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起雙眼, 仰望夜空。
點點繁星,組成一個個星座。星羣璀璨,宛如神話般美麗。
他的身下響起陣陣木柴燃燒的聲音, 噼噼啪啪, 噼噼啪啪。
樹枝像被點燃的火炬, 在他的腳邊圍成一圈。
火光通紅, 火焰四射。火舌慢慢舔食着他的雙腳。皮膚被灼燒, 骨肉被焚燬。悲壯的火葬融化了他的軀體。
他是希臘最偉大的英雄,世間最強壯的人。他的一生建立了諸多卓著的功績,誰能想到如此蓋世英雄最終竟死於自焚。
然而, 默默接受着火焰洗禮的他並不覺得悲傷。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能升上奧林匹斯山, 成爲神祇。
在他一生之中有許多身不由己。
首先便是名字的由來。
——因受赫拉的迫害而建功立業之人。
女神赫拉扮演着三種角色:天后, 賢妻, 妒婦。
她是他的嫡母,卻因丈夫沾花惹草的本性大發醋意, 將滿腔嫉妒之火遷怒於他,屢屢想置他於死地。
生母攝於天后的權威,將襁褓中的他棄於荒山野嶺。嬰兒的搖籃與毒蛇相伴。
但他天生神力,掐死了毒蛇,把它們的屍體當做玩具。
同母異父的弟弟歐律斯透斯, 在赫拉的詭計下提前出世, 佔了本該屬於他的王位。他只能成爲其臣民, 爲聲名遠不如自己顯赫的弟弟服務。
長大成人後, 他拜師學藝, 掌握了各種武功和知識,建立了無數功勳。
殺死巨獅, 擊斃九頭蛇,生擒牝鹿,活捉野豬,清掃牛圈,驅逐怪鳥,馴服瘋牛,勇斗食人馬,奪得金腰帶,趕回牲畜羣,摘取金蘋果,勒死三頭犬……
十二項偉業,其實是十二件苦差事。傳奇的英雄,締造了傳奇的人生。然而最初的無奈又有幾人知曉。
起因源於贖罪。被赫拉的詛咒所害,他在瘋狂中殺死了自己與髮妻結合生出的孩子。只有完成弟弟交給他的這十二道艱鉅的任務,才能清除罪業。
翻越崇山峻嶺,追逐獵物。
潛入幽深古林,撕裂敵身。
在皎月下前進,在破曉前出發。
找尋救贖之路,腳步永不停歇。
高山上古樹在怒吼,深夜裡寒風在歌吟。
風餐露宿,飽經霜露,酸甜苦辣,冷暖自知。
以叢林爲被褥,以沼澤爲鄰居。
永遠機警果敢,永遠勇猛無敵。
一直向前行進,他終成正果。
女神赫拉扮演着三種角色:天后,賢妻,妒婦。
考驗遠未結束,冒險仍在繼續。她終於還是來了。
赫拉再度令他發瘋,摯友被他拋向牆壘而死。作爲對他兇殺的懲罰,他淪爲呂底亞女王的奴隸,過了三年奴役生活。
起初,他感到悲憤。
而後,他開始反思。
想要擺脫被嘲弄、被擺佈的命運,他別無選擇,必須成神,被奧林匹斯十二主神承認。神諭和預言也是如此昭示的。
獲得自由後,平靜的日子沒過太久。
赫拉仍沒有厭煩。
新婚不久的妻子被邪惡的半人馬調戲。他一怒之下射死了它。
臨死前,半人馬交給女人一瓶血液,騙她把塗上這瓶血的罩衫送給丈夫穿戴,可令他永不移情別戀。
殊不知,這是赫拉設下的圈套。
妻子送來的淬了許德拉毒血的衣衫,他毫不知情地穿上,最終劇毒發作,痛苦難忍。
復仇的毒血腐蝕他健碩的軀體,吞噬他的骨骼和血肉。他只能選擇投火自盡。
熊熊的烈火除去了他的痛苦。在死亡的瞬間,宙斯的意志將其神化,他終於升格爲神。赫拉無話可說,只能跟他和解。
與他榮耀休慼相關的瘋狂,始終如影隨形,使他數次受制於人。
這即是他爲何如此無悔地奔走,立志追尋輝煌之路。
將所有的苦難拋於腦後,向北天極眺望吧。武仙座的光輝永久不衰。
————Archer海格力斯/赫拉克勒斯之榮耀下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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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爾波里陷入煩躁,樓下的噪音折騰得他頭昏腦漲。
咚、咚、咚,是喧囂的搖滾樂,從音控室的音響中綿綿不斷地傳過來。單一的旋律激情到使人心臟停拍。每一拍的節奏都是那麼簡單有力而又直白。髒話組成粗俗的歌詞,歌手的顫音,無一不在刺激他的耳膜。但最讓耳朵備受折磨的是咚、咚、咚的敲擊聲。竟然有人能夠容忍如此可怕的音樂。難道底下的人都是聾子嗎?
酒吧向來不清淨,但是今日似乎聒噪到了極致。搬到這家小酒館居住已有一個多月。和這糟糕的環境相伴那麼久,只有這個凌晨迪爾波里失眠了。
將自己的肉身磨鍊到極限,在完全稱得上是自虐的苦修中,他的身體早就成爲一件鋼鐵鑄造而成的機器。在長年的鑽研中,代行者的行動往往不必屈服於大腦,也不受情感支配。如同被設定的程序一般,該戰鬥時就戰鬥,該休息時就休息。使人亢奮的場面也好,使人悲痛的事件也好,迪爾波里總能做到不動聲色。無論周遭是靜謐還是嘈雜他都能安穩地入睡,這麼多年以來一直是這樣的。可是現在——不行。音樂沉悶而激昂,咚、咚、咚。啊——好吵啊——真叫人受不了。
下面什麼人都有。一身臭味的醉醺醺的酒鬼,輸到身無分文還妄想着翻本的賭徒,亂搞一夜情的男女,這裡的客人可謂是各色各樣。當酒精在身體各處細胞充分地瀰漫開來以後,有些人甚至就直接在走廊上辦了。
沒錯。迪爾波里借宿的酒館就是這麼個魚龍混雜、烏煙瘴氣的地方。客人們吃喝喧譁,空氣愈漸悶熱。扭動的肢體碰撞在一起,帶着汗臭的熱量從成羣熱舞的人們身上散發出來。就算看不見也能猜到。繚繞的菸草味從門與牆的罅隙間鑽進來。難聞的體味、酒氣和穢氣到處都是。失真吉他的重複演奏像是拳頭不斷捶打牆壁的聲音,一陣一陣衝擊着蹲坐在二樓客房角落的迪爾波里。
搖滾樂還在繼續。咚、咚、咚,讓人感到不適。獨自躲在屋裡的神父陰沉着臉審視着自己的房間,手指無意識地緊了緊幾乎包裹着全身的黑白相間的亞麻布。
即使受到重傷也沒有死。在「金約櫃」強大的治癒能力下,被Lancer轟碎了的小半個身體已經完全恢復如初,一條疤也沒留下。回到住處後當務之急自然是洗澡,可無論香皂還是沐浴露都無法掩蓋身上的血腥氣。除此之外他什麼也沒做,已經接近一天沒有進食,什麼事都不做,只是坐着。也許不經意間曾睡着過,但神父記不得那麼多。
Archer不在。他跑哪兒去了。樓下依舊咚、咚、咚。迪爾波里陷入了恍惚,好像眼前的一切讓他想起另一個人留在這裡的氣息。
那個Rider曾經也是樓下那羣人的一份子。他喜歡泡在美酒和紙牌中,總是帶着一陣難聞的酒味於凌晨時分回房。每天都要留下記錄的日記本,吃完後隨意亂丟的紙袋和空酒瓶。那些都是過去在這個房間裡和自己共處一室的Rider留下的痕跡。
噗,迪爾波里差點笑出聲。自己竟想着這些荒誕的事。可是比起吵鬧的噪聲和熱氣沸騰的煙霧,他倒寧願去想些平時不可能去想的事。
——突然,迪爾波里的目光停在了出現在門口的Archer身上。
啊,說起來,自從抵抗令咒放跑了那個自詡爲解體派的魔術協會大講師後,這傢伙就失蹤了。
看他的氣色,理智早就恢復了吧。他的意圖不難猜,不過看樣子是無功而返了。
“哈,終於回來了啊,Archer。”
【被你寄託了希望的那個男人沒找到嗎?】
迪爾波里的聲音混有憤怒、挖苦、冰冷、恥辱和絕望,所有的感情交織在一起,侵蝕着大腦和臟腑。
Archer恪守着沉默,但卻無比厭煩地看着自己的御主。
“這算什麼?身在曹營心在漢啊。”
【很可惜,你想要投靠的新主子倉惶而逃,沒有留在原來的據點吧?】
面對紋絲不動的Servant,迪爾波里吐出毫無裨益的話語。實在沒有任何意義。這隻能起到惡化兩者關係的作用而已。
咚。搖滾樂實在太吵。咚、咚、咚。還在不停不停地吵。
想必除了自己和Archer以外的其他Master和Servant都會多多少少構築起主從關係吧。設騙局把他控制住之後,迪爾波里便放棄了跟Archer交流。當初對待Rider時,在夏綠特的勸導下他至少嘗試了一下,去了解對方的信仰,目標,理想。但是面對本來屬於敵人陣營、而且是勢不兩立的絕對對立一方的Archer,迪爾波里完全沒有努力去了解對方,只是以“終究是個使魔”的態度對待他罷了。
這是正確同時也是錯誤的失策。從者並非道具,而是合作者。領悟不了這個道理的人也許很難成爲一名合格的Master吧。但是迪爾波里認爲自己知道Archer在想些什麼。
他會忍氣吞聲地暫時屈居於自己之下,不過是爲前任主人報仇囤積長久現界的魔力而已。啊,那個不知天高地厚到意欲阻止教會回收聖盃的魔術師和Archer之間的關係似乎非比尋常、親密無間呢,他們保持着迪爾波里可能這輩子也不會接觸到、或者說曾經擁有卻最終遺失了的某種關係。豪傑一般的英雄,屈尊於一個凡人,忠實地侍奉着——怎麼會呢?Servant不就是一件裝備嗎?
迪爾波里拒絕與他促膝長談,原以爲不出什麼大亂子是不會有破綻的。這些天真的想法疊加起來,剝奪了他的思考。也許是葛蘭蒂的死讓他完全迷失了。他竟發佈了那種愚蠢的命令。
本來,這也沒錯。贏得聖盃的前提就是排除掉其餘的Master和Servant。在所有英靈中,Archer的實力又強得離譜,叫他去把敵人殺光也無可厚非吧。可是真見鬼,明明還有更加迫切需要解決的對象,他怎麼就挑中了Lancer呢?更不能理解的是,他在最後關頭竟抵抗了令咒。區區一介抗魔力平庸的弓兵而已。
和前主人同一陣營的盟友慘死,和前主人感情極其深厚的老師也險些遭到毒手,如今Archer心裡藏着的是不平?是忿怒?是叛逆?是殺意?還是其他的?還是這些所有?
雖說徹底排除了與自己所屬的教會立場最爲相反的解體派成員,可代價實在太大了。絕對命令權的令咒除了讓Servant服從命令外,其擁有的龐大魔力能夠行使各種各樣的奇蹟。儘管像Archer這樣強大的英靈也許並不需要令咒的強化,但接連喪失了兩道,對迪爾波里而言仍是不小的打擊。
能夠給自己補充額外令咒的夏綠特早就不在了。自己手頭殘餘的最後一劃令咒,不管怎樣都不能用。
“——退下吧。我姑且不論你打算勾結外人的罪過。最好快點消失,別來煩我。”
【叛徒,叛徒叛徒叛徒!】
咚、咚、咚。音樂依舊。雖然聽節奏似乎換了首曲子,但卻依然吵得讓人心煩。
Archer厭惡地瞪着突然變得饒舌起來的神父。
“哼,你的這道命令,我會照做的。不過在那之前我必須提問。我給你一個老實回答我的機會。”
Archer用寒氣繚繞般冷徹的聲色低語着,與自己的Master對峙。迪爾波里定定地坐在房間一隅,至始至終都緊抓着身上的聖裹屍布不放。他的眼神流露着不滿,對Archer怒目而視。
幾近破裂的主從關係,任誰都能看出。如果有使詐的第三者在場,恐怕會趁虛而入吧。
Archer的眉頭因接下來即將說出的話而緊鎖。
“你將小主人鎖定爲目標,想要加害他,隨後被Assassin和Caster幹掉了對吧?你這謊話連篇的御者啊,把我騙得好慘——”
在昨天凌晨的戰鬥中,與白爾羅斯的老師埃爾梅羅二世一行人打過照面的Archer,聽了他們的話後不難猜出真相。
二人激戰到忘我境界時雙雙遇刺——討伐英靈貝奧武甫的礦山之戰那會兒,Servant們在Berserker的固有結界中激烈交鋒的同時,Master之間也發生過戰鬥吧。白爾羅斯和迪爾波里的死因很可能就是這樣了。
Rider參與了那次圍剿戰。身爲他當時的御主,神父顯然不可能毫無作爲。Rider死後他爲了獲得Archer的支持,向其隱瞞了自己真實的殺意。謊稱自己是與白爾羅斯一起觀戰,在等待的過程中被偷襲的Servant殺死——聽起來真友好啊。
真相終於大白。現在想來,神父的謊言並非無懈可擊。能找到破綻的線索其實比比皆是。
被賦予令咒的Master們,彼此間的立場除了敵對外沒有第二種可能。即使當時的目標都是Saber,也會不遺餘力地排除掉其他可能和自己分享令咒獎勵的敵人吧。可就算漏洞百出,Archer也很難做到懷疑。自己當時已經由於白爾羅斯的死混亂了頭腦。
“呵。”
【狗屁小主人,你的主人是我。】
對於Archer的譴責,角落裡的男人只是笑着。掛在嘴角的笑容幅度並不大,卻讓人汗毛豎起,不寒而慄。
沒有回答的必要。因爲Archer剛纔所說的話和他擅自離開自己到城內四處尋找埃爾梅羅二世的舉動,證明他悟出了真理並付之於行動了。
“不想說些什麼嗎,你不敢承認?你這個人真的是神父嗎?快點回答我吧,我正在訴諸你的良心。”
Archer這麼依依不饒,迪爾波里陰沉的雙眸愈發燃起了怒火。
“你在問我嗎?Servant命令Master嗎!”
迪爾波里右手的小拇指抖了一下。他出離憤怒,似乎連表情也來不及跟進了。緊盯着眼前的巨漢,迪爾波里使用符合Master身份的威嚴聲音說道:
“——是,但那又怎樣!你不想得到聖盃嗎?你以前的Master難道不希望贏嗎?對他那麼愚忠的話,就帶着那份心願跟我走到最後啊!”
“蠢貨!小主人想要破壞聖盃你難道不知道嗎?!”
Archer雙手握起拳頭,怒喝一聲。可是迪爾波里卻用凌駕於他的憤怒十倍的聲音吼了回去。
“閉嘴!!!”
簡潔的話語強烈地從齒間迸發出來。如此吼叫的男人好像性情大變。
“你——”
“啊啊。是啊——破壞聖盃。去死吧。誰給了他那樣的權利!那個聖盃註定爲教會所有!我要把它獻給神!”
即將在邊疆州首府夏延市現身的聖盃是贗品也好,是魔術師所需要的寶物也好,是複製品也好,並非真正的“神之御子”的聖遺物也好,迪爾波里統統不在意。對代行者而言,他僅是一件體現神之旨意的工具,只是帶着完成任務的平常心奔赴死地,按上級的指示把聖盃帶回去而已。決戰臨近,長年的磨練使迪爾波里能夠表現出殯儀館化妝師般的冷靜。
無須害怕,亦不用緊張。即使將要面對的是自己的死亡,他也無動於衷。
何況,自己是不死的!
“而且作爲Servant的你,不就是對聖盃寄託了渴望才被喚來的嗎!你竟然同意Master那樣做?可悲!”
“誰管那種東西!我的願望,早在生前就已經完成!”
Archer深深凹陷在眼部肌肉中的眼眸激盪地燃燒着怒焰。那不是看着御主的眼神,也不是看着同伴的眼神,那根本就是對眼前之人恨之入骨的視線。就像之前射穿了Caster身體的時候完全一樣,是爲了撕裂被自己認定爲仇敵之人的刀刃般的視線。
“現在我總算明白,你是個毫無廉恥之心的男人。聽信了你的鬼話、同情於你的遭遇並對你投桃報李的我實在太蠢了……我竟然投入敵人的懷中……而且——”
“閉嘴……”
搖滾樂仍在咚、咚、咚。Archer仍在說:
“而且——你就像赫拉將狂暴的詛咒加諸於我的時候那樣令我發狂,可恨至極!即使是她,也僅是因爲父親的不忠而對我持有偏見——可是你!在犯下數次不可挽回的錯誤後,我竟再次跌入瘋狂的深淵!兩次!”
回想着孩子們純真的笑容,摯友的臉龐,和豎琴老師的諄諄教誨。所有死於他野性狂暴下的那些人,只要稍微憶起他們的面容Archer都會爲之心碎。
你的本性就是瘋狂的。
自己被這樣指控了很多次,被誤解、被羞辱過很多次。海格力斯無力解決這一問題,唯有反省,並用實際的行動作出補救。但那些事後所謂的彌補都只是自欺欺人而已。因爲那通常意味着慘劇已經發生。英雄的心靈始終得不到拯救。
瘋狂,就像這次——殺死貝奧武甫和君士坦丁這兩位英靈都絕非出於本意。
補救,只能這樣——當他擺脫久違的狂躁感和令咒的控制後,他來到白爾羅斯和遠阪朋樹入住的旅店附近,在兩點一線間徘徊。
到底爲了什麼去尋找他,Archer仍未完全理清自己的思路。成爲神父的Servant已是不可推翻的事實,那個男人也不是被聖盃選中的Master。但至少要道歉。
可是整整一天都未見到白爾羅斯的老師。也許那個男人不住在那裡,也許他失去了所有盟友後,早就離開夏延市了吧。
迪爾波里渾身顫抖,怒火中燒。搖滾樂連綿不斷,咚、咚、咚。
“閉嘴——”
【閉嘴啊!閉嘴、閉嘴、閉嘴!你是應該遵從我的命令的Servant吧!就算使用令咒強迫你了又怎樣!居然指責我,你以爲這是被允許的嗎?你只要默默服從我就好!】
“一切恍如昨天。你讓我重返現界後再次體會了那種絕望,給我記住吧——”
【閉嘴啊!!!誰來讓他閉嘴!!!!!】
即使是我行我素、放蕩不羈的那個Rider,也從未像這樣教訓過自己。
搖滾的歌曲,音響的聲音,攪拌器的聲音,舀冰塊的聲音,飲料噴頭的聲音,調酒師洗手的聲音,還有摔破杯子的聲音,好像都放大了數百倍。
最讓人難以忍受的已經不是咚、咚、咚的節奏了,而是眼前這個Servant!
迪爾波里猛地站起來。
“你想要反叛我嗎?忘恩負義!我用魔術替你回覆了一條命,你非但不對我感恩戴德,反而忤逆我!Archer,你在開什麼玩笑!”
一手攏緊聖裹屍布不滑落到地上,一手用手指頂着Archer,迪爾波里唾沫橫飛地喊道。
Archer在三位Servant前仆後繼的攻擊下,共損失了九條命。沒有一個敵人是泛泛之輩,他們都用上了自己最厲害的寶具和招數。可是,分別被Lancer、Saber和Caster取走三條性命的Archer,他的命是可以回覆的。
若Master魔力龐大,花費一定的時間就能使減少的復生次數得以回覆。Archer確實得到了來自主人的恩惠。如今的他,還有四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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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是經歷了千錘百煉的代行者,但迪爾波里的魔術資質只是中規中矩的水平,做到這一點已經相當不易了。可是對方會不會領這個情呢?
聽了這話的Archer,用和大力□□號相稱的步伐踏出堅實的一步。這一步相當於普通人的三步。Archer保持着通徹的冷靜,向自己的御主投去尖銳的一瞥。
迪爾波里大吼大叫的下一刻,他就掄起了拳頭。以人類爲對手別說寶具了,恐怕連斧劍都用不上。就算是教會的精英代行者也是如此,在Archer眼裡只是個可以隨意蹂|躪的弱者吧。
以灰色大漢的個頭,神父的心臟約莫在自己腰腹位置,打起來太費事了。因此他最先瞄準的是神父的腦袋。
Servant揮出的拳只需一瞬,就能給出結果——
“什……”
驚訝的人卻並不是突然遭到攻擊的迪爾波里,而是Archer。自己的拳頭在觸及到神父鼻子前的兩公分停了下來,懸在半空中。
動不了——
作爲絕對命令權的令咒,以及具有束縛效用的聖盃契約,共同做出了Servant想要謀害Master的判斷,情急之下使Archer的鐵拳定格住了。這一擊倘若命中無疑會使眼球掉落,腦漿四溢吧。創始御三家之一的瑪奇裡(間桐)家族,鑑於第一次聖盃戰爭從者不服從命令的狀況,發明了“用令咒束縛他們”的技法,於第二次聖盃戰爭前期完成了令咒系統。其存在,便是從根本上杜絕Servant造反的行爲出現。魔術師不可能正面抵擋從者。對從者而言只要有令咒在,哪怕起了一絲殺意都是不被允許的吧。
儘管如此,眼前的狀況也足以令迪爾波里啞然無言了。
身體沒有一處傷,Archer右手的鐵拳並未碰觸到他的肌膚。
可問題是,想要給予自己傷害的不是別人,而是他的Servant——
方纔的攻擊明確包含着殺意。自己理應壓迫的存在突然露出獠牙。Archer懷着前所未有的最大殺意把拳頭送了過來。
這傢伙,想要殺了我——!
這份認知是正確的。對承受了巨大心理壓力的迪爾波里而言,這無疑是絕不可原諒的叛逆。事已至此,他也明確地敵視起Archer。
什麼英雄,什麼英靈,什麼Servant!輕而易舉地做出背叛自己的行爲,只是條危險的毒蟲!
咚。搖滾樂繼續,咚、咚、咚、咚。
“呵,你要是不甘心的話,就用你那所謂的英靈自豪感和我的這枚令咒對抗一下試試。敵不過?還是說,祈禱着昨日凌晨的奇蹟重現?遺憾啊,畢竟那種罕見的‘湊巧’是不會出現第二次的。”
迪爾波里騰出之前指着Servant的手,放置在那隻被契約之力停頓的拳頭上,用力往下一壓,然後輕緩地撫摸Servant的手掌。
這動作彷彿與——你只能像對待老虎或獅子那樣順着毛摸讓我高興是一個意思。無聲地訴說並宣揚着Master的特權。
Archer的眼眶在放大。
“——夠了。喋喋不休會咬到舌頭。”
考慮到聖盃契約的存在,沒有成功應在意料之中。Archer並不對這次的攻擊抱以太大把握。他緩緩放下自己的手。
“你已經觸犯了我的禁忌。這最後一道令咒對你而言只有一個用途。那就是用它把我抹殺掉。不然,我會取下你的狗頭!不惜任何代價!給我小心點——”
迪爾波里無語了。
竟有這種英靈,爲了虛幻的仇恨將聖盃的歸屬完全置之度外?完全不顧自己的性命?
【混蛋,混蛋!我只要稍微努努嘴就能殺了你啊!】
驚愕立刻轉爲憎惡,他懷着滿腔的怒火低吼:
“愚蠢之人,你不會有那種機會的……”
【我是不會被任何人殺死的!我是不死的!】
——對。
至此,忽然鎮定下來的迪爾波里保持着徹底的平靜,冷笑着。面對大放厥詞的Archer,擁有絕對制約力的神父顯得遊刃有餘。
還有辦法。只要自己再打敗一個Master,從他手中奪過更多的令咒,便能繼續掌控Archer!
用最後這道令咒發佈「不許對我動手」的命令,只能救自己一時。執行命令的期限過長,令咒早晚會失效的。
但是,如果能把倖存的敵人掌握在手的所有令咒都收集過來的話,被無盡的強制力約束着的Archer,一定會陷入最深重的痛苦吧。
更何況在那之前,自己可是金剛不壞之身!
“就算撕碎我,揉爛我,我也能重返人間。刺穿心臟或者剜下首級,儘管來吧!可是別忘了我具有和你差不多的不死屬性。很諷刺吧?自不量力的傀儡。也罷,就照你說的那麼做吧——割下我的頭顱。我可是那樣也無妨哦。”
迪爾波里昂然地宣告即使被英靈海格力斯這樣厲害的男人殺掉也毫不在意。這絕非妄自尊大,也非傲慢,他只是淡然地道出了事實。他有着自己絕對不會敗北的超高自信。
Archer不經意間,眼眸裡染上了無法進行反駁的苦澀。曾經在羣雄面前不可一世的霸氣,頃刻間蕩然無存。神父如此自信的緣由,便是他與自己相似卻又迥異的不死秘密。
無法辯駁的巨漢面前,迪爾波里的姿態依然無比冷傲,眼神中蔓上了一層平時不可能具有的趾高氣揚的氣息。如今的神父,實在與那位寡言冷酷、波瀾不驚的代行者形象相差甚遠,令人哀嘆。
忽然……
僅僅一瞬,那是任何人都無法察覺的短短一瞥。Archer的眼睛落在了迪爾波里用以遮蔽裸·露身軀的亞麻布上。
幾次了——出浴後將這塊亞麻布裹在身上的場景,被自己看到?
“就這樣吧,神父。”
英靈的嘴角在這一刻緩和了。
言罷的瞬間,Archer便丟下了他化爲靈體。既然有令咒妨礙,再呆着不走也是浪費時間。爭執也好,謾罵也好,還是其他都是徒勞。他已經不想再與那張臉對視了。
迪爾波里惡狠狠地注視着身前的空白處。
咚、咚、咚,樓下歡聲雷動。醉得厲害的客人們踩踏着地板,他幾乎可以聽見他們熱舞時身子互相擦肩碰撞的聲音。
咚、咚、咚、咚,簡直吸走了迪爾波里所有的注意力。
——受夠了。
毫無任何欣賞價值的音樂。
名存實亡的主從關係。
令人窒息的房間。
一切的一切。
對萬物的感情早已枯竭,唯有憎恨深深刻在靈魂中。男人僅存的理智因Archer的叛變化爲烏有。他感到的,只有從出生以來到這一刻爲止最大的憤怒。
還有幾個?聖盃戰爭還有幾個Master存活?還有幾個Servant沒死?
迪爾波里在戰鬥時從不給自己留後路。他是一臺殺伐機器,他不懼死。
但是Archer同樣不懼死。是報完仇之後對一切都漠不關心了麼?迪爾波里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已經送所有的仇人上路了。沒錯,把Assassin和Caster前後送進地獄的Archer釋懷的態度就像大業已成、功成身退一般。契約是固定從者留於現世的座標。即使身爲魔術師的Servant-Caster召喚了另一個Servant的特異現象也要遵循這一標準。沒有她供魔的情況下以劍士職階大概只能堅持差不多兩小時吧。既然如此,相信Saber很快就會死去。
目前看來愛因茲貝倫家的人造人和她帶領的Avenger、及變節的Ruler仍未退出戰鬥。如果只是這種程度的敵人,就算沒有Archer的幫助也不要緊。不必藉助於Servant,大可以利用不死身和敵人進行周旋,最後獲勝的一定是自己。
與其說是做好了覺悟,不如說是隻剩下這條路。迪爾波里就像剛剛疾跑過的野狗一樣一邊緊促地喘氣一邊往後退,如跌倒般坐回到之前呆着的牆角。
姐弟亂倫的產物,剛誕生即被認定是罪孽之人,其一生中沒有禮讚和他相伴,沒有歌頌與他相隨。只有唾棄,詛咒,不公,蔑視。連名字都被定義成“惡魔”。爲善無人在意,也不得肯定,行事稍有不慎便會爲人詬病。男人沒有任何意義地降生於世,沒有任何意義地步入死亡。本該是這樣。
獨自憎恨着世界,冷眼旁觀着世界。而今,宣泄這份恨意的缺口終於找到了。
搖滾樂咚、咚、咚、咚。
此處是人間醜陋百態的集中營。所有的醜態在這家酒吧高度濃縮了。
墮落之人,腐朽之人,毫無信仰之人,浪費光陰之人,揮霍生命之人,對神缺乏敬畏心之人,正隨着音樂在底下狂舞。去死去死去死。
思想形成螺旋狀在腦中捲起。
殺光他們——
叛徒。娼·婦。強·奸犯。小偷。酒鬼。賭徒。強盜。殺人犯。僞君子。懶惰者。施暴者。幻想狂。恐怖分子。亂倫者。騙子。自私鬼。異端。
把羅列到名單中的傢伙排除掉,還能留下的人有幾個?不用算了。在這污濁的世界裡一個也不會剩下。每個人都帶着原罪出生,都會撒謊,都有潛在的暴力傾向和犯罪意識。
殺殺殺。
罪孽,這個世界上的惡,一切的作惡者,通通消除掉。
所有的罪行都應悉數得到制裁,把犯人處決。殺殺殺全部殺光。反正全部都是異端異端異端殺殺殺要全部殺光。
迪爾波里不會知道,如果有鏡子,現在面目全非的臉一定讓他不敢相信這是自己吧。
崩壞的、扭曲的、瘋癲的表情。
就像揹着自己和夏綠特偷偷服用阿米替林的葛蘭蒂不服藥時候的樣子。比他更甚的是多了一股邪氣。
用這樣的表情,想着此等荒唐的事。根本就不像聖職者。
他也許是一個應該被憐憫的男人。
這個葛蘭蒂曾試圖拯救的男人,沒錯,他需要被人拯救。
可是理想與現實之間有着天壤之別。已經沒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夠遏制他了。
終結人類永無止境的罪孽,以奇蹟來完成世界的變革。一個人辦不到的事,就用聖盃來完成!
我要用聖盃殺光你們!
即使接受世間所有的惡!
「啊啊。」
突然——他豎起了耳朵。在咚、咚、咚的激烈節奏中,插·進了不屬於任何熟悉之人的其他聲音。
迪爾波里認真聆聽着。封閉的室內無故颳起了風,窗戶明明緊閉。剛纔確實有人說話了。是誰呢?
不是他自言自語,也不是早就不在此處的Servant。完全沒聽過的這道話音儘管落下沒多久,但是自己轉瞬間就記不住了。不再說一次還真想不起來。
於是,就像他期盼的那樣——
「樂意託付。我願委以此身……來吧。」
彷彿浸透紙張的水滴般,既像啼哭聲又像輕笑聲的這個聲音如此輕易地侵入了他的腦部。
迪爾波里用顫抖的手死死拉住聖裹屍布的邊角,緩緩舒了一口氣。儘管如此,眼神卻比先前更加渙散。帶着如同鬼魂一般空洞目光的男人,猶如行屍走肉機械地在心中跟着默唸道——
你
【我】
簡直就是完美一詞的再現。
【原本就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
>>>
大抵應該是喝下午茶的時間吧。
到達夏延火車站之前,沙利文聽見無數的輪子在鐵軌上飛馳劃過沉吟不絕,呼嚎聲猶如動畫片中的怪獸在咆哮。
鐵路形成一張巨網,密集地覆蓋着幾乎所有的州,使城與城之間來去十分方便。以自駕車作爲出行首選工具的國度,火車的客流量少得可憐,也只有對駕車力不從心且時間充裕到無處打發的中老年人才會乘坐吧。當然了,價格實惠也是不可忽視的重要因素之一。
對沙利文來說這不是一次平凡的體驗。
沿途的山野江河、花草樹木、深谷湖泊等自然風光盡收眼底,不同於電視與網絡所見,也不同於十天前乘坐飛機在天上旅行。
雙手緊貼玻璃,沙利文時不時地眺望着窗外匆匆掠過的景緻,心中充滿焦慮。無數陌生的、沒有任何藝術修飾的真實景緻在眼前延展開來,車廂在呼嘯前進的旋律下輕輕搖晃。
舒暢。
以往總是將自己限制在一個固定狹窄的小環境消磨時間的沙利文,很久都沒有體會到這種感覺了。即使在芬娜姨媽家住的這些天,他也不經常外出,幾乎天天賴在房子裡。
被大自然環抱,場景因車速不斷變換。天氣驟晴驟雨,小徑人跡罕至。隨着火車駛進一個山谷,前一刻還是綠茵茵一片的草原,出谷後變成了金黃色。車尾的蛇形軌道在橙黃色原野上漸漸遠離,直至匿於看不清的遠處地平線,上方是軟如棉絮的朵朵白雲,遠方是隱約被白雪覆蓋住的山巔……
對於兩年不曾出過遠門、整日茶飯不思地守在塔羅牌方桌前的少年而言,獨自長途旅行是一種心靈上的釋放。他發現自己漸漸喜歡上這種感覺,喜歡這種腳踏實地的真實感。
緊張被逐漸沖刷。旅途的大部分環節都留給他良好的印象。
一到火車站便購得車票。具有一流服務態度的乘務員,會耐心詳細地解答乘客的各類諮詢,尤其像他這種一外出就不認識路還特別害羞的乘客。火車上提供的伙食非常合沙利文的胃口,又便宜又好吃。車速不太快,耗時有點長,但還不至於讓人無聊。有大好河山欣賞,一路上還要不停整理思緒。沙利文被更迫切的事務佔據着心神。
見到卡斯特後該怎麼跟她解釋自己這無謀的舉動呢?好吧,必須承認自己的確衝動了。可是一想到昨日凌晨感受到的危機,他就把這些全忘了。
到了——
月臺在眼前浮現,猶如高於海平面的孤島。時間是下午三點半。天氣很不湊巧是個陰天。黑灰色的濃厚烏雲遮蔽着天空,看起來像要哭泣似的。不過儘管如此,回到故土的欣喜還是蓋過了一切。
隨着紛紛手拎提包與火車告別的旅客的離散,一段歷險結束,新的旅程開始了。回頭望了一眼金碧輝煌地從地面拔地而起的火車站,沙利文感到一絲涼意。天氣很冷,還是把手套戴好吧,反正兩手空空的也沒什麼東西要拿。
“總之,得先回家……”
少年一邊嘟囔着,一邊默默埋頭行走。
也許是一直坐着的緣故,腰部有些酸。周圍大多數人都比他高大,被混雜在邁着急促腳步趕路的人羣中,頂着毫無防備的表情慢悠悠走着的沙利文實在有些惹眼。他總是走走停停,猶猶豫豫,好像迷失了方向那般徘徊在各類標識牌前,苦悶地研究着。雖然回家的念頭漸漸凝聚起來,可要是能有人給我指路就好了,沙利文心想。啊,千萬別讓我碰見賊,或者其他任何討厭的傢伙。總是先隨大流出去。
這點倒是算對了。跟在人羣后面走就能找到出口。沙利文的家位於傑里奧爾森機場北面,不過就算把他領到機場,要讓他確切想起該走哪條路回家還是有些難度的。必須搭乘某種交通工具回去。不過在哪兒乘坐呢?要不要找人問問?一想到要與陌生人交流,沙利文頓時覺得自己更渺小了。
剛踏出車站的瞬間,他就感到一股帶着寒氣的熱切視線貫穿了自己的身體。
少年的腳步頓時停下。在眼前擋住去路的,是他心心念唸的——
“沙利文·海瑟威。你竟然蠢到真的回來……”
“啊,卡斯特——”
前一句的話由於某種原因沒能繼續說下去。
Caster強烈地瞪着對方的眼神在旁人難以察覺之下微微軟化了。沙利文撲進了她的懷中,開心地抱着她的腰。
四周的衆人朝他們望過來。在旁人眼裡,這名僅穿單薄紅裙的白髮女子是突然憑空出現在人羣之中的。在普通人看來的確是這樣。始終在附近靈體化巡視的Caster猝不及防地現身叫住了身爲自己御主的少年。
“真高興。我正愁着該怎麼回去呢。吶,卡斯特,你怎麼會來的?”
Caster這邊可完全沒有他的這份好心情。這話該我問你吧。她陰沉着臉。
爲了迎接從安全地帶回到危險戰場的Master的到來,她可是在此蹲點了足足一天多的時間,才終於把人等到。
隨着時間的流逝,她開始懷疑打那通電話過來的中年婦女敘述的可靠性,在浪費了寶貴時間和無法陪伴在Saber身邊兩個因素所形成的焦慮感中等待着。儘管好幾次都想走,但最後都沒有。
如果沙利文沒坐火車,而是別的交通工具呢?會不會錯過對方呢?
爲避免這種情況發生,她在全城灑下了網。不大的城市,交通樞紐就這麼幾個。Caster本人靈體化等在火車站,派出機械製成的鴿子到長途汽車客運站二十四小時監視。夏延市機場的航班本就不多,經過Berserker的血洗,暫時還在停業重建中。保險起見她仍然派去一隻。只要發現沙利文,不管多遠她都能「空間轉移」過去。雖然機械鴿子身上都施加了用以屏蔽外人的“風”,但Assassin可以輕易識破它們。假如他發現凡是重要的交通要塞都有類似使魔的機械鳥監視,肯定會有所懷疑吧?
管不了那麼許多。一定要在敵人之前和Master會合的緊迫讓Caster激發出一種使命感。她抱着打草驚蛇的覺悟,就算被Assassin發現也要比他更快找到自投羅網、自己踏入危險之中的少年……
因爲和親自來接自己的Caster重逢而感到格外高興的沙利文傻傻地咧開嘴。卡斯特是怎麼知道他回來的消息呢?
他向緊抱住她的手中注入力道。當然這點力道對Servant來說不算什麼。可是膨脹在懷中的是真實的觸感。確認眼前這一幕後,Caster呼地嘆了口氣,遙控着遠方的機械鳥消失。
“告訴我,沙利文,昨天這個時候就該回城的你,爲何現在纔到?”
“哎……這個……”
“快點回答我。”
聽到Caster催促的少年終於擡起頭來。
“好嘛,但你不要告訴其他人哦。我……我不小心票子買錯了啦,那個自動售票機……操作起來超麻煩的。我又不敢問別人。然後就……順理成章地坐反了,一直到芝加哥才發現這個錯誤。啊,白白浪費了我好多錢啊。結果在一個乘務員阿姨的指點下花了好長時間重新乘回來……沒想到你親自接我了。卡斯特,你怎麼知道我要回來的啊。”
聽到這充滿不好意思語氣的回答,Caster只能在心裡刻意忽略掉自己的想法,一邊把對方的爪子從身上挪開一邊用明確的聲音說道:
“是你姨媽打來了電話。怎樣,要不要再乘一次火車?反正把蠢事再做一遍也不會顯得更蠢。”
“嗯……什麼?”
也許是還沒能理解這話的含義,少年眨巴眨巴地看着她。過了幾秒,猛地大喊道:
“纔不!我可是擔心你的安危纔回來的。”
“你在說什麼?”
“所以啊,卡斯特,你真的沒事嗎?昨天凌晨的時候突然感覺到你好像陷入了危險。是‘它’告訴我的。對了——”
沙利文邊說邊撩起右邊的袖子管,把用以保暖的手套摘下。
“碰到這種怪事我正想問你呢。跟你分別後,這個怪東西又出現了。”
沙利文嫩白的手背上,滿滿地覆蓋着紅色的刺青——參加聖盃戰爭的Master所有的令咒。Caster趕緊把少年拉到僻靜的陰暗處,躲在自動販賣機後面。
“看來和我離得太遠,‘風’的隱形失效了。”
這也難怪。畢竟夏延市和蘇城之間的直線距離超過900公里。Caster拉起少年的小手,正要念咒語,沙利文掙脫着把手抽開了。
“哎哎?不需要不需要。我不是這個意思。”
“什麼?”
“不要遮起來啦。既然這是我和你的聯繫,就讓它亮着好了。”
“不行。你已經違反了我,自說自話地跑回來了。至少在這件事上必須聽話。”
“怎麼了嘛。我們又不是做賊。”
雖然還在嚷嚷,可是自己的手又被對方攥在了手心裡。Caster並沒有利用魔術施展暗示。她擁有讓不具魔術知識的普通人無條件相信自己言語的力量,但是對象換成了沙利文,她就不想這麼做了。
眼前的少年有一張比實際年齡還要年輕的稚嫩的臉,一頭淡栗色的短髮。此時正努力地把眼睛睜大,求饒似的靜靜地看着自己。他的眼眸是大氣圈最上層的天空顏色。
沙利文應該是在她受到Ruler攻擊陷入瀕死狀態的時候,感受到她的險境吧。他因爲這樣一個理由趕回夏延,在她看來實在是愚蠢到了極點。
“差不多哦,這裡很危——”
Caster聽見自己濃重的呼吸聲。才說到一半,她就感到了危險的信號。
在她索敵領域內,出現了敵對的Servant氣息。就在她因爲Master的堅持而放棄掩蓋令咒、剛給沙利文戴好手套的時候。
把沙利文拉到自己身邊,她緊張地四處環顧着。然而半徑一千米內並沒有任何可疑的身影。
連Assassin的【氣息遮斷】都能無效化的Caster那出色的索敵能力都無法確切感知對方具體在哪,卻依然感到有人在朝自己這邊看,這意味着——
首先,對方的身份只可能是Assassin。
其次,他離他們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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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視灰色天空的Caster,無法精確地感知對方到底是在哪個方位。【直感先制】所能捕獲的魔力氣息在一公里範圍外會失去百分之百的準確性,感知能力會變得微弱起來。在五公里之外則會完全遺失目標。可以推斷出Assassin至少是在她的索敵範圍內觀察着她的御主吧。
範圍還是劃分得太大了。不過,如果Caster看不到對方,反過來也說明對方看不到自己。Assassin的英靈不會遠視魔術,他的偵查能力雖然優秀,但視力也只是Servant中的平均水準。他不會在自己視線以外的地方潛伏。
那麼剩下的最合理解釋就是——那傢伙正靈體化看着我,具體方位未知,距離也未知。說不定正琢磨着和我在一起的沙利文是不是我的御主吧。
如果目標是靈體化形態的英靈,氣息捕捉就會比實體化的時候要難得多。Caster雖然努力地聚精會神,將注意力集中於一點,還是沒有任何收穫。但也不必慌張,因爲Assassin無法離自己過近。他只是在一個恰如其分的位置上觀察着自己身旁的少年吧。
來吧,Assassin。如果你夠膽的話——
Caster不再壓抑自己,她放射出像是引誘對方過來的氣息,層層疊疊地讓魔力向外流淌,主動向Assassin宣戰。
“卡……”
“噓。”
她阻止了沙利文喚自己的職階,不動聲色地等待着。無法理解她這一古怪舉動的沙利文拉了拉她的衣袖,小聲地問着:
“你在看什麼東西啊?”
“沒什麼。”
被盯住的感覺消失了。敵人的氣息越來越遠,直至失去感應。
基本上,讓Assassin的英靈在白天人多嘈雜的場合下主動挑起事端的可能性很小。他並沒有準確看到沙利文手背上的令咒,而且有過曾被Caster誘殺「個體」的先例,也許會認爲自己想要故技重施吧。總而言之,彼此感受到對方氣息的兩位Servant沒有發生衝突,已經算萬幸的事了。
經過一陣靜默,Caster把視線轉回來,隔着手套,指了指少年手背上的東西。
“沙利文,我看你還是把它們用掉吧。”
剛纔覺察到Assassin的氣息時正好把手套重新戴回去純粹是僥倖。恐怕Assassin一時之間還無法斷定沙利文就是自己的御主吧。要是被他看到令咒就糟了。
“額,要怎麼用?”
“向我下命令。但我不一定會遵從。”
“……下命令?對卡斯特你?”
沙利文揚起來的充滿迷糊的小臉,霎時間被短暫的呆滯和隨後而來的欣喜笑容覆蓋。
“如果也能對爸爸那麼做就好了。嗯,好吧。既然這樣,那我如果要你代替爸爸,永遠陪在我的身邊……”
“什麼?”
“就這麼決定了。我要卡斯特你永遠——”
“不可能。”
Caster猛然間斬釘截鐵地說道。沙利文晃着她的手臂。
“爲什麼?”
“你實際一點。什麼讓爸爸回來,或是讓我永遠留在這裡,那種事都不行哦。還是着眼於現實吧,沙利文。”
以這種標準去要求對方,如此說道後,連Caster自己都要笑了。這個價值觀較普通人殘缺的少年,他能理解嗎?
雖然經歷了和姨媽一家的短暫相處,沙利文給她的印象似乎比以前開朗了些,可是說到底,他只會向自己“認可”的人敞開心扉,這一點還是沒有改變。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一味地糾結於對方爲何不能陪在自己身邊的少年果然沒聽進去她的話。沙利文“嗚”地咧開嘴拼命向她發問。Caster的聲音低了下來。
“因爲我跟你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我不可能永遠留在現世。等我離開,你要一個人忍受寂寞。如果你做不到——”
沙利文好像似懂非懂的樣子低下了頭。
那始終無表情的白皙臉上增加的少許沉重,讓他感到心痛。
自己在那起交通事故發生前過着的是與正常人沒有任何區別的生活。母親很早就離開了自己,沙利文對她已經沒有任何印象了,只能把所有的愛盡數給了父親。因此父親的驟然離世,使他封閉了心靈。過去兩年一直逃避的事實,直到那天——
卡斯特突然出現在他的家,把他拖出了幻想的世界。
儘管對父親的思念依然常常貫穿胸口給他帶來痛楚,但是沙利文與她相遇後,毫無疑問已經從陰霾中走了出來,只不過對於父親的最後一絲依戀,讓他嘴硬地不願承認罷了。
那麼眼前這名就像是姐姐一樣的白髮女子呢?
他對Caster的苦惱毫不知情。他沒有在身爲魔術師學徒的父親那裡獲得任何有關魔術修煉的經驗,聖盃戰爭之類的事他當然也不可能會懂。但是,他也能理解一出現就把自己送到外地的Caster所經歷的情況。怎麼想都是異常的。
沙利文對她的看法,由於對聖盃戰爭存在認知上的缺乏,也只能停留於動畫片中十分常見的召喚獸之類的生物吧,只不過這次是年輕女性的形象。
也許是受到了正義的感召,也許是幫助陷入困境的主人公——反正不管她在做什麼工作,完成後就會離開。
就像她從魔法陣中毫無預兆地出現一樣,毫無預兆地消失。
可是,就算今後再也見不到她,自己也會覺得她一直呆在身邊吧。就像天國的父親那樣。她和父親一直會和自己在一起。
那麼至少,在永遠的離別來臨前,不能讓她有任何擔心。
“所以你還是希望我回蘇城,和姨媽他們住一塊是嗎?”
他也知道,自己不能總是孤零零地一個人呆在夏延。他必須告別過去,開始新的生活。
Caster這回沒有立刻答覆。沙利文很少見的以一臉認真的表情凝視着她,讓她冷漠銳利的眼神放柔了。
對這名普通的少年來說,戰爭實在過於殘酷沉重了。
即使能僥倖生還,在他的雙目中,也將失去生命的光芒。
戰爭帶來的傷痛是難以平復的。一輩子被噩夢和精神的創傷所困擾,沙利文·海瑟威不能擁抱那樣的結局。所以,她不希望他留在城中。自己參加的這場極限競爭,也從不對他提及。
自己一定要取得勝利。爲此,就算獻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對於本就已經死去的Caster來說,再死一次也不要緊,只是不得不遭受失敗的苦楚而已。
沙利文預料之外的召喚給了她一次改變過去的機會。
可是,他會被牽連進來也正是因爲自己的那本魔法書——她這樣告誡自己。
那就用她這雙被無數鮮血沾滿的污穢雙臂,把他帶離死亡吧。
沉默的二人間,倒是沙利文先打起了退堂鼓。
“可是不行啊,我做了那種事……他們一定恨死我了……”
他也許在爲自己任性離去一事感到了深深的懊悔,使態度變得消極起來。
“笨蛋,他們又不會真的怪你。”
“是嗎……”
“不過現在已經晚了哦。”
擡起手摸了摸沙利文的頭。Caster像是惡作劇似的故意把他整齊的一刀平劉海揉亂,然後對他笑了笑。
“晚了?”
是啊。你已經被Assassin發現了。
Caster笑着忽略掉內心的哀嘆,指着右手處的一家小吃鋪。沙利文立刻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大眼睛撲閃撲閃的。
“你想吃那邊的脆片鮮奶嗎?”
“嗯,那可是我的最愛啊。”
“那就走吧。”
“嗯!嗯!可是——”興奮聲忽然轉爲無奈的嘀咕,“我已經沒有多餘的錢了。”一邊這麼說着一邊把空空如也的口袋拉出來給她看。
Caster沒理會他,依舊拉着他的手朝餐廳的方向靠近。她害怕耽擱得太久會引起別人的注目,必須到封閉的室內去。少年拋開了煩惱,興沖沖地跟在她身後,總覺得她會有解決的辦法。
一個胖胖的男青年服務生招待了他們。點了招牌的油炸脆片鮮奶後,Caster不顧服務生難以置信的表情,又接連要了科布沙拉,洋蔥圈,烤馬鈴薯,炸雞翅,炸薯條,牛肉漢堡和巧克力曲奇冰激凌。
兩位在非正餐時刻,點了遠超兩人正常食量範圍的食物的顧客,也難怪服務生的嘴角會抽搐吧。不過良好的職業素養立刻體現了出來,他笑着記下了所有。
點完餐,笑眯眯的服務生還賴在原地不肯走,好像在等着什麼似的。
“怎麼,這家店是先結賬後吃飯嗎?”
“我不知道哦。”
沙利文眨着無辜的大眼睛。他是個健忘的小子,之前難過的心情在美食麪前好像一下子就好轉了。但同時他又是個不愛出門的傢伙,不知道這家快餐店的規矩吧。沒辦法了,Caster皮笑肉不笑地對服務生施以禮節性的問候,然後說:
“這邊的話就當做已經收過款好了。如果和賬目對不上,請幫我們墊付。”
服務生目瞪口呆地聽着她的話,不久還是明白了似的點點頭,離開了。
“太棒了。跟着卡斯特可以永遠吃霸王餐嗎?”沙利文歡笑地拍着手。
“這不是重點吧。”
“嗯嗯,那你聽我說。我太想跟你分享我在路上遭遇的故事啦。”
等待上餐的過程中,沙利文喋喋不休的老毛病又犯了,他開始口若懸河地向Caster介紹起自己在火車上的經歷。
Caster託着腮半集中半遊離地聽着。
食物陸續上齊。乍一看都是些沒什麼營養的快餐,但很有當地的風土人情。
沙利文一邊嚷着“冬天吃冷飲又爽又刺激”,一邊舔舐冰激凌,看起來就像個不滿十歲的純真孩子。
吃東西時得脫掉手套,令咒就會暴露。他們坐在從外面看是死角的角落,Caster以相對來說和大門背對的位置擋在沙利文身前。如果Assassin在大庭廣衆之下采取強襲的話,那他就不是暗殺者。基本可以斷絕他前來襲擊的念頭了。
對於那晃眼的三道令咒,沙利文還是不肯放棄在毫無意義的事情上。他給出了等想到實際的指令再使用的回答。
說起吃的,這還是Caster現界後首次像人類那樣進食。
雖然擺在面前的美式大餐看起來很美味,可是自己的食慾似乎不佳,只能機械性地吞嚥着。
好像很久以前有個男人也像現在的自己一樣不太愛吃東西……這麼在心中無趣地想着。因此,她錯過了很多所謂的冒險。
“喂!卡斯特,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沙利文明朗的聲音有了一絲抱怨。只是再平常不過的出了一次門而已,卻被少年像是古代吟遊詩人描述英雄冒險故事那樣津津有味地訴說着。他能如此細緻地描述沿途欣賞到的風光,也是他孤僻的心已經徹底脫離自我封閉的證明吧。Caster雖然覺得有點煩躁,不過也毫無辦法。當然,如果有什麼方法能把那張嘴暫時堵上,她會願意做的。
這樣想着,她開始給沙利文塞食物。
“喂喂!好狡猾啊。自己不吃全部塞給我嗎?!”
“吃吧,別多話,當心噎到。”
點了遠超過兩人份的數量,其實只是打發時間而已。耳邊迴盪着少年邊吃東西邊說話的含糊不清的聲音。Caster的思緒再次神遊到別處。
和Saber分離已經一天多了。現在的時間已接近黃昏。而昨天中午,他們的關係終於稍有起色。
她會做出親自出馬去接沙利文的決定,一來是因爲沙利文的性格很難接受並相信除她以外的陌生人,二來是Saber當時負有重傷。
他的傷,痊癒至少需要一天吧,不,可能兩天也說不定。那種程度的傷僅僅想象一下就令人憂鬱。不過從時間上看,傷勢至少恢復了一半左右的Saber應該可以自由行動了。
如今是戰局向最後階段發展的關鍵時刻。春風得意的Assassin組,實力強勁的Archer組,他們在做什麼呢?
既然Saber的傷情有了很大的好轉,他就該意識到自己有其他需要優先完成的任務。但這些想法她也只能想想而已。 Wωω⊕ тTk án⊕ C O
原因在於自己臨走前對他下達的命令。既然她要他留在屋內,那他就絕不會四處亂走。
所以,擺在眼前的嚴峻問題是,兩人之間的聯絡斷開了。
從接到沙利文並貼身保護他開始,Caster便不能離開一步。必須隨時帶着沙利文,避過Assassin的暗殺,也就是說她的行動被限制住了。
Saber的行動同樣受到限制。就算他沒有拘泥於Caster的命令,外出巡邏,以他並不出衆的索敵能力也做不了什麼。如果能騰出手,把沙利文安排在他身邊,Caster就能展開偵查行動,調查敵人的動向了。
可是不行。暫時不能回去。那樣做不僅等於將沙利文是自己御主這一點坐實,更是把苦苦隱瞞至今的據點暴露了。雖然不必擔心行事磊落的Archer會耍什麼詭計,但Assassin使詐的可能無法排除。
那裡,是沙利文的家。不能被毀。
從這一刻起,Caster都必須留在他的身邊了。她可不會天真地認爲Assassin已經停止了對這邊的跟蹤。她和沙利文,仍然處在對方的監視之下吧。
耳邊的聲音慢慢變大了,將她從沉悶的思緒中抽離出來。
“啊哈,我們說到哪兒了?”
“……我有和你討論什麼問題嗎?”
“啊,討厭。你剛剛明明‘嗯’了一聲耶!”
“抱歉,我沒聽。”
這流利的話聲可一點也沒有半分悔改的樣子。對着完全看不到反省態度的Caster,坐在對面的少年立刻皺巴巴地露出了怨念的表情。
“卡斯特……”
“你就再說一遍好了。”
雖然對於戰爭的走勢還沒做出任何有意義的分析就被打斷,不過Caster還是嘆了一口氣,決定把雜念拋開。
“唔,那好吧!這回仔細聽好咯——你和聖盃侍從相遇了是嗎?認真回答哦!”
“聖盃——侍從——?”
對於沙利文切入的話題,Caster完全錯愕了。
“哎,那天我幫你算的卦,你果然全部忘記了啊。”
沙利文長長地呼出一口悶氣,好像被忽視了一樣略略不開心地撅起了嘴。直到被他提醒她才終於想起來,還有那樣一回事兒啊。
原來他指的是塔羅牌中的某張「小阿卡那」,而不是她和敵人爭奪的聖盃,差點嚇了她一跳。
“我沒忘,只是……”
“只是在你心中還有更加重要的事,其他事與這件事相比完全不值一提對吧?”
Caster的眼睛因少年的話微微閃動了一下。
“嗯?卡斯特,還沒回答我呢?”
“……”
所謂的聖盃侍從指的就是Saber吧。她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沙利文的占卜大部分都是正確的。
表面上,她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在與外界隔絕、只有自己一人的英靈王座中無所事事。但她的內心卻有着自己都不曾體會到的願望。突然,機遇出現在眼前,她被邀請到現世參加聖盃戰爭。
如字面意義的戰爭將會有許多阻礙等待着她。Caster絕不敢小看這場死鬥。
想贏的人遠遠不止她一個。原本公平的競賽由於潛藏的作弊行爲使戰爭的激烈性大大上升了。傳統的七方勢力加上第八、第九、第十名英靈出現,形成空前浩大的規模。光是想象一下十個Servant現界的情景,都如同噩夢一般。搞不好,這也許將成爲比生前的戰鬥更爲艱難的考驗。就連她和Saber的重逢都充滿了苦澀。
“啊,真是太好了。不過我看得出來哦,你和他相處得不太融洽吧。”
沙利文篤定的斷言讓Caster吃了一驚。根本就不在戰場的少年,居然連這個也知道?
“而且我必須指出了,問題的絕大部分一定出在你這邊。”
“……是嗎?”
“是哦,我很確定。”
沙利文停止了咀嚼,毫無保留地回答了。
“從牌面意思進行引申,可知‘聖盃侍從’意味着眼前出現了一段新關係,或既存關係進入新階段。這張牌暗示着複合——這情況將會發生。”
“……”
Caster撐在桌上的手不太自在地摸了摸後頸,有些發虛。沙利文繼續道:
“雖然我完全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你也不肯告訴我。可是卡斯特,你確定繼續走下去的那條路就是自己想要的嗎?一直以來都選擇獨自一人。在很久以前就是這樣了。爲什麼不選擇過普通人的生活呢?”
沙利文很輕鬆地就將她的思緒帶到了過去。對此,只能沉默不語。
畢竟當她做出選擇時,就早已料到會有這樣的結局來臨。
如果她忽略仇恨,忘記父母的死,也許就能過上普通女子的幸福生活。也許她會找個男人結婚生子,過上爲人·妻、爲人母的幸福生活。
這樣的事她很清楚——不可能。
活着時,她的外貌永處在桃李年華。她幾乎是永生的。瘦骨嶙峋的老嫗,那種事永不會降臨在她身上。如果和某人相愛數十年,最終的結果也只能在病榻上送別年老力衰的愛人。她不想害人,因此,她用冷漠拒絕任何人。
現在,她是Servant。和前世不同,她的生命短暫到只有幾天,或十幾天——長短取決於自己何時落敗。
最後還是要離去的。聖盃戰爭進行到最後,所有Servant都會消失。情愛不過是荊棘,只能苛責她,從不曾給她帶來快樂。
獲得作爲常人的幸福,無論從生前或成爲英靈後的現在看來,都同樣是徒勞的祈望。
“卡斯特你是個工作狂吧?你已被自己的執念所困,根本停不下來。”
從Caster一臉苦澀的表情上,沙利文似乎窺見了平時這張冷淡的面孔上看不出來的本意。看到他觀察自己的Caster顯得愈發不滿了。
然而不可否認,他又說對了。自己在戰鬥中彷彿迷失了自我,成爲一名固執地想要得到聖盃的人。
“正因爲如此,你看不到除此之外的任何人、任何事,無視着周圍的一切。你對他鐵面無私,不通人情,有着極強的戒備心。他已經接受了你的改變,而你卻在逃避,這使你們倆之間距離越來越大。‘他’出現的位置在9,這說明你的成敗取決於他。你的能力大小和他息息相關。也許只有當他在你身邊時,你才能從厄運中感到最後一絲溫暖吧。所以我的建議是——放棄一些即將到手的利益,珍惜眼前的人。你會得到更優厚的回報。嗯,一定會的。”
“你憑什麼得出這些結論?”
“6、7、8這三個位置上的倒吊人、死神還有隱士,這三張牌揭示了你的現狀、周圍環境對你的影響以及未來的發展。它們加在一起就是我剛纔所說的那些內容啊!”沙利文帶着略有些責怪的語氣回答着。
“……”
果然,這少年只要一說到和占卜有關的話題就特別來勁。雖然很想回一句「你記得真清楚啊」,但還是沒說。Caster只是陰鬱地低着頭。
“那三張牌處於逆位時,可沒有任何積極的意義啊。前景一點也不樂觀,你又不願意接納他……那就只能接受現狀了。”
“現狀?”
難得輪到沙利文不理睬Caster的疑問。他凝視那雙透露着困惑的冰藍色眼眸嘆息道:
“我真是替那個人感到擔憂。如果錯過了像‘聖盃侍從’那樣的男人,卡斯特你將來一定會後悔的。”
對於連Saber的面都沒見過便如此高談闊論的少年,Caster無話可說,但也提不出任何異議。所有的一切都被沙利文的話涵蓋了,辯訴已變得毫無意義。
如果沒有英靈迪盧木多,她也許早就敗亡了吧。
可是那一團由願望衍生的狂念之炎,依舊熾熱地在胸腔中燃燒。
既然聖盃將機會丟在自己眼前,就應該把握住。奮鬥至今,這份機會已變得觸手可及,一定要堅持下去吧。
既然已被人指出擁有執念的心魔,怎麼可能中途放棄呢。
也許是無法接話,也許是本能地逃避沙利文的那番話,Caster悶悶地低下頭。顫抖的詢問聲從前方傳來。
“吶……卡斯特,我沒惹你不高興吧?”
“啊,當然沒有了。你想到哪兒去了。”
“那就好!食物都已經消滅完了哦。雖然你沒怎麼動口,不過我的肚子好滿足啊。天快要黑了。我們回家麼?”
Caster面對反問的少年,有些尷尬地移開了視線。
“接下來要辛苦你了。”
“你說啥?”
“我還沒吃飽。繼續叫東西吃。吃完再到四處逛逛。來到這座城市後,我還沒怎麼逛過街呢。總之不能回去。”
“哎哎哎,這真是……”
在小聲抗議的少年面前,Caster一個響指把服務生喚來,繼續點單。被Assassin監視的當前也只能這樣了。
“好吧,那就繼續吧,繼續吧。嘿嘿,正好我還有好多話沒跟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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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無名之輩,一段未曾流傳的故事。
如棋子一樣被選爲活祭品,被愚昧的長老視爲惡魔化身。他們堅信,只要殺了「他」,就能剷除罪惡。
眼睛被剜掉,喉嚨被割破,筋脈被切斷,身體被火化。「他」獻了身,獻了生命,拯救了整個村落。
最後留下來的只有永世無法擺脫的惡魔之名。「他」在自己不能掌控命運的狀況下,變成了真正的惡魔。
捫心自問——爲什麼是我。爲什麼選擇我。
他,憎恨。
幾經星霜,村莊滅亡了,變成一片荒野。只有「他」的恨與世長存。
即使被遺忘,被埋葬,被奪走真名,「他」也從未忘卻,從未停止憎恨。
即使所憎之物早已消逝,烙印於靈魂之中的恨意卻不曾遺棄,不曾褪色。
只要還能憎恨,「他」就不會死。唯有憎惡,才能提醒自己依然存活——以無人想到的形式。
「他」在深邃的黑暗中淺眠,在溫暖的胎盤中汲取着養分,在卵中等待降生。自始至終,都在眺望着世界的終結。
——安哥拉·紐曼。此世惡之總和。
將要做的一切,都只是對人類的報復而已。
憎恨着人類,卻又不可救藥地喜歡着他們。
因爲他們總會無知地犯下諸多無法挽回的錯誤。
而那些錯誤,一定能讓自己的美夢成真吧。
在黑暗中膨脹得無比龐大的魔力漩渦,爲「他」塑造了形態。
很多人期盼能夠得到「他」的垂憐。
而「他」,也能迴應人們寄託於自己的祈願,去做被希望的一切,恩惠對自己懷有期望的人。
有一個女人站在此地。
瀑布般傾瀉而下的直直長髮垂在身後,閃耀着白銀的光芒。雕塑般端正美麗的面龐上,鑲着一對紅寶石般的眸子。擁有此等外貌的女人,與梅麗塔斯菲爾、與冬之聖女相仿,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精緻的臉孔木訥地沉下眼瞼。漆黑的軟泥將女人的紫裙染成黑色。
命運之輪井然地滾動着。
數個大塊,填滿了「她」的身體。
“保佑我的Master獲勝!讓其餘參賽者都去死!”
好的,我同意。「她」微笑着接受了貝奧武甫的祈求。但還不夠。
“讓負心漢下地獄去吧!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是負心漢!”
好的,非常贊同。「她」微笑着接受了莎樂美的祈求。但還不夠。
“殺光所有的人!地上所有人!世界上的所有人!所有攜帶着罪惡的人!!”
「——」
完美啊。
最棒的破壞者。
這屆唯一的適合者。
雖然是個墮入畸形願望中的男人,但我是不會讓你輕易死去的。
單憑令咒和契約,不足以救下你的命。所以還記得嗎,我在含着切實的殺意、準備取你性命的Servant手下保護了你。
所有人都有罪。滅絕所有人——
你想讓我降臨現世,對全人類做出那樣的事嗎?
既然如此。你的願望最適合聖盃的形態。迪爾波里·裴西,你簡直太適合與我這個“世間所有之惡”爲伴啦。
…………
山風呼嚎。皓月當空。
杏黃色頭髮的青年赫華德·古斯特將視線投向黑暗中的一角。
“像是在鳴叫呢。迫不及待地想要顯靈吧,你這傢伙……”
視線投注之處是巨大的長形石塊。其形狀就像一張天然形成的石牀,作爲聖盃降臨的舞臺非常合適。仰臥在上面的,是讓Assassin運送過來的愛因茲貝倫人偶。
早已死去的她,身體很自然地躺在那裡。她的屍體並未腐爛。在褪去人形、變回真實形態前都會保持那個模樣。混入臟器的聖盃只要再回收一個Servant的靈魂,外裝便會自動崩壞顯露出原貌。自己只需等待便可。
所處的位置是距離城市一百多公里外的落基山脈腳下。這座高大連綿的山脈構成北美洲大陸的脊樑,從墨西哥一路延伸到阿拉斯加。當然,赫華德如今站着的地方並不是山麓之巔,只不過是一片遠離市中心的高平原而已,離寬闊的山體還有很遠一段距離。說到底,聖盃不可能真正降落於山上。
從赫華德所在的地方極目眺望,遠處是南北走向的山地,海拔高度在四千米以上。山峰挺拔陡峭,鬱郁蒼蒼,山間隨處可見清洌的小溪。野牛在原野上漫步,百鳥爭鳴,山花搖曳。儘管已是星月高懸的深夜,周圍的景色依然秀麗迷人。
搬運聖盃之器到郊外的途中,赫華德感到整片平坦的高地四處都充滿了靈氣。極強的魔力包圍着山澗。這裡就是能被選爲靈脈之地的場所了吧。
此處不但具有適合召喚聖盃的靈格,更有極強的隱蔽性。在杳無人跡、荒涼偏僻的這個地方,應該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儀式完成吧。赫華德找到一個半露天的山洞,吩咐Assassin將死去的人造人遺體安置在石板上,自己則靜靜等待着。
山風在頭頂盤旋而過,發出猶如胎兒離開母體後發出的啼哭。
“這個聲音,簡直像是詢問我的願望呢……”
赫華德笑了,也許是生平最快樂的一次微笑。
“也沒有什麼願望啦。所以不搶奪的話,你是不會把令咒交給我的。”
水藍色的眼眸凝視着令咒,從老師手中奪來的令咒。
自己是足以登上精英學子的那一類人吧。老師對於學生的信賴和讚賞的程度,赫華德非常理解,甚至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這份誤解被帶進了棺材。
那是搭乘飛機出發前往美國的前一夜。躺在血泊中的老師,直到臨終的那一刻都是一臉茫然的神色。那張毫無生氣的臉上,流露着好像完全理解不了爲何會發生這種事的表情。一直到最後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愚蠢啊。
當時的自己內心沒有任何糾葛,沒有任何迷茫。只是帶着清澈的微笑,進行着自己想做的事。
手中的刀柄一點也不覺得沉重。
毫無成就感的虛無在心中一閃而過。
俯視老師屍身的眼神,還不及看着令咒時的熱切一半。
將自己在研究室中謀殺了被魔術協會選舉出來的參賽代表卡布瑞·修齊萊澤·福格威德的那一幕趕出腦海後,赫華德舔了舔嘴脣,低頭凝視着那雙曾經染滿老師鮮血的雙手。
“我只是,單純地享受着立於頂端的成就感而已。這難道還不夠嗎,嗯嗯?”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溫情,就像是個在雪地中搭建雪人的孩子一般閃爍着天真而喜悅的光芒。
喧囂的風似乎颳得更響了。
眺望着遠方終年覆蓋積雪的峰頂,年輕魔術師的心情似乎很暢快。
“聖盃好像對我不太滿意呢。嘛~算了。Assassin——”
話末,以嘴角勾起的慣有微笑作爲結尾。身邊忽然涌起一股濃密的氣息,隨後出現了一個黑色的Servant。兜帽下,那完全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半張臉,在赫華德看來一定是充滿恭敬地傾聽着自己指示的表現吧。
青年動情地大聲笑了起來,比任何時候都爽朗地笑着。
“說說吧,你的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