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

修道

殷適悲慘的修道生涯開始了,每七天才能離開他們居住的聽竹苑一次,每次不得超過半天,連跟嘉止去遠一點的山谷中玩都來不及。

要說楓川師父還是很有點本領的,殷適想溜出園門的時候,會被無形的阻力擋回來;想爬牆出去的時候,發現牆壁變得滑不留手;想爬樹翻出,發現樹會變矮,而牆會長高!

殷適試了又試,從偷偷摸摸到氣急敗壞,怎麼都逃不出這個大大的院子,忍不住氣餒得哭了起來,楓川也不理他,等他哭累了,只能乖乖地自己回來。

祁媽媽每天做好了飯菜,就派右矢送過來,殷適看右矢端着托盤順利進門,立即便向外衝,誰知身體如同撞在一張無形的柔軟大網上一樣,再次被彈了回來,重重摔了個屁股墩兒,四腳朝天。

右矢急忙放下托盤扶他起來,問道:“少爺,你怎麼了?”

殷適哭喪着臉揉屁股,知道跟他解釋不清,乾脆便不說話,坐在桌前開始吃飯,楓川吃的很少,甚至吃不吃也沒關係,殷適卻埋頭苦幹,楓川滿意地望着他,道:“多吃點長得快。”

殷適啪地扔下筷子,臉色陰晴不定,實在對這個師父不滿到了極點。原因麼,他已經整整兩天沒有見到嘉止了,心裡難過得發苦,看什麼都不順眼。要知道,這半年多來他們一直是形影不離的啊!

楓川溫和地望着他道:“修道之人首要一條,便是修身養性,控制自己的脾氣。”

殷適跳下椅子氣乎乎地道:“我不要修道了,你放我出去!”

楓川道:“那可不行,你我宿命如此,你已歷經磨難,道行損折不少,今生若不趕緊修補,只怕從前的根基都要毀了。”

殷適奇怪地看着他,想不出什麼話來說,這實在已經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

楓川伸手把他拉過來,溫和地撫摸他的臉頰,嘆息道:“你很想出去是麼?”

“嗯!”

“那你爲什麼出不去呢?”

這時右矢收拾好剩下的飯菜,端出了園門,空空的月亮門對他絲毫沒有阻礙,殷適看着,不由得悲從中來,哽咽道:“我不知道。”

楓川拉着他手,來到門前,指給他園門上方貼着的一張符咒,道:“你看,這就是道術的力量。”

殷適好奇地看着,又伸出一隻手探向門外,指尖所觸泛起一片熒光,軟軟地把他擋了回來。

“爲什麼右矢可以出去而我不行?”

“這是爲師下的咒,只禁着你,對別人沒有作用。”

殷適懊惱地嘆了口氣,忽然想到既然對別人沒用,那就是說嘉止也可以進來羅?只要他進來,兩個人不就照樣能在一起玩了嗎?他想明白了這節,頓時又高興起來,恨不得大喊大叫,把嘉止招呼過來。

楓川彷彿能看到他的思想一般,微笑道:“嘉止不會來的。”

“啊?爲什麼!”

“他有他的修行。”

“咦,嘉止也要修行嗎?”

“那是自然。而且他現在的能力遠超過你。”

“什麼?”殷適大吃一驚,不信地望着楓川,楓川微笑道:“他都沒有對你說過,是不是?”

殷適心裡不信,臉上自然就帶了反感,道:“嘉止不會騙我!”

“他沒有騙你,因爲你從來沒有問過他這些事。”楓川淡淡地道。

殷適無話可說,他跟嘉止在一起的時候,除了讀書就是玩耍,當然主要還是玩耍,哪裡會想到這種話題?他撓一撓頭,想要反駁,又不知從何駁起,楓川微笑道:“你要想出去,其實也簡單。”

“怎麼?”殷適一聽脫身有望,頓時振作起來,烏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盯着師父。

楓川再次微笑起來,覺得他這模樣好生可愛。

“如果你面前有一條河,河對岸有一片桃林,結滿了美味的桃子,你想吃,可是過不了河,那怎麼辦?”

“我游泳過去!”殷適馬上就做出決定。

“要是你不會游泳呢?”

“那就趕緊學!”

“對呀,現在的情況也是這樣,只要你學會了我教的法術,自然就可以解開師父所下的禁制,到時你想出門,爲師絕不阻攔。”

“哦?”殷適的興趣被調上來了,歪着腦袋想了想,道:“師父,難學麼?”

楓川微笑道:“學,則難者亦易矣;不學,則易者亦難矣。”

殷適點頭道:“嗯,這是韓文公的話,祁先生給我們講過的。”

“你覺得有道理麼?”

“有道理。”殷適點點頭,他一向是個講理的孩子。

“那咱們先從最簡單的學起,也許要不了多久你就能解開爲師的符咒,自由出入了。”楓川臉上的表情四平八穩,滿含笑意的眼睛讓人情不自禁心生好感,殷適快活地點頭,拉了他手跟他進屋去了。

當然,楓川道人並沒有撒謊,只不過略有保留——以殷適目前的情況,想要做到解開他下的這道禁制自由出入,只怕……沒有十年八年是不行的。

不過,當人充滿希望的時候,學習會比較有趣味,是吧?

殷適天生好動,這一年來遠離父母,更是在山野間放縱慣了,宛如一匹沒上嚼子的小馬,心無疆界,要他靜下心來養性修道,簡直比登天也不容易多少,不過楓川道人耐住性子,想了不少辦法來引導他,又以與嘉止的會面爲誘餌……不管怎麼說啦,反正是絞盡腦汁來教導他,終於慢慢領他進入了修道之門。

每七天一次的放風,是殷適最快樂的時光,只要楓川一解開門禁,他便飛一般衝將出去,一路狂奔到前院,跟早早等在那裡的嘉止會合,兩個孩子緊緊抱在一起,又笑又叫,鬧成一團,在興奮的小胖和右矢加入之後,老宅的寂靜便被徹底打破,這三人一狗只要在一起,定會弄得雞犬不寧,人聲鼎沸,不知情的人還以爲這裡有多少人在玩鬧。

由於祁先生得了殷老爺的囑咐,命嘉止不得到村中鎮上人多的地方去露面,所以他們基本上只在大宅中和後山上玩耍,沒有外人的加入,亦沒有任何世俗的約束,縱情山水,嬉笑鬧玩,渾不知世間憂愁爲何物。

殷適像小鳥兒出了籠子,飛得不見蹤影,楓川也閒下來,悠然踱出聽竹苑,給自己鬆一口氣,殷適固然學得累,他這師父教得可更不易哩。

阿莘看到他,冷冷打聲招呼,轉身走開。楓川微笑道:“阿莘,爲什麼不高興?”

阿莘回頭,冷冷地道:“阿適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成了道士?你這人裝神弄鬼的,我不喜歡!”楓川微微一笑,道:“殷適與我有宿緣,他本就是修道之人,並不是從這一世纔開始的。”

阿莘皺眉道:“鬼蜮伎倆!”

楓川挑起眉毛,微笑道:“你不信麼?”

“當然不信。”阿莘雖然年少,但家學淵源,已讀了不少書,明白事理,對這些神怪之說向來是不信的。

楓川嘆道:“世人皆苦,爲有所求。”

阿莘道:“你就不苦麼?我娘說你是神仙,能呼風喚雨。”神色間卻暗含諷刺。

“神仙哪是那麼容易做的,修道之人累世修行,也不過是爲了脫離塵世之苦,修得善果,求得清靜。”

阿莘似懂非懂,不欲跟他多說,轉身要走,楓川道:“你不喜歡殷適跟我學道,還有私心的原因吧。”

阿莘一震,回過身來,臉上帶了薄怒,質問道:“那你說說,我有什麼私心?”

楓川微笑道:“你父親一生苦讀,從未致仕,自然是很有遺憾的了,你身爲他的女兒,聰穎過人,心志堅毅,在才學上遠超過一般男子,然而身爲女子,不能參加科舉,無法替父親一償宿願,是以你一直把希望寄託在殷適和嘉止身上,希望他們能一躍龍門,替你父親揚眉吐氣,是也不是?”

阿莘被他說中心事,臉上微微一紅,昂首傲然道:“沒錯,我就是這樣希望的!殷適和嘉止都非常聰明,他們一定可以金榜高中,爲國爲民做一番大事業,如今你一來,什麼都被改變了!”

楓川微笑望她,道:“哦,殷適是我帶了學習,嘉止可還跟着你父親呢。”

阿莘怒道:“他也被你們帶壞了,現在不肯好好學習,每天傻呆呆地也要修道,哼!”

楓川靜靜看了她一會兒,道:“殷適和嘉止確實都非常聰明,但他們都不屬於這個塵世,況且就算是他們按你的心願努力讀書,金榜題名,出將入相,又能怎樣呢?功名百年如塵土,一切的繁華,不過是鏡花水月罷了。”

阿莘皺眉道:“你們這種人,一派頹廢,好好的兩個孩子,都被浪費了!”

楓川淡笑道:“你本來根骨上佳,是可以修道之人,然而世俗之心太重,只怕一時不得入道。”

阿莘冷然道:“哼!誰要入你們的道!”說罷轉身而去,楓川望着她的背影,搖了搖頭,微微一笑。