是Servant中最敏捷的英靈。
“咳……”
左手背上,代表「幻影」的銀色六芒星魔法陣在戰鬥過程中始終亮着。她自豪的「幻影」,能夠在任何時候使自己脫離被威逼的險境。而今卻有些跟不上對方的速度。Caster的喉嚨漸漸發出不自然的苦悶聲。
匕首劃出的是閃光般的軌跡。沒有多餘動作。等捕捉到的時候已來到眼皮底下。每一次刺擊都是致命的殺招, 從頰邊擦過,從頭頂掠過, 從眉間劃過, 割開飛揚的裙角。若被命中直接當場死亡。Caster只能盡力去躲Assassin的每一次攻擊。如潮水般一浪接一浪毫不停歇的主動攻擊, 讓她完全沒有勇氣以劍抵擋。儘管Assassin從本質上說不能算是一名戰士,而是刺客, 但他的攻擊同樣犀利,並不弱於近戰職階。而身爲魔術師職階的Caster是無法和戰士硬拼的。
“不太妙哦Caster,你的氣焰好像被我壓下去了啊!”
Assassin揚起嘴角,嘲笑着她的狼狽。組織進攻的雙臂絲毫沒有停止。
Caster無法還嘴,時間根本不允許。在敵人不斷的進攻中, 她理所當然地想明白髮生了什麼。
以近戰是其軟肋的自己爲對手, 進行貼身戰鬥是最保險也最有效的方法。
擅於用魔術手段消滅敵人的Caster, 白刃戰能力應該會無限趨向於零。Assassin這樣告訴自己。
如果是抗魔力優秀到不懼魔術進攻的Servant, 一定可以毫不猶豫地衝上去直接砍倒她。幸好Assassin有敏捷性來支援自己缺乏抗魔力才能的不足。要讓以高速持續運動的Assassin被魔術命中是非常困難的。
任何的吟唱、擡臂、哪怕是瞬間發動魔術的時間也不會給她。
而且這傢伙的武器有兩把。她必須同時戒備那兩把見血封喉的割喉刀。
在地面展開的近身戰, Caster受制於敵人的高速,無法施展應有的能力。Assassin的步伐在黑暗中飄逸如風, 他的雙刃快得看不清。他的暗夜一擊,Caster是靠着超常的感知力和閃避力才能艱難防下。局勢對她不利了。
還能堅持多久?她不禁在心中這麼苦澀地想着。
Assassin的這一連串攻擊,簡直沒有任何破綻。在他的連招下Caster一點反擊的機會也沒有。
可是,她顯然不是普通的魔術師。無需詠唱即可實施瞬移躲避危險,使Assassin擊殺她的難度增強了。
更關鍵的是魔力。每一位Servant的武器都會毫不例外地附着大量自身的魔力,這對Caster而言就好比是黑暗中的探照燈。
到目前爲止沒有被刺中得益於【直感先制】感應到敵人匕首攜帶的魔力。
招與招之間,Assassin每揮舞一次武器,對她來說都如同帶有刺鼻氣味的液體揮發一般散佈在空氣中,時刻提醒她正確躲避的方向。嚴格來說,就連英靈的身體本身也是由魔力構成的。她能充分感知到它們。
但,不能總是這樣下去。
打個比方,現在的Caster就像是被黏在了無法甩掉的蜘蛛網上面的小蟲一樣,陷入了困境。Assassin連續的進攻讓她感到窒息。
不過,有一個辦法。這個辦法慢慢在Caster心中醞釀成形。就算不閃開他的攻擊,只要能擋下就行。靠左臂的硬度就能防住敵人的其中一把匕首。這是一個反客爲主的機會。
兩人的沉默使戰場的緊張氛圍加重了。這時Assassin注意到敵人的不同。
在這一刻之後的三次進攻,Caster躲避自己的方式改變了。從不留一點痕跡的瞬移變成了在他身邊滑步。
“嗯?這是……”
不過,即使感覺再驚訝,他也沒有任何發表疑問的間隙。敵人滑步的速度雖然不優於自己,但依舊很快。
「幻影」類魔法的初級使用——高速奔跑。在之前應對Assassin的快攻時是爲了徹底躲避那兩把逼人的匕首而進行的瞬間跳躍式移動,如同抹消自身存在一般原地消失,在別處出現,如果持續貼地移動的話,就會成爲很適合追蹤目標的長途奔襲,當然也可以進行躲閃之餘的漂移。
Caster晃動的碎步,就好像腳底抹油般在地面快速滑行,彷彿把這裡當成了一個溜冰場,一邊保持着幻影一邊尋找對方的破綻。
Assassin沒有放慢進攻節奏。這一回,他最先出擊的是右手。
太好了!
Caster果斷地提劍當胸,防備可能隨後而來的Assassin左手的匕首,而不去管右手那一把。不但如此她更是做出一個古怪的舉動,擡起左臂主動迎向對方,將刺過來的那把匕首抵住了。
不用說也知道她接下來準備做什麼。
左手銀色魔法陣上方,浮現出一個代表「火之術」的新魔法陣。吸取了陡然出現的火紅色五芒星魔法陣中的魔力,劍身亮起了紅光。從中迅速集結的魔力聚成一道炎屬性的強烈衝擊波,猛烈地吹散了Assassin的斗篷。
毫無疑問,眼下的情況是,Assassin右手武器打在了Caster的左臂上,左手武器還未送到,即使抵達,也未必能夠突破女魔術師事先做出防禦的那把燃起魔術火焰的刀劍。Assassin的身體已經暴露出來。看到這一幕後,她當機立斷地向他揮出了飽含炙熱殺意的附魔劍。
然而……
撤回刺出的匕首,在這千鈞一髮之際,Assassin靈敏地用腳尖蹬地,整個身體不禁向後仰倒,就地滾了一段距離。一道火焰激流從劍身朝前迸發出來。翻滾的熱氣貼着他的臉衝向遠處。在避無可避的那個瞬間,又一次運用了【自我麻痹】技能將速度提至巔峰的Assassin,竟奇蹟般地躲過去了。
“——!”
Caster怔怔地望着撲空的紅炎呼嘯地絕塵而去,點燃了一大片草地,衝散了一部分黑泥,轟鳴聲不絕於耳。可是,爲了躲避這一擊至少向後退出十米的Assassin卻完全沒有受損。
就算不附魔,以剛纔近在咫尺的距離,保持前衝慣性的劍尖也應該刺到他的。
Caster內心驚訝的程度由於對方所說的話近一步加深——
“你的第二項計策,被我識破了。”
Assassin忽而改變了自己的姿勢,彷彿暫時中止戰鬥似的隨意地站在那裡笑着。
“我知道你始終隱藏那根神杖的意圖。你很少使用它,是因爲在它的保護下你的左手可以不受傷害。對於近身格鬥戰能力偏弱的你來講,用左臂徒手接下敵人的招數是很好的反擊手段——我沒說錯吧?這種老掉牙的計策就別拿出來丟人現眼了。”
Assassin用彷彿能射穿對方內心的視線對準Caster,理直氣壯地奚落了一頓。
“……”
的確如此。正如他說的那樣,原本,瞄準Caster胸口刺過來的右手匕首由於中途被擋,結果刺到了她的左腕。奇怪的是,本應負傷的左腕卻沒有任何血跡,也沒有一絲傷痕。
這是因爲寶具【撒拉弗之灰燼脈衝】不但能夠釋放出類似巨龍吐息的火焰衝擊波,作爲召喚六翼巨龍撒拉弗不可缺少的必備品的這把寶具,除了上述兩項用途外還有第三個用途——
強化單臂□□強度,使其堅韌到任意級別的寶具都無法造成傷害的程度。當隱匿於左臂的神杖被取出來時,強化作用就會失效。而且這還是一張王牌,是Caster最厲害的寶具。所以,她平時很少將之顯露出來。
看來Assassin真的沒有撒謊。他每次都在暗中觀察她與其他Servant的戰鬥,將她使用過的戰術牢記於心,知道她過去曾使用同樣的伎倆接住了Ruler的劍並向其發動反攻。Caster大部分的手段都被Assassin看穿了。
她強忍着把憤怒和驚愕嚥下去。
“別得意。你要在這裡倒下。”
“說大話可是一點也不會難爲情呢。都被我壓制地差不多連魔術都使不出來的份上了,還在大言不慚嗎?”
Assassin嘴角帶着悠閒的笑容,伸了次懶腰,駝着的背似乎比以前任何時候都稍微挺直了一些。
本想用這番挖苦觸及Caster煩悶的心靈使她更加焦躁,沒想到她反倒笑着把眼睛眯成一抹彎月,興致盎然地調侃起來:
“什麼嘛,原來你的腰直得起來啊。”
“哈哈,別耍嘴皮子了。拿出點有用的成績吧!”
聽了這話,Assassin好像對沒能打擊到對方感到掃興似的短促地笑嘆了一下。但他隨後便發出陣陣低吼,朝敵人衝了過去。
Caster優異的感知力侷限了Assassin難以對她實施暗算。對這位敵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用超越她的近戰把她壓制住,取下她的首級,或者——
乾癟的手臂帶動匕首不斷揮舞,這一擊,以詭異的姿勢向Caster的腋窩襲來。
這傢伙——是想砍了我的整條左臂!
注視着對手的腳步,她計算時間,果斷放棄滑步。帶着被削斷的幾根髮絲,匆忙一個瞬移逃走。
可惡……
在心中默唸的Assassin沒有氣餒。
如他剛纔做的那樣,他打算繼續貼近對手展開猛攻。而同樣的事Caster是不會讓它發生第二次的。
在Assassin眼前,她一邊慎重地預測他的動作,一邊在招數的空隙中將另一件武器迅速取出握在手上。
那是一把雪白的法杖。原本不露身形的法杖,如今在夜空中閃閃發光。杖身上纏繞着遠勝於右手附魔劍的魔力。
寶具——終於Caster成功把寶具取了出來,準備使用她最強的絕招了。
魔法陣中銀光迭起。立刻,她的身姿向後倒退了將近二十米。
是時候了。Assassin好像料到她差不多會有所行動似的,帶着破解敵人必殺一擊的覺悟,朝忽然和自己拉開距離的Caster扔出了三十把飛刀。
這舉動說明他充分意識到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做出了預判。但從另一方面也可看出,在接近戰中佔得一絲上風的Assassin還是十分忌憚她的神杖會爆發出驚人漩渦,將自己捲進去燒得片甲不留。
於是,所有的短刃無一不瞄準了她持杖的左手。投擲技巧實在是又快又準,讓人無法想象他究竟是如何操作的。
敵我距離十餘米,是否命中只在一瞬間。切斷空氣的利刃,毫不客氣地朝女魔術師纖細的左臂飛馳過來,想要逼她收回神杖。
Assassin的確打着這樣的算盤。沒有神杖保護就會受傷的左手若被那麼多飛刀扎中,絕不會是輕傷,而且本人一定會手忙腳亂吧。到那時打贏Assassin的機會就更渺茫了。姑且不論雙手各持武器的Caster如何把它們拔走,爲了不使自己負傷,她一定會把神杖收回去的。Assassin故意用飛刀投向她的左手,原因就在於此。
不過,Caster沒打算躲避。
左手一揮,閃着緋紅光芒的寶具發出龍嘯般的轟鳴,怒吼地砸向快速射來的數十把Assassin的灰黑短刃。在空中與那股能量相撞的短刃,就像被沼澤淹沒一樣,瞬間就被不留任何痕跡地燒燬了。
說實話,神杖這次釋放的威力大不如以往,不過Assassin明白這招仍然是自己無法抵禦的。
突襲失敗後,他高高地跳了起來,避免受到波及。但是從杖的頂端噴射出來的火焰卻沒有這般靈活,短時間內只能保持直線前進。因此,繼續朝前猛衝的火焰波根本趕不上他的速度。
Caster最強的招數,僅僅燒壞了Assassin的一些短刀。
她瞪大雙眼,而他則是清爽地勾起了嘴角。
既然敵人的寶具沒打中自己,那就沒什麼猶豫的了。跳到Caster上方的Assassin由於無法保持浮空,身體開始呈自由落體姿態急速下降。但這卻是用來反攻的極好衝刺力。
Assassin的速度,再次達到通常的兩倍。從【自我麻痹】技能得到的巔峰敏捷於瞬間爆發,無形中推動着他。爲這一次突擊,他將速度提升到了最高。
超過音速數倍的高速突進使周圍大氣壁被擦破,空間發出了哀鳴。
面對全速突進的敵人,該怎麼應對呢?
原本總是靈巧地利用瞬移進行閃避的Caster,這一次,卻沒有任何反應。
她擡起了雙手。
無論是火花四射的兵刃相接,還是從杖身上迸射而出的魔力激流,在Assassin的視線中都是那樣令人難以置信。
“啊?!”
他不由得叫出聲來。自己的攻擊,她單憑臂力就接住了。
左手匕首割破了Caster長袍右手的袖口,最終被附魔劍抵住。至於右手的匕首,則落在了神杖上。
附魔劍再次吸收了疊加在手背上專司火焰進攻的五芒星魔法陣之中的魔力。劍身燃起的激流,被一瞬間釋放了出來,就在與Assassin兵器相抵的那一瞬間。
“——”
先不去考慮到底發生了什麼,Assassin立刻往後撤了十步。與此同時,爲擾亂對方追擊節奏,再次投出四把短刀。Caster毫不費力地躲過去了。
火焰與短刀朝截然相反的方向相繼飛遠,雙方的攻擊都沒能打中對方。
儘管如此,Caster卻一臉平靜,以坦蕩的表情凝視着Assassin,似乎沒打算追來。可是剛纔那一幕卻在Assassin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她不再躲閃,而是堂堂正正地接下自己的攻擊。她突然改變的戰鬥方式,和她的職階實在不匹配。
“吶,Caster。你剛纔玩的這是哪一齣?很新奇嘛,你總是有五花八門的招數。”
“抱歉,無可奉告。”
雖然很乾脆地拒絕了Assassin試探性的詢問,但不可否認的是,直到拔出神杖的這一刻,她才終於有了硬接對方攻擊的底氣。
神杖的第四個用途——更貼切地說是與寶具【可附萬體之魔】協力合作時才能達到的效果。
在全副武裝的狀態下,使自身實力獲得卓越的提升——名爲【杖劍雙持】的寶具。
可以提高除幸運和寶具外的各項屬性值變爲“+”狀態。對並不適合與敵人近身作戰的Caster而言,這絕對是不可或缺的能力。
瞬間翻倍的效果,在祭出龍術士神杖後便會成爲持續發動狀態。當Caster手握全部武器時,就可以使自己常態下非常低劣的能力值得到質的飛躍。
和頂級Servant當然沒有可比性,不過這時候的她,筋力已經和Assassin基本持平了。
Caster笑了起來,保持着「幻影」的高速奔跑朝敵人衝去。
“……”
Assassin儘管大爲震驚,但畢竟勝利的天平還未傾斜到攻守互換的地步。他依然繼續鉗制着Caster,斷絕其使用魔術支援的可能。
Assassin使用左手的一把匕首隔開Caster的劍,把衝過來的她擊退。
然而,進行暗殺活動的Assassin鋒利短小的匕首與Caster的刀劍相比,威力當然不同。至少從外觀來看,他的武器因爲長度不及對方,因而佔不到便宜。問Saber要來的刀自不必說,Caster另一把武器是比它還要略長一截的法杖。
Assassin暗自在心中叫苦。對方的兵器比自己長,他的匕首完全發揮不出優勢,也難怪他一改之前的淡定態度,開始露出緊張的神色了。
儘管不擅近戰,Caster還是沉着地將雙方距離漸漸縮短。那是就連知曉她薄弱環節的敵人都想出聲制止、看似無謀的行爲。
一邊不敢有任何鬆懈地保持着流水般的進攻,Assassin一邊認真思考。當然,Caster目前的進攻手段仍然以魔術爲主。只是由於Assassin的牽制,暫時無法舒舒服服地施展罷了。她雖然能夠接下對方的進攻,但若真要她主動拿劍和敵人硬砍,還是太難爲她了。和敵人互拼劍術不是術士的風格。不過,在防禦方面確實已經有了長遠進步。
兩者的攻防約在伯仲之間,Assassin既無法向前推進,Caster也無法擊退他。冰冷的戰場,互相響徹着刀劍交擊聲。
這感覺就好像——自己剎那間變弱了似的。
Assassin冷靜下來,迅速將事態在腦中拼接,以求找到事情的緣由。
並不是自己突然弱了,正確說來,是Caster突然變強——比取出神杖之前的她要強。
這樣推測,只能有一個結果,那就是當她持有神杖的剎那,使自己的屬性獲得了某種加成。
不,恐怕當她握着那把手杖時,就會持續得到這一效果吧。
“……我懂了。我終於知道你那把杖的全部秘密了,Caster!”
Assassin低吟着。敵人的強大超乎原有的預料,使他咬緊了牙。
這寶具所能提供的加成在Servant中絕對屬於稀有。
Servant武器的優劣,可以說是由其表現出來的效果決定的。Caster這件寶具的能力大抵有四種。它不但能釋放摧毀一支軍隊的破壞力,還是召喚火焰巨龍撒拉弗的必備之物。它隱藏起來時能保護自身主人的手臂,現出原形後更能加強持有者的屬性值。毋庸贅言,Caster的寶具對Assassin構成相當大的威脅。
本來他就因爲對方的瞬移能力而使所有攻擊幾乎化爲烏有。在對方腕力已經和自己相持不下的情況下,繼續想用近身戰一較高下恐怕沒有好效果了。
“就此放棄吧,Assassin。反正聖盃對你而言只是毫無意義的廢物。”
面對Caster勸降般的話語,Assassin嗤之以鼻。
“看來你還是搞不清楚狀況啊。被令咒制約的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哼,糾纏了那麼久我倒是忘了。那便來吧,快點攻下我!”
Caster扯開一絲冷笑,故意尋釁道。彷彿在譏諷、侮辱Assassin。嘲笑他努力奮鬥至今都未有成果一樣冷笑着。
Assassin是一流的暗殺者。在任何情況下他恐怕都和怒氣無緣吧。他是絕對不會因爲戰況而喪失判斷力的。實際上,目前也正是如此。在心中感嘆、敬佩Caster的手腕,冷靜地推斷局面的發展,專心研究對敵之策。Assassin所要做的便是思考如何將匕首送入她的咽喉,讓她明白自己的妄言有多麼可笑。
敵人表現出來的白刃戰能力,只是非常普通的水準。沒什麼了不起。Assassin鼓勵自己。她現在的戰術只是迫於他所加註的壓力逼不得已這麼做罷了。如果有機會施展魔術,她一定更傾向於用自己最擅長的手段,優先使用魔術攻破自己的。
然而此時的Caster已經改變了注意。又一個計策默默在心湖中浮出水面。
既然之前佈滿天空的全方位魔彈攻擊都被他躲過去了,她也就不再指望神杖或其他火焰攻擊能夠打中他。Servant的寶具分爲好多等級。雖然對軍寶具威力大範圍廣,但是命中率往往不如對人寶具。若以單兵爲敵,前者的破敵效率並不一定比後者高。對軍寶具瞄準的是「方向」,而不是「人」,發動進攻時與敵人間是隔着距離的。在Assassin有所準備的情況下,神杖扔出的攻擊很難讓他身負致命傷就是最好的證明。
所以,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依靠火彈摧垮他。剛纔一連燒燬三十把短刀的那一擊也是不痛不癢,完全沒有使出神杖原有的最大威力。
左手之杖如今留着的作用,便是與右手之劍聯合在一起,提升自己的力量到達與Assassin相抗衡的地步,讓進攻空有威勢卻始終無法得手的他急於轉變戰策。
Caster取勝的前提,是必須設法讓敵人慢下來——
在不斷的摸索中,Assassin敏銳地發現了對方的一個漏洞有機可乘。她的杖主要參與防守,用一把匕首抵消即可。而她的劍包括劍上的火焰就算不擋也沒問題,只要閃過大部分就行。自己的速度可以保證不被打中要害,這樣一來,靠身體硬吃一次劍擊或者火彈就可以反攻了。Caster一定想不到。
叮的一聲——
是神杖檔格匕首的聲音。
Assassin隨即轉手將另一把匕首刺向Caster肩部,放任對方攜着泛光的劍擦過自己腰身。這點力量,稍微側身就能避開一大半。而自己的匕首,則可以從右肩切向頭頸,將對方的頭割下來——
面對打算硬扛接下來這一招的敵人,Caster微微笑了。
基本上符合預想的情況。他並沒看出,自己期盼他硬扛。而她,絕不是隻會玩火的魔術師……
奇異的觸感讓Assassin呆住了。
不是被劍砍中的痛楚,也不是被烈焰灼傷的痛楚。
在心中大叫不好的那一刻,Assassin立即將身體轉向右側,平行於地面翻了個身。左側肋腹部沒有鮮紅的血跡,沒有火燒的痕跡,卻是一片晶瑩通透的——冰。
如果說Caster的劍刃碰到了Assassin的身子,頂多只能算擦傷。只是輕輕地刮到一下而已,Assassin閃身的時機把握得非常精準,所受的傷害微乎其微,並沒有出血。真正要命的是將他腰部凍結起來的冰塊。這纔是眼下最糟糕的情況。
受凍部位並無痛感,可是他的腰彷彿先天殘疾一般繃得緊緊的,無法彎曲,一動不動,徹底麻痹了。
“……”
嘴角抽搐着,Assassin隱匿於兜帽下的半張臉無法隱藏他的痛苦和焦躁。Caster趁他因腰部的異常低下頭、凝視傷勢之際,整個人忽然從原地消失。再次出現在另一側時,已經與他拉開距離,退至安全處。
收起神杖,同時幾乎沒有時間差池地,送出了第二發催命彈。就在Assassin驚詫她整個行爲的瞬間,Caster左手上的魔法陣早已調節爲代表「冰之術」的蒼藍色了。
魔彈脫離手掌,成功射中目標。第二次的攻擊凍住了敵人的右腿。順利完成後,好像任意操縱身體實體化那樣再次將增強基礎屬性值的神杖從左臂取了出來。【杖劍雙持】帶來的增益是不能放棄的。
Caster凝視着捂着傷口的Assassin。火彈對他難以奏效。那就只能用“冰”——
與「火之術」一樣,冰系魔法同樣是術士的基本功。只是由於簽訂契約的龍族種類是火龍,英靈荷雅門狄更偏重於火系魔法而已。
用冰延緩Assassin的速度便是Caster的計策。如今不止腰,就連負責奔跑的腿也被擊中了。
薄薄的冰層覆蓋在Assassin的整條右腿,從臀部一直到腳踝的部位都被凍結起來。失去了引以爲榮的敏捷,作戰能力大打折扣的Assassin應該已經不是她的對手了。
可叫人意外的是——
“很有意思。Caster,你的鬼點子層出不窮嘛!”
Assassin毫不在意遲鈍的身體。他自信滿滿地彎腰,拍了拍結着冰的大腿。
“這樣的體驗還是第一次。跟你戰鬥竟然有種奇妙的樂趣,這倒是崇尚着一擊就把敵人殺死的我過去不曾體會到的。”
作爲暗殺方面的鼻祖,哈桑和他手下的刺客們總是在敵人毫不知曉的情況下將匕首插·進他人咽喉。
殺人對他而言就像一門藝術。但是他從來沒有虐殺敵人的習慣。拋開赫華德因爲酷愛施虐的個性對他的勒令不談,當Assassin以個人意願作戰時,只追求一擊到位。尋找敵人破綻,然後一擊必殺。只要這樣就行。
作爲被邀請到聖盃戰爭並且真名爲大衆熟知的Servant,他的秉性Caster想必也有所瞭解吧。所以聽他說出這話,她纔會無法理解地揪起了眉毛。Assassin沒有一絲失望,反而語氣興奮地喊了出來。看來這個男人,在明知自己已經不可能抵抗令咒離開戰場後,是抱着一心與敵人切磋的想法奮戰到這一步的吧。
——太美妙了。
Assassin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嘴邊掛着滿意的微笑,他內心其實正如Caster所猜想的那樣。他如此歡喜,就算不說出口,對方也可以覺察到吧。在他生前,甚至都沒有和任何一位英傑暢快一戰的經歷。過去的那一切都不是戰鬥,只是執行枯燥乏味的任務、彷彿做功課般的日常行動而已。
不過,即使他再怎樣對Caster讚不絕口也好,他們所經歷的畢竟是一場死鬥。
“差不多該到最後一擊了吧。”
Caster的感嘆也油然而生。她用輕柔的嗓音呢喃般地說着,話語中沒有輕敵之意。就算面對受傷的敵人,她仍然不敢怠慢。
該結束了——
雙方同時有了覺悟。
用麻木敵人雙腿的冰封住對方行動,而華麗的魔術進攻只有在這時纔會起效。
可是……
看不清他的高速移動。理論上已經無法活動的Assassin的身體,竟調動起不輸於負傷前的狀態飛速奔跑起來。
雖然龜裂的冰晶在表面維持不了多久,但滲透進體內的寒氣確實發揮了減速的功效。難道他已經把傷治好了嗎?
當然不是。痛苦如同無法循跡的風貼着身拂過,但即使如此,Assassin依然筆直衝刺。對於固定的目標,根本無需瞄準。
Caster下意識地後退。她立即架起杖,同時做好燃起火焰擊退他的準備。
彷彿化身爲一團黑影的Assassin依舊俯身前衝。視野之中盡是紅色。
火蛇從手杖頂部迸射出來,向敵人蜿蜒而去。Caster小試牛刀地釋放出這一小規模的龍之吐息,擊中的僅是破碎的地表。
Assassin就這麼讓人難以置信地跳了起來,高高躍升,就像大炮打出去的流彈一樣。然後一口氣越過五十米。
自己的魔術如預料的那樣沒能逼退他,但——
已被延緩的動作明明應該變得遲鈍,爲什麼他還能爆發出這驚人的速度?
Caster目瞪口呆,說不出話。在Assassin俯衝的矯健身姿放大到他應有比例時的剎那領悟了——
就連Servant的自我治癒能力也不可能有如此快的恢復能力,而且並不具備任何抗魔力的Assassin不可能抵禦得了她的魔術。一定是某項能夠化解傷痛的神奇能力在幫助他克服困難吧。
保有技能【自我麻痹】的第二重效果。擁有吸食大|麻嗜好的哈桑能屏蔽掉在戰鬥中所受到的任何傷痛,保證戰力始終如初,不受傷勢影響。
雖然這只是一種掩耳盜鈴般的自我欺騙手段,但是它的效果卻能引導戰鬥至更有利的方向。Assassin永遠感受不到痛楚,依靠大|麻和宗教信仰堅定信心。由毒品產生的麻痹效果早已將傷痛排除他的意識之外,使他的戰意永不打折扣。
與恢復損耗三隻「個體」的自身實力到理想狀態只能短時間有效不同,這效果是持續不斷的。
一方面以【自我手術】修復傷處,緩解凍傷,一方面用【自我麻痹】屏蔽痛意,升至巔峰,Assassin能使自己的狀態始終保持最高水平。
無論破壞哪裡都對行動沒有影響,恐怕不打擊他的要害處就無法徹底將他消滅吧。
黑衣飛舞着。
忍受腰腿疼痛的Assassin一邊跑着一邊悄悄努動着嘴,眨眼的功夫已經來到Caster身前。
她應該能通過分析得出他維持狀態的秘密,但是對於他的意圖,她並不知道……
還未進入十步以內,Assassin的腳步便停止了。Caster一愣。在她眼中的敵人沒有進攻,緊緊握住刀柄的雙手一動不動。可是他的第三隻手卻動了起來。
血紅的、如竹竿般纖長的魔腕。
真名從嘴中默唸而出——
“妄想心音!”
Assassin從後背伸出詛咒之臂,領先於Caster發動魔術進攻之前到達她的胸口。製造虛擬心臟與敵人的心臟交換並捏碎的寶具,曾經出其不意地殺死了Avenger。如今換Caster體驗了。
紅臂遊動出擊!
敵人遭受到創傷還能隨時重拾最佳狀態,並對自己發動了寶具攻擊,這個事實足以讓她不寒而慄。
看似伸縮自如的魔腕實際上是有到達極限的,若離太遠,則無法伸到獵物跟前。但是十步左右的距離,Caster沒有辦法也不可能逃出這手臂!
如羽翼般揮至白色法衣前襟,沒有碰到她的身體任何一處部位,但是與真物分毫不差的僞物正在製造——
Assassin的奔襲包括突擊都只在彈指一揮間。他的敵人,甚至沒有任何用於防備的武具。不過就算有,也會被無視。他的寶具不是鎧甲提供的物理防禦就能防住的。
沒有遮蔽物,沒有退路。Assassin的【妄想心音】能夠對Caster發揮致命的速度和攻擊效率。這次的必殺,一定可以分出勝負……
然而,空空蕩蕩的第三隻手上分明連什麼也沒有。
這一回,換成Assassin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了。
“怎麼可能——”
假心臟,造不出來?
Caster眼中表現出激盪的緊迫感。她利索地揮出一劍將Assassin的詛咒之臂從手腕處斬下。殘缺的肢體飛舞在半空,下一刻就被附魔劍吐出的火舌吞沒了。
前所未有的巨大打擊,但Assassin卻絲毫沒有慌張。至少表面沒有。
不過要說驚訝,當然有。這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如果說她有“心眼”或“直感”之類的技能,也只能略微提升躲避的機率。可是,現實卻是她完全免疫了。
這既是鮮少有過的事件,同時又是確實發生的現象。既然這樣,就一定有理由。她要麼受到了神明的眷顧表現出極高的“幸運”屬性,要麼……
心底涌現的答案一瞬間猶如全身通電般使他茅塞頓開。學校那一戰赫華德透視過Caster的能力參數,確定其幸運值屬於中庸水平。如果排除掉高幸運值的可能的話,那麼就只剩下最後一種原因……
原本以爲「Caster」職階的英靈和自己一樣不會有對抗魔力技能的Assassin錯了。事實上她所擁有的違規級抗魔力在Servant中幾乎無人能及,高得離譜。
而【妄想心音】的其中一條防禦法,是必須獵物自身“對魔力”優秀到大於等於A級才能完全做到倖免。
通過觀測瞭解到不少Caster相關情報的自己,果然還是無法對她做到完全的知己知彼嗎?
背部的紅色手臂消失了。Assassin主動放棄了進攻。
危機解除。Caster第二劍逼來,掠過的只是他的影子。
先前不止一次體會的感覺再次降臨了。
四周,是比黑夜更深重的黑。
好像他在附近,但是看不見。
不過這種做賊般鬼鬼祟祟捉迷藏的小把戲在【直感先制】面前是不管用的。Caster不需要眼睛,僅靠感受敵人身體或武器上的魔力便能把對方從所在地揪出來。
“——啊啊,想要偷襲嗎?”
彷彿要把整個世界冰凍起來的冰藍色眼眸銳利生輝地閃動了一下。魔力涌現的方向,大約在……
Caster引以爲豪的感知力,突然在瞬間斷開。
好像機械失靈。Caster失去了對Assassin的感應,失去了在戰鬥中享有的“先制權”。
以切斷自身氣息的職階能力配合【險惡潛行】的Assassin隱形的身影悄悄地從側面翻了一個身,繞到Caster身後,伸出收起匕首的左手。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即將嘗試的是當初擊殺Archer前主人白爾羅斯的寶具【妄想解體】。
這也是藉助【始祖的學識】學會所有後輩絕學的初代哈桑唯一屬於自己的寶具。
發動這項寶具的條件是以自己的手接觸到敵人的身體。當時,是用左手搭住僅比自己矮上大半個頭的白爾羅斯的肩膀。
如今因爲二人身高差距過於懸殊,Assassin將手直接擱在Caster頭上。掌心攤開,手指緊貼獵物柔軟捲曲的白髮。
避免Caster抽身反擊,這一碰觸非常必要。如果不徹底斷絕她的感知,自己的位置遲早會被她嗅出來。
但是現在,Assassin的接觸讓她高強的索敵能力連同大腦意識一起被剝離了。
對這一寶具之力避無可避的敵人,已經陷入了死亡的幻覺中。
幻覺表現爲,受害者的五臟六腑遭到腐蝕。所有的臟器都彷彿被潑上強酸一樣在體內消溶解體,化爲血水。當對象是女性時,則要添加子宮成爲“六髒六腑”。
呈現給敵人的是器官腐化後、從眼耳口鼻這些小孔逆流出黑色血漿造成的心理恐懼感。Assassin的咒術毫不辱沒威震天下的暗殺教團魁首哈桑·薩巴赫之名。沒有人可以逃出這件融合了中東古老咒術及毒|藥迷惑的咒殺寶具。
騷動源於Caster的身體。空間感已然喪失,反應逐漸變得鬆弛,甚至不記得自己爲何會在此處。
就好像暫時失憶了似的。
這明明是令人捶胸頓足的事,但她卻在笑……
完全陷進敵人制造出來的幻覺世界的Caster,不明意義地笑着……
彷彿在黑夜中迷失了方向。
成功了——Assassin扯開一抹殘忍的邪笑。
沒有用把頭置換成炸藥炸光上半身的【空想電腦】對付Caster倒不是他懂得憐香惜玉。雖然也有一部分是想給她留下全屍的原因,但是與此相比更深層的原因在於那件寶具同樣能被高等級的“對魔力”防禦,恐怕會和【妄想心音】一樣被她無效化吧。
左手放置在Caster的頭頂,右手當然也沒有閒着。
冰冷的鋼鐵抵上咽喉——
割喉——這真是不錯的結局。潛行伏擊,終於——哈桑能夠以他最喜歡的暗殺方式終結這次戰鬥了。
“……唔!”
直到這一秒都確信自己將要獲勝的Assassin,從喉中傳出了含糊的嘶吼。他的身體,彷彿被蒸烤一般痛楚。
火光沖天。
在他身上竄起了鮮豔的火苗,全部都是從那位動也不動的白髮女子身上點起來的。
Caster的確動彈不了,但她卻在失去意識的剎那間,通過直覺理解了——
她陡然意識到這是礦山那一戰Assassin刺殺Archer前主人時運用過的絕招。因此本能地以自焚的方式做出急救措施。
如果之前沒有見識過這招,也許她真的會就此敗北吧。
渾身上下都燃起了烈焰。對於自己而言是絲毫無恙的煙花,對敵人卻是不堪重負的熾熱懲罰。
火,火,火。
Assassin全身顫抖起來,按住Caster頭頂的手鬆開半秒。寶具被迫中止了。他因痛稍稍往後縮了一步,卻咬着牙堅持不撤。右臂繼而一拉,從正面抵住Caster脖子的匕首便染上了一條血帶。
Assassin割破了敵人頸部的皮膚。然而——
傷口真淺吶……這樣的傷口淺到甚至可以立刻再生。難不成身體受到灼燒的苦楚使自己的動作偏離對方頸動脈了嗎?他遺憾地想着。
咚的一聲,是神杖接觸地面發出的聲響。Caster將它隨意丟棄在地上。
隨後她當即轉身,不去管頸部被劃出的小口子。刀劍上揚過頭頂,直直刺向敵人咽喉。
嗞————!!
這個動作實在是彆扭。
Caster用附魔劍朝上戳進敵人的喉嚨,順時針擰了一擰。與此同時,Assassin近距離將匕首像飛刀那樣投出,準確無誤地扎進了對方的心臟。
這一突擊過於·迅猛,甚至領先於Caster直覺捕捉之前。
兩名Servant,彼此用生命譜寫了一曲悲愴的奏鳴曲。戰鬥迸發的強烈氣旋靜止了。
胸口一陣發麻。痛楚沿神經和血管遊走,傳至身體每一處角落。Caster忍着痛,反手拔出胸前的匕首,扔到Assassin一時間無法夠到的地方。
無論哪一邊擊中的都是不偏不倚的要害。
——怎想,Caster竟泰然地將劍絞動着從敵人咽喉中抽出,重擺架勢,在受到重創踉蹌地站不穩腳步只得後仰的Assassin面前,再次舉起了劍。
“———!!!”
這一幕,讓他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雙眼。
遭受到的致命打擊,致使Assassin的戰鬥力急劇下滑。對任何一名Servant而言,應該都是如此。只要沒有在瀕死狀態下依然能夠保持勇猛狀態繼續作戰的技能——“戰鬥續航”的支持,任何Servant在脆弱的重要部位受創後都會第一時間垮掉的。
Assassin知道這招無法抵禦,不得不拉開距離,大退三步,並亮出第二把匕首。
極短的相峙階段很快就結束了。
瞬間,銀劍刺穿了他持刀的小臂。Caster絲毫不顧及傷勢,向前猛推,就這麼借勢撞進了Assassin懷裡。兩人扭打般一同倒在地上。
這一結果真是諷刺。慣用的魔術對他無計可施,難以奏效,最終居然憑藉的是並不可靠的近身肉搏戰勝了對手。
對Assassin來講這也是完全不曾料到的吧。
仰面躺倒在自己的血泊中,他看了看自己被刺了個窟窿的左臂,感受喉間被利器貫穿的涼涼的觸感,乾澀地笑道:
“好樣的,幹得漂亮。真不敢相信,受了致命傷的你是怎麼做到的?”
Assassin努力用乾啞沉悶的聲音詢問着。自己的匕首準確地擊中Caster胸膛,紮根一般使勁地埋了進去。他刺入的地方不是別的,正是Servant靈核所在。因此無論如何也難以相信,她竟然能夠毫無困難地反擊,好像那傷完全影響不到她似的。
“心臟受創也不會死的異於常人的Servant,就有一個站在你面前。”
“哈,你總能給我帶來驚喜。”
被燒糊的黑袍焦味熏天。Assassin殷紅一片的脖子,如今只是勉強和頭部連接在一起。自主啓動的【自我手術】技能還在儘可能地爲他進行療傷,當然僅對燒傷有效,致命處的傷口是無法治好的。無論怎樣搶救,Assassin都已經無力戰鬥了。
反觀他的對手——
鮮血染紅了胸前的衣襟。儘管由於傷痛使面色有些蒼白,滿頭冷汗,然而Caster卻依然能夠穩住呼吸,保持鎮定姿態。
Caster的心臟曾被詛咒過。
在她試圖逃脫淪爲戰鬥兵器被永遠掌控的命運時,龍族的兩大龍王爲了懲罰她,在她心臟處植入了“龍王的詛咒”。使受害人逐漸衰竭而死的惡毒詛咒長期折磨着她,直到臨終才得以破除。她還活着時,一直都是帶傷戰鬥的。
【詛咒之核】——因故得來的保有技能。針對心臟的攻擊手段或咒術對英靈荷雅門狄極難產生效果,因爲她的心處於“破損”兼“被詛咒了”的狀態足足有一百多年。Caster心臟的抗擊打能力非常堅實穩固,僅憑一把匕首是無法將她殺死的。
由於之前施展的最後一劍裹挾着向前猛衝的慣性,現在的Caster正半跪半坐於Assassin腿上。火焰早已熄滅了,劍依舊舉着。爲方便雙手提劍擊殺敵人因而主動放棄的神杖掉在稍遠的位置。
前世遭受的苦難成爲如今逃脫死亡的救命符,這其中的苦澀旁人是無法體會的。跟想象中的情景相反,這罕見的技能明明幫助了她,可是在Assassin眼裡,用像冰一樣的眼神俯視着他的Caster的表情卻一點也不顯得慶幸。
“早就跟你說過了吧,要殺掉我除非把我的頭砍了。”
當時可謂是九死一生。跌入了難以清醒的幻覺,只能急中生智地把至少攝氏一千度高溫的火焰在自己周身點燃,動搖了Assassin割喉的決心。後來,如果他當時投過來的匕首插中的是自己的喉嚨或者腦顱,也許他們二人會同歸於盡吧。在最關鍵的時刻贏下這一仗,其中雖有運氣使然,但不管怎麼說,都已經結束了。
Assassin呆呆地聽完Caster的簡述,用染血的嘴角牽扯出一抹淡笑。
“啊……相似的話的確是聽過。應該是我在Ruler追殺我倆時背棄你的那會兒你說的吧?我還以爲你在開玩笑呢……”
“你不相信,以爲我在說謊,是因爲你自己一直在說謊吧?”
“哈,大概吧。”
他始終認爲,Caster和自己其實是很像的人。無論手段,還是頭腦,還是性格。
誠然,就某種程度上說他們的確非常相似。但有一點卻是截然不同的。那就是Assassin從來只說假話,而Caster大部分時間說的都是真話。只是她自私的、爲勝利不顧一切踐踏道德的作風讓人不會相信她,總認爲她說的是謊言。她自己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才能毫無顧忌地把自己的弱點公佈。
現在想來,Caster的確很早就把消滅她的有效方法告訴自己了。
“說到砍頭,哈哈,聽起來是不錯。可是……”
Assassin仍在喋喋不休,但是Caster不想再聽他說下去了。
因爲劍傷不夠致命,所以他到現在還未消失麼?
於是下一刻,Assassin的話聲暫止。對準心口的Caster的劍直直探入,響起一陣□□被割裂的模糊聲。這一劍插得極深。冰冷的劍身,Assassin痛苦地伸出手握住。儘管如此,他卻好像完全不在意敵人不懷好意的舉動和自己的傷情似的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接着剛纔的話題繼續往下說:
“……可是那樣,好沒有美感啊。”
“你這個一直蒙着臉的傢伙,居然跟我說什麼美感嗎?”
也不知道這一秒腦袋裡所想的到底是什麼,Caster竟在強烈的衝動驅使下,扯住他的兜帽往後拉,揭開了他一直隱瞞至今的真面目。
陡然間,她的眸子微微顫愣了一下,就在與露出真容的Assassin視線交錯的時候。
相貌絕對可以用英俊來形容。除下兜帽的那張臉,是個帶着明顯中東地區特徵的毛髮濃密的男人。一頭黑色的捲髮隨意生長,帶着柔軟的蜷曲。眉目間,整張臉頰氣宇不凡。
但是真正讓她詫異的是他的眼眸。
任誰初次見到那雙眼眸,都會被它奪去視線吧。
左邊的眸子猶如雨後天晴的湛藍天幕般明澈,右眼的瞳仁卻似金黃色楓葉般充滿貴氣。
這是一對奇異的異色雙眼。左眼清澈的藍眸和右眼灼亮的金眸。俗稱金銀妖瞳——遺傳上概率極其稀有的存在。
Assassin略略皺了皺眉,拱了拱鼻子,不知道是不是不滿Caster呆愣的反應。但隨後又滿不在乎地用指尖戳着自己的鼻樑,嘴邊露出痞笑。
“哎,女人的好奇心吶。怎麼,你就這樣想看我的臉嗎?”
Assassin眨了眨濃密的睫毛,用左藍右金的異色雙瞳打量着目不轉睛、到現在都沒有回過神來的白髮女子。
“沒什麼。你把臉遮起來不讓人看,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哈,少騙人了。”
一頭黑色捲毛的男人咂着嘴做出了「我纔不信」的表情。但隨後,他臉上的光黯淡了。
他好像忽然想起有某個人和自己一樣長着一雙別無二致的眼睛。雖然是修煉魔術後天養成的「魔眼」使藍色的右眼變異成黃色,不過Assassin的主人赫華德確實有着相同的金銀妖瞳,當他盯準對象準備吸取對方的魔術時,那對瞳孔就會顯現。關於這一點,Caster因爲沒近距離見過他施展能力因此並不知曉。
“知道我爲什麼要把自己的臉遮起來嗎?——因爲我討厭自己的Master。”
赫華德曾表示想看Assassin的外貌。Master的要求,他拒絕了。自稱相貌醜陋也好,鼻子被割掉也好,還是臉皮脫離也好,通通都是藉口。Assassin始終不願摘下兜帽,拋開刺客喜歡僞裝的習慣外,另一個重要的理由便是源於對赫華德的厭惡。
起初被召喚到現世時,就算知道自己的主人是殺死了最親近的老師纔得到入場券獲得參賽資格,他也沒有在意。那根本不關自己的事。Assassin從不在乎別人的生死。
哪怕一開始就說好兩人分頭行動,Master躲起來,派他四處奔走,當時的他也是沒有任何異議的。
可是一旦被別人威脅到自己的生命,就不能忍耐了。
好幾次,當赫華德用入迷的眼神觀察從老師手中搶過來的令咒時,他心中所思之物究竟是什麼?是想要把自己一併抹殺掉嗎?
自己早晚都會成爲Master爭奪聖盃的犧牲品。Assassin也許就是從那時候起,決定反抗Servant的命運。
破壞修女攜帶的五枚令咒,是爲了不讓赫華德得到更多令咒。能夠掌控並鞭笞自己的繮繩已經夠多了。
謊稱所有「個體」必須花費十分鐘才能聚齊,是爲了騙他用光令咒。事實上根本就不需要那麼久。
可惜赫華德也不是傻子,相反他非常精明、老成,並且視自己的性命高於一切,早就懷疑Servant有叛離的心思了。Assassin沒辦法力挽狂瀾,只能寄希望於外部人員的幫助。
“我想離開他,但沒有條件。你跟Archer都不肯幫我。不過這也算我自作自受吧……”
最終,果然還是沒能擺脫命運。被赫華德的命令限制在聖盃降臨的戰場,活活等死。
之前,向身爲敵人的Archer、Caster求助,請求他們殺掉自己的Master。
可是沒人相信他。
Assassin是一個心如磐石的冷血殺手。險惡的生存環境註定了他兩面三刀、反覆無常、陰險狡詐的性格。偏偏等到他難得說一次真話的時候,沒人相信他。
或者說,即使相信,那些人也沒義務爲他這麼做。
“你想說的就只有這些?”
Assassin的生命力已經超乎Caster的想象。這傢伙也太能說了吧。
——她不知道,會發生這種反常的現象,是因爲【自我手術】仍在拼命治癒主人的傷口。儘管是徒勞的、註定毫無希望的努力,但這項保有技能依然在忠誠地發揮它的效用,延緩了Assassin消失的時間。
沒有深入思考到這些的Caster,內心出現了焦躁。還是沒能一刀結果掉這個敵人。他仍一息尚存。乾脆把整顆頭砍下來好了。
打定主意後,Caster的冰藍色眼瞳,用苛烈的眼光鞭打着Assassin面露淒涼、自嘲笑容的臉。
她抽出釘入對方身體的劍。Assassin鬆開緊抓劍身的手,任其擺佈。
但是劍,卻在即將刺下前停在了半空。
“果然啊,我很欣賞你這株夾竹桃。要是脫離彼此的Servant身份,我大概會喜歡你吧——”
Assassin一副歡迎質疑的樣子,露出會心一笑。
雖然是被利劍恫嚇着,可是他的臉上非但沒有害怕的神色,反而俏皮地眯起那雙帶着特殊氣質的眼睛,挑逗性質地輕挑了下眉毛。
“又在騙人了啊……”
Caster當然不會相信他的鬼話。對這名活了常人兩輩子的時光都始終孤身一人的Servant而言,花言巧語沒有任何意義。
不過說起來,如果Assassin真想玉石俱焚的話,完全可以趁他們交談時再次發動進攻的。匕首雖然遺落了,但是短刀還能用,就算沒力氣揮舞短刀,還有十數個至今沒用到過的寶具。Assassin不僅精通暗殺,還非常擅於用毒。在他龐大的寶具庫存中,有一件最適合於當下的狀況。
【妄想毒身】——Assassin全身上下的皮膚乃至體|液都相當於毒|藥的具現化。Caster如今與他貼身接觸的舉動實屬大忌,就好比是自殺一樣。一旦發動這件毒殺的寶具,被Assassin觸碰到的這位女性,就會在有如高|潮般的極樂之中,緩慢地、毫無痛苦地死去。
但是他爲什麼不這樣做呢?
也許是即將離世的遺憾,讓他對勝利無所謂了吧。
Assassin的嘴角浮現出一個極不明顯的弧度,轉瞬即逝。對方缺乏熱度的反應有些超乎他的想象。
她既沒有吃驚,也沒有生氣,面色毫無變化,什麼表示也沒有,完全的無反應。若是普通女人,這句露骨的表白哪怕是假話也會令其嬌羞滿面吧。
自己的甜言蜜語完全沒有效果,Assassin好像受到挫敗似的搖了搖頭。接着,他咳了一聲。鮮血順着蠕動不已的嘴角淌下來。
失去血色的皮膚上,更多的冷汗冒了出來。聚合的視野焦點正在慢慢模糊。愈發濃重的呼吸聲流進了他的耳朵。
他最終收回了戲謔的笑容。
“作爲曾經的拍檔,在離開前我就再暗示你一下好了。”
他說這話時,Caster感到自己坐在了堅硬的地面。Assassin的腿部已經消失了。
“你想要贏還早着呢。還有一名潛伏的敵人,一個Servant,等着坐收漁翁之利。快把Saber叫來,別怪我沒提醒你啊。”
Assassin的聲音,帶着些許挖苦的意味。不過他此時的內心,竟隱約有種債務償清一般的安然。
——還有別的敵人?Caster驚愕了。
目前健在的Servant除了自己以外理應只剩下Saber纔對。Assassin應該在暗中偵查的時候見過他,應該知道Saber是和自己站在同一戰線的人。那麼他怎麼會說出帶有這種結論的話來呢?
剛想問,卻已經遲了。話音落下後,Assassin在一臉茫然的Caster面前消逝了。
這一次,是所有「個體」結合爲的整體絕命於此。既然如此,那就真的結束了。
被Caster的劍先後洞穿咽喉和心臟二處的Assassin,毫無辦法地接受了死亡。
“再加把油,好好努力吧。爲了你心愛的那個聖盃……”
這最後的話聲,漸漸隱沒在周圍盤旋的山風聲和遠處悉悉索索的燃燒聲之中,再也聽不見。
漆黑的Servant伴隨一陣黑光離去後,Caster沉默地站起來,拿起掉在一旁的神杖。
雖然Assassin留下了十分可疑的線索,但還是姑且擱置一邊。被貫穿的胸口很疼,但還是等到以後再說。如今的她,全部注意力無疑都集中在聖盃上面了。
與泥土非常相似的黑色物質,還在不停不停地流淌。
就像堤壩毀壞一樣。經過她與Assassin戰鬥的這段時間,蠢動的黑色波濤早已溢出容器,向外蔓延,流到長滿青草的泥地。
這灼熱的泥似乎具有不低的溫度。Caster的魔術餘波曾不小心席捲過這裡,可是滲出黃金之杯的黑泥不但能夠耐住烈焰的高溫,反而與火苗融合在一起形成熊熊火勢,燒燬了石牀。空蕩蕩的平原上,升起了紅黃黑三色的焰火。
地面似乎難以承載那黑乎乎的、又熱又沉、不斷冒煙的東西。黑泥滲入被雜草覆蓋環繞的土地,侵蝕着植被,向地表更深處流淌。
前方是被燒得光禿禿的原野,如同身處煉獄一般。Caster遙遙望着燃燒中的聖盃,內心被莫名的不安侵佔。
這真的是實現任何奇蹟的萬能許願機?
這簡直就是毀滅的漩渦,在焚燒一切!
會產生如此直觀的想法,Caster知道這是【心靈透視】給她造成的影響。當面對黑暗物質時,她的第六感總能帶給她警示。這是一種毫無道理、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直覺。
Caster猶疑地向前踏出一步,就在這時,她感受到了第二名Servant的氣息——不是Saber。
“——?!”
眼睛機警地朝北面望去。比人影更早到達的是聲音。比聲音更早到達的是魔力。
因爲有所覺察,所以當頭頂傳來一陣炸雷般的聲響時,Caster完全不感到震驚。她震驚的是,到了這個時候竟然還有她所不知道的Servant存活這一事實——
她仰起頭。聲音的來源是北方的天空。只見一條由飛行物劃過的直線一閃而過後,一輛古式的戰車衝破天幕,帶着所向披靡的氣勢直奔這邊而來。
這不是一架普通的馬車,拴在車轅上的是兩頭魁梧健壯的公牛。牛蹄蹬在空無一物的虛空上,拉動着身後豪華壯麗的雙輪戰車。隨着戰車的到來,夜空中灑下一團紫色的閃電火花。它脫離地心引力漂浮在天上,車輪轟轟作響,龐大的魔力不斷翻江倒海,纏繞其上,並伴有巨大的閃電。
在神牛的拉動下,腳踏雷電的戰車氣勢洶洶地在上空盤旋而過後逐漸降速,最終穩穩落在地面上。
Caster向降落到地面的戰車眺望過去。着陸後,令人目眩的紫色雷光收斂了起來,使一個威風凜凜站立着的壯漢身姿變得清晰了。
“——等等啊,Caster。那個東西不是你可以碰的。”
發出這一響亮呼吼的,是矗立在駕駛臺上肌肉健美的粗獷男子。濃密的赤色頭髮和鬍鬚就像燃燒的火焰,雙眸銳利而又炯炯發亮。與毛髮同色的披風裝飾着厚重的皮毛與豪奢的紋飾,罩住他非同一般的碩大身體,粗壯的四肢從斗篷下的銅鎧中伸出。身高和體型雖不及Archer,但也算是個巨漢。與他四目相會的瞬間,即使是在昏暗的高地平原,那站在戰車上的氣勢仍然給人以十足的壓迫感。
不在預計中的敵人出現了,Caster這才知道Assassin最後交代的話完全正確。
她一言不發地盯着突然來到戰場的陌生Servant,好像是在詢問對方的身份和意圖。戰車上的紅色大漢彷彿洞察到她的心思那般咧嘴一笑,用霸道而從容的聲音回答了她——
“給我收起武器。這件寶物的處置權歸本王所有。我就是征服王伊斯坎達爾,參加這場聖盃戰爭的Servant-Rider!”
置於胸前交叉的雙掌攤開,猛地一抖披風,穿戴在身上的甲冑也一起被帶動起來發出脆響。甲冑振動的聲音,聽起來給人強烈的不安定感,充滿了震懾力。
聽了這聲吼叫,Caster只覺得耳朵邊一陣嗡嗡亂響。這名Servant發出的吼叫,可以跟戰車飛馳在天空中的雷鳴聲相匹敵了。
除他之外,還有一個人站在這自稱Rider的Servant身旁。是Caster從未見過的。
那是一名中年男子,披着一頭散漫的黑色長髮,嚴肅地皺着眉頭。指尖夾着菸捲的那隻手刻着兩枚令咒。無疑是Master了。
出乎預料的敵人阻擋在身前、攪亂了她的勝利時光,這一事實,讓Caster難以抑制自己的憤懣之情。
“Rider?……Rider早就已經死了。”
“你既然可以再召喚第二個Saber,就不能阻止別人做同樣的事。”
回答她的是Rider身側的男子——埃爾梅羅二世。Caster像是同意般點點頭,將視線慢悠悠地轉向他。
“是的,你可以。但是聖盃,不會交給你們。”
Caster用充滿威勢的眼神,跟傲然睥睨自己的Rider的視線正面相撞激起火花。但是她的心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冰涼。
自己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她比誰都清楚。雖說詛咒的心臟使她受到Assassin的重擊後不至於喪命,但若真的繼續和Servant交戰的話,那就離死不遠了。對抗無傷的Rider,毫無勝算。她受的傷,換做其他Servant早就崩潰了。如今只是勉強站着不讓自己倒下而已。
儘管如此她還是不服氣地靠前一步,毫無退縮之意。
Rider夾雜着苦笑搖了搖頭,好像發現自己來的不是時候。他也想在真正的戰場上找到三五名值得尊敬的對手,好好大幹一場。不過目前來說戰爭的形勢已經到了最後的尾聲。不得不說現在的局面讓他感到有些尷尬了。
“我降臨戰場,必須先做出聲明,我並沒有故意在你狀態低迷的時候過來啊。正好趕到這裡的時機不太巧而已。”
Caster剛經歷過一場大戰,光看樣子就知道了。她的胸口起起伏伏,裝作無事卻劇烈地喘息着。白色的法衣上有不少血。
“雖然你我是敵人,不過落下乘人之危的嫌疑實在是不光彩。和受傷的小姑娘打鬧也會有損我的威嚴。怎麼樣?Caster,我正好有話問你,你有沒有意向選擇就此放棄?我有心結交你。如果你願意把聖盃讓給我,我會把你看做朋友,與你一起分享征服世界的喜悅——如何?”
征服王用光明正大的態度和依然很悠閒的口吻說道。儘管口頭上說着懷柔的話,但是他所流露出來的目光,具有要把Caster冰冷的眼神逼回去的氣勢。聽起來他似乎也是以聖盃爲目標的Servant,可事實上,來到這裡以後他連聖盃瞧都沒瞧一眼。
“……”
Caster漠然不語。對她而言接受Rider提議的可能性,用句好聽的話叫做“等於是零”。
但是,真的不惜自己的傷和他開戰嗎?
英靈伊斯坎達爾,世人更爲熟知的是另一個名字——亞歷山大大帝。
他是天生的征服者,用十年的時間完成了一路向東遠征埃及、波斯、印度等國的霸業,在橫跨歐亞非大陸的遼闊版圖上,建立起龐大的帝國。他的名氣實在不是自己這種歷史不曾記錄的螻蟻能夠相提並論的。
而且,他還是體力充沛、魔力補滿、戰意旺盛的最佳狀態。他的戰車從不停翻滾的雷電就可看出,這絕對不是普通的寶具,恐怕是對軍寶具。操縱着它的是以絕佳的機動性聞名的騎兵職階。Rider的“坐騎”,一定能夠發揮出超高速朝她衝撞過來吧。Caster深知目前的自己沒有其他對敵之策——除了某個辦法。
“——NaaL HIN ZIN VahRiiN.”(以汝之名,在此宣誓。)
“嗯?”
Caster忽然不打一聲招呼地、旁若無人地念起了Rider主從二人聽不懂的古語。儘管不明其意,可是身爲魔術師的埃爾梅羅二世立刻敏銳地發現她是打算趁他們不備,施展魔術進行對抗了。
“看來不是能用語言溝通的敵人啊。”
Rider滿臉失望地歪了歪粗壯的脖子。他當然知道Caster在做什麼。要想打倒魔術師職階的英靈就得給予痛擊阻止她詠唱。無法對敵人的示威視而不見,Rider低聲道:
“小子。我看那傢伙唸的咒語很危險,是準備開戰了吧。我打算就這麼筆直衝過去將其碾壓。你沒有任何異議的話我就要這麼做了!”
好像對自己滿懷信心,Rider露出了無敵的微笑,對身旁吐着菸圈的埃爾梅羅二世說道。然而視線仍然沒有從Caster身上移開。
“我倒是沒意見……啊,你最好快點。”
那邊,Caster的咒語就快唸誦到最後一句了。既然推斷出對方實力強盛,那就一鼓作氣召喚出撒拉弗擊潰阻撓自己的敵人。
雙方距離約在百米。
“DeiN HIN STaaDNAU FUS DO UI.”(賜吾力量,大顯神威。)
“哼,征服吧!”
身下的戰車頃刻間猛然迸發出沖天雷光,神牛的前蹄開始猛蹭地面。爲了在吟唱完畢前打倒對手,Rider提緊繮繩,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地正面撞過去。埃爾梅羅二世趕緊把煙扔掉,面目緊張地等待着。
一觸即發的火焰巨龍與“神威車輪”——
“Seraphim——”(撒拉弗)
“『遙遠的蹂·躪制霸』——!”
——戰鬥的音符卻在即將到達高·潮的前一刻戛然而止。
下定決心的兩位Servant同時覺察到第三名Servant登場。
Rider起步的吼聲、Caster唸咒語的低吟聲,還有埃爾梅羅二世提到嗓子眼的急促呼吸聲,都在同一時間停止了。
以颶風般的速度急急掠過、身負雙劍的騎士——
Saber的到來,讓三人紛紛將關注的目光投向了他。
儘管埃爾梅羅二世在看清來人的模樣後非常驚訝地張大了眼睛,但場上最吃驚的人一定是Caster。
“Saber,我不是要你……”
“沙利文殿下的安危您不用掛心,我已將他安置妥當。城中的妖氣基本沒有了,今晨的空氣很平靜。Assassin與您交戰勢必要集合起所有力量。我估計他不會再對沙利文殿下造成威脅,才趕來一探究竟。若我沒猜錯,您已經將那個刺客打敗了吧?”
Saber大氣不喘地回答了Caster此刻最爲擔心的事,讓她第一時間安下心來。可是一邊答覆一邊將Caster的身體掃了個遍的Saber卻擔憂地蹙緊了眉。她的傷實在太重了。
還是無法做到讓她一人承擔。有太多的不捨和不放心。這絕非對Caster的實力有所懷疑,只是單純的放不下她而已。
不能就此訣別。無論如何也要再見一面。
所以Saber用最快的速度趕了過來,額頭佈滿焦急的汗珠。在途中體察到Caster瀕死的危機,促使他更加迫不及待地提速猛進。
緊貼肌體的皮甲隨着長時間奔馳的主人起伏的胸口起伏。Saber站在Caster面前,彷彿將她庇護在背後一樣。握拳的雙手,分別從緊束於背後和右大腿邊的皮帶中取下雙劍,一左一右提了起來。
“唔,來者是誰。那小姑娘的幫手嗎?”
Rider無畏地開口道。雖然埃爾梅羅二世把自己所知道的場上形勢都跟他說了一遍,不過Rider還是大大咧咧地朝站立在Caster身前的騎士問着。
“征服王……”Saber好像非常驚奇,不經意間流露出懷舊的思緒。他趕忙調整了一下語調,從僵硬變爲平緩,“沒想到聖盃把參賽的榮譽賦予了大名鼎鼎的你。”
趁他們二人交流時,Caster凝視Saber的背脊。
老實說,他來得很及時。無疑是第三次救自己了。
集裝箱堆場與Ruler遭遇的時候、圍剿Assassin主人那一戰與Ruler遭遇的時候,還有現在。
每次帶給她的感受都略有不同。但是不可否認也無法欺騙自己,感激和喜悅之情所形成的暖流從來沒有間斷。如今這股力量凌駕於對聖盃的渴望,支持着她依然屹立不倒地站在這裡。
而且可以說,得到Saber相助的自己這一方如今集合了兩名Servant的戰力,面對Rider幾乎是必勝的吧?Caster有充分的理由如此相信。
“噢,是Saber啊。你也打算跟我搶聖盃?就不能商量一下嗎?”
Rider好像不屑於正視對方似的,高高地吊起了眉毛。不過Saber並沒有被他的氣勢壓倒。俊美的戰士雙眼放出兇悍的精光。
“聖盃將由吾主捧起,這是我以騎士的榮耀立下的誓言。所以抱歉了,沒有與你共享的道理。”
Rider長嘆了一口氣。
“好吧,既然這樣那就決定了。打贏的人擁有聖盃。沒意見吧?”
兩名Servant好像達成共識一般同時向對方點了點頭。
終於,正式的戰鬥就要打響了。交涉無用,最終還是得靠武力決出贏家。埃爾梅羅二世立刻用戰前的覺悟趕跑之前戰鬥被打斷而導致的不悅心情、以及再次見到英靈迪盧木多後染上的懷念感,提醒Servant拿出真正的王牌。
“Rider,使用‘王之軍勢’——”
“我正想這麼做。”
對着如此建議的埃爾梅羅二世,Rider輕輕把頭一點,然後將視線重新對準Saber和Caster。視線中,明顯帶着猙獰和嚴厲。
“若是與兩名英雄豪傑同時爲敵的話,單憑戰車恐怕撐不起這個大場面。好極了,就讓我用最厲害的王牌招待二位吧——”
趁Rider高聲宣告時,Saber趕緊把頭湊向了Caster。
“Master,您的傷不宜作戰,就不要介入了。交給我,讓我和Rider單獨廝殺。我一定會凱旋的!”
Saber壓低聲音在她耳邊低語的同時舉起了劍,擺出其獨特的雙劍姿勢。劍身升起的鬥氣,比任何時候都更爲莊嚴。
擡起左右兩把劍的瞬間,Caster看見了Saber的微笑。嘴邊淺淺的一抹微笑,是僅僅一瞬也能讓人心口變暖、放下一切憂愁的笑。
可是,戰場並不是由他們決定的。
四周突然颳起了風。
風又熾熱又幹燥,彷彿置身之處不是高山下的綠地平原而是沙漠。不屬於此地的熱風,在兩人耳邊貼着地面呼嘯而起。
“——看吧。我邀請你們,欣賞這支舉世無雙的軍隊!”
屹立在熱風中的征服王高舉雙臂,豪情萬丈地高聲呼喊道:
“勇士們,朋友們喲,再一次與我並肩戰鬥吧,『王之軍勢』——”
沙漠之風撕裂大氣,萬里呼嚎。
固有結界由此而生,現出奇景。
寬闊沙場內的軍團,整裝列隊。
高舉兵器,同他們的王一起呼喊。
Rider的敵人瞪圓了眼睛凝視着周圍原有的景象被一點一點蠶食、傾覆。
在驚愕的思考中,終於弄明白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最終的戰場不在這邊。英靈伊斯坎達爾最強的寶具真身,正展現在Saber和Caster眼前。在那裡,沒有人可以逃走。
這也意味着,由Servant與Servant之間互相廝殺決定優勝的聖盃覺醒戰爭的最終決戰,就此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