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柯爾特M1911自動手·槍掉落在地, 發出既沉悶又清脆的聲響。癱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淚流滿面。
已經做好最充足的準備。冥思苦想了數不清的夜晚。
提前寫下一封郵件,設爲定時發送的狀態,在裡面替自己的決定編織了最恰當的理由。等一切都塵埃落定, 時間一到, 這封絕筆信便會自動投遞到父親的郵箱。
可是, 連最簡單的解脫居然都辦不了。
被教會秘密除名的葛蘭蒂, 頭幾年之中好長一段時間都處在無業遊民的狀態。回國三年後, 曾將希望寄託於報效祖國。
子女不但是父母生命的延續,還將延續他們的夢想。或許可以通過參軍實現自己的價值,也算是對栽培了自己的父母聊以慰藉吧。
這是一個本性善良的男人, 無法被榮譽、忠誠、美德這些哄騙的話語洗腦。因爲男人始終堅信,是人本就應當如此。
爲了所謂的教義, 他狩獵過很多人的命。在不斷的殺戮中, 他看清了一切。
從此以後, 他嗑藥成性只爲逃避人生,逃避這暴虐而又污穢不堪的世界。
簡直就像是一種自虐行爲。用依賴性不輸給毒品的藥物折磨自己的身體, 原來在靈魂深處,他是那樣的恨自己。
這樣的男人,是悲觀者、厭世者。他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裡,他永遠只會活在過去。
但也就是這樣的男人,竟選擇走上一條立志爲祖國獻身的道路, 再次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把自己緊束。
他相信, 那是一種救贖。
他志願參加海軍陸戰隊, 非常順利地通過了智力和體能兩方面的測試。然而, 卻在來年的心理測試中碰壁, 屢次不合格。正式服役後沒多久就被迫提前退伍。
爲什麼。
「神」施捨給自己一縷從小縫間透射進來的陽光時,爲何又殘忍地將那道罅隙堵上?
絕望中一度想要自殺一了百了。這項決定幾乎耗費了男人畢生的勇氣。
可是偏偏, 當他身披盛裝坐在借宿的旅店房間躺椅上、用槍抵住自己太陽穴、咬牙扣下扳機的時候,子彈竟然卡殼。
葛蘭蒂痛哭流涕地深深埋下頭,抱着自己的雙臂泣不成聲。
想重頭來過,想重新起航。他去參了軍,結果失敗。想自殺,又沒死成。
連「死亡」都做不到。這是「神」施加於自己的惡意嗎?
葛蘭蒂的哽咽由於劇痛而終止。
好似灼燒一般的痛意,在他右手腕貼近手背的位置傳遍全身,使他不由得彎下腰來。
類似蛇般的三道花紋組成奇異的形狀,顏色如血般鮮紅。這種東西在以往三十多年的人生歷程中從來都沒見過。
內心迷惑不解的男人停止了哀嘆和哭泣,好奇於這團未知的圖案。
連夜的資料查閱中,終於知道這是參加聖盃戰爭的入場券——令咒。有了它,就有資格成爲一名Master。
可是聖盃不應該在2010年的時候就已經解體了嗎?沒記錯的話,迪爾波里的養父還死在了那次鬥爭中。
也許聖盃重新集聚力量覺醒了,想要現界。這是葛蘭蒂的猜想。但不管怎麼說也應該跟他毫無關係纔對。
令人詫異的是,隨後他得到了教會派遣的代表是迪爾波里的情報。
他人在明處,自己在暗處。經過不懈的調查他發現,出任即將舉辦的這一屆聖盃戰爭的督戰者人選,竟然是他從前的助手夏綠特。
最親近的兩位故人和自己一樣都將踏上聖盃的戰場,這真是百年難遇的怪事。
然而,據說只有想要實現某個強烈願望的人才會被賦予令咒。
一定是「神」跟自己開的又一個玩笑吧。爲什麼選中已準備赴死的我呢?這樣的我怎麼可能會有願望呢?
在度過無法排解憂悶的這段歲月裡,往日的陰影始終折磨着自己。
原來如此……那個時候,男人在心中響起了一個聲音。
原來聖盃是希望我再和過去的夥伴見一面,和他們做個了斷再去死嗎?
再次找到全新目標的葛蘭蒂,消瘦的臉龐露出了蒼白無力的笑容。
————黑葛原葛蘭蒂往事————
>>>
英靈們戰鬥在惡臭而又污濁的深潭中。腳下是粘稠的血漿和數不清的骸骨。
Berserker的殭屍大軍沒有窮盡。但,如果妄想用這些殭屍試圖阻止Saber,那是對他劍術的侮辱。
事實上殭屍們不要說能夠對Saber發動有效的攻擊,Saber一長一短的雙劍就像砍瓜切菜般蹂·躪着這些窮兇極惡但卻毫無獨立意識的怪物,連近身的機會都不留給敵人。
Saber的動作實在太快,被斬斷的魔怪們屍骸散裂鮮血崩離。除了雙劍上流淌着鮮血和污垢外,連零碎的血沫都不曾沾染到Saber身上。
但是,敵人的數量完全沒有減少。光憑無意義的砍伐並不足以撼動Berserker。Saber必須儘快掌握獲勝的關鍵。
本來,如果能夠解放右手長劍的寶具威力,只需一擊就可以將那些骯髒的怪物們打得無影無蹤了。
寶具所能發揮的效果大體分爲兩種。
一種是武器本身具備的屬性。另一種是邊喊出真名邊放出必殺威力。Saber右手緊握的長劍就屬於後者。
一旦呼喚真名,長劍放射出來的力量連千軍萬馬都能消滅掉。可是正因爲釋放出來的全部威力實在太過驚人,可以說能使周圍的大地瞬間化爲焦土,因此不到萬不得已,是絕不能隨意使用的。
Saber寶具過於龐大的威力將會招致比Berserker的妖魔鬼怪更嚴重的災難。殭屍肆虐的苗牀是停放着數架飛機的寬闊平臺。連接平臺和機場主體大樓的廊橋後方,有很多人瑟瑟發抖地躲在仍未被攻破的玻璃門裡,在Saber的視野一角。他們滯留在大樓內,還在嗚咽抽泣。而Berserker更是狡猾地站在了背對着人們的方向。
換而言之,那些目前仍然倖存、但沒能及時撤離現場的普通民衆都被Berserker挾持了,成爲她的人質。同時也成爲Saber無法全力戰鬥的原因。
前後左右都被殭屍圍堵得水泄不通的Saber,想要一擊定勝負殺死它們的頭目,他的攻擊勢必會衝撞到那些人質吧。對整個停機坪乃至機場也將造成不亞於Berserker的破壞。這是Saber不能允許的。
他之所以違抗Caster的命令和Berserker戰鬥,就是爲了避免之前乘客慘死的悲劇再次發生。他是不可能爲了打倒敵人而去擊毀機場的建築物以及躲在裡面的人民、將傷害範圍擴大化的。
如果現在對抗Berserker的人是Caster,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啓動寶具,不計任何後果吧。因爲內心有這樣的猜測,Saber竟有些慶幸Caster沒有來。
由於騎士的秉性,Saber對陣Berserker似乎是陷入了僵局。不過,就算被迫自我限制力量也不要緊。Saber的戰術是擒賊先擒王——僅以自己的劍技。
暗下決心並且充分確定了之後,Saber的雙劍猛然加快了速度。
“……?”
Berserker狂亂的血紅色眼睛,第一次露出驚訝的神色。
這或許稱不上驚訝,應該說只是一種不可理解吧。
以較長的那把劍爲中心,所經之處沒有任何預兆地捲起了一陣旋風。是劍氣產生的波動嗎?
只是一陣很小的旋風,沒有達到颶風的等級,因此並沒有特別大的魔力和能量。但問題在於這風竟然能夠令所有企圖撲向Saber的殭屍無法靠近。就好像一個海浪捲過,把岸上的泥土沙石全部都拍飛一樣。
風是由Saber右手的長劍發出的。正確說來,這便是來自於Saber寶具的一部分力量。在沒有高聲喚出真名的時候只能做到這個程度。
就在Saber長劍劃過朝他逼近過來的殭屍的那一瞬間,從劍身泄露出的風壓聚成一股強烈的疾風,猛烈地捲走了廢物們。在不斷的交戰中,被Saber的劍撕扯出來的真空地帶越來越多,Berserker佈置在周圍的密集大軍已經出現了一條足夠通往其本人的康莊大道。
【盛大的忿怒】——不愧爲英靈迪盧木多的寶具。
這把海神贈予英靈養父的寶劍在傳說中曾像海浪一樣捲走了迪盧木多周身的敵人。“一舞劍氣動四方”的特性促使其羣體打擊的效果可以連續發動。規模大小由持劍者本人的意志決定。
這把劍的效果雖然屬於主動釋放的類型,但在尚未詠唱真名的情況下,無法爆發出足以掃滅一切敵人的力量。不過,依然可以變通使用。
向敵人放出的超強旋風成爲橫掃萬軍的鐵錘。對於開闢道路、爲勝利奠定基礎這方面來說還是頗有成效的。
由於在這過程中並沒有任何殭屍死亡,也就沒必要復活它們,新的殭屍從血肉中重生這令人咋舌的一幕Saber沒能欣賞到。
右手之劍製造衝破敵人防線的風勢,漏網之魚就用左手的短劍予以殲滅。被切碎的肉片和遭到旋風衝擊力飛走的雜魚交織在一起,形成一道詭異的風景線。Saber精湛的武技甚至讓人無法對他加以責備。
Saber不斷向Berserker所處的位置靠攏,沿路不斷有殭屍試圖用自己的血肉之軀阻止突進的敵人。但是在【盛大的忿怒】所形成的暴風下,周圍的雜兵就像不經一擊的稻草人那樣全被卷倒。Saber身前開出了一條筆直的道路。
始終把戰鬥交給手下傀儡、安穩地坐鎮大後方的Berserker幾乎完全暴露了出來。脆弱的魔怪們顯然無法延緩Saber的腳步。因爲過於集中在一起,當被風壓吹散時,魔怪的包圍圈被貫通出一個窟窿。包圍Saber的障礙已經被掃平。
“……!!”
Berserker儘管沒有理智,但還不至於完全喪失對戰局的判斷力。她馬上作出決定,召喚出更多的殭屍填平面前的空缺。
一方面,是響應女伯爵感召現界的魔怪們,其中就有和英靈伊麗莎白共同殘殺了那六百多名少女、Berserker生前最依賴的四位親信。一方面,被掀飛到一邊的魔怪由於主人的危機,重新振作起殺意從地上爬了起來。這兩股勢力一起伸出彷彿觸手般的手臂向Saber的後背襲去。
然而,毫不遲疑地衝入那條必勝通道的Saber根本不會給它們任何機會。Saber一邊繼續用長劍的特效擊飛敵人,一邊用短劍不停在身後攪拌着砍伐追擊的敵人,在這期間,他的身體仍然在向嘍囉們的頭目邁進。
笨重的男巨屍管家烏依瓦里及其他三個女巨屍無一例外地被捲走。終於,與Berserker的距離已不到十步,那中間沒有任何阻礙。
“來吧——接招吧!”
衝着面目可憎的敵人,Saber揮出了右邊的長劍。劍尖迸發出冷冽刺目的寒光。
“Berserker,你的末日到了!”
“——!!”
海神之劍隨着一聲低吼刺出。Berserker在驚愕中瞪大了雙眼。
趕上了。
雖然輕輕一刺的長劍所擊中的只是Berserker衣裙的表面,沒能傷及要害。不過仍保持向前俯衝的姿態的Saber,他的攻擊遠沒有結束。
但……
深入刺下去以後,劍尖觸及的卻不是Berserker的身體,而是無色無味、沒有任何觸感的空氣。
“怎麼會——?”
英靈的金眸中佈滿了驚訝。
在失手的那個瞬間轉過身去的Saber左邊至少五十米外的地方,本應死於這一劍之下的Berserker怡然自得地站立在那裡。她的身邊再次組織起數重防線將Saber團團包圍起來,隔絕任何向她靠近的路線。根據排列起戰陣的殭屍密度來看,數量應該是翻倍了。
Saber將這個情況先拋至一邊。他開始思考剛纔沒能一劍擊斃Berserker的原因。
瞄準敵人心臟的那一擊不可能失手。因爲無論是速度也好還是力度或者精度,Saber幾乎用盡了全力。
通過這次交戰進行的分析來看,Berserker的特點便是特別擅長運用黑魔術,從異世界召喚殭屍。她本人的武技應該是相當低微的。在近距離的白刃戰較量中Saber具有不可撼動的絕對優勢。
然而當時的情況卻是自己的劍完全沒能砍到Berserker的身體。也就是說,Berserker的突然不見使劍遺失了目標。難道這個Servant能夠施展瞬移的魔術嗎?
雖然對方的能力有些棘手,但是必須馬上消滅掉她。不能任憑時間這麼拖延下去。
等等……
Saber在舉劍朝敵人邁進一步之前停止了。他的眼睛無意間朝腳下瞥了過去。
地面發生了變異。鋪設在機場停機坪的跑道應該是瀝青或者混凝土,但現在被Saber踏在腳底下的卻是每一塊都切割得大小差不多的石塊鋪成的道路。雖然顏色和之前的路面相近,但很明顯這是兩種材質。
還有血跡。原本溼漉漉的血跡早已凝固成乾涸的形狀,遍佈於各處。如今Saber的感覺,就好像走進了某間常年不見光的陰冷地下室一樣。
“……”
Saber在狐疑中不禁掃視周圍。
四周的景緻沒有任何異常。發生變化的只有Berserker和Saber、以及殭屍軍團站立着的這片大地。
“——我明白了。是你開闢出來的陣地吧?不過,能做到這種程度真是叫人驚歎……”
儘管Saber十分靈敏地猜出了敵人的手段,但他的嘀咕聲實在是顯得有些苦澀。
“哈……哈……”
Berserker好像在譏諷他似的發出了嘶啞的笑聲。
她能造出利於自己作戰的陣地,這是在之前和上一個Saber及Rider、Archer戰鬥時運用過的寶具【狂歡古堡】。
半完成的陣地。與Saber一樣,Berserker變通使用自己的寶具做到僅僅重現地下處刑室一隅的程度,而沒有改變整個空間。因此這個只有地面發生改變、但其他區域仍然連接現實世界的半吊子陣地纔會呈現在敵人面前。
由此看來,Berserker也知道鋪設整個陣地對自己只有不利吧。那樣做的話,Saber對於盡情釋放力量這一點就不會有所顧忌了。
就像一座高樓處於未竣工的狀態那樣。恰赫季斯堡場景下的「固有結界」並非完全封閉起來。但陣地範圍內的地面確實已經發生了某種異變,某種能夠讓Berserker自由穿梭在其中的異變。
當時,她遭到Saber的擊殺一擊。在絕望的狀況下,Berserker這頭野獸的生存本能被激發了。對她而言和進食同等重要的便是生存。
她被迫使用了至今從未使用過的又一件寶具【黑暗同行】。
此寶具的原理是在影子中造出黑洞,使英靈伊麗莎白能在自己的陣地裡活動自如。這並不是完整的「空間轉移」,充其量只能在【狂歡古堡】的範圍中移動。
面對Saber迫在眉睫的攻擊,Berserker好像軟骨生物一樣及時鑽進了地底,再從遠離Saber的位置鑽出來。移動時,地表下面貫穿出一股黑光。在恐怖的地下處刑室中來去自如的這項能力讓她艱難地躲過一劫。
沒想到Berserker居然擁有這種離奇的逃離手段。看來等待着Saber的會是一場難以突破的僵局。如果找不到能夠遏制住Berserker在自己的劍下逃脫的方法,這場戰鬥可能會難分伯仲吧。
“給、我、血……”
好像是看到Saber眼底的一絲無奈,鑑賞着敵人表情的Berserker扯開了她的嗓子。這是充滿怨恨的嗟嘆,像是詛咒的聲音。這還是Saber頭一次聽清楚這頭母獸的聲音。
“……你竟然會說話?”
Saber不可思議地輕聲叨唸着。面對他,Berserker發出了更加刺耳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
因常年的瘋狂而使雙眼充血的Berserker,嘴角泛起一絲嗜虐的笑容。就在Saber心裡一驚的時候,Berserker身邊的魔物們像是爲了滿足她的需求似的再次膨脹。殭屍的數量又翻倍了。彷彿要淹沒停機坪的大羣怪物向Saber涌去。
“給我他的血……我要喝光他的血——!”
伴隨着Berserker充滿興奮和怨怒的沖天咆哮,更熾熱、更激烈的戰鬥第二幕開始了。
>>>
今夜的夏延市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安定和寧靜。但即使機場受到再怎樣沉痛的傷害,擔負着確保城市機能正常運作使命的物流行業,還得繼續留守在崗位上。
不過說起來,會在這個時間點叩響客戶房門的快遞員,想必正是由於全城混亂的交通狀況而耽誤了工作吧。
一位身穿制服的青年男子抱着一個密封的米黃色盒子,下了麪包車。在收件人的住宅前按下門鈴,耐心等待着。
不一會兒,身高僅到快遞送貨員腰腹的小少年打開了門,站在男子面前。他有一頭鉑金色的短髮,淺到幾乎接近於白色,稚嫩的臉龐看起來八、九歲的樣子。他說話的時候,還能看到戴在嘴中用來矯正牙齒的牙套。
“啊啊,總算送過來了。啊哈哈,太好了……”
“請您在這裡簽名。”
少年滿心喜悅地簽收了送來的快遞,視如珍寶地將盒子捧在懷裡。在網上訂購的微軟公司最新款的Xbox型遊戲機終於入手了。
最後一項物件送達完畢。結束工作的快遞員男子禮貌地朝少年笑過後,轉身朝麪包車停靠的位置移去。在走回去的過程中,男子的視線裡出現了一名穿着非常單薄的紅色連衣裙、朝年幼屋主靠近的白髮女性。
臨走前,似乎還隱約聽見這位年輕的女子呼喚少年的聲音。
“——少爺。外面很危險,我早就提醒過你沒事不要隨便到屋外的吧?”
陌生的女音從身後傳來,讓回身準備進屋關門的鉑金色頭髮的少年轉過頭來的時候困惑住了。跟他說話的是一個從沒見過的年輕女子。
少年剛要問大姐姐你是誰,卻被對方的那抹目光深深地吸引。移不開視線。她的眼神彷彿是具有無限引力的黑洞。
“……啊,我知道了啦。出來簽收一個快遞,不要生氣嘛。我這就回去好不好?”
少年彷彿處於夢幻中一般,機械性地回答着。白髮女子那雙冰藍色的眸子裡,似乎散發着某種不可抗拒的因素,催動着少年回答她的問題。
“在聖盃戰爭沒有結束前要一直呆在家裡,知道麼?”
身前的女子微微曲着腰,用沒有畫出黑色三角形魔法陣的右手輕柔地撫摸着少年的臉龐。
“……嗯。那麼你呢?”
“我去市中心看看Berserker那邊的情況。少爺,你可要乖乖的。”
“好的,我會的。”
點頭,聽話地應了一聲後,單手抱着包裝盒的少年進了屋,另一隻手緊緊地關上了門。而剛纔和那陌生的女子說話時候的疑問和不協調感彷彿都沒有了。
看着被自己催眠了的少年消失在緊閉的大門後,Caster像是害怕這番對話會被隱匿在暗處的敵人偷窺到似的,面容緊張地朝四周環顧了一陣子。在確定沒有任何人看見之後,長長呼出了一口氣,放下心來,在原地變成了靈體。
Caster也好,少年也好,還是送快遞的男子也好。這一幕,在他們之間所發生的事件都在追蹤者的密切監控之下。
有一座別緻的三層樓小洋房,花園裡栽種着各類植物。這套洋房距離Caster出沒的民宅只有四百米不到的位置。
渾身漆黑的追蹤者將自己隱沒於被黑暗掩蓋的樹梢上,監督着遠方發生的一切。植物形成的小小密林使他完全沒有被Caster發現。
所有的過程都被Assassin看在眼裡。從聖盃戰爭正式開始以後,距今已經過去一週的時間。再算上開戰前就已經在城中四處奔波的那些天。這麼久以來Assassin都沒能探查到的第七名Master,在戰爭期間從來沒有現過身的最後一個Master——Caster的Master,終於被Assassin發現了。
切斷自身一切氣息的暗殺者啓動了所有能夠避免被Caster感知到的技能,其本身就像被月光照耀的樹葉投在地面上的一抹影子。這一點除了Assassin外再沒有其他Servant能做到。將Caster的據點大致劃分在機場以北的區域之後,日以繼夜地將其中一隻「個體」留在那附近偵查的Assassin,終於有了收穫。
本來,按照赫華德所說的方案,的確是應該將目標鎖定在沒有人出入的屋子纔對。按照這條標準,Assassin差不多已經瞄準了目標。
由紅磚砌成的房屋,在目前監視着的這一家東面,隔開兩條馬路。那屋子雖然一到晚上就會亮起燈光,卻無人進出,好像常年沒有活人居住。Assassin將自己的目光鎖定在那裡是今天不久前纔有的打算。
不過,似乎是自己看走了眼。Caster與疑似Master的人交談的那間屋子纔是應該重點勘察的對象。
第一次出現在Caster面前的那個時候是抱着與之結盟的想法,因此Assassin當時完全沒有費心隱藏自己。從Caster這次的反應來看應該是沒有發現極力將自己的魔力抑制在約等於零的狀態下行動的敵人吧。在Assassin天衣無縫的僞裝下,她對其他Servant敏銳的感知不起作用。大致可以確定她面對自己時候的感知極限了。
從年齡判斷,與Caster進行交談的少年太小了。從她對那個小孩的稱呼,以及那小孩的實際年紀來看不太可能是聖盃選中的Master。Caster真正的主人很可能是某個被她監控起來的中年人,也就是那個少年的家長。
要想弄清楚這點,就應該好好對這間屋子徹查一番。
赫華德關於Saber的主人是Caster的判斷是正確的。只要殺掉Caster的主人,那麼Caster-Saber這條鏈上的Servant都會相繼死去。以一條命剔除掉兩個競爭對手,這絕對是一石三鳥的計策。
躲藏在植物陰影之下的Assassin,一邊在靈體狀態下悄然接近這座被鑑定爲首要調查目標的房屋,一邊感受着Caster的氣息。
對方的靈體不在附近,她離開了。不用想,Caster果然就如剛纔對那個小少年所說的那樣去關注Berserker的戰鬥了吧。Assassin從一開始就沒有制止那頭野獸的打算。相反,Berserker引起的混亂正好可以吸引其他Servant的眼球,爲他的行動提供便利。他在這場混亂中的目標仍然是狩獵Master。
謹慎的Assassin直到順利潛入進去以後方纔由靈體轉變爲實體。躡手躡腳地經過客廳,選了一個正好可以觀察到所有居住者的位置。之前的少年似乎在自己的房間裡擺弄着剛到手的遊戲機。從半掩的門縫中可以看到在另一間臥室裡,一個翹着二郎腿、外貌目測三十歲出頭的男人一心一意地撲在身前的電腦上,對闖入的第三者完全沒有察覺。
家中只有這兩個人,看不到本應跟在貪玩的兒子和遊手好閒的丈夫後面操持家務的母親。所以Assassin將目光放在了那位父親的身上。
把這家人全都殺掉也不是什麼難事。Assassin的英靈,本來就是爲了暗殺Master而存在的。正想着,Assassin已經來到了專注上網的男人身後。
“……嗯?”
奇怪。無論怎麼找,這個男人擱在鼠標和鍵盤上的雙手都沒有令咒。他不是Caster的Master。
親眼見到自己的判斷被無情推翻的Assassin,這時注意到了蹲坐在房間角落裡一隻全身佈滿機械外皮的獸人……
那隨之而起的純紅色閃光,似乎使屋內所有的擺設都褪色了一般。
緊接着一陣酷熱的暴風原地捲起,溫度超過一千度的熱浪席捲而來。
身上穿着的衣服,皮膚還有頭髮都悉數暴露在滾燙灼熱的衝擊下,起火燒了起來。周圍的一切都在這道突如其來的火焰漩渦中發出淒厲的慘叫。
活活被燒死的鉑金色頭髮的少年,最後的哀嚎在熱風中盪漾着消失了。父親憂慮着孩子的聲音,不一會兒也聽不到了。
短短一秒鐘左右的時間,被燒燬得一絲不剩的屋子就好像從來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那樣,蒸發了。
在生命的最後一瞬,Assassin終於理解了……他的宿敵Caster故意在他眼皮底下轉悠、故意認兩個陌生人爲自己Master的真正目的。
完全燒掉了。燒得非常乾淨,一絲痕跡也沒有留下。
從連接着機械獸人感官的水晶球中,Caster確定了Assassin的死亡。
她現在身處距離那套被犧牲的房屋西面六百米左右的制高處。單親父親和兒子,自己的機械獸以及Assassin,都喪命於那場從天而降、令人防不勝防的火災。
在城市中並不算常見的二口之家,由一個很早就步入婚姻殿堂但很快又離異的單親父親撫養年幼的獨子。用開網店和炒股票的方式賺取微薄的收入養家餬口,父親的工作性質主要是通過互聯網和別人打交道。一切生活用品都從網上購買,不到非常時刻幾乎從不出門。在父親的潛移默化下,幼小的兒子也養成了整日宅在家中、不喜與人交際的性格。這樣畸形的家庭很符合Caster心目中實施計劃的客觀條件。
一兩隻獸人沒什麼魔力。各有一隻機械獸安置在父子兩間臥室裡。魔獸的身上包裹着數層風,是用來防止被普通人發現的。這對Assassin雖然沒什麼用,但沒有透視眼的Assassin一旦在利益和好奇心的雙重作用下走進那房子,就證明他的末日已經不遠。
原本做好了長足的打算。想要不止一次運用這個方法引誘Assassin掉進自己的陷阱。今天這一出只不過是Caster的第一場戲而已。沒想到對方這麼容易就上了當。
不用說,Assassin一定是被得到的新情報衝昏了頭腦吧。因爲與他合作過的Caster深知他早就調查好了其餘所有Master的情報,只差Caster的Master了。要是把這項炙手可熱的情報透露給他,以往慎之又慎的Assassin一定會在眼紅之下做出冒失的舉動來。
一切都順利到讓人不敢想象,好像水到渠成地過於突然了。Caster儘管對Assassin那麼快就赴死的過程感到有一絲奇妙,但她還是默不作聲地將神杖從左臂取出,沒有半點遲疑,使用寶具【撒拉弗之灰燼脈衝】一擊轟滅了整套民宅,使Assassin葬身火海。
Caster帶着微微的滿足感望着已經化爲一片灰燼的民房殘骸,變成了靈體。自己過去的那個盟友已經和瓦礫相伴了吧。
消失在遠處的Caster的實體來到災難過後的廢墟。毫不在意瘋長的火苗涌竄到自己身上。
還沒有熄滅的火焰中,被燒得體無完膚的Assassin的身體正在一點一點消散。Caster冰藍色的眼睛沒有一絲顫動地看着那個乾癟高瘦的熟悉身影。那個暗殺者以自己超高的隱蔽能力爲傲,懷着暗殺對方Master的必勝念頭潛入進去,卻沒想到整個房子都會被一起破壞而自己仍然留在其中。
對於被殘酷的聖盃競爭殃及到的那兩名無辜者,她沒有任何感慨。對於自己犯下的罪惡,她依舊採取冷靜到事不關己的態度去對待。胸腔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悔意。Caster在燃燒着的餘燼中隱去實體。
>>>
“該死的——”
Assassin握緊了拳頭,在黑暗中憤恨地咬着嘴。這不是剛纔被Caster甕中捉鱉誘殺掉的那一隻。
繼那隻被Archer殲滅的「個體」之後,又有一隻陣亡了。Assassin如今的力量已經被削弱了十分之一。
和Archer受到誘騙後,以極其野蠻的方式擊殺那隻「個體」的情況不同,Caster主動用計除掉了潛伏在城北始終監視着那一帶的那個Assassin。若非她不知道Assassin有很多「個體」可以去死,若非Assassin本人有不止一條命,恐怕這次真的要斷送在Caster手上了。
還是過於急功近利了啊。自己的那隻「個體」自以爲探查到機密情報,眼饞於擊殺Caster的主人所能夠帶來的巨大利益而犯下冒進的致命錯誤絕非個別現象,事實上所有Assassin都非常迫切地想要知道操縱着那個麻煩角色的魔術師究竟是誰吧。
斜視了一眼遠方的那團冉冉升起的火焰,Assassin在頭腦中分析着今夜這一系列戰鬥到目前爲止顯露出來的情況。對於全城的監視仍在繼續,他依然將目前的動態掌握在自己手中。
赫華德趁亂回校之後,將絕大部分的Assassin「個體」留在城中繼續監視。離開教堂不久,Assassin的某一隻「個體」便一路尾隨梅麗塔斯菲爾。她搭乘計程車沿25號洲際公路趕往城北邊境,應該是尋找下一個合適的據點吧。時刻能感受到Servant的氣息就在她周圍的Assassin不能出手。除Ruler之外,那女人的身邊一定還有隱形的Avenger吧。看來Ruler和Avenger成了一夥。
這就難辦了。突擊的難度大大提升。Assassin不得不暫時擱置對梅麗塔斯菲爾的綁架計劃,先跟蹤他們,爭取把最新的落腳點打探出來。可惜Assassin沒有像Caster那樣一鍋端的寶具,要不然連監視的功夫都可以省去了。
由於Berserker的背棄,被丟在與藥房相鄰的公園某處,那個灰頭土臉的男人也被某隻「個體」緊盯着。還未取走那男人的性命是因爲Assassin知道一定會有其他Servant制止Berserker的暴虐。寄希望於正面衝突的雙方能夠兩敗俱傷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應該是出於對那個男人本身行爲的某種興趣吧。男人跌跌撞撞地離開公園,起步趕往城南。從路線上看是往監督者的教堂去了。Assassin一路跟蹤着他。直覺告訴自己可能會發生某些意想不到的事吧。暫時不殺Berserker的Master,留着他還有用。
城市最大的害蟲,在機場引發騷亂的Berserker受到了Saber的干擾,彼此激烈交戰起來。同時從另一隻「個體」的彙報中得知Lancer也有意加入到討伐Berserker的行列中。Archer那邊暫無動靜,但威脅很大的Berserker恐怕很快就會敗給高手,這也是放任她的Master到教堂去的又一因素。一切都在Assassin的預料之下。
Assassin在頭腦中冷靜地分析着、整理着從各處蒐集來的情報,可是心中沒有一絲激動的心情。
自己的任務是把全部的敵人都掌握在手中,在這些情報的引導下取得勝利。可以說是有些把他們玩弄於鼓掌的意味。滲透進其他勢力的時候都沒有遇到多大的障礙,甚至是沒什麼可期待的、無聊透頂的任務。唯獨Caster……只有她。這個巧妙地將Master藏在Assassin找不到的視野盲點的敵人,比起今夜的大激戰所導致的全城混亂不堪的跡象,還要讓人難以捉摸。
>>>
“……!”
被剛纔發生的異變驚動的Saber,立刻投去了焦躁的視線。看着北邊洶涌竄起的沖天火光,他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氣。不知道是怎樣的傢伙在全城狀況已經如此危急的時候,唯恐天下不亂般導致了又一起爆炸事件。
Saber不安地望着遠處的火勢,但是他的敵人卻絲毫沒有理會。Berserker的原則是牢牢盯着身前阻擋自己狂歡的敵人,對周遭發生的動盪她是完全不屑的。
火災發生的地點離自己和Caster的據點並不遠。對未知的突發事件以及無法第一時間想到退敵之策的雙重緊張感籠罩着的Saber,儘管繼續和Berserker的嘍囉們糾纏着,卻找不到制勝的辦法。
不管他多麼努力地一路殺到Berserker身邊,但在一瞬間就會消失到安全位置、被殭屍嚴密保護起來的敵人,Saber展開的凌厲攻勢完全沒辦法傷害到她。
Berserker陣地的半徑應該維持在方圓幾百米左右。也就是說她能借用【黑暗同行】這件寶具進行轉移的空間非常寬廣。陣地的每一處都有重兵把守。雖然那些廢物在Saber面前不堪一擊,Saber還能以長劍暫時打破一兩個缺口用來接近Berserker,但下一刻那些缺口就會被迅速聚攏過來的殭屍重新覆蓋。離它們的掌控者Berserker的距離太過遙遠了。
對於陷入到頹勢中的Saber來說,能夠一擊掃蕩所有魔物的【盛大的忿怒】無法全力使用。戰局的不利狀況,只有依靠毅力和耐心慢慢扳回來。
Saber停止了對遠處的觀望。掄起劍,繼續無畏地向Berserker的喪屍軍隊衝過去。突然——駿馬雄壯的嘶鳴聲造訪了戰場。
這一瞬間,君王和青年君臨了。
“——?!”
Saber一動不動地回望傳出聲源的南面。Berserker的殭屍們也好像被鎮住了一般停止廝殺,朝直奔這邊而來的又一個敵人望去。
將戰場上的所有目光都吸引在一起的駿馬上坐立着一個令人一看便過目不忘的男人。紅色的披風就像揭示着好戲即將到達高·潮一般的布幕,在寒風中雄渾地抖開。馬匹的主人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尖銳而強勢的目光毫不客氣地掃視着下方所有人。
Saber沒有出聲,靜靜地握緊武器,神色嚴肅地盯着這位新來的Servant。在Servant身後還有一個身材稍顯瘦小的年輕人坐在馬背上,這人想必就是召喚了這個Servant、與之一同來到戰場的魔術師吧。那位Master又有幾個殭屍會注意到呢?
到現在爲止仍滯留在機場內部的民衆,在看見一個打扮古怪的男人和蹂·躪他們的怪物展開一番搏鬥卻取不到良好的成果後,又迎來另一個身着古羅馬風格盔甲的武士。如果這些人能在災難中存活下來的話,肯定會把這些離奇的經歷傳揚出去吧。只是,這時候早就沒有人能夠分清到底誰纔是真正救助自己的一方了。
“今晚註定是個不眠之夜。沒有片刻安寧呢。”
來者以一副雍容華貴的姿態爽朗地說道。他的態度穩重大方,文雅從容,又盡顯王者的霸氣。他說話的時候,深棕色的眼睛看過去的同樣也是Saber之前眺望過的北方,好像對那場火災的關注度遠遠超過了對場上的那些敵人。
在那威風凜凜的Servant降臨戰場以後,整個氣氛都發生了劇變。比起先前嘈雜激烈的劍鋒交鳴聲及殭屍刺耳的嚎叫聲,此刻靜謐的氣氛詭異到讓人毛骨悚然。
“朕乃羅馬帝國的奧古斯都,名字是蓋烏斯·弗拉維·瓦萊裡烏斯·奧勒裡烏斯·君士坦丁——不潔的亡者喲,給朕束手就擒吧!”
Lancer一開口就差點沒把與他同乘一騎的朋樹嚇昏。一直以來都將自己的真名隱藏得十分完美的Lancer竟然第一次上戰場就如此隨意地自報身份,幾乎要把朋樹嚇得直接從馬上跌下去。不過前方的Lancer彷彿完全沒考慮到Master坐立不安的情緒。
Lancer一邊用削弱敵人氣勢的口吻厲聲報出真名,一邊平移目光,好像他剛剛纔注意到場上早就有另一個Servant比自己先到的現實似的。被目中無人的Lancer俯視的Saber夾雜着苦笑搖了搖頭,但是他如手中利劍般充滿威勢的眼神中並沒有笑意。
“你正大光明地說出自己的真實姓名,這股氣魄讓我佩服。不過,還是稍微注意下場上實際的情況比較好吧?”
經Saber這麼一說,Lancer遠望着對自己投以仇視目光的Berserker的眼神落在了他的身上。
“朕特來圍剿此賊,汝又是何人?”
“費奧納騎士團的首席騎士——迪盧木多·奧迪那。你也可以叫我Saber。”
Saber不服輸似的同樣乾脆利索地報出大名以後,坐在Lancer身後的朋樹比Servant更早發出疑問,聲音顫抖着。
“……怎麼回事啊?怎麼會又有一個Saber出現?……Servant不是每個職階只有一人嗎?!”
朋樹對於這個Servant跟Lancer一樣不過腦子就把真名說了出來的作法感到莫名其妙——雖然這對自己這邊是個好消息,但是……Saber不是已經在礦山的戰鬥中陣亡了嗎?就是因爲這樣,愛因茲貝倫家的小姐纔會去教堂避難的。
Saber看見Lancer主從同時陰沉下表情、對自己的存在好像非常不能理解的樣子,不禁有些無奈地調侃起來:
“嘛,不管你們怎麼看我,也不管之前那位Saber是哪路英雄。但我的的確確是作爲Servant-Saber現界的。”
“那麼你的Master是……”
掌握對方Master的身份是聖盃戰爭至關重要的一點,朋樹半試探半確信地問道:
“是Caster?”
“喔?”Saber挑了挑眉,有些驚訝,“我應該是初次和你見面吧。你怎麼知道的?難道說這是你的預感麼?”
“這種不能用常理衡量的事我猜也只有Caster職階的英靈才能辦到吧。”
朋樹低聲回答着。在他詢問Saber的時候,如同跟Lancer使眼色似的捏了一下他的手臂。出發前收到的那發向全城通知監督者死訊的信號彈,朋樹這邊也早就猜出Caster很可能會是兇手。如果這個男人真的是隸屬於Caster的英靈的話,就不能信任他。
Saber看出他們全然不放鬆警惕的神情,聳了聳肩,然後用天生的充滿魅惑的笑容一帶而過。
“別這樣。還是先把彼此的戒備心擱置一邊吧。放着那些雜魚不管的話,我可沒心思再跟別的Servant交手。還是一起退敵吧。”
“與謀殺督戰者、致使聖盃戰爭偏離法度管制的汝合作嗎?”
Lancer面目凝重地反問道。聽他這麼說Saber馬上搖了搖頭,極力維護着Caster。
“你們誤會了什麼吧。我的主人直到我討伐Berserker爲止都始終跟我在一起。她可沒有謀害過監督者。”
“……”
當然,光憑這簡單的一句話不可能就消除疑慮。Lancer仍然以懷疑的表情把手放在胸甲前斜視着Saber。躲在Lancer披風后面的朋樹也一臉狐疑地盯着他。
Saber不客氣地用暗含着鬥志的金眸凝視着他們。儘管眼神透露着凌厲,但說話的口氣還是比較誠懇的。
“Lancer,雖然是暫時的結盟,但還是一起努力吧。我這邊的話就先以手中的劍以及騎士的名譽宣誓了。”
“噢。這便是所謂的騎士道嗎?凱爾特神話中的驍勇戰士……比之前那野蠻人的年代靠前,但是汝沒他那麼粗野鄙陋、不可理喻。值得朕與汝攜手!”
這番在Saber聽來有些摸不到頭腦的言語,朋樹卻很清醒。看似頗有仁愛和公平之心的Lancer極其看不慣在他眼裡的蠻族。看來他沒忘記英靈貝奧武甫,又在發表鄙視他的言論來了。
雖然英靈迪盧木多是神話中的英雄,但論起古歐洲的凱爾特人,對於羅馬帝國來說實際上也算是低人一等的蠻人、被統治者。或許……是Saber主動示好的態度滿足了Lancer的虛榮心吧。
不過眼下不是糾結這些問題的時候。Lancer表現出明顯的決心,爽快地拋開一切,和Saber共同對付Berserker。現在無論如何也要阻止Berserker的瘋狂行爲。如果能夠專心地聯合起來一致對敵,確實是最合理的選擇。
聽到Servant表態的朋樹有些不情願地從後面探出頭來,小心地看着Saber。
“Lancer已經同意你我之間暫時休戰了。這位Master還有什麼異議嗎?你——”
Saber的話聲被打斷了。
像是爲了打破Servant的聯盟,也像是單純地發泄自身的怨氣,把敵人的身體和血肉全都吞噬殆盡。總之,三人的視野頃刻間被觸手之牆所覆蓋。Berserker調來進攻的殭屍數量十分驚人。
“那頭野獸,竟不吭一聲就進攻了?”
Lancer鄙夷地瞪大了雙眼。朋樹也大吃一驚。Saber和他的Servant還沒商量好對付Berserker的對策呢。
已經和Berserker較量過一番的Saber對此卻一點也不慌亂。他微眯起眼睛凝視着撲來的衆多殭屍。
“這不是正好嗎?我很慶幸不用忍受她撕心裂肺的尖叫。那聲音讓我的耳朵很疼。”
但是Lancer這方面,並沒有像Saber那樣打趣的心情。他不假辭色對Berserker以及她那些污穢的爪牙投以徹徹底底的蔑視之情,隨後揚起了高亢的聲音:
“賊人休要猖狂!Saber,汝便好好看朕如何破敵吧!”
Lancer以十二分的自信宣示着戰場第三幕的開啓。Saber送上一個淡雅的微笑。
“那還等什麼。就讓Berserker的血與今晚的月色交相輝映吧——”
>>>
計程車跨越與25號洲際公路橫向交錯的霍斯克裡克大道(Horse Creek Rd)進入城郊。周圍的景色和城中完全兩樣,到處都是望不見盡頭的大草原。東邊還有幾個牧場,充滿了純樸的民風。
載着不可多見的美女駕駛在遠離城市中央的郊區道路上的司機,雖然對這位一頭銀絲的乘客的目的充滿好奇,但也沒有多問。夏延市中心爆發空前的災厄。可能是爲了躲避那些恐怖的殭屍襲擊事件吧。
付完錢,從車上走下來以後,計程車便攜帶着車輪下的風塵離去了。面對在Ruler的指示下尋找到的新據點,一直以來都喜怒不形於色的梅麗塔斯菲爾感到一絲哀傷。這個地方,距離當初Saber陣亡的那個戰場太過於接近了。再往西北方向開去三、四公里的路程,就要到達那座礦山了吧。
看起來好像拍攝牛仔電影的時候一定會用到的場景,這應該是個年代古老的馬廄。全木質的結構給人以嫺靜典雅的氣息。
即便是在不同於豪華大都市的夏延這座幾乎感覺不到時光流逝的典型西部小城,這棟建築物也算是非常稀有的風格了。馬棚正面屋頂上,有一個傳統裝扮的牛仔騎着雄壯駿馬飛空奔馳的彩陶雕塑。他們大多數部位都暴露在建築物外,只有馬屁股和兩條後腿沒有。這樣子就好像破牆而出似的鑲嵌在米黃色的木板上。
從廣大的佔地面積來看,是適合魔術師設置工房的地點。關鍵是,這地方還有一間過去曾經用來堆放糧食的倉庫。當然,最重要的因素就是這座連一匹活馬和一個管理員都沒有的馬廄,顯然已經荒廢多時、被人遺忘了。既然這樣,那就不客氣地接收下來好了。
從正門進去以後,建築散發出來的荒涼感立刻撲面而來。經過相當長一段時間的閒置,整片區域都淹沒在雜草和灰塵中。說起荒廢程度,簡直要讓從小習慣城堡生活的梅麗塔斯菲爾皺起雙眉了。
然而,眼下是在逃難。充分意識到自身處境的梅麗塔斯菲爾,對於周圍的荒蕪儘量擺出不怎麼在意的樣子,反倒仔仔細細地四下張望起來。
“這環境真不是人住的,連那個地下儲物室都比不上……”
Avenger在她身邊現出了實體形態。說起來,生前作爲古巴比倫公主的英靈莎樂美可能比自己的主人更享盡錦衣玉食的高檔生活,因此也更爲挑剔吧。Avenger用滿是厭棄情緒的美眸緊盯着入口處矗立着的Ruler的身影。但是她的這聲抱怨,不但沒有惹梅麗塔斯菲爾不悅,反倒令她面無表情的臉龐露出一絲歉意。
“沒關係。只要有地方能遮風擋雨我就沒有怨言了。倒是讓Avenger你跟着我受苦,有點過意不去。”
“哎呀,Master您這麼說,我可要不好意思啦。”
“而且越是破舊的地方,越不會引起敵人的注意吧。”
梅麗塔斯菲爾衝着Avenger笑笑。看到她一臉不在意的樣子,Avenger也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了。
當她們在齊腰高的雜草堆中尋找適合的休歇之處的時候,Ruler的眼睛凝視的卻是路遠迢迢之外的城市中心。
失去監督者庇護的梅麗塔斯菲爾現在將郊外的這個馬廄作爲暫時的基地,和Avenger寄宿在這裡。以Avenger的自尊無法容忍這裡的環境,心情一定會惡劣到極點吧。當然這並不是Ruler故意捉弄她。
以前爲了尋找Caster和Assassin的下落而在全城巡邏過好幾次的Ruler,對這座廢棄的馬廄過目不忘。當Avenger問及什麼地方最適合她與Master躲避時,Ruler馬上就想到了這裡。這是非常適合藏身的地方。
更何況,心情惡劣的人現在可是他自己。
Ruler應該是怎樣的人。他應該是當Berserker把魔爪伸向無辜的民衆、使無數人喪生的時候第一個出現在現場剿滅她的人。可是現在,卻被迫屈就於Avenger的淫威之下,棄需要自己拯救的人民於不顧。之前監督者曾經接到的那通帶有欺騙性質的電話,如今卻演變成現實。當時沒能抓住證據、消滅掉Berserker的自己,而今卻被迫遠離戰場,肩負起護送Avenger主從的使命。這真是極具諷刺的一幕。
直到現在,Ruler都清晰地記得Avenger在自己面前玉體橫陳的那些場景。敗在一個作戰方式令自己極爲不齒的敵人手上,成爲她的提線木偶。而自己本可以輕鬆戰勝她。對自詡正義的Ruler來說這是更大的諷刺。
除了嗟嘆,他現在還能做什麼呢。
從背後突然響起的女聲終止了Ruler痛苦的思緒。那聲音酥軟得就像一塊甜膩的蛋糕。
“在想什麼心事麼?”
剛纔還陪着御主的Avenger不知何時飄然來到他的身後。Ruler沒好氣地瞅着她的那張笑臉,臉色不悅。
“你很少出來示人。”
沒有想到這個男人竟會主動和自己說話的Avenger,一臉興致勃勃地凝視着Ruler。她沒有馬上回答,而是邁着優美的步子,就像跳舞那樣翩躚着靠近到距離Ruler只有半臂之隔的地方。
“是啊。因爲那樣做很危險呢。”
“——”
對於咫尺之間Avenger挑逗的舉動,Ruler怒目橫眉。Avenger竟然一邊說話一邊用手指輕點在Ruler大約鎖骨位置的鎧甲上,沿着身體一點一點往下方移。
這女人輕佻的動作,讓Ruler氣結得眼眶都快裂開了。
“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手腳?!爲什麼我……”
“看啊,不能撼動你本人的個性,卻又讓你對我束手無策。哦呵呵,看樣子你很喜歡我給你做的那些夢呢。怎麼,想要看我脫光的樣子麼?很期待吧,Ruler。”
“……滿口胡言!”
Avenger一點也不在意Ruler的怒罵聲,反倒饒有興趣地歪頭凝視着他,用手指逗弄着他的下巴。
“我的寶具啊,對付男人永遠只有‘成功’和‘平手’兩個結局。不過抗魔能力優秀到你這個級別大概只能擲骰子才能決定了。哪一邊都是50%的機率。看你現在不能反抗的表現,嗯……我的運氣看來很好呢。”
“你到底想怎樣……我已經遵照你的吩咐,把你們送過來了。是時候該放我走了吧……”
真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會對敵人發出乞求。Ruler此時此刻真想拔劍殺了自己。這讓他回想起那段讓他最爲痛苦的記憶。
在他年幼時,曾有一個魔女把自己拐走並養大。聖喬治察覺到魔女是邪惡之徒,長大後將她反監·禁起來關在了巖洞裡。他解放了跟自己相同境遇的六位聖人。他的愛劍阿斯卡隆(Ascalon)和某些寶具也是從魔女手中得來的。
Ruler沒有想到,捆綁着自己意志與自由的災難並沒有真正結束。在聖盃戰爭中,他再次來到現實世界,卻遭遇了和生前非常相似的情況。
“到我Master的麾下。和我在一起。”
Avenger肯定地這麼說道過後,Ruler終於緩緩地擡起頭,直視她的眼睛。
“想也別想。”
“哼,真叫人意外呢。”
好像有些氣憤似的,Avenger甩開了撫摸男人臉頰的手。Ruler超高的抗魔力仍在發揮作用,頑強地抵抗着她施加給他的誘惑。
“不過說起來,你身上的魔力竟然還有很多殘餘,我可以感受到這一點。監督者的死對你來說沒有任何影響嗎?”
Ruler緊緊地抿着嘴。他的秘密,並不想全部都告訴這個Avenger。
如果換做一般的Servant,除了擁有【單獨行動】職階能力的Archer能在失去主人魔力供應的困境下停留在現世一段時間外,其他Servant最多隻能以自身的魔力堅持幾個小時。如果不是Ruler具有不同於那些Servant的某項特性,他很快就會迎來灰飛煙滅的結局。
面對Ruler堅決的目光,Avenger有些遺憾地嘆口氣。雖然並不急着讓Ruler跟梅麗塔斯菲爾簽訂新契約,但Ruler不十分配合的態度還是讓她感到一些鬱悶。
“哎,我知道你想幹什麼。你的職責和正義感都在驅使你去和Berserker戰鬥。不過,所有Servant的目光想必都放在了Berserker身上吧。所以我猜會有人替你做的。從今晚起——Ruler,你的職責,就是好好保護我以及我的Master了。”
“……”
默默低下頭的Ruler答不出一句話,這時,梅麗塔斯菲爾揚起的求助聲救了他。
“Avenger,給我幫下忙。”
一邊捂着鼻子,在漫天飛舞的灰塵下打着噴嚏一邊檢查完裡屋的梅麗塔斯菲爾站在倉庫門前,面對室內堆積的垃圾山,換上了一副難辦的表情。
“單單鋪設結界還不行,得儘快把這裡的工房打造成沒有任何Servant進得來的堅固程度。這間倉庫的封閉度非常理想,不容易讓魔力散逸出去。可是……這裡面沒用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必須清理一下。”
儘管梅麗塔斯菲爾看起來一副柔弱的樣子,但她也是能力一流的魔術師。爲了構築起絕對安全的陣地,和構造開放的馬房比起來,倉庫確實是不二之選。
Avenger聽見Master的呼喚後馬上調整情緒,朝銀髮女子那邊迎了上去。Ruler帶着凍結一切的空洞表情,傾聽Avenger臨走前發佈的命令。
“你就先到外邊巡邏一下吧。我的聖者大人——”
月光下,頓時只剩下他淒涼的孤影。
>>>
想要趕過去的那個目的地,即將映入眼簾。
葛蘭蒂能在精神幾近失控的情況下不依靠機車,徒步穿過半個市中心走到教堂,也是非常不容易的事。不,應該說憑他目前危險的身體狀況,根本不可能再駕駛機車了吧。
Berserker沒有過分抽取葛蘭蒂體內的魔力,而是用吸血的方式維持着暴走,這給不堪重負的葛蘭蒂提供了些許喘息的機會。因此他才能走出公園,穿過動盪不安的街道,走在月亮照拂下的長長夜路中,全然不去理會路人因市區的那場浩劫而紛紛顯露在臉上的驚恐。
他早就記不清現在是什麼時辰了,頭腦混沌一片。就連今夜發生了怎樣的災難,他也渾然不知。晃晃悠悠的身體彷彿隨時都會倒下,只有一個念頭。「趕到夏綠特身邊」,便是葛蘭蒂硬撐到現在的唯一信念。
聖母主教堂座並不是第一次前來,在聖盃戰爭中事實上這已經是第三次了。可那枚信號彈又該怎麼解釋呢?
一定是有什麼人在開玩笑。惡意的、低俗的、拙劣的玩笑。必須拆穿它。前方有疑似結界的霧氣。還差一點,還差一點就到了。
站在那個熟悉的、充滿聖潔氣息的教堂階梯下,葛蘭蒂終於徹底地大鬆了一口氣。
就算現在Berserker不在身邊也不感到害怕。失去Servant保護的Master,在如此危險的夜晚能孤身一人闖入教堂,勇氣實屬可嘉。
那麼就讓我看看,到底是怎樣的傢伙散佈謠言,躲在裡面發出那發狼煙的吧?
室內只點了幾根蠟燭。接着,昏暗的光線中,禮拜堂深處出現了一個成年男性高聳的輪廓。
“爲——爲——什麼……是你?”
呆呆地佇立着,葛蘭蒂感到自己的心臟受到了衝擊。
等待着他的人是迪爾波里。
到了這個時候葛蘭蒂纔想到應該馬上轉過身離開這裡,雖然這已經太遲了。他從來沒有想過再次見到那個男人會是在哪種場景下。也許他從未想過要和那個男人再見上一面,即使自己曾經那樣拼命地阻止他邁向勝利。所以當迪爾波里真的出現在視線內的時候,他纔會覺得這麼不知所措。
“……葛蘭蒂。”
對於剛踏入到這個禮拜堂就想轉身逃走的來訪者,直到從身前傳來令人懷念的聲音,葛蘭蒂才終於徹底停止了腳步,無論是繼續前進還是回身離去。
迪爾波里將錯就錯地把暗指「Caster是兇手」的符號用魔力信號彈發送上天,傳達給了全城。凡是知道聖盃戰爭內·幕的人恐怕都明白那是什麼意思。削弱Caster的實力是一方面,撇清自己與監督者之死的關係是另一方面。比這些重要百倍的理由,便是迪爾波里知道有一個人絕對不會不顧夏綠特的死,一定會冒着危險趕來教堂的。
利用這種手段,終於實現了與闊別許久未見的友人,五年之後的見面。
葛蘭蒂帶着茫然的表情擡起頭。爲什麼迪爾波里會站在那裡,夏綠特的死和他有沒有關係,事情的來龍去脈到底是怎麼樣的,完全無法想明白這一切。葛蘭蒂帶着痛苦的喘息,失神地凝望着舊友的身影,其他任何人、任何事,就連自己參加的聖盃戰爭,彷彿都已經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